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剛 周笑冰 張蕾蕾
農民工:一個新社會階層的文化權利問題
譚剛 周笑冰 張蕾蕾
文化權利與政治權利、經濟權利三者共同構成人權的核心內容,是現(xiàn)代國家公民的基本權利。因此,社會成員能否公平地享有文化權利是社會和諧的重要標志。目前,我國農民工階層的經濟權利得到一定程度的重視,但政治權利及文化權利的保障仍然滯后,尤其是文化權利還基本處于被忽視的境地。文化權利不僅是公民的基本人權,同時也是農民工階層是否真正融入城市生活的一項重要指標。本文從文化視角出發(fā),探討如何使城市化進程中的農民工階層不僅成為城市的建設者,同時也是城市文明的共享者。
聯(lián)合國大會于1966年通過了《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對文化權利的理論內涵等做出了多方面的闡述。1997年,我國政府簽署了這一公約,并于2001年獲得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批準。公民文化權利包括四個基本層面的內涵:享受文化成果的權利、參與文化活動的權利、開展文化創(chuàng)造的權利以及對個人進行文化藝術創(chuàng)造所產生的精神上和物質上的利益享受保護權。文化權利在屬性上與其他權利有共通之處:它是一種道德權利、普遍權利和反抗權利,它是人類歷史發(fā)展的產物,它的出現(xiàn)是人類文明進步的體現(xiàn)。
近年來,公民的文化權利日益受到政府和學界的重視和關注。我國政府在推進文化公平方面做出了一定努力,但仍然面臨著公共文化服務不足,文化不和諧的現(xiàn)象。公民文化參與存在文化背景、受教育程度、社會地位、地域等差別,弱勢群體尤其是農民工的文化權利得不到充分保障。政府針對農民工的公共文化服務十分薄弱,一些地方將農民工排斥在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之外,形成了針對農民工事實上的文化障礙與文化排斥,積累了許多文化欠賬。
改革開放以來,農民們進城務工,形成了中國特有的“農民工現(xiàn)象”。隨之而來的是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社會階層——農民工階層,這一階層在城市中已生活20多年,很多新生代農民工就出生在城市。為城市發(fā)展做出貢獻的同時,農民工階層的身份卻始終得不到認同。他們同樣有著對美好生活的期盼與夢想,但在現(xiàn)有體制下卻被迫游離于城市生活之外。他們的文化生活、社會交往以及各項權益似乎都與城市無關,“在權益遭遇侵犯之時,他們沒有更多的話語權,這極大地挫傷了農民工的積極性,使他們心情郁悶、情緒消沉,加上‘反社會心理’,往往容易對社會造成不容忽視的負面影響?!?/p>
現(xiàn)階段,由于我國經濟、政治、文化發(fā)展的不均衡性,使得農民工的許多權益未能得到充分保障,挫傷了他們的積極性,造成了諸多社會問題,影響了社會的和諧與穩(wěn)定。
從文化的角度看,農民工階層要想真正融入城市生活還存在著種種問題,具體分析如下。
首先是觀念上的歧視。改革開放后,越來越多的人隨著越來越快的城市化節(jié)奏,懷抱著對未來的美好期盼涌入大大小小的城市。傳統(tǒng)的城市與農村之間的界限受到了極大的沖擊與挑戰(zhàn),千百年來堅如磐石的城鄉(xiāng)二元結構被打破。隨之而來,受到猛烈沖擊的是人們傳統(tǒng)的城鄉(xiāng)觀念。
從最初對外來工、尤其是農民工的排斥到逐漸接受并將其視為城市的一分子,人們的觀念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仍無法逾越的是,來源于人們思想深處的城市文化對鄉(xiāng)村文化的排斥以及千百年形成的等級觀念的歧視,成為農民工真正融入城市的一堵無形的“墻”。
其次是文化認同的困難。農民工普遍被排斥在市民化進程之外,處在與城市文化的隔膜和對鄉(xiāng)村文化認同的矛盾之中。深圳市總工會歷時3個月開展的《深圳新生代農民工生存狀況調查報告》中顯示,身處轉型期的新生代農民工正經歷著鄉(xiāng)村和城市的雙重沖擊,很累、很煩是他們的普遍狀態(tài)。他們比任何一個階層都更為強烈地感受到社會急劇變化,種種不適應也使他們在生存上面臨一系列的問題。
農民工所帶來的鄉(xiāng)村文化傳統(tǒng)使城市文化與鄉(xiāng)村文化在城市化進程中正面遭遇,其矛盾與沖突在農民工階層中體現(xiàn)得最為充分。由于缺乏對城市文化的認同感,數(shù)以億計的農民工,雖然生活在城市,但心靈卻無處棲息。他們的精神,始終在城市和鄉(xiāng)村之間徘徊。文化差異、價值觀念、生活習慣等多方面的不同導致城里人對農民工的歧視,使這一階層很難真正融入城市。他們需要一個渠道表達自身的文化訴求,爭取文化權利。因為,即使在經濟上處于弱勢地位的群體,在文化上也享有平等使用和表達的權利,這也應是人權的題中之意。
第三是子女教育的尷尬。聯(lián)合國《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中提到的首要的文化權利就是受教育的權利。農民工子女受教育權利是農民工階層最重要也是最關注的文化權利,是長年外出打工的農民工的老大難問題。近年來,政府出臺了一系列文件,努力解決農民工子女的教育問題。然而,隨遷子女難以融入公立學校,打工子弟學校又存在諸多問題,初中畢業(yè)基本是城市容留他們接受教育的極限。除此之外,更難的怎樣使這些孩子以新公民的心態(tài)融入城市。農民工子女的教育問題已經成為一個復雜的社會問題,處理和解決好這一問題,不僅關系到農民工子女的健康發(fā)展,也關系到教育公平和社會公平問題,關系到中國社會的穩(wěn)定和未來的發(fā)展。
第四是自身教育的缺位。農民工的教育問題集中體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一是農民工文化素質普遍偏低,初中畢業(yè)占大多數(shù);二是絕大多數(shù)農民工從未接受過各種職業(yè)技能培訓,只能從事技術含量低的工作,甚至連最基本的安全生產知識也不具備;三是農民工的流動性較大,很難集中時間和精力去參加繼續(xù)教育;四是政府在農民工繼續(xù)教育問題上的缺位。雖然近年來有所重視,從2003年六部委頒布了《全國農民工培訓規(guī)劃2003—2010》和《深圳市職工素質培訓經費補貼暫行辦法》等政策來看,都表示要加強農民工的培訓,但培訓的內容單一。無一例外地偏重技能培訓,人文素養(yǎng)及高等教育方面重視不足,仍屬于短視行為,不利于農民工素質的全面提升。
第五是文化生活的貧乏。由于社會資本和外部環(huán)境的缺失,農民工難以在城市找到適合自己消費特點和消費層次的文化生活,他們的文化生活普遍處于極端貧困狀態(tài),成為“城市文化的沙漠地帶”。這種狀況不僅不利于農民工的思想道德素質、心理素質和科學文化素質的提高,而且最終會因為他們被排斥在城市主流社會之外,產生可能的社會負面影響。
要將平等的理念貫穿在解決農民工問題的始終,加強人文關懷,引導農民工階層融入現(xiàn)代城市。
第一,觀念是行動的先導,轉變觀念最為重要。政府在制定政策時要帶頭打破已有的思維定勢。在城市化、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必須將農民工階層的權益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加以考量。政府的轉變是公平對待農民工階層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因此要有長遠的眼光,建立健全普惠的公共服務制度。政府只有在履行公共服務方面逐步趨于平等,才能讓外來流動人口對城市產生歸屬感和最基本的認同,才能促進城市不同人群的融合。大眾傳媒也應大力宣傳農民工的正面新聞,讓市民了解農民工在城市的生存困境以及他們對城市的積極貢獻,形成全社會關注農民工、尊重農民工的良好氛圍,共同幫助他們改善生活和工作條件,關注他們的精神和政治需求,營造平等融洽和諧的社會氛圍。城市管理者、用工單位乃至每一位市民,都應該從觀念上轉變對農民工的認識,從感情上包容、接納農民工的融入。要喚起社會對農民工的重視,給他們應有的尊重,給他們平等的待遇。
此外,還應當引導農民工階層樹立自強自立的意識。農民工進城后,應當積極地通過各種途徑了解所在城市的市情及風土人情,通過自學、成人教育或職業(yè)培訓,學習就業(yè)技能,提高文化水平;通過與城市居民的交往和溝通,使自己在生活方式上、思想觀念上對城市社會逐漸認同并接受,進而實現(xiàn)向現(xiàn)代城市市民的轉變。
第二,保障農民工子女受教育的權利。和諧社會應當為每一個人包括弱勢群體,提供公平的機會,受教育則是最好的途徑。深圳于2006年出臺的《深圳市人民政府關于進一步加強農民工工作的意見》,是深圳首個農民工工作的綱領性及系統(tǒng)性文件。文件中提出將符合有關規(guī)定的農民工子女統(tǒng)一納入全市教育發(fā)展規(guī)劃。但四年過去了效果并不是很顯著,仍然有眾多農民工子女面臨著上學難的問題,尤其是考大學的問題?,F(xiàn)行體制之下,政府應當通過制訂更加行之有效的政策,并通過立法來保障農民工子女受教育的權利。還應當鼓勵并大力支持社會力量辦學,為農民工子女提供更多的入學機會。
第三,加強對農民工自身的繼續(xù)教育與培訓。首先,在農民工教育問題上政府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國務院辦公廳已經下發(fā)了《關于進一步做好農民工培訓工作的指導意見》,但地方政府特別是縣一級人民政府則很少出臺有關政策,而地方政府正是農民工培訓的直接組織者、實施者,是第一責任人。應盡快出臺本地農民工培訓的具體意見和辦法,并制定相應的培訓計劃,將農民工培訓與政府相應的獎懲制度、考核制度等掛鉤,保證農民工培訓有效開展,從而真正提升農民工的素質。除此之外,社會上的各種教育機構都應加入到農民工培訓中來,都應將農民工的培訓作為一項重要內容,幫助農民工兄弟姐妹提升各方面素質,包括人文素質與職業(yè)技能等。
第四,將農民工階層的文化需求切實有效地納入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構建一個真正的和諧社會。文化權利中既包括享受文化的權利,也包括文化建設的權利。因此,農民工階層的文化權利同樣也應當?shù)玫竭@兩個方面的保障。政府應當積極創(chuàng)造條件,完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使農民工與城市居民一樣享有文化發(fā)展權、文化參與權、文化創(chuàng)造權和文化享受權。城市文化建設不能忽視農民工這個巨大的文化消費群體,建立城市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發(fā)展城市文化市場,也不能忽視農民工這個消費群體。沒有針對農民工而設立的完善的文化市場,就不可能實現(xiàn)農民工的最起碼的文化消費權利。同樣,農民工階層也應當同樣享有創(chuàng)造和發(fā)展自己文化的權利。農民工群體通過文化創(chuàng)作可以自下而上地表達自己的意愿與文化訴求。這種文化表達使農民工階層獲得了更多的話語權和表達權。政府應當積極鼓勵他們進行文化創(chuàng)造,通過文化權利的實現(xiàn)來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
在農民工文化權利的保障問題上,深圳一直以來都非常重視。從2004年開始把服務農民工作為社會文化工作重點,于2005年創(chuàng)辦深圳市外來青工文化節(jié);2006年初提出開展實施“外來工文化服務工程”,并納入年度重點工作;2007年全面推進農民工文化服務工程;2008年就進一步推進深圳市農民工文化建設做了新的安排。經過幾年的努力,深圳農民工文化建設已取得階段性成果,初步搭建起了一個覆蓋全市、內容豐富、機制創(chuàng)新、管理有序、特色鮮明的農民工文化服務體系。
(本文為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與建設工程項目“轉型期我國社會階級階層關系問題研究”子課題《農民工問題》的階段性成果。)
①文化部文化市場司、華中師范大學全國農民工文化生活狀況調查課題組:《當代中國農民工文化生活狀況調查報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
②藝衡、任珺、楊立青:《文化權利:回溯與解讀》,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版。
③李軍鵬:《文化權利同經濟、社會權利一樣重要》,《人民論壇》2007-08-01第15期。
④牟傳珩:《城市“局外人”的尷尬境地——誰剝奪了農民工的文化權利》,共識網(來源《中國人權雙周刊》)。
⑤《深圳初步搭建起農民工文化服務體系》,深圳新聞網。
(作者:譚剛系深圳社會主義學院副院長、教授;周笑冰系深圳市委黨校副教授;張蕾蕾系深圳市委黨校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