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哈代,作為十九世紀后期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一位現(xiàn)實主義作家,被蘇聯(lián)文學評論家盧那察爾斯基稱為“聳立在維多利亞時代和新時代的交界線上”的“悲戚而剛毅的藝術(shù)家”。無論是其小說還是詩歌無不透露出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悲苦之意。單就哈代的小說來說,其呈現(xiàn)出的靈活性和多樣性以及在他手中得到升華的悲劇性敘述藝術(shù)著實讓人敬佩。但筆者認為其小說的終結(jié)篇《無名的裘德》(Jude the Obscure,1896)(以下簡稱《裘德》)仍然存在一點人物形象塑造上的不足。
文學即人學,縱觀外國文學發(fā)展的歷史,就是一部不斷探究人的精神世界和生存價值的歷史?,F(xiàn)實主義作家慣于描寫真實生活,刻畫鮮明的人物形象,塑造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性格,以關(guān)照人的生存狀態(tài)。但在哈代的小說《裘德》中人物卻出現(xiàn)了符號化、概念化的弊端。作品中哈代卸掉了旁觀者的身份,涉入到文本內(nèi)部,借人物之口表達自己的觀念。人物實際上成為作者思想觀點的代言人,作者的想法就是人物活動的準則。裘德出身下層社會,雖然淳樸、敦厚,可是其主要的性格特點卻是軟弱。在文中,脆弱的名字就是裘德,他的軟弱在于作者在情節(jié)需要時對他的塑造。他軟弱體現(xiàn)在每當他“遭到毀滅性的打擊,便又希望離開這個世界” [1]。第一次和阿拉貝娜相遇,裘德的心志便因初次接觸女性的刺激而動搖,和阿拉貝娜成婚后發(fā)現(xiàn)被騙的真相又默默承受。愛慕表妹淑卻因看到淑的高貴和靈動而畏葸不前,甚至時不時地祈求上帝來幫他克服自己的脆弱。也同樣因為這樣的性格弱點在淑嫁給菲洛特桑后獨自舔噬內(nèi)心巨大的痛楚,為了尋找慰藉借酒澆愁并寄希望于宗教救贖。連淑都直白地說他們是“一對軟弱膽小、意志不堅”的人。但是,哈代在小說中也給了讀者一絲希望,那就是裘德和淑結(jié)合后徹底放棄了對宗教的信仰,開始理性地去看待這個世界,變得勇敢而堅毅。在二人受到社會習俗的壓力和外界人士的嘲諷時,裘德仍然能堅強的帶領(lǐng)自己的家庭謀求生路。如果按這一形勢發(fā)展下去裘德可以成長為一個出色的男性。但哈代卻讓裘德失去了淑,在阿拉貝娜的手段下與其復婚,情況急轉(zhuǎn)直下,原本可以得到幸福生活的裘德被哈代收回了所有苦力培養(yǎng)起的美好品性,在生活中沉淪了。后來的裘德一蹶不振,重新變得軟弱不堪,英年早逝。裘德的軟弱既服從了宿命的擺布,順應了情節(jié)的走向,又渲染了全書的悲劇氣氛,為哈代的創(chuàng)作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卻損害了這個人物在一部作品中原本應當具有的主動權(quán),按作者的預設觀念發(fā)展成了一個性格蒼白的符號化人物。
作品中兩個女性人物也同樣具有符號化的缺陷,或者可以說更具有代表性。首先來看阿拉貝娜,阿拉貝娜是一個“肉欲”女性的象征。從她的外表來看“胸部豐滿突出,圓圓的嘴唇,完美的牙齒,面頰像紅殼雞蛋般紅潤”,“完全是一個豐滿健壯的標準的雌性動物”[2]。從生活經(jīng)驗來看,她出生在一個屠戶家庭,學會了各種混跡于世的本領(lǐng)。她做過小酒店女招待,庸俗不堪,攻于心計。她有一個特有的技能就是用“咂酒窩”來勾引男人。她就是用這樣的方式迫使裘德娶了自己,在厭倦了裘德后又遠走他鄉(xiāng)嫁與他人?;貒罂吹紧玫潞褪绲男腋I钣制鸫跣南牒汪玫轮匦夼f好,后得知自己的第二個丈夫請她回去共同經(jīng)營酒店她又轉(zhuǎn)而投向他人懷抱。成為寡婦后慫恿菲洛特桑奪回淑,自己又費盡心計趁裘德醉酒逼婚。看到裘德病重,又趁機去勾引維爾伯特醫(yī)生。在阿拉貝娜的生命中愛情對她來說毫無意義,只有實實在在的利益對她才有價值,肉欲和占有欲才是她的招牌。阿拉貝娜的殘忍無情更是令人不齒,對于親生兒子“小時光老人”沒有任何母愛之情,更甚的是在得知裘德死后依然假裝毫不知情和朋友去享樂。這就是阿拉貝娜,一個精神空虛、欲壑難填的“肉欲”的化身,同時又是一個推動全書情節(jié)發(fā)展的道具,需要時就出現(xiàn),不需要時就隱藏,每一次都適時出現(xiàn)挽救故事陷入的僵局,終究是作者筆下一顆性格蒼白的棋子。
與阿拉貝娜截然對立的另一個女性形象是“靈性”的象征——淑。淑從小父母離異,但她卻成長為一個生性獨立,思想自由不羈的女子。她熱情、活潑、樂觀,蔑視權(quán)貴,反叛宗教,一個典型的“異教徒”。裘德稱她身上有“以實瑪利精神”。她敢于將希臘神像帶回自己的臥室,體現(xiàn)了她深受古典主義熏陶,摒棄和輕蔑現(xiàn)實宗教專制,總是渴望“回到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中”,體現(xiàn)出她對自由的向往。她絲毫不看重基督寺的陳規(guī)舊俗,認為“基督寺的學術(shù)好比新酒裝在舊瓶里?;剿碌闹惺兰o精神必須消失,必須被拋棄”。稱那里的人愚昧無知,她自己關(guān)心的則是“更廣闊、更真實的東西”。她想為裘德重新編制《新約全書》,被裘德認為是瀆圣,稱她是“伏爾泰似的人”,但她的行為卻凸顯了其對宗教的嘲諷。淑還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婚姻束縛,不想要無愛的婚姻,只求精神的相通、相惜,且上升到了“性冷淡”的程度。淑是自由的,但在這樣一個生不逢時的時代她又是孤獨的,孤獨又催生了她的軟弱,終于在歷盡痛苦后在與宗教的對抗中敗下陣來,放棄了自己所有的信念,變的因循守舊,成為宗教權(quán)勢下的一名圣徒。即便如此,淑的“靈性”的特征仍是人們辨認她的主導性格,后期的轉(zhuǎn)變是作者為適應小說發(fā)展需要而人為改動了她的個性,造成人物形象前后性格的分裂。除上述人物,還有兩個配角是不容忽視的。菲洛特桑的平庸守舊式,像一個黑暗之口吞噬了裘德的幸福,也埋葬了淑的一生?!靶r光老人”的“憂郁”,將整個故事引入死局,一手設定了主人公們的人生終點站。這些人物都是符號化的產(chǎn)物。
人物是小說的主體和靈魂,是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動因。生動的故事是依靠富于個性的人物演繹曲折多變的情節(jié)來完成的。在《裘德》中,哈代為了構(gòu)造情節(jié)而設置人物,其本身應當具有的完整、真實的性格特征就被掩蓋了。這樣人物就成了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工具,具有明顯的功利性,難得讀者的青睞。
以上筆者簡要分析了一下《裘德》藝術(shù)上的一點不足。哈代為英國文學和世界文學作出的卓越貢獻無可爭辯,作為一位思想深厚、洞明世事的老者也是值得我們尊敬的。但是,對于其作品存在的不足之處我們?nèi)匀灰_對待,深入的分析,這樣才利于我們更全面地認識哈代。
注釋
[1][英]哈代:無名的裘德[M],劉榮躍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21頁.
[2]同上,第28頁.
[1]張玲:哈代[M],北京:華夏出版社, 2002.
[2]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修訂二版)[M],北京:高教出版社,1992.
[3]陳為艷,試論哈代作品的藝術(shù)缺陷[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