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7歲的侯春江，是沈陽一家事業(yè)單位的研究室主任。當年，從大興安嶺東部一個貧困鄉(xiāng)村走出來的他，通過努力考上了大學，畢業(yè)后在女朋友家人的幫助下，在沈陽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并且成家立業(yè)。但是，從小生活在都市的妻子，拒不接受他的農(nóng)村父母，對兩位老人非常冷淡，甚至厭惡。親情與愛情之間的強烈碰撞與沖突，令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一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我經(jīng)常夢見我父母，而且都是不好的那種夢。每次半夜被噩夢驚醒，就再也睡不著，胸口就像壓著一塊大石頭，悶得喘不過氣來。

記得在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我曾信誓旦旦地對父母承諾:“爸媽，等我以后賺了錢，一定好好孝順你們?！碑敃r，父親很難得地咧嘴笑了，他臉上的皺紋很深，常年在地里勞作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很多;而母親卻哭了，她的眼角掛著晶瑩的淚花，但能感覺到，她哭得很幸福，她一邊低頭給我縫被子，一邊抹著眼淚。

離開家那天，父母讓我姐姐把我送到鎮(zhèn)上的汽車站。父母不是不想送我，而是為了省錢。因為我上大學，家里欠了不少外債。

我對不起的不僅是我父母，還有姐姐。姐姐比我大3歲，我上初中時她已經(jīng)上高中了。后來她就輟學外出打工。姐姐的學習一直很好，她這么做，當然是為了減輕父母負擔。

大學四年，我只回了兩次家，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為了省錢。同時，我利用假期打工賺錢，畢竟不管賺多少，都可以為家里減輕一點負擔。

大四那年，一個女孩開始熱烈地追求我，她就是我現(xiàn)在的妻子于瑤。

于瑤是我的同班同學。她屬于那種最平凡普通的女孩，長相平平，學習成績也平平。有一次，我們宿舍男生在評論女生時，有個男生這么提起過她:于瑤的家庭一定很有背景，你們看她穿的，都是名牌……我對于瑤從來沒有想法。我覺得像她那樣的人離我很遠，她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而我卻是個地道的窮人，我們完全屬于兩個不同的世界。所以她追求我，對我來說是一件誠惶誠恐的事。

她追我的方式很直接。一天，她突然遞給我一個紙條，約我晚上在學校的小湖邊見面，說是有事告訴我。

當聽到于瑤的表白時，我愣住了，腦子里一團糟，我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好半天，我才回過神來，看著她滿是期待的眼神，拒絕的話頓時無法說出口。最后，我只是跟她說，我需要的是畢業(yè)后找到一份工作養(yǎng)活自己，而不是談戀愛。沒想到，她的回答卻直白得讓我有些眩暈，她說:“工作不是問題，我爸可以幫你!”

說實話，于瑤的這番話對我很有誘惑，我太需要改變自己的生活了。

二

那天的約會在我的唯唯諾諾和適當?shù)某聊薪Y(jié)束，我并沒有正面回答于瑤，但也沒有拒絕。不得不說，于瑤的心理學學得非常棒，她仿佛看穿了我內(nèi)心的掙扎，也沒有再逼迫我作正面回應(yīng)，只是找我的次數(shù)漸漸變得頻繁起來。

記得有一次，我半夜發(fā)起了高燒，吃了退燒藥后，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吃。迷糊中，感覺有塊冰涼的東西不停地在我額頭和臉上擦拭，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了，睜開眼，我就看見于瑤正拿著一塊濕毛巾給我擦汗，我剛想爬起來，于瑤卻輕輕按住了我，說:“你剛退燒，就不要亂動了!我給你帶來了雞肉粥，你趕緊趁熱喝了?！贝髮W四年，我從沒感受過這樣的溫暖，那一瞬間，我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每次當我生病時，母親都會端著一碗濃濃的白米粥給我喝。

感動中，我徹底接受了于瑤。

大學畢業(yè)后，我在沈陽順利地找到了一份相當不錯的工作。當然，這跟于瑤父親的幫助有很大關(guān)系。

于瑤接受我，但卻不接受我的家庭。于瑤在我面前很溫順，但只要提到我的家庭，她的反應(yīng)就特別激烈。

工作后，我給父母寫信說了我和于瑤談戀愛的事情。他們特別高興，讓我有機會帶于瑤回老家認個門。就在收到父母回信那天，我高興地對于瑤說:“于瑤，你知道嗎?我父母知道我們的事后，特別開心，很想見見你。國慶節(jié)你跟我回趟老家好不好?”沒想到，于瑤的反應(yīng)很冷淡，說:“我是跟你一個人談戀愛，又不是跟你的家庭。再說了，我們現(xiàn)在都是剛參加工作，請假多不好。”結(jié)果那次，我一個人回老家去看望父母。離家時，父母裝了一網(wǎng)兜土特產(chǎn)，讓我?guī)Ыo于瑤。

回到沈陽，我興沖沖地拿著土特產(chǎn)去了于瑤家。不料，于瑤沒有我想象中的開心，反倒皺著眉頭讓我先把網(wǎng)兜放在門口。這些特產(chǎn)最后怎么處理的我不知道，從于瑤后來的表現(xiàn)看，打死她也不會動這些在她看來很臟的東西。

1999年3月的一天，我和于瑤還有她父母坐在一起商量結(jié)婚的事，當說到擺幾桌時，我說如果我們老家來人的話，估計得有兩桌人。于瑤卻立刻接過話:“那天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你覺得他們來合適嗎?”我說有什么不合適的，再不好也是我家人。于瑤冷下臉說:“要這樣的話，就不要結(jié)婚了……”我堅持說要請家人過來，但于瑤卻死也不松口，結(jié)果我們越說越僵。這時，于瑤的父母出來打圓場了。她的父親說:“要不這樣，先不讓你老家人來，等這邊辦完婚禮，再請你父母過來，我們兩邊親家單獨在一起喝酒?！?/p>

當時的情況，讓我不得不妥協(xié)。我的工作、我和于瑤的新房子，都是于瑤的父母給張羅的。憑我自己，能在這個城市立住腳?再說句不好聽的，如果我跟于瑤散了，人家打個招呼，我的工作可能都保不住。

想想，這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我既然要依賴于瑤的家庭，還能有什么發(fā)言權(quán)和決定權(quán)?你可以說我很功利，但像我這樣從貧困家庭出來的人，如果有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就不愿意輕易放棄，我這么說你能理解嗎?所以，在結(jié)婚這事上，我只能跟我父母說，我和于瑤不辦事了，我們決定旅行結(jié)婚，等有時間再回老家看望他們。

三

2003年夏天，我父母來過一次沈陽。父母是來看望他們的孫子的。孩子長到兩歲多，還沒見過爺爺奶奶的面。

我得知他們要來的消息，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我知道于瑤肯定不歡迎他們。

那天，我從車站接我父母回家。父母第一次走進我們家，看見這么大的房子，表現(xiàn)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不小心把什么給打碎了。那情形，讓我看著特別心酸。父母仍然住著過去的老房子，雖然每個月我偷偷寄錢回去，但父母還是每天在地里勞作，他們真沒沾我什么光。我給父母倒上飲料，讓他們休息一會兒，然后進廚房準備晚飯。一個小時后，于瑤領(lǐng)著孩子進門，我趕緊給他們互相介紹了一下。于瑤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從嘴里發(fā)出了“哦”的一聲，像是面對毫不相干的兩個人。

當時的場景很尷尬，于瑤的表現(xiàn)讓父母不知所措。我兒子站在于瑤身邊，睜大眼睛看著兩位老人。我讓他叫“爺爺奶奶”，他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這時候于瑤說話了，她說:“我母親病了，我先帶孩子回娘家住兩天，好照顧她。”說完后，也不等我開口說話，就帶著孩子走了。

父母住了一個多星期就走了，這期間，于瑤一直沒露面。

父母走后，于瑤找了兩個家政服務(wù)人員把家里徹底打掃了一遍，還消了毒。更過分的是，她把我母親給我兒子親手縫制的枕頭給扔了，說是怕有虱子。

我憤怒了，結(jié)婚以來第一次跟她大喊大叫了一通。她還委屈得直哭，說她是看上了我這個人，而不是我的家人，她認為我的家人只會給我?guī)砜嚯y和麻煩，不會給我任何幫助。她的邏輯都不知從哪兒來的，說都說不通。吵完后，于瑤憤怒地摔門而去。

第二天，岳母打來電話約我一起出去吃飯，我有些惶恐地去赴約。沒想到，岳母并沒有沖我發(fā)火，反倒一直說于瑤不懂事，不會做人，我大吃一驚。岳母說:“春江，我知道你出身農(nóng)村，當初我們看中你的肯定不是你的家世，而是你的人品，所以我們才放心地把女兒交給你，我們希望你能一輩子照顧好我們的女兒，能讓她過得幸?！銈儐挝蛔罱孟裨谔岚我慌贻p干部，你還是很有希望的?！?/p>

岳母這是在警告我。權(quán)衡很久后，我終于無奈地低下了頭。當天晚上，我把于瑤接了回來。

客觀地講，于瑤做一名妻子還是不錯的，懂得知冷知熱地照顧我和孩子，也盡力支持我的事業(yè)發(fā)展，但對我的家人，卻那么不通融。自從上次岳母不落痕跡地點了我之后，我再也沒在于瑤跟前提我的家人了。

去年冬天，我媽生了一場重病，我姐打電話給我，讓我別著急，說她會照顧媽媽，如果發(fā)生了什么意外，她再通知我回去。我媽病好后立刻讓我爸打電話告訴我，就是怕我擔心。我爸甚至說，以后不要再寄錢給他們了，我的生活好了比什么都強。

他們越這樣我就越難受。我知道我不孝，他們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錢，只是希望能偶爾看到兒子、兒媳和孫子，但就這點愿望，我都很難滿足他們。

前一陣看《新結(jié)婚時代》，看到何建國為了老家人和顧小西鬧矛盾，我哭得一塌糊涂。大概只有農(nóng)村貧困家庭走出來的人，才能真正理解何建國的內(nèi)心傷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