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楠
(中南林業(yè)科技大學 涉外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0)
在本文的討論范圍內(nèi),出現(xiàn)在主語位置上以動詞為中心或以形容詞為中心的結構統(tǒng)稱為動詞性結構。在現(xiàn)代漢語中,動詞性結構可以直接充當句子的主語,而且一般不需要任何額外的形態(tài)標記,請看以下例子:
(1)出版一本書(是評職稱的必要條件。)
(2)貧窮(不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要消滅貧窮。)
在上面的例子中,中心語“V”的語法性質(zhì)涉及動詞、名詞的轉化和劃界問題,是漢語語法研究中的老大難問題之一。早期的分析傾向于“名詞化”或“名物化”的觀點,即認為充當主語的動詞已經(jīng)變成了名詞(黎錦熙、劉世儒,1960;史振曄,1960)。
自上世紀60年代起,以朱德熙先生為代表(朱德熙等,1961)的主流意見不再支持“名詞化”或“名物化”的觀點,轉而主張動詞性成分的功能原本就包括作主語或賓語。此后,關于此問題的研究和爭論一直在持續(xù),一直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定論。
生成語法學認為,英語不定式句中應該存在一種隱性的名詞短語。請看以下例句:
(3)a.It is difficult[for[IPJohnto study Mandarin]].
b.John hasn’t decided [whether[IPec to study Mandarin]].
這兩個句子都含有不定式分句IP。(3a)中的IP有顯性的主語,而(3b)中的IP沒有。根據(jù)語言直覺和一致化的方法論原則,可以認定(3b)中的IP有一個空語類作主語,習慣上稱為PRO。因此,(3b)實際上可以寫成:
(4)John hasn’t decided [whether[IPPROto study Mandarin]].
何以認定(4)的不定式分句有一個空主語PRO。這可以從不同的角度提供證據(jù)。首先,從“擴充的投射原則”看,每個句子都必須有主語,否則句子就不合語法。從命題意義上看,不定式分句相當于一個句子,其中沒有顯性主語,但合乎語法。由此能作出的唯一推論是其中存在著一個隱性主語;由于隱性主語的存在,該句子才沒有違反EPP原則。
另外,根據(jù)題元準則,動詞必須把題元角色一一分派給句中的名詞短語。如果題元角色不能分派出去,句子就不合語法。(3a,3b)的不定式分句中的動詞都是study;該動詞是一個二謂動詞,有兩個題元角色需要分派。在(3a)中,內(nèi)、外題元角色分別由John和Mandarin承擔。在(3b)中,唯一的顯性名詞短語Mandarin承擔了動詞study的內(nèi)題元角色,但沒有其它的名詞短語承擔起外題元角色;然而句子合乎語法,并沒有違反題元準則。這說明,不定式分句中存在一個空主語PRO承擔了動詞的外題元角色。
以上分析說明,看起來沒有主語的不定式分句實際上有一個空語類PRO作主語。
印歐語中不定式的主語一定是空語類并且一定是PRO,定式中如果出現(xiàn)空主語只能是pro,而不是PRO;黃正德認為漢語中也有相應的PRO和pro區(qū)別,也有定式和不定式的區(qū)別。漢語中有一類動詞,如“準備、設法、勸、逼、請”后面必須跟不定式從句;而另一類動詞,如“說、知道、告訴”后面必須跟定式句,這一類動詞所處的從句中不可出現(xiàn)情態(tài)動詞,并且從句中不可出現(xiàn)“著、了、過”等體態(tài)成分。
英語中凡不定式中都必須用空主語而且不允許出現(xiàn)will,can,must之類的情態(tài)動詞,如若能證明漢語中必須用空主語的句子也都不允許出現(xiàn)情態(tài)動詞,那么可以認為這些句子就是漢語中的不定式。黃正德用以下的例子說明:
(5)a.我預料[他明天會來]。
b.我猜想[天會下雨]。
(6)a.*我準備[他明天會來]。
b.*我準備。
c.我準備。
他認為“預料”是第二類動詞,“準備”是第一類動詞,前者后面跟定式從句,其主語可以不是空語類,并允許出現(xiàn)情態(tài)動詞。后者后面跟不定式從句,其主語必須是空語類,從句中不可出現(xiàn)情態(tài)動詞,所以例(6)a和b句不成立。
在漢語中,空主語和情態(tài)動詞并非不相容,在這點上漢語和英語不同,即使第一類動詞也不一定具有英語中不定式句特征。如:
(7)我盡量設法。
(8)他逼我。
我們也對從句中能否出現(xiàn)體貌成分的問題做一些分析,甲類動詞“請”后面的從句中有時可以出現(xiàn)體貌成分:
(9)a.我請他。
b.我請過他。
根據(jù)我們的語感,例(9)a、b兩句在語法、語義上都還正確,但意義上稍有差別:a句表明“我請過他吃飯,并且他應邀來了”。b句表示“我請過他吃飯,但不知他是否來過”。
關于PRO的所指,我們認為黃正德的理論存在一些不足之處,但我們不能因此就得出結論說漢語中沒有PRO。根據(jù)喬姆斯基的理論,PRO出現(xiàn)在不定式句的主語位置,這恰恰吻合了胡建華對漢語不定式句的特征的概括:漢語中在不改變基本意思的前提下,基主語位置不可詞匯化。漢語中確實存在定式句和不定式句之別,并且存在大量的空主語受到控制的現(xiàn)象。
我認同邢欣關于漢語句型中在D-結構里包含有空主語句子的觀點。PRO為零代詞。理論上,零代詞的出現(xiàn)是動詞題元結構的需要。比如,動詞的題元結構要求動詞帶施事和受事兩個題元,動詞投射生成動詞短語之后,實施題元的位置就在標定語位置,而受事題元就在補足語位置。按需要,這些題元位置要么用一個有余音形式的成分去填位,要么用零代詞去填。因此,我們認為作主語的動詞性結構中,動詞的題元結構是得到了滿足的。請看以下例子:
(10)a.一本書是評職稱的必要條件。
b.危險。
c.不是社會主義。
例(10)句子中動詞/形容詞有如下題元結構:
(11)出版:[NP[+AGENT],NP[+PATIENT]]
開車:[NP[+AGENT]]
貧窮:[NP[+AGENT]]
以上句子里的PRO“默默無聞”地承擔了動詞的外題元角色,這點和英語中不定式的空主語是一致的。
我們以本文中例(1)為例來分析漢語主語位置上動詞性結構的生成過程?,F(xiàn)將例(1)重復如下:
(12)及時出版一本書(是評職稱的必要條件。)
步驟一:根據(jù)主語在VP內(nèi)假設,該結構中每個成分的原始位置應如下圖所示:
(13)
例(13)中動詞是一個二謂動詞,具有如下題元結構:
(14)出版:[NP[+AGENT],NP[+PATIENT]]
該結構中唯一的顯性名詞短語“一本書”承擔了動詞的內(nèi)題元角色,我們認為事實上還存在一個隱性的PRO承擔了動詞的外題元角色,或者說動詞將其外題元角色分派給了PRO。
步驟二:由于漢語主語位置動詞性結構表達命題意義(有關此方面的論述見朱德熙,1982,石定栩,2005等),其句法結構是一個小句,因此可進一步分析為IP,如下圖所示。
(15)
在(15)中,動詞受IP中心語I的吸引移位至[I,IP]位置,副詞移位至位置以修飾動詞,而PRO從位置移位至則是為了滿足“擴充的投射原則”,即每個句子都要有主語。步驟三:動詞性結構獲得[+N]特征。
(16)
我認為,在IP之上還存在一個DP。如(16)所示,動詞受中心語D的吸引,從[I,IP]位置移位至位置。因為I是個弱中心語,所以其最大投射IP不構成移位障礙,動詞可順利移位。PRO從位置移位至位置。從表層結構上看,此結構的中心實際上是“動詞+Φ”,由于漢語缺少形態(tài)變化,且“Φ”沒有語音實現(xiàn)形式,因此很難感覺到。根據(jù)說話者的語言直覺,動詞應該有一個邏輯主語。毫無疑問,這種直覺是對的,只是我們稱之為PRO。PRO的存在是為了滿足“擴充的投射原則”。
本文主要探討漢語主語位置上的動詞性結構的句法特征和生成過程。我認為主語位置上的動詞性結構是以動詞為中心,動詞有一個邏輯主語應該是PRO,其最大投射仍是VP。因其表達一個命題,句法結構是小句,所以可以進一步分析為IP。由于此結構具有很明顯的[+N]性,在IP之上應該還有一個最大投射DP。正是D的[+N]性特征才決定了整個結構的[+N]性。而此結構中動詞的性質(zhì)并未發(fā)生變化,這樣就能較好地解釋此結構中動詞的動詞性特征、名詞性特征,以及整個結構的名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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