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再去廈門
上海顯得太擁擠了,南京又稍有點厚重了,杭州則感到太精巧了,而廈門,給人的感覺是那么從容大度、悠閑自如、真誠熱情,猶如一個成熟且羞澀的女人,妖嬈而又不失穩(wěn)重,自然而不失風雅。這,就是廈門的氣質(zhì)。
走在廈門的街頭,做個行人是很幸福的,你可以邊走邊逛,邊逛邊走,首先看到的是廈門的房子,高的像高的,有三十來層;矮的像矮的,只是二層簡易小樓。高的高大挺拔,矮的古老敦厚,布局不一定十分合理,但卻錯落有致,別具風味,有時候,在氣勢宏偉的高樓間,突然冒出點很老很土很破舊的二層小樓來(這樣的舊樓房可能也只有在廈門才有這樣的福氣,在其他地方可能早就遭遇了拆遷的命運了),讓你覺得奇怪、驚訝、懷疑、贊嘆,從而不由自主地臣服、欣賞。你會真正覺得廈門是包容的、寬厚的。在廈門,很多的老房子,已經(jīng)有了上百年的歷史,當?shù)厝四茏龅?,除了修繕還是修繕。在廈門,見到塔吊的機會并不多,即使有,也只是那么零零星星的一點,而且遠離了鬧市區(qū)。走著走著,你或許就會不由自主地懷疑起來,是不是廈門的建設已經(jīng)很完善,是不是廈門人不需要開發(fā)地產(chǎn)?絕對不是。
沒有樹的房子該是何等的寂寞!廈門的樹和房子相依相伴,交相輝映。樹是很多很多的,公園里,馬路旁,山野間,到處都是,就連一些懸崖峭壁上,也被綠色的植物侵占了、包圍了。樹種名目繁多,榕樹、橡皮樹、龍眼樹、鳳凰樹、皂莢樹、椰子樹、芭蕉樹等等數(shù)不勝數(shù),不一而足。其中,生長最多的、最有歷史的當數(shù)榕樹,幾十年的榕樹,不必提了,就是百年古榕,也比比皆是,在胡里山公園里,放眼望去,到處都是100多年的大榕樹;在鼓浪嶼島上,一棵榕樹有著320多年的歷史,有的樹須拖下來,長在地上,又成了十多個支點,就這樣把這一棵幾百年的老樹樹冠支撐起來,濃蔭蔽日,枝枝蔓蔓,盤根錯節(jié),纏在一起,繞在一起,形成了綠色的、生命的情節(jié)。
誰能想道,在這美景如畫、綠蔭如蓋的廈門,人們還是那么熱愛綠色,崇尚自然,就連高樓的頂上巴掌大的空間也不放過。走在大街上,時不時地,還會從屋頂冒出幾棵不大綠樹來,如果你一仰頭,仍然可以望出一汪嫩綠來。那綠,在你的眼前晃動,遮擋住你的疲勞的眼,在晚間的燈光照射下,盡情地搖曳。我起初還以為那是塑料做出的模型,以為是假的,但細細想來,廈門怎么可能再需要假的植物來裝扮呢。那山、那水、那樹、那綠、那風、那雨、那人、那情、那愛都是真實的,自然的,靈動的,生命的。
街上的人,很少行色匆匆的。他們有的是閑情,個個都像優(yōu)雅的紳士,淡定穩(wěn)重,閑庭信步,怡然自得。任何時候,都不需要帶傘遮陽或擋雨,更不需要躲閃車輛什么的,因為,建筑設計者早已考慮到,那沿街的走廊是專為方便行人設計的。街道上的人行道就建在屋檐下,就是屋子的走廊。在中山路上,我目測了一下,那走廊,足有三米寬,所有的行人都走在走廊里。那些門店張揚著活力,熱情地呼喚著來往的行人,但沒有一家將商品擺出門外,擠占人行道,盡管是在晚上。而街道上的車輛熙熙攘攘,往來不絕,卻又井井有條,次第有序。雖然街道很窄,但絕無擁擠的感覺。連續(xù)兩個晚上,我也沒見到吵架、摩擦或者交通事故什么的。置身于這樣閑適安逸的境地,你可以走,也可以不走,可以想,也可以不想,隨便得很,自由得很,絕沒有店家拉你,也沒有行人催你,你就是獨立的自由的完整的你自己。
到達廈門的第一個晚上,我曾經(jīng)走進幾個店里,隨便逛逛。店家的那份熱情超出了想象。先是在一家標為臺灣的冰茶專營店,服務小姐一遍一遍地為我們泡茶,講解、示范,還一再強調(diào),大家隨便坐坐、品品茶,聊聊天,不一定要買茶,也不提賣茶葉,盡管可能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但言語間一直沒有這樣的表達。那感覺不是做生意、推銷產(chǎn)品,而是來了親戚、朋友,在品茶,在聊天,在談心,在享受生活。還在一個賣衣服的店里,因為我的挑剔,衣服一遍又一遍地試,那個子矮小的瘦瘦的小姑娘,大眼睛里透著靈氣,熱情似火,毫無怨言,一直在庫房和門店之間奔跑,咚咚咚、咚咚咚地像疾風一樣,不下于十幾個來回,跑得滿頭大汗,我倒有些于心不忍,終于買下了。盡管如此,她還一直強調(diào)說,不要沒關系。每提起這,我都會會心一笑,笑容里透出欽佩和贊美,透出欣賞和羨慕。在酒店的邊上的一個茶葉店里,我買了些茶葉,同行人問賣茶葉的少婦是哪里人。她回答了好幾遍,地道的方言,我們怎么也聽不清、聽不懂。過了好一刻,我們才哈哈大笑,原來她一直說她是某某村的。這可能是真正的原產(chǎn)地的茶女了,茶葉也該是原產(chǎn)地直銷的茶葉了。
廈門是大度的,更是寬容的、厚愛的。廈門接納的不僅是駐足的旅人、想賺錢的生意人、生活的居民,而且還有困難的藝人、流浪的乞丐、流動的小販等等。在廈門的車站、路邊、碼頭,我常常見到流動的攤販。就是這些人,廈門也給足了他們的生存的空間,沒有人攆走他們,驅(qū)趕他們;沒有人管理,也不需要管理,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按部就班。他們可以自如地放下挑子,悠閑地取出小秤,賣些楊梅、桂圓、李子等水果給你。請你放心,面對流動的人群,他們居然還沒學會短斤少兩。我剛踏上廈門的時候,在水果攤上買了幾斤楊梅,真的很新鮮,也還很便宜,斤兩一點都不少。路邊流浪的乞丐也是極少向你伸出手來的,那殘疾的身子絕不卑賤,也不猥瑣,有著完整的自尊,面前放個化緣的盆或缽,放些硬幣或紙幣,施與舍全憑你的心境,絕不會阻擋你的去路,或是強行乞討。我在輪船碼頭的地下通道邊看到,一陣風過,一個殘疾的乞丐面前的小額紙幣被吹得到處都是,一個路人彎腰撿起。乞丐面帶感激,連連鞠躬,看得出,那份真誠的謝意,是發(fā)自肺腑的,是淡泊從容的。
廈門的海水是蔚藍的、清澈的、透明的,沒有一點渾濁,絕無半點雜質(zhì),到處都是湛藍湛藍的,藍得有些醉人,有些耀眼,有些浪漫,有些讓人心旌搖蕩,心馳神往,浮想翩翩。在鼓浪嶼島上,我禁不住蔚藍的誘惑,在導游的阻攔下,偷偷地扒掉衣服,扔在海邊,赤條條地沖進海里,讓腳、讓腿、讓手、讓整個身心都浸泡在海水里,讓海水親撫肌膚,漫過頭頂,洗滌心靈。我的耳朵聽不見世界上任何的雜音,眼睛看不見世界上任何的雜色,心里也沒有任何的雜念了。一個完整的清清純純、晶瑩透明的世界!我把頭冒出海面,甩甩頭發(fā)上的水珠,舌頭舔一點海水,咸咸的,腥腥的,味道好極了,心情美極了。那時真的不想走了,真想就這么留下來,就這么在海水里泡個夠。
更讓人驚嘆的是,廈門大學是臨海而建的,到海邊的距離只是隔一條馬路。學生在教室里上課,如果開小差走神,就可以看上半天的海,感受飄渺的蔚藍,領悟自然的韻律,體味純美的情感,如詩如夢,如夢如幻。路過廈門大學的時候,恰逢操場上的學生在踢足球,我擔心,那足球場有沒有攔網(wǎng)呢?那足球會踢飛到海里的,踢到海里又怎么辦呢?找球的時候那就乘機去洗一把海水澡吧!是不是我想得有點浪漫了?而那些青春陽光的學子,又該是有著何等的恣意的幸福!如果有可能,真想從他們那里討一點青春的浪漫和恣情,留些給我自己,捎點給我的親人、我的朋友。
回來以后,我一直想著廈門的影子,想著影子里的風景,想著風景里的廈門,心里有著淡淡的甜蜜和思念,常常輕輕一嘆:何時再去廈門!
夜品觀音茶
夜已經(jīng)深了,旅人都進入了夢鄉(xiāng),只剩下列車有節(jié)奏地咔噠咔噠地響。
我從睡夢中醒來,口有點干,順手摸出鋪上的礦泉水瓶子,坐了起來,擰開瓶蓋,一口咕咚下去。沒來得及細細回味,生出些后悔。心里感覺到了清涼、澀香,味道好極了。
我喝的是鐵觀音茶。這茶,是我自己泡制的。我一反賣茶人開水泡茶的方法,把茶葉直接放到礦泉水里的,用涼水浸泡。幾個小時浸泡下來,葉片靜靜地綻放開去,茶慢慢地濃了起來,還真是另一番味道。
手一晃,茶葉就在水里漂浮,我的思緒就如同茶葉一般,在夜色的浸潤下,舒展開來。我仿佛看見一群采茶姑娘,在茶林里漫步,在云霧間飄蕩,背著竹簍,唱著山歌,婷婷裊裊地朝我走來。
福建多山,有著八山一水一份田的說法,是歷史悠久的產(chǎn)茶大省,山里人因地制宜地發(fā)展茶業(yè),形成了種茶、制茶、賣茶一整套產(chǎn)業(yè)。福建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生產(chǎn)出的茶葉品質(zhì)優(yōu)良,品種繁多。有烏龍茶、紅茶、白茶、綠茶等,其中,安溪鐵觀音是閩南烏龍茶的代表。我連日奔波,從閩南到閩西,再從閩西到閩北,走馬觀花式跑了很多地方,每到一處,看到街上的茶葉店隨處可見,比糧店還多得多,而叫得最歡的、賣得最響的,就是鐵觀音茶。我常常心生納悶,這么多的茶,是怎么賣掉的?
福建人賣茶的方式很特別,肩扛擔挑就不必說了,特別的是店里賣茶。在每一個茶葉店里,都沒人說賣茶,而是邀請你品茶。一張桌子,一套茶具,幾個凳子,熱情地邀請你坐下來,靜靜地聞,細細地啜,慢慢地品,直品得你上顎發(fā)干,空口留香,回腸蕩氣,余味悠長。即使是沒有任何準備的人,也會被他們的茶道所感染,被他們的熱情所熏陶,被茶葉的醇香所陶醉,品出些香醇鮮美來。在一個山村,我一仰脖子,把小巧的茶杯翻個底朝天,還沒來得及品嘗出鐵觀音茶的味道,惹得在座的人哈哈大笑,善意地嘲笑說:這叫牛飲,不是細品。
看鐵觀音茶的葉片是大大的,啜鐵觀音茶的汁是濃濃的,嚼鐵觀音茶葉片的味道是澀澀的,總有著股淳樸、厚道、濃郁的感覺,就像我所見到的茶農(nóng)一樣。記得在廈門的一家標著“安溪鐵觀音”的茶葉店里,衣著普通、不修邊幅的賣茶女,背上背著孩子,手里包著茶葉,一邊包著茶葉,一邊告訴我她家是哪里人。聽了多少遍,我都沒聽懂,后來終于明白了,她直接說自己是某某村的,根本沒想起提安溪縣某某鄉(xiāng)什么的。稍懂一點茶葉知識的我很清楚,茶葉是真正的地道,價格也確實公道。我會心一笑,自問:什么叫淳樸?自答:這就是淳樸。
望著窗外,面對夜色,我心里深情地呼喚一聲——大哥!送給淳樸、厚道、熱情的福建兄長。要不是怕影響別人的休息,我肯定會嘹亮地叫出聲來。
無論是坐下來品茶,還是走在路上,幾天間,我聽的最多的稱呼就是“大哥”。在福建,不管男女老少,不論尊長卑幼,他們都親切地叫我“大哥”。開始,我有點莫名其妙、受寵若驚的感覺,后來就欣然接受了。因為那份熱情,那份淳樸,那份厚道,只有山里人才叫得那么真切,只有福建人才叫得那么響亮。這是發(fā)自心底的稱呼,是一種謙虛的姿態(tài),是對遠方客人的尊敬和厚愛。在這快速發(fā)展的時代,“大哥”的稱呼已經(jīng)很難聽到了,比起老板經(jīng)理董事長之類的稱呼,不知道真切了多少倍。聽得多了,恍惚中,我總覺得這么親切樸實的稱呼,就像物美價廉的鐵觀音茶,雖然沒有龍井的濃烈,沒有碧螺春的柔香,也沒有毛峰的淡雅,但就是那么悅耳動聽,婉轉(zhuǎn)悠揚,如石上清泉,似林間明月。
晚上,在邵武火車站等車。借著明亮的燈光,一位前往重慶打工的山里大哥,看我背著一大紙箱鐵觀音茶,睹物思情,倍感親熱,和我聊得很開心。剛走出家門不久的他告訴我,每年賣茶的收入和賣糧食的收入加起來,都有幾萬塊錢,一家人的生活幸??鞓罚秃兔烂?,他農(nóng)閑出去,還可以掙點零用。經(jīng)常在外游弋的我,告訴福建大哥,出去要吃苦耐勞,自信自強,講究信用,就會打拼出一份自己的天空,哪天逮住了個機會,肯定讓人刮目相看……他稱我大哥,我叫他大哥,我們旁若無人地小聲交流,讓小站里的所有人嫉妒;兄弟倆的親熱感覺,讓我一生難忘。臨別,他要送我些自備的鐵觀音茶。這樣美好的盛情,我真的難以推卻。
夜色攜裹著山霧,漫無邊際地涌來。
我學著賣茶人的樣子,啜了一口手中的鐵觀音茶,站了起來,唇齒皆香,定定神,伸個懶腰,極目遠眺,看著遠去的黛黑的群山,心潮起伏,洶涌澎湃。我要把這鐵觀音茶的澀香,連同山里人的淳樸厚道,一起帶出山外。
責任編輯 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