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以為這是一篇比較容易寫成的文章,沒想到一個新的畢業(yè)季節(jié)卻令我變得有些糾結:因為校園外的青年導演的努力和迷茫,也因為校園內導演系的同學們的期待和不時顯露的倦怠。
也許你會覺得有些危言聳聽,甚至你會覺得有些無聊與無趣。但還是希望年輕導演和未來的導演們一起談談我們的今天和未來。
大家在劇場里看戲是否太少了?
是因為值得看的戲不多,票價有些小貴?還是因為我們更喜歡在網上看好萊塢大片?然而我很希望大家多看看著名導演排演的經典作品,同時也看看和你們在同一起跑線的其他城市青年導演在做什么樣的作品,在思考怎樣的問題。
沒有比較就沒有認識,沒有距離就沒有冷靜的思考。在觀摩了本次“京港滬三城青年戲劇導演作品世博展演季”的大部分作品、并參加了主辦方特意為九位青年導演提供的論壇后,我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個事實——在論壇上,似乎所有的青年導演都認同上海目前的話劇市場是最好的;但在作品呈現(xiàn)和論壇表達上,上海的青年導演卻顯得急躁和弱勢。樣本不見得代表全部,但我們的夢想和通往的道路一定值得我們關注與再次考量。
上海話劇市場真的好嗎
現(xiàn)在很多青年導演們有放棄找工作或者跳槽的打算,在上海以職業(yè)導演為生,這種行為真的可以嗎?好的話劇市場難道就意味著好的創(chuàng)作機會嗎?
從票房角度和上演劇目數(shù)字來看,答案無疑是肯定的。近三四年來,上海的話劇觀眾從原來的3萬多人發(fā)展到了近20萬,每年上演劇目也從三四十個發(fā)展到了近百個。北京、香港、臺灣的導演和創(chuàng)作團隊,都把上海作為重要的演出掘金地。
但是事物的發(fā)展往往存在一種的怪圈。上海觀眾買票的多,但對話劇藝術質量的辨析力和欣賞面卻是低窄的,而且忠誠度不高。去年的5、6月和今年的春節(jié)后,都發(fā)生過票房的滑鐵盧現(xiàn)象。為了維系和爭奪上海的票房,各個演出團體始終處于發(fā)掘商業(yè)戲劇題材的亢奮狀態(tài)。然而,長期的亢奮未必不是一種病態(tài),我們在清點付款進場觀眾的同時,是否計算過,因為上海的話劇市場已經過度娛樂化,因此而失去的正真話劇藝術愛好者又有多少?
藝術創(chuàng)作應該被市場引導而不是劫持,雖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大多數(shù)人是無法保持心理平衡的。我們曾經被電影和電視掠去很多編導人才,今天,很多戲劇青年導演又把自己看成了娛樂行業(yè)的一分子而不是藝術家。
上海某當紅青年導演曾言,“沒有市場的戲不排”。應該說,他的成功絕非偶然,有對現(xiàn)代青年觀眾審美心理的把握,和對其他流行藝術的借鑒與拼貼。上海作為一個大都市,文化應該是多元的,所以我們不否定這樣的導演。但我們那些握著資本、期待著更大利潤的話劇投資者,卻在否定著那些“沒有思想和藝術品格的戲不排”的導演。
我們滬上的青年導演們,除了或甘于被這樣的價值觀所控制,或單純抱怨,是否也該思考一下自身的心態(tài)問題?
賺錢不易,給錢亦不易
在這里,我想告訴青年導演一個很殘酷的事實:如果你沒有資本的結合與投入,或者沒有國家或名企無償投入作為支撐,你很難靠在上海當話劇導演賺到稱得上中產的收入。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小劇場排演,知名導演的稿費也就三萬上下,青年導演的費用常規(guī)一萬甚至更低,而這個價格似乎還有走低的趨勢,這是因為我們上海有最精打細算的制作人。也因為這十年的藝考擴招使得表演專業(yè)的畢業(yè)生成百倍增長,導演專業(yè)雖然沒有那么夸張,但這些年上戲和中戲畢業(yè)的導演專業(yè)本科與研究生已經數(shù)以百計,加上各種成教與進修過的青年導演,基本掌握導演技能的青年在上海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因此在上海要成為一個話劇導演,從市場提供的機遇而言似乎比過去提高了十倍,這對個體競爭而言無疑又是殘酷很多倍,因為太多青年導演是在一個水平面上競爭,所以會出現(xiàn)意大利電影《羅馬二十一點》里面的現(xiàn)象。前不久,我熟悉的一個青年導演拿到了人生第一次獨立執(zhí)導的機會,而且該劇幸運地獲得七八十萬的票房佳績。在欣喜之余,他試圖調高自己的導演身價,不料立即遭到制作人的冷遇,當事人為此憤憤不平。但以中立角度而言,其實也很難責怪制作人對導演這一環(huán)節(jié)的漠視和隨意,因為該劇的演出從策劃、排演到營銷都牢牢控制在制作人手中,導演只是二度創(chuàng)作的執(zhí)行人或者說是一個類型商業(yè)戲劇的組裝者。事實上,制作人也的確很容易就找到更年輕也更廉價的青年導演來作為替代者,并且其票房也未見任何衰退跡象。
在此,我希望不論在校內還是已經踏上社會的青年導演們都明白,如果不具有向制作上下游拓展的能力或擁有自己獨特的核心競爭力,在上海的戲劇舞臺上想要獲得商業(yè)或藝術上的真正成功是不易的。
一直以來,我呼吁上海應提供更多的藝術空間和社會資助給青年戲劇人。但在了解了可當代藝術中心的“青年戲劇營”和話劇中心梁新宇等支持的“先行戲劇活動”演出狀況后,就會發(fā)現(xiàn),除了部分來自北京的作品,上海青年導演的作品,要么沒有擺脫學生氣、要么過于自我,看不到應有的自我審視。實驗、探索、平等交流與提高,這些元素原本應該出現(xiàn)在這幾個專門為青年導演提供的舞臺上,現(xiàn)在卻是甚少,當然你們也許只是來完成一次小范圍的自我娛樂與狂歡的戲劇派對,但你們是否體會到這舞臺的來之不易與組織者的良苦用心。
目前的確存在對青年導演資助不夠的現(xiàn)象,但另一方面,也有資助項目面臨無法有效發(fā)放或有效發(fā)揮作用的情況。“ 給錢不易”現(xiàn)象意味著什么?
也許發(fā)端于我們過去培養(yǎng)與運用導演的傳統(tǒng)教育與院團職業(yè)體制,我們的青年導演普遍不具有策劃與編劇能力,同時也由于上海的地域文化與大眾性格的影響,上海青年導演對創(chuàng)作團隊的培育與維護情況也顯得不佳。去年在上戲某熱愛戲劇藝術的校友資助下,我們發(fā)起過一個“青年導演計劃”,第一期的策劃是以痞子蔡的小說《回眸》為基礎進行招募,并且安排好演出與推廣,貌似反響較佳,讓一個青年導演獲得了完成一個公演劇目的機會,也在國內的小劇場藝術節(jié)上獲獎并得到赴臺參加藝術節(jié)的邀請。然而到了第二期,當我們試圖給前來應征的導演與團隊更大的創(chuàng)作自由度,結果在評選完成時,一個導演遇到了小說版權問題,另一個導演則因為演員與劇場無法協(xié)調亦有放棄的打算。如果一個青年導演在獲得一定資金資助下都完成不了作品,其今后獨立拓展能力肯定也是欠缺的。
這種“給錢不易”的現(xiàn)象,在這次“京港滬三城青年戲劇導演作品世博展演季”中,也一定會讓上?,F(xiàn)代戲劇谷有同樣的體會。上海的三部作品,評價最好的《十二個人》其創(chuàng)意來自美國電影,演出則是依靠上海話劇中心這樣的強勢國家院團支持;《上流社會的腔調》則更多依賴制作人的策劃與制作;唯一一部上海年輕戲劇人的獨立作品《暗房》,除了在觀演關系的設計上比較新穎以外,故事與表演都顯得支離破碎與晦澀。而在同樣的資助下,展演中不論北京還是香港的青年導演作品,其獨立性,完整性和藝術性都在上海之上,而且熟悉演出的同行都明白,一次巡演的難度要遠大于本地演出。
那么,上海青年導演何時才能夠“雄起”?還是已經放棄了守衛(wèi)這話劇半壁江山的愿望?當我們?yōu)榫└叟_導演們的一流和二流作品提供演出市場時,我們自己的作品為何總在二流和三流間徘徊?
我們的環(huán)境與心境
我們在建立良好的市場環(huán)境的同時,也許破壞了我們的文化環(huán)境,更破壞了我們的創(chuàng)作心境。在這次青年導演論壇上,上海某青年導演抱怨“上海是文化沙漠”,北京的青年同行則巧妙地反駁“如果在沙漠里就創(chuàng)造沙漠文化”。而事實上,香港的青年導演們不就是通過多年的努力,使他們的戲劇文化綠意盎然了么?
也許是我們的市場太好了,我們上海的青年導演不是被利益誘惑,就是為自己被掘金的事實煎熬。倒是孟京輝和林奕華等人,他們一方面可以在上海用“犀?!焙汀叭A麗上班族”馱金掠銀,一方面又能回到北京和香港,在一個擁有純凈氛圍和虔誠狀態(tài)的戲劇文化圈子里創(chuàng)作“鏡花水月”和談論“包法利夫人”。
也許是我們的環(huán)境出了問題,電影靠大投入和強勢宣傳在攻城掠地,電視在靠出位與世俗搏取收視。但我們青年導演們?yōu)楹尾荒芙o社會多一份堅守和選擇?!
也許是我們的心境出了問題,我們或者以非主流與自我意識強烈而自得,或者期待著豪華宮殿式劇場里的名利與簇擁。
其實即便有這樣的目標和理想亦不為過,但如何啟程?如何開辟道路到達彼岸而非黃粱美夢?
在啟程前該知道我是誰
我們除了是青年的戲劇導演以外,還是誰?北京的兩位青年導演認為自己還是北大畢業(yè)的文學青年和詩人,所以會將詩人海子的《太陽#8226;弒》和愛倫坡的《泄密的心》搬上舞臺。香港導演和演員還認為自己是“戲劇導師”(社區(qū)教育戲劇工作者的稱謂),他們會告訴你現(xiàn)代都市人為何會“獨困婚姻介紹所”,或者幫你打開“卡夫卡的箱子”看看人是如何“變形”的。我們上海的青年導演覺得,自己是時尚的代表,應有“上流社會的腔調”,或者躲進自己搭建的“暗房”。雖然擁有毫不遜色的導演技巧和空間設計,演員和制作團隊的專業(yè)性也旗鼓相當,但我們也許為了市場而少了獻身精神。北京青年導演十分羨慕上海觀眾買票進場的習慣,但依然會留出贈票給自己希望見到的面孔,因為他們知道做話劇不單單為了賣票,更為展現(xiàn)自己的思想和激情,甚至包括面對面的質疑。相比之下,上海某些青年導演則顯得有些脆弱,是因為創(chuàng)作動力的不純,還是心態(tài)的脆弱?也許大家真的應該少看些暢銷書,多看看文史哲名著了。
目前,包括話劇中心在內的國家院團對青年導演們關上了體制大門,對導演系畢業(yè)的同學來說這是一件憾事又是一件幸事,它可以讓所有有志于話劇舞臺的人站在相對平等的位置面對市場與機遇。競爭固然殘酷,但沒有競爭更是一種悲涼。
上海擁有目前國內最好的話劇市場,是一件幸事而不是壞事,這是很多上海中青年編導演長期努力的結果。例如,上戲的范益松和谷亦安,以及話劇中心的喻榮軍,他們的國際化視野為上海帶來了很多國外當代戲劇佳作,也創(chuàng)作了不少受歡迎有追求的作品。而我們的觀眾也不全是狹隘與淺薄的,最近的嚴肅戲劇《懷疑》和《十二個人》也是一票難求。同時,在任其市場化之后,社會和相關部門也開始關注與扶持青年戲劇導演的藝術創(chuàng)作,現(xiàn)代戲劇谷開始舉辦三城青年導演作品展演,上海話劇中心每年也都會拿出物力人力來扶持民間戲劇社團,更有“可當代”和“下河迷倉”這樣由戲劇人自發(fā)提供的藝術空間。但是作為開始階段,我們可以提出其提高效率的建議而不應過多詬病其開放性和實效性,可是青年導演需要的卻本該是自己的舞臺而非他人提供的平臺。
我們需要怎樣的前進之路
如果我們成為成功導演之路是平坦的,那么如此就能獲得肯定是無趣也是無意義的。事實上,普通的青年導演面對的必然是一條曲折的荊棘之路,前幾天在某青年導演處子秀上發(fā)生的觀眾當場斥責事件也給大家敲響了警鐘。在個人藝術追求、社會責任、市場道義、利益訴求中如何自由選擇而不是被挾持,則肯定是我們必須面對的問題。
曾經有位著名編劇嘲諷上海男性對兩性的態(tài)度是“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任”。我覺得對于未來的上海青年導演來說,也許這樣的讖語更合適,即“需主動,會拒絕,肩負責任。”
上海話劇青年導演要想得到更多發(fā)展和尊重,看來還是需要更多地放下在市場牟利的功利之心,調整浮躁和脆弱的心態(tài),主動去尋找藝術創(chuàng)意和創(chuàng)作源泉,在排練場和演員真誠創(chuàng)作,在劇場主動和觀眾平等交流共同思考。
年輕不意味著廉價,不意味著盲從。我希望青年導演在學會選擇的同時也該學會拒絕。拒絕那些低成本高期待的“業(yè)余投資”。
話劇市場再好,也是價值有限的,相反,話劇在交流中產生的能量和精神價值才是無限的。我們追求的應是“一出夢的戲劇”,而不是為了換取名利而編織的戲劇“空夢”。
百年前話劇在我們上海誕生之時,就肩負著其社會責任和文化使命,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形式,它不完全依靠市場,也不應依賴扶助,新時期話劇導演主體意識的崛起就是最好的明證。身處新世紀創(chuàng)作舞臺的青年導演需要的不僅是機會或扶助,而是共同制造和共同分享。不要抱怨沒有機會,機會來自策劃、編劇、導演、演出、營銷的任何一個階段的切入與結合。青年導演不應是文化市場的“弱者”,而是對投資與資助,觀眾和自我負責的人。
上海需要向著文化使者和藝術大師目標前行的青年導演。
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為他們指道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