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語場 語旨 語式 對話分析

摘 要：本文以功能語言學的語境理論為指導，以蘭斯頓·休斯短篇小說《早秋》為語料，從情景語境（語域理論）的三個要素：語場、語旨、語式出發(fā)對其中的人物對話進行分析，對該小說語篇中貌似平靜的人物對話表層下潛伏的情感暗流進行解讀。

情景語境這一概念最早由英國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１９２３）提出，他認為，話語和語境互相結(jié)合在一起，語言環(huán)境對理解語言是必不可少的。他把語境看作是由言語環(huán)境、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三個層次組成的集合體。后來以弗斯為首的倫敦學派將語境分成三個等級，其中文化語境制約著情景語境，而情景語境又影響著語言環(huán)境（Ｆｉｒｔｈ，１９５０）。其后以韓禮德為首的功能語法學派通過語域理論（Ｈａｌｌｉｄａｙ，１９７８）將情景語境這一概念加以完善。韓禮德認為，構(gòu)成語篇的核心要素是情景語境（２００１：１９），他認為，情景語境由三大要素組成，即語場、語旨、語式。語場是指實際發(fā)生的事情，包括語篇發(fā)生的環(huán)境，談話的話題，以及參與講話者的整個活動；語旨指參與講話者之間的角色關(guān)系，包括他們的社會地位，以及說話者的態(tài)度和想要實施的意圖；語式指語言交際的渠道或媒介，包括修辭方式，可分為書面語體和口語體，正式語體和非正式語體（Ｈａｌｌｉｄａｙ，２００１：２２）。迄今為止，國內(nèi)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和層面對情景語境進行了大量的研究，成果累累，如徐 （２００３）創(chuàng)造性地將功能語法的情景語境觀應(yīng)用于漢英語篇的研究。然而，將情景語境的概念和理論運用到話語分析上的研究，在國內(nèi)還很少見到。本文嘗試從功能語言學的情景語境觀出發(fā)，運用功能語法的情景語境觀中的語場、語旨、語式對小說語篇中貌似平靜的人物對話表層下潛伏的情感暗流進行解讀。本文研究的目的在于與同仁和讀者共同探討功能語法應(yīng)用于話語分析的學術(shù)價值、實踐意義，并為語用學的話語分析提供一種新的思路。

小說人物在使用語言進行交際時總是在一定的情景中，為了弄明白他們說了什么，目的是什么，是怎樣達到目的的，我們在分析人物對話時必須考慮“語篇產(chǎn)生時周圍的情況事件的性質(zhì)、參與者的關(guān)系、時間、地點、方式等”情景語境（胡壯麟，１９９４：１８）。情景線索對話語意義的推理至關(guān)重要，因為，“推理是置于情景之中的”（Ｓｃｈｉｆｆｒｉｎ，１９９４：３７１）。而在構(gòu)成使用語言的情景語境的各個要素里，只有語場、語旨和語式這三個因素對語言的使用產(chǎn)生直接和重大的影響（Ｅｇｇｉｎｓ，１９９４：５３）。為了便于分析，我們將蘭斯頓·休斯短篇小說《早秋》（虞建華，１９９９）按小說發(fā)展的時間順序分成三個部分來解讀。

１.《早秋》第一部分人物對話的情景語境分析

第一部分的語場為：一對往日戀人瑪麗和比爾在華盛頓廣場意外相遇，他們曾經(jīng)很相愛，卻因為瑣事分手，在這場情變中，瑪麗因沖動而先嫁人，比爾心存怨恨——這就是小說發(fā)生的背景環(huán)境。雙方對話內(nèi)容為打招呼和簡單詢問。

第一部分的語旨為：瑪麗和比爾是曾經(jīng)的戀人——這就是參與講話者的角色關(guān)系，他們的對話地位相當。在交談中，他們態(tài)度不同：瑪麗主動，比爾被動，甚至不太情愿。

第一部分的語式為：瑪麗和比爾當面交談，交際方式為非正式語體中的口語體。比爾對瑪麗的詢問，回答極其簡短，只是在回答關(guān)于自己的事業(yè)和孩子的時候，回答較詳細。

下面我們來看他們說了什么，目的是什么，是怎樣達到目的的。

昨日，在她穿過華盛頓廣場時，這些年第一次又見到了他。

“比爾·沃克?！彼小?/p>

他駐足，一下子并沒有認出她。對他來說，她看上去如此蒼老。

“瑪麗！你從哪兒來？”

她下意識地仰起臉，想等他的一個吻，但他卻伸出手。她握了握。

在茫茫人海中，在人來人往穿梭過街中，瑪麗從眾多人群中一下子就認出了比爾，何也？我們不妨根據(jù)語場線索：瑪麗沖動下嫁人去推出結(jié)論，瑪麗很后悔，對比爾仍念念不忘。而“他駐足，一下子并沒有認出她。對他來說，她看上去如此蒼老”?，旣悶槭裁磿绱松n老，“思君使人老”也。這種推理的合理性隨后得到證實：瑪麗下意識地仰起臉，想等他的一個吻，她還在留戀美好的戀愛時光，戀戀不舍于比爾。

“我現(xiàn)在住在紐約，”她說。

“是嗎？”——他禮貌地笑，但很快皺了下眉。

從語式上看，比爾得知瑪麗的地址后，反應(yīng)至淡，僅僅一個“是嗎？”不愿再談下去，雖然擠出些許笑容，還是掩飾不住皺眉。何故？根據(jù)語場線索推理：對于瑪麗拋他而嫁他人，比爾心存怨恨，故而表現(xiàn)冷漠。

“總想知道你怎么樣了，比爾?！?/p>

“我現(xiàn)在是個律師。市中心不錯的公司?！?/p>

從語式上看，瑪麗沒有在意比爾的冷淡，她迫不及待地追問昔日戀人的情況，“總想知道”一下子將瑪麗的內(nèi)心情感暴露：日日思念、后悔。而比爾一掃先前的寡語，將職業(yè)的高尚，事業(yè)的興旺一一道來，其目的何在，結(jié)合語場線索可做出如下推理：瑪麗，你看，我這么優(yōu)秀，你當時太沒有眼光了?？梢姡葼枦]有領(lǐng)會瑪麗的“總想”所暗示出來的后悔情緒，因為他太需要為他受傷之心和怨恨之情復(fù)仇了。

“結(jié)婚了？”

“當然。兩個孩子?！?/p>

“哦，”她應(yīng)著。

從語式上看，比爾回答的信息多于瑪麗所需，瑪麗真正關(guān)心的是比爾是否已婚，也許幻想著舊夢重溫，因為是他們是曾經(jīng)的戀人，但比爾干脆利落地回答：當然結(jié)婚了，還有兩個孩子。給瑪麗傳遞這樣地弦外之音：難道除了你，我找不到老婆？或，難道我這么優(yōu)秀，娶不到好老婆？我不僅結(jié)婚了，和老婆還很恩愛，有兩個孩子呢。聽了比爾的回答，瑪麗語短，甚至可以說無語以對。從語旨上推理，瑪麗無奈地接受了這樣的殘酷現(xiàn)實：昔日的戀人比爾已有家有子，事業(yè)有成，他們之間的戀人角色不可能再恢復(fù)。

以上分析我們得出結(jié)論：雖然瑪麗為自己的錯誤和沖動后悔，日日掛念比爾，見到比爾時非常興奮和激動，但時過境遷，比爾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心存怨恨的比爾對她平靜而冷淡，這對瑪麗是很大的打擊。

２．《早秋》第二部分人物對話的情景語境分析

第二部分的語場為：瑪麗和比爾在華盛頓廣場交談，人來人往、眾多的人群、匆匆的過客，相遇又分開——這是兩人對話的地理環(huán)境；而季當早秋，時值薄暮，日薄西山，落葉蕭蕭，蕭瑟凄涼——這是兩人對話的氣候環(huán)境；談話的話題為：丈夫、孩子等家庭情況。

第二部分的語旨為：瑪麗和比爾是曾經(jīng)的戀人——這就是參與講話者的角色關(guān)系，他們的對話地位相當。在交談中，他們倆的說話態(tài)度發(fā)生變化：瑪麗由主動詢問變?yōu)楸粍臃笱?，話語越來越少，甚至不太情愿回答，相反，比爾則由被動應(yīng)答轉(zhuǎn)為主動詢問和邀請。

第二部分的語式仍然為：瑪麗和比爾當面交談，交際方式為非正式語體中的口語體。比爾在反復(fù)多次以較多言詞提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瑪麗的回答則相對簡短。

下面我們來看他們說了什么，目的是什么，是怎樣達到目的的。

無數(shù)人從他們身邊穿過，穿過公園。他們是陌生人。已是傍晚。夕陽西下。寒冷蕭瑟。

“那么，你丈夫？”他問她。

“我們有三個孩子。我在哥倫比亞大學的財務(wù)處工作?！?/p>

通過對語場信息進行分析，我們知道瑪麗已經(jīng)從最初見到比爾的激動與興奮中漸漸醒悟過來：比爾已有家有子，事業(yè)有成，他很滿足。在人生的路途中，他們就像華盛頓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有緣相遇卻無緣相伴。瑪麗因失望而生寒意，因寒意而無語以問。此時，比爾開始反過來詢問瑪麗的家庭情況，面對比爾對她丈夫的詢問，她含糊其辭，雖然從語式上看，瑪麗的回答比比爾的詢問要詳細，但其實卻沒有正面回答，用“我們有三個孩子”來搪塞，接著又說自己的工作地點在哥倫比亞大學的財務(wù)處來轉(zhuǎn)移比爾的針對她丈夫的話題，可見，她對自己的丈夫和婚姻并不滿意，她不愿談及她丈夫的姓名和工作等情況。

“你看起來很……（他想說老）……健康，”他說。

她明白。在華盛頓廣場的樹林下，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顧一切地向前追憶，回到過去。在俄亥俄州的時候她就比比爾大了。現(xiàn)在，她已完全不再年輕。但比爾依然年輕如故。

“我們住在中央公園西路，”

她說，“什么時候過來看看。”

“一定，”他回答說，“找個晚上，你和你丈夫一定和我家人吃個飯。不管什么時候，露西爾和我都愿意和你聚聚。”

廣場上，枯葉從樹上慢慢飄落。無風自落。秋天的薄暮。她感到有些不適。

“我們也很愿意?！彼卮?。

“你應(yīng)該看看我的孩子?！彼洱X一笑。

從語旨上看，瑪麗和比爾這對昔日戀人的心理感受迥然不同?，旣愒诎l(fā)現(xiàn)自己不顧一切地向前追憶，而比爾在念念不忘地重復(fù)他的妻子和孩子，他反復(fù)提到“我家人”、“露西爾和我”、“我的孩子”等詞來強調(diào)家庭的和美，以及提到孩子時的那份開心自得，所有這些都讓瑪麗感到很不自在。她感到有些不適是因為秋寒，更是因為心寒。從語式上看，比爾滔滔不絕，而瑪麗趨向簡短敷衍，她對比爾的邀請也顯得那么言不由衷：“什么時候過來看看?！庇谩笆裁磿r候”說明她內(nèi)心的掙扎，既想見到比爾，又明知過去的愛已經(jīng)覆水難收，還是不見為好，而面對比爾的盛情邀請，她也只用了短短的“我們也很愿意”淡而化之，婉言謝絕。

以上分析我們得出結(jié)論：瑪麗最初見到比爾時的激動和興奮在比爾對妻子和孩子的反復(fù)惦念中逐漸冷卻與消失，她不愿意又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殘酷事實：舊愛已逝，舊愛不再。感傷、哀怨、無奈、悲涼讓她言不由衷，情緒低落。

３.《早秋》第三部分人物對話的情景語境分析

第三部分的語場為：瑪麗坐上巴士就要離開，街燈忽明忽暗，道上人來人往，車門內(nèi)外瑪麗和比爾咫尺天涯。本段內(nèi)容為瑪麗和比爾在匆忙中告別。

第三部分的語旨為：瑪麗和比爾是曾經(jīng)的戀人——這一角色關(guān)系未變，在告別中，他們態(tài)度不同：比爾坦然平靜而冷漠，瑪麗留戀不舍。

第三部分的語式為：瑪麗和比爾當面告別，交際方式為非正式語體中的口語體。比爾發(fā)出簡短告別詞，瑪麗欲語還休。

下面我們來看他們說了什么，目的是什么，是怎樣達到目的的。

忽然，路燈亮了，照亮了整個第五大街，在憂郁的空氣中凝成兩條朦朧的光帶。

“我等的車來了，”她說。他揮手，“再見?！?/p>

從語場線索推理，瑪麗的心情很憂傷，因為連空氣都是憂郁的，而空氣朦朧也許是黃昏使然，但是否可以理解為因為她眼里的淚水蒙蒙而致，她正掙扎于情感的漩渦，感傷于舊愛的消逝，突然而至的巴士讓她從憂傷中驚醒，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從語式來看，比爾的回答簡潔坦然而又彬彬有禮的冷淡，短短的一個詞“再見”，粉碎了瑪麗的留戀。

“什么時候……”她正想說，但車門就要關(guān)了。路燈在她的視線中模糊，閃爍，模糊。自她上車，她害怕張口說話，害怕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突然，她大聲尖叫：“再見！”但車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

車開了。人群從他們身邊穿過，穿過街道，他們是陌生人。距離和人群使比爾消失在她的視線中。那時她才想起她忘記給他地址——或向他要地址——或告訴他，她最小的兒子也叫比爾。

從語式上看，瑪麗雖有千言萬語哽在心頭，卻只說了一個“什么時候……”，結(jié)合語場信息來看，瑪麗的雙眼必然充盈著懊悔與哀怨的眼淚，因為街燈在她的視線中模糊，閃爍，模糊，顯然她想問：我們何時再見面？卻悲不自禁，不能開口，無從開口，而她最后大聲呼出再見時是多么想讓比爾知道她想再見他，但此時車門已關(guān)，咫尺天涯，比爾已經(jīng)消失在視線中，瑪麗想起了忘記告訴比爾自己的地址和向比爾要地址，忘記了告訴比爾自己小兒子也取名比爾——這一切都表明瑪麗對舊愛比爾的眷戀與牽掛。從語場提示和語式特征來看，這對昔日戀人注定最終必將再度分離。

至此，我們得出結(jié)論：瑪麗沉浸在感傷與哀怨中，不能自拔，對昔日戀人比爾，她縱心有千千結(jié)，語有千千萬，卻無法表達，在留戀與不舍中她凄然離場，留下無盡的思念。真所謂“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語言使用是為了交際，有著一定的交際目的，并發(fā)生在一定的交際情景之中，韓禮德的功能語法學關(guān)注語言的使用環(huán)境——情景語境的研究，認為語場、語旨和語式?jīng)Q定了交際的內(nèi)容、交際雙方的關(guān)系和交際的方法，而交際本身就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所以語境也不是靜態(tài)的，一成不變的（徐 ，２００３），聽話者可以利用當下語境對說話者的新信息進行推導 （Ｓｐｅｒｂｅｒ ＆ Ｗｉｌｓｏｎ， １９８６：２７）。本文歷時性地對蘭斯頓·休斯短篇小說《早秋》分三個部分進行解讀，分析了在不同的語場、語旨和語式下，交際雙方話語生成的目的，對小說語篇中貌似平靜的人物對話表層下潛伏的情感暗流進行了挖掘和明示，從情景語境的角度對小說的對話進行了解讀，使讀者對人物性格和言外之意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本文受江蘇大學人文社科重點建設(shè)項目基金資助，項目代碼jdr2006A11

作者簡介：姚琴，江蘇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上海外國語大學在讀博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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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水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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