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貴平(新疆博爾塔拉軍分區(qū))
來到河邊,我就成了誦經(jīng)的禪者,神情專注地破解著這千古流暢的詩歌:這詩是牧羊人的聲聲吆喝?這詩是晚風走過時留下的歌謠?
我是南方長成北方立業(yè)的邊防軍人。盡管已經(jīng)離開水鄉(xiāng)多年,但仍舊能讀懂一條河的意義與內(nèi)涵。因為我仍舊能在河中如魚般自由穿梭,如石塊樣深沉水底,如水鳥樣隨波逐流。
我知道這河源自雪峰,但不知道它將走向何處。我知道這穿過黑暗的河,必將抵達黎明,抵達充滿陽光與歡樂的海洋。
牧羊人的童年就是從這條河開始的,因此,這經(jīng)年流淌的河就是他們?nèi)康臍g樂與企盼。
我來到河邊,真的有海子筆下那種“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感觸。是啊,這河就是我的故鄉(xiāng),我就是在河邊長大的。只是長大后,我卻常常心緒不寧,常常夢回故里。
沉思,是一首還沒有標好題的朦朧詩??窗。菈K已爬滿青苔的石頭,正閃著一雙靈動的眼睛,正好奇地看著這個世界,似在等待,又好像在期望。
面對這條經(jīng)年流淌的河,我怎樣才能回到這首多年前就已成詩的標題部位呢?
這河是涌動在草原的羊群。
這詩是奔騰在心中的駿馬。
出來潛伏,不覺間就已經(jīng)10天了。
10天,其實是個轉(zhuǎn)瞬即逝的想象空間,或一段步行的距離。可我是承諾了每天都給妻子一個電話的呀,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10天沒有給她電話了,遠在西安的妻子,又會是怎樣一種想念與望穿秋水的等待呢?
很想念妻子。因為妻子曾說:“我不要別的,就只想每天都能聽到你的聲音?!逼拮幽苓@樣的理解和支持我,可我又能為她做些什么呢?
白天忙于工作,時間還過得快些??梢坏酵砩?,躺在河邊,躺在這寧靜無語的夜色里,這種想念,真的很容易讓人心頭生出某種酸楚?!八季鐫M月,夜夜減清輝?!贝藭r,我才真切地感受到張九齡這詩句,好像就是專為我而作。你想,此時這滿天的星,這渾圓的月,怎不讓這種想念更濃烈更沉重呢?
河水依舊在歡快地流淌,風兒依舊在吹拂,我卻無法入睡,我想念遠方的愛人??!
我側(cè)過身來,借著月光,靜靜地凝視著一棵剛露出頭兒的小草,體會什么是“一草一春天”的生機與美麗。
我想自己也就是一棵小草,就是這邊防線上春天里涌動的生機。雖然沒有花的美麗綻放,但這種喜悅似乎就是與生俱來的,因為我站在祖國的邊防線上,守護著一方凈土與平安。只是此時,這種喜悅有些沉重與無奈。
沒事的時候,我總喜歡一個人坐在一塊石頭上,享受午后的風與陽光,因為它能讓我生出許多的感慨來。
我們這兒的風都是從12時開始,至下午6時結(jié)束。每天如此,很有規(guī)律。風不大,開始時4~5級,而后逐漸轉(zhuǎn)至7~8級。每當這時,盡管沙塵直往我脖子里灌,但我還是很喜歡在這個時間里與同一塊石頭待一陣子,不為別的,就為這午后的風與陽光。
午后的風,有時就好像我們軍人倔犟的靈魂,只要有了目標,就不肯停歇,就會勇往直前,直到成功。
午后的風,在遼闊無垠的天宇下,盡情地旋舞著,舞得那么精彩,那么狂亂。突然間,這風里頭就會多出一種溫柔的精靈——雨。
每天,我都在細嚼著這生命的定義:歲月的長河中,風雨兼程里,還能以平常心態(tài)觀賞日出日落,這才是生命最真實的美麗。難道不是嗎?
于是,我就逐一拾起這被風震碎的夢境,細心地貼一幅拼圖游戲。
在我們的潛伏點不遠處,有一家牧羊人。主人名叫買買提,家有一小女,名叫古麗,芳齡18,清純靚麗。
第一次去走訪,主人很熱情地迎出來,老遠就伸出了雙手:“解放軍同志,亞克西莫澀斯(你好)!”
開始,我還不理解買買提為何如此“過度”熱情,后來才知道,多年前,是我們的同志在巡邏過程中,幫他找回了丟失的十幾只羊,從此,買買提就與我們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逢年過節(jié)都要來連隊慰問,也多次為我們及時提供可靠信息。
買買提是個“邊防通”,對這里的山勢走向非常清楚。買買提用并不熟練的漢語與我們交流,給我們分析了邊境牧區(qū)人員情況,人畜易于越界的重點地段,這讓我們油然而生敬意。
中午,買買提硬是要留我們吃飯。午餐非常豐盛。按照維吾爾民族習俗,買買提先是上了最好的酥油茶,接著是鮮美的山羊肉,最后是厚實的拉條子。古麗是買買提的乖乖女,高中畢業(yè)后在家待業(yè)。席間給我們敬酒時,她說:“就我們的禮節(jié),我唱一首歌,你們就要喝一碗酒?!彼嫒籼壹t,口齒伶俐。這規(guī)矩我懂。于是就半開玩笑說:“古麗,那你以后要教我們學習維吾爾口語???”她一口應允。于是,古麗一首接一首地給我們唱歌,我們就一碗接一碗地喝著酒,氣氛一下子就熱烈起來了。
回來的路上,戰(zhàn)友們都異常興奮。開始我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為是喝了些酒,便沒在意。直至班長悄然附在我的耳邊,才揭開這興奮的秘密:是我答應了要請古麗教他們學習維吾爾口語!
在我們的熱情邀請下,小古麗真的就來教我們維語口語了。古麗每天10點左右過來,從不間斷,直至他們搬家,去了另一個牧場。
這是一段非??鞓访篮玫臅r光。盡管那時,我們學會的一些口語現(xiàn)在忘記了不少,但古麗唱的那些草原歌曲,至今都清晰如昨。
已經(jīng)斷糧一天了。按照計劃,連隊早應該給我們補給生活物資了??墒?,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好像故意要與我們作對似的,連日來紛紛揚揚的雪花夾著冰雹(這樣的景觀在6月天里是很常見的)已把山路給重重封住了,這讓我們在充滿喜悅的同時又有幾分無奈的躁動:已經(jīng)斷糧了,這天何時才是個盡頭啊。
于是,我讓報務員再次請求補給生活物資,可連隊回電只有兩句話8個字:注意安全,勒緊腰帶。
報務員不解。一急,便馬上回報:明白,快送“腰帶”!
聯(lián)絡(luò)完畢,報務員一臉困惑地把電文給我,一面念念叨叨:“什么勒緊腰帶,勒緊腰帶又有什么用??!”
我掃了一眼,略作沉思,心想這可能是報務員發(fā)錯或譯錯報了,連隊可能是要我們再堅持一陣,會馬上想辦法過來補給的。
次日,艷陽高照,連隊補給車在鏟雪車的幫助下終于出現(xiàn)在我們企盼的目光里,讓我們好一陣歡呼雀躍。
此后的好些日子,這“勒緊腰帶——快送腰帶”就在連隊流傳開了,成了我們飯后最開心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