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魯民

華君武的“大愚若智”

■陳魯民

人有智愚之分，智愚又有藏在心里和露在臉上之分。有的人看著聰明，實際上也聰明，像孔明先生，長身玉立，氣宇軒昂，真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這叫“大智若智”。有的人看著像個傻子，實際上還就是個傻子，像晉惠帝司馬衷，這叫“大愚若愚”。這兩種人，一目，了然，沒什么好說的。值得說道琢磨的，倒是另外兩種人：一種人內(nèi)心極聰明睿智，臉上卻顯得愚魯木訥，人稱“大智若愚”；還有一種人，貌似聰明，心里卻是一堆亂草，整個一繡花枕頭，這叫“大愚若智”。

“大智若愚”，是許多人刻意追求的境界，如果自己力有不逮，那么希望就寄托在子女身上，因而我們就常碰到以“若愚”命名的人?！按笥奕糁恰?，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會避而遠之，聰明面孔糊涂心腸的人，結(jié)果不是一事無成，就是處處碰壁，所以，從來沒聽說有誰叫自己“若智”或給子女取名“若智”的。

然而，剛剛仙逝的著名漫畫家華君武卻反其道而行之，自稱自己是“大愚若智”，并請人刻了一方閑章，上書“大愚若智”四個字，時時把玩摩弄，以提醒自己不要重犯當(dāng)年“若智”的錯誤。原來，華君武在1957年反右的時候，畫過一些錯誤的漫畫，在報上諷刺過胡風(fēng)、浦熙修等一些被冤枉的同志，傷害了本不該傷害的人。每提起此事，華老便悔恨不已，他多次對人表示：“我當(dāng)時這樣做，無非是想表現(xiàn)自己的積極、進步，應(yīng)該說是有私心的?？雌饋砗孟窈苈斆?，其實很蠢!所以我說，自己那一段就是大愚若智?！睘榱擞浫∵@段教訓(xùn)，他專門刻了一枚“大愚若智”的閑章。

華老刻章嘲弄自己“大愚若智”，說明他心底無私，說明他已經(jīng)由昔日的“若智”變成了真正的“大智”了。正如羅素所言：“從偉大的認知能力和無私的心情結(jié)合之中最易于產(chǎn)生出智慧來?！蔽覀兛慈A老晚年來那些入木三分詼諧幽默的漫畫，果然是刺人刺鬼刺神，鋒利無比；勸世醒世警世，古道熱腸。寥寥數(shù)筆，世風(fēng)百態(tài)躍然紙上；隨意勾畫，便可見智慧光芒。

蒙田說：“最聰明的人，通常是那覺得自己最不聰明的?！备矣诔靶ψ约骸叭糁恰钡?，未必就“弱智”，而自作聰明不承認自己“若智”的，倒十有八九還就是“弱智”。晉惠帝聞災(zāi)民斷糧，批曰：“何不食肉糜?”左右雖嘴上高呼“陛下圣明”，暗地里早笑得肚子疼。20世紀50年代，那些根本不懂人口理論，甚至從未聽說過計劃生育的人，批起馬寅初先生的新人口論，竟也能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十年浩劫時期，只有初高中文化水平的紅衛(wèi)兵小將，既不知相對論是何物，又未耳聞過質(zhì)量互變公式，就理直氣壯得意洋洋地宣布，已經(jīng)批倒了資產(chǎn)階級唯心主義的相對論。如今回頭看看，不論當(dāng)事者還是旁觀者，都會為那時的無知卻又大膽、弱智卻故作聰明而，乞驚。

德謨克利特說過：“智慧有三果：一是思慮周到，二是語言得當(dāng)，三是行為公正?！币源藰?biāo)準(zhǔn)觀照，睿智與弱智的人會永遠共存，“大智若愚”與“大愚若智”的人也會始終同在。當(dāng)然，隨著全人類科學(xué)文化水平的普遍提高，大智若愚者會日見其多，大愚若智者也會逐漸減少，但不可能絕跡。近看一個電視節(jié)目，神采飛揚的女主持人提問嘉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是何人詩句?嘉賓答曰：蘇東坡。女主持得意洋洋說：“錯了，是蘇軾，不是蘇東坡!”如果您還不明白什么是“大愚若智”的話，那么就請看看這位女主持的精彩表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