1.引言

小說《星塵》（Stardust）是移民美國的英國作家尼爾??蓋曼（Neil Gaiman）的力作之一。這是一部童話，卻遠不止是一篇童話。該作品于1999年問世，作者用了大約兩年的時間完成，獲得了當年的創(chuàng)神獎（Mythopoeic Award）。這部輕盈靈氣的童話，在2007年被好萊塢拍成了視覺盛宴的商業(yè)大片，于2007年底在全球上映。

《星塵》問世之后，在美國讀者中和評論界都產(chǎn)生了很大反響。《圣路易郵報》評論道：“這是他至今最棒的一部作品，如散文般優(yōu)美流暢，仿佛是最醇美的威士忌酒?！薄兜滋芈勺杂蓤蟆贩Q《星塵》是“一部包含了愛情、危險、友誼、魔法和冒險的成人童話，其中注入了別具一格的幽默以及飽含深意的信念。這個小小的故事會為我們帶來極大的愉悅”?！冻霭嫒酥芸吩u論說此書“令人驚嘆……蓋曼運用了豐富的語言、天生的才智、杰出的幽默以及黑暗的氣氛，魔法般地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恢弘華麗的童話”?！顿M城問詢報》稱道：“奇特、精彩……《星塵》將我們帶回了一個更為魔幻的世界，這是個真實與虛幻相間的世界，這世界是個迷人的地方?！?008年8月，《星塵》的中文譯本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在中國讀者中也產(chǎn)生了不小的反響。

在中國的出版業(yè)，有這樣對小說《星塵》的評論：《星塵》是自《小王子》以來，又一部令我們仰望星空并充滿喜悅的故事，用文字構筑的神奇世界里，彌漫著淡淡憂傷的成人童話，哥特、奇幻、從容而溫暖……

《小王子》是法國人安東??德??圣艾修伯里所寫的一部經(jīng)典童話小說。該書自1943年問世以來，被譯成四十二種文字，多次再版，經(jīng)久不衰。出版業(yè)稱該書“是閱讀率僅次于《圣經(jīng)》的書籍。長久以來，閱讀《小王子》已經(jīng)被視為一種必修的文化學分，從九歲到九十九歲，已不限于年齡，每個人都可以以自己的方式來體會書中深遠的柔情和哲理”。該部小說篇幅較短，講述了一個來自于外星球的叫小王子的小男孩的種種經(jīng)歷，用樸素的語言和感情向我們展示了關于人生、生命、人性和愛的哲理?！缎菈m》能與這樣一部傳世經(jīng)典名著相提并論，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可見一斑。

2.關于《星塵》的作者尼爾??蓋曼

尼爾﹒蓋曼于1960年出生在英國漢普郡，后來移民美國。他被《文學傳記辭典》列為十大后現(xiàn)代作家之一，恐怖小說大師斯蒂芬??金稱他為一個“裝滿了故事的寶庫”。尼爾??蓋曼可以稱得上是一位當代奇才，是新一代幻想文學的代表，其創(chuàng)作領域橫跨幻想小說、科幻小說、恐怖小說、兒童小說、漫畫以及歌詞。他的作品不僅部部暢銷，更是獲獎無數(shù)。他的小說《星塵》獲創(chuàng)神獎，《美國眾神》（American Gods）獲得星云獎、雨果獎等多項榮譽，他的中篇童話小說《考羅琳》（Coraline，中文譯名《鬼媽媽》）更是獲得了2003年度的雨果獎以及布拉姆??斯托克獎。他的這幾部作品都相繼被搬上了銀幕。最近，他的2008年的新作《墳場之書》（The Graveyard Book，中文譯名《墓園書》）也已經(jīng)將電影改編權授予了歐洲最大的視覺特效和電腦動畫制作公司Namestone。

3.《星塵》的主要內(nèi)容

《星塵》為我們展現(xiàn)的是一個古老的、充滿魔幻的奇異世界。在很久很久以前，英格蘭有一個寧靜的小村莊，被鵝卵石所包圍，因此得名“石墻村”。一墻之隔的外面的世界，是充滿著各種奇跡的仙境。特里斯坦??桑恩是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十七歲的他愛上了村里最美麗的姑娘維多利亞。他對維多利亞許下諾言，要為她帶回天上落下的星星。為了自己的諾言和所愛的姑娘，特里斯坦冒險跨過了石墻，進入了外面的精靈世界。在精靈世界里，有風起云涌的風暴堡、有神秘邪惡的女巫，以及各種奇異古怪的魔法。

當特里斯坦經(jīng)過跋涉終于到達星星落下的地方的時候，他看到的不是想象的一顆石頭，而是一個美麗、勇敢而奇異的名為依凡妮的女子。依凡妮的腰間戴著象征風暴堡力量源泉的黃色玉石，得到玉石的風暴堡的后裔就能成為風暴堡的統(tǒng)治者；伊凡妮的心臟是年老的魔法女王們垂涎已久的寶貝，誰得到了這顆心臟，就可以重新獲得青春、美麗、活力和魔力。因此，特里斯坦帶“星星”回石墻村的一路上經(jīng)歷了各種魔法制造的艱難險阻，而在這種磨礪中，特里斯坦和“星星”相愛了。同時，特里斯坦也了解了自己的身世。原來，他的父親是石墻村的人，而母親卻是風暴堡第八十一代勛爵的獨生女。在舅舅們?yōu)闋帄Z統(tǒng)治者的位子互相殘殺而死之后，特里斯坦成為風暴堡的第八十二代勛爵，統(tǒng)治著風暴堡，而依凡妮作為他的妻子，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關于寫《星塵》這部小說的靈感，尼爾??蓋曼曾經(jīng)說過：有一次，他正走在亞利桑那州的沙漠上，抬頭看見一顆流星。那顆流星看起來那么清楚、那么獨特，他很想追到它。他幻想，如果真能追到它，它會不會不是一顆星星？如果它是一個人怎么辦？突然之間，他就有了《星塵》這個故事。這就是尼爾??蓋曼的《星塵》的創(chuàng)作靈感：簡單而又神奇。

4.從托爾金的童話文學觀看《星塵》

英國學者、作家J.R.R.托爾金（J.R.R. Tolkien）于1938年應蘇格蘭圣??安德魯斯大學的邀請，做了名為《論童話故事》的一個講座（On Fairy-stories）。這篇文章在1947年發(fā)表在《寫給查爾斯??威廉的文章》（Essays Presented to Charles Williams）中，后來又與短篇小說《尼格的樹葉》（Leaf by Niggle）一起收入在他的文集《樹與葉》(Tree and Leaf)中。1966年，巴蘭泰恩出版社（Ballantine）出版了《托爾金文集選讀》(The Tolkien Reader)，把《樹與葉》收入其中?！墩撏捁适隆愤@篇長文成為重要的童話文學專論，闡述了當代西方兒童文學理論中有很大影響的童話文學觀。托爾金認為：“文學創(chuàng)作中存在著兩種世界，‘第一世界’即我們生活的真實世界；童話故事屬于幻想創(chuàng)造的‘第二世界’，是一個獨特的世界，它除了應該具有童話故事的內(nèi)在一致性之外，還要有怪異和神奇的因素，要把平凡的事情和神奇的事情結合起來，要把虛構的和真實的結合起來，使童話故事里面發(fā)生的事情具有可信性，使讀者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發(fā)現(xiàn)同自己相似的生活經(jīng)歷。”

小說《星塵》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就是這樣一個充滿怪異和神奇的“第二世界”――精靈世界。在這個魔法可以支配一切的世界里，我們也同樣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比如，精靈世界的三個魔法女王莉莉姆，和我們凡人一樣，面對自己日漸逝去的青春惶恐不已，為了能重新獲得所向往的青春和美麗，她們也同人類一樣費盡心思。又比如，風暴堡第八十一代勛爵的七個兒子，為了能夠繼承父親的爵位和統(tǒng)治權，和人類一樣，勾心斗角，不惜互相猜忌、自相殘殺。

當然，在那個精靈世界里，也有我們這個世界的愛情。柏拉圖的《對話錄》中曾經(jīng)這樣描寫愛情：愛神在諸神中最年輕，因為老年排斥愛情；愛情也是最嬌弱的，因為他的行動與休息都在最溫柔的東西之上，在人的心上，而且只在一些溫柔的心上……《星塵》中，特里斯坦和“星星”依凡妮之間的愛情就是我們所描述的年輕的、溫柔的、種在彼此心里的愛情。

法國十九世紀史學家兼批評家丹納（Hippolyte Adolghe Taine）在他著名的《藝術哲學》中，也這樣描述人間的愛情：“有一種超乎一切之上的動力，就是愛；因為愛的目的是促成另外一個人的幸福，把自己隸屬于另外一個人，為了增進他的幸福而竭忠盡職。”小說《星塵》中，仙境里的“星星”很愛特里斯坦，但她也知道特里斯坦是為了維多利亞才找到自己的，“星星”以巨大的勇氣，為了特里斯坦能夠贏得維多利亞，冒著一路的風險跟隨著特里斯坦。“星星”深知，越過了石墻，自己就會變成一塊冷冰冰的石頭，盡管如此，為了特里斯坦的幸福，她也在所不惜。這種感情，豈不極像我們世間的高尚愛情？在《星塵》中，我們看到了自己。

我國現(xiàn)代美學的開拓者和奠基人、著名的美學家、文藝理論家及翻譯家朱光潛先生曾在他的《朱光潛談美》一書中指出：“藝術的理想是距離適當，不太遠，所以觀者能以切身的經(jīng)驗印證作品；不太近，所以觀者不以應付實際人生的態(tài)度去應付它。只把它當做一幅圖畫擺在眼前去欣賞。”所以，《星塵》和那么多優(yōu)美的童話故事一樣，開頭都會冠以“很久很久以前”這樣一個時間背景，同我們讀者所處的時代有時間上的距離。而故事又是發(fā)生在遙遠的、不可及的精靈世界，和讀者又有了空間上的距離。而這種“距離產(chǎn)生美”的基本美學原則就能在《星塵》這樣的童話故事中得到證實。然而，《星塵》中表現(xiàn)的故事內(nèi)容對我們而言，又并非完全陌生的。故事中，有我們熟悉的生活，熟悉的親情和愛情，因此我們“能以切身的經(jīng)驗印證作品”?！缎菈m》中的這種“距離適當”，恰恰能讓讀者體會到童話藝術的美感。

托爾金提出，童話故事不是關于仙女的故事，而是關于人的故事，是關于人與神奇因素遭遇而后發(fā)生的故事。童話故事是表現(xiàn)童話奇境的。

《星塵》中的主人公特里斯坦??桑恩本就屬于人類，他會經(jīng)歷生、老、病、死，但是在小說中，特里斯坦走進了精靈的世界，與諸多精靈、魔法的遭遇引來了一連串的故事。這正是典型的童話故事的特點。

曾經(jīng)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和《為了告別的聚會》而聞名的著名小說家米蘭??昆德拉，在他的文集《小說的藝術》中關于小說這樣闡述道：“小說不研究現(xiàn)實，而是研究存在。存在并不是已發(fā)生的，存在是人的可能的場所，是一切人可以成為的，一切人所能夠的。小說家發(fā)現(xiàn)人們這種或那種可能，畫出‘存在的圖’。存在，就是在世界中。因此，人物與他的世界都應被作為可能來理解?！蓖捫≌f《星塵》也無形中體現(xiàn)著這種小說藝術的理論。雖然該部小說為讀者展現(xiàn)的是幻想出的精靈世界，但它無時無刻不在揭示著人的存在的可能性和合理性。雖然那個世界并不等同于我們的真實的世界，但是它呈現(xiàn)出人的存在的一些特征。正如昆德拉所說的：“小說家既不是歷史學家，也不是預言家，他是存在的勘探者。”尼爾??蓋曼通過他的小說《星塵》，也在勘探著人的存在。

托爾金認為，童話的核心是心理訴求，是愿望的一種滿足。童話故事并不關注事物的可能性，而是表現(xiàn)人類最基本愿望的滿足性。童話就像一面神奇的鏡子，映照出人們內(nèi)心深處的各種跌宕起伏、欲望、困惑與訴求。

在小說《星塵》中，曾經(jīng)三次提到“內(nèi)心渴望的東西”這個詞。比如，小說開頭的第一句就這樣說，“從前有個年輕人渴望得到內(nèi)心渴望的東西”。稍后來，有個高個子男人問鄧斯坦??桑恩（特里斯坦的父親）說：“你想要奇跡妙事，是嗎？奇跡妙事。明天你就會得到你內(nèi)心渴望的東西。”后來，高個子男人答應鄧斯坦??桑恩，只要自己活著，就會把一份禮物送給鄧斯坦和他的長子、長子的長子……鄧斯坦問高個子男人禮物是什么，那人答道：“你內(nèi)心渴望的東西，記住，你內(nèi)心渴望的東西?！蔽闹械倪@三個地方都同樣映照出讀者的內(nèi)心。我們“內(nèi)心渴望的東西”是什么呢？從特里斯坦和他父親的經(jīng)歷，我們可以看出，我們渴望的是探險、奇遇、愛情，甚至是權力。這一切，特里斯坦都得到了，而我們也在閱讀的過程中得到了愿望滿足的愉悅感。

托爾金的童話理論中，還有一個觀點，那就是，在童話奇境里，有一個要素――“帶來好結果的災難”（Eucatastrophe)。他認為，童話故事最好的結局是一種經(jīng)歷了危險和磨難之后突如其來的幸福轉(zhuǎn)變。一個完整的童話故事必須有一個幸福的結局，這是童話故事的真正的形式，而幸福轉(zhuǎn)變的故事是童話故事的最重要的功能。

關于這一點，在童話小說《星塵》中，我們可以看到托爾金童話理論的典型體現(xiàn)。特里斯坦在經(jīng)過了艱難險阻之后，和“星星”依凡妮相愛，并結成了夫妻。此外，特里斯坦獲得的不僅是愛情和自由自在的生活，還有無上的權力和統(tǒng)治地位。正如同每一個大家熟悉的童話故事一樣――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也是小說《星塵》的幸福結局。

托爾金提出，童話故事絕不能局限于為兒童寫作，它更是一種與成人文學樣式密不可分的類型。

《星塵》就是一部典型的在很大程度上為成年人寫的童話。其實，在根本上，人類是渴望體驗到一種虛幻之美的。在存在著太多殘酷競爭、功利、壓抑的現(xiàn)實世界里，人們渴望超越現(xiàn)實的平庸，渴望在虛幻的世界中獲得心靈的解脫與慰藉。在《星塵》中，我們得到了這種解脫，找到了這種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