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東江
(鄖陽師范高等??茖W校 英語系,湖北 丹江口 442700)
在中國翻譯理論研究史上,出現(xiàn)過三個里程碑式的人物:嚴復、傅雷、錢鐘書。嚴復在總結前人翻譯思想的基礎上,于1898年提出著名的三字方針“信、達、雅”,至今己沿用百年,可見其生命力。1951年,傅雷先生提出了文學翻譯的“神似”論,這是比“信、達、雅”更高的標準,是對前人翻譯理念的繼承和發(fā)展。1964年,錢鐘書先生提出了“化境”的翻譯標準,得到譯界很高的評價。
值傅雷先生誕辰一百周年之際,《外語與外語教學》特設專欄,旨在弘揚傅雷翻譯精神,為傅雷研究的進一步深入貢獻力量。2008年5月16日至18日,由中國翻譯協(xié)會和南京大學共同舉辦“傅雷與翻譯”國際學術研討會,以紀念傅雷誕辰一百周年,并得到了香港翻譯學會、全國法國文學研究會和大眾書局的大力支持。筆者通過分析研究傅雷在中國文學翻譯史上的獨特地位,他的三大重要翻譯論述,以及其成功的原因和對后世的深遠影響,來對這位偉大的翻譯家、文藝評論家、翻譯理論家進行解讀,借以表達緬懷之情。
傅雷,窮畢生之精力,為文藝界、讀者提供了三十四部世界名著譯本,更有《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傅雷家書》等著作傳世,在20世紀中國文學翻譯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詩人畢朔望以詩贊美他“大漢風神只此鯤”。傅雷因留學法國進而致力于法國文學的翻譯事業(yè),給世人構造了傅譯法國文學世界,其中包括法國最著名作家巴爾扎克、伏爾泰、梅里美、羅曼·羅蘭、月納等的著作,其中傅譯本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朵夫》文辭優(yōu)美、詞語樸質、流暢曉達、典雅傳神地譯出了羅氏作品對力的頌揚。傅雷先生在翻譯上倡導“神似神韻”說,并以大量優(yōu)秀譯作實踐自己的觀點,他的譯文作品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受到文學界、翻譯界的高度評價。
傅雷認為“翻譯重在實踐”,“以眼高手低為苦”,強調理論與實踐得結合。由于當時政治方面的原因和個人性格因素,其譯論集中在一序一文及兩封書信中,即《致林以亮論翻譯書》、《高老頭重譯本序》、《翻譯經(jīng)驗點滴》和《論文學翻譯書》。譯論雖少,質卻很高,不僅涉及翻譯的方方面面,而且議論精辟,文字優(yōu)美,形成了一個比較完善的系統(tǒng)。概括起來,可以包括以下幾個方面:重神似不重形似,譯者的修養(yǎng),翻譯語言的問題。[1]
傅雷在1951年9月撰寫的《高老頭重譯本序》一文中提出:“翻譯應像臨畫一樣,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毕喔羰旰螅?963年1月致羅新璋的復信中又再次提到:“愚對譯事看法甚簡單,重神似不重形似?!备道自诖艘宰约荷詈竦奈乃囁仞B(yǎng)和長期的譯事經(jīng)驗,采用移花接木的方式,將中國古典美學運用于翻譯理論,借助繪畫和詩文領域里的“形神論”來探討文學翻譯的藝術問題,將譯論推向了新的發(fā)展階段,其獨到之處就在于把文學翻譯納入文藝美學的范疇,把翻譯活動提到審美的高度來認識,“這是對嚴復的‘三難’之論的重要補充”。傅雷是繼我國傳統(tǒng)翻譯美學觀“文與質”、“信與美”和“言與意”之后的“神似說”的最有代表性的人物。[2]
傅雷一生追求“完美”的藝術境界,他認為,“介紹一件藝術品”,就應該“還它一件藝術品”,“一露出雕琢和斧鑿的痕跡,就變?yōu)橛顾椎墓に嚻罚皇浅鲇诜胃?,發(fā)自內心的藝術了”??梢?,“他自中的標的,基本上就是等效翻譯”。要實現(xiàn)等效翻譯,實現(xiàn)傅雷提出的“譯本的標準”,“傳神達意”,“如行石流水般自然”,不留“雕琢和斧鑿的痕跡”,只有最大限度地做到“神”與“形”的統(tǒng)一和諧。而“神”與“形”的和諧源于譯者的再創(chuàng)造。為了準確地表達原作的內容與形式,再現(xiàn)原作的藝術魅力,達到“形”與“神”的和諧的審美效果,進行藝術的再創(chuàng)造是必不可少的手段。傅雷曾指出:“譯書的標準應該是這樣,假設原作者是精通中國語文的,譯本就是他使用中文完成的創(chuàng)作。 ”[3]
在《翻譯經(jīng)驗點滴》一文中,傅雷詳細地闡述了從事文學翻譯的譯者所應具備的條件。他認為原作是藝術品的,要求經(jīng)過翻譯,仍然還它一件藝術品。用他的話來說:“譯事雖近舌人,要以藝術修養(yǎng)為根本;無敏感之心靈,無熱烈之同情,無適當之鑒賞能力,無相當之社會經(jīng)驗,無充分之常識(即所謂雜學),勢難徹底理解原作;即或理解,亦未必能深切領悟?!边@番精辟論述,包含多層含義。首先,他要求譯者應當具備一定的藝術修養(yǎng),即敏感的心靈,適當?shù)蔫b賞能力。這些能力的獲得,是以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為底蘊的。文學的描寫對象既然以人為主體,人生經(jīng)驗不豐富,就不能充分體會作品的妙處。在傅雷看來:“文學家是解剖社會的一生,挖掘靈魂的探險家,悲天憫人的宗教家,熱情如沸的革命家。”所以,作為身在異國他鄉(xiāng)的代言人,譯者也應該“像宗教家一般的虔誠,像科學家一般的精密,像革命志士一般的刻苦頑強”。[4]
除了具備廣泛涉獵專業(yè)修養(yǎng)以外,譯者還得有訓練、觀察感受、想象的能力。平時要深入生活,了解人,關心人,關心一切,只有通過這些途徑,才能把作家的心曲訴說給讀者聽,也只有建立在這些基礎之上,才能談得上徹底理解原作。否則,即使理解,也未必能深切領悟。
傅雷還闡述了譯者選擇作品應持的慎重態(tài)度。他在1957年5月12日寫的《翻譯經(jīng)驗點滴》中說:“選擇原作好比交朋友,有的人始終與我格格不入,那就不必勉強;有的人和我一見如故,甚至相見恨晚。但即使對一見如故的朋友,也非一朝一夕所能真切了解。”因而,他真誠地告誡譯者:“從文學的類別來說,譯書要認清自己的所短所長,不善于說理的人不必勉強譯理論書,不會做詩的人千萬不要譯詩,弄得詩意全無,連散文都不像,用哈哈鏡介紹作品,無異自甘作文藝的罪人?!痹诖宋覀兛梢姼道讎乐?shù)姆g態(tài)度,可見他視藝術為生命。
譯者的翻譯工作至少涉及兩種語言(源語和目的語),所以精通這些語言是譯者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精通源語可以使譯者深刻地理解原作意義,把握原作風格。而就算是再精通源語的譯者,在翻譯過程中也離不開詞典。魯迅的“詞典不離手,冷汗不離身”形象地說明了詞典的重要性和翻譯之難。然而,詞典遠非萬金油。傅雷曾對好友宋奇這樣說:“有些形容詞決不能信賴字典,一定要自己抓住意義之后另找?!睂嶋H上,詞典只給我們提供了有關字詞的所有可能的解釋,我們還必須研究上下文以確定最符合其意義的解釋。而中西方語言文化之間的巨大差異,使得找到恰當?shù)慕忉屧桨l(fā)困難。此外,傅雷還建議譯者掌握第二門外語:“倘能將英譯本與法文原作對讀,亦可獲益不少??v英譯不盡忠實,于譯文原則亦能有所借鑒,增加自信。 ”[5]
傅雷還提倡,再創(chuàng)造的“譯文必須為純粹之中文,無生硬拗口之病”。“重神似不重形似,譯文必須為純粹之中文”這一句,似可看作傅譯的座右銘。純粹之中文就是中國規(guī)范語文。當中文不足以表達原作信息時,傅雷又提出在翻譯中要“采用西洋長句”,“創(chuàng)造中國語言,加多句法變化”,使中國讀者體會到異國文化的魅力。可見,傅雷提倡的再創(chuàng)造,既不是完全保留“形式”的“歐化”語言,又不是獨具“神韻”的“歸化”語言,而是兩者的統(tǒng)一,即原作的神味與中國的流利,和諧地融為一體,既符合西歐原作風格,又具有中國民族特色,句法新奇而仍不失為中文。
傅雷先生是我國現(xiàn)代文化史上最杰出的文學翻譯大師,他的地位,概而言之就是如此。這個地位是建立在厚實的譯品業(yè)績上的,雖然也曾遇見過挑戰(zhàn)、叫板,但至今仍堅如磐石。傅雷先生的翻譯業(yè)績昭示著翻譯工作的一條正道,也驗證了譯事中的一條至理,那就是文學翻譯必須是有文學性、有藝術性的再創(chuàng)造,譯文本身就必須是文學作品,本身就必須具有文學性、藝術性。
任何一部文學作品的翻譯,實際上都具有文學性、藝術性。一重是作家本人賦予它的,包括作家的藝術構思、意蘊內涵、人物塑造、場景描繪、氣氛營造、風格表現(xiàn)以及語言表達等。另一重文學性、藝術性則是需要譯者來創(chuàng)造、來提供,我們常說的信、達、雅就是對譯者的再創(chuàng)造的一種至高的理念。傅雷在這方面提供了成功的經(jīng)驗,成為譯事“信、達、雅”高水平實現(xiàn)者,特別是他譯品的“雅”,更值得我們注意。傅雷的譯本的漢語水平本身就達到文學語言、藝術語言的高度,這是傅雷譯本長期以來深受讀者喜愛、歡迎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的譯作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的重要原因。在翻譯中,要圓滿地達到譯品的文學性、藝術性,除了準確解讀原著外,最大的難題就是克服兩種語言之間的間隔與壁壘,翻譯的學問,翻譯的“藝術”基本上就是在這個層面上。傅雷精通他所涉及的兩種語言文字,他對待兩種語言文字之間的間隔與壁壘,采取了一種明智的、高明的態(tài)度與辦法,他不是搬,更不是硬搬,而是化,將原作的文字語言,轉化為有文學性、藝術性的漢語,以至《高老頭》的漢譯本語言之老道耐讀,較巴氏的原著原文實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不能不說是翻譯史上譯作實現(xiàn)文學性、藝術性的一例典范。傅雷的翻譯業(yè)績已經(jīng)在我國社會文化生活中占有很可觀的份額,在所有的翻譯家中,他擁有的讀者群數(shù)量最大,他的翻譯經(jīng)驗也深得譯界有識之士的贊賞。今天,傅雷所開辟的翻譯道路上,已經(jīng)形成了前者呼后者應的盛況,傅雷翻譯的傳統(tǒng)后繼有人。
四十歲以上的人,幾乎沒有人不曾讀過傅雷的譯作,如《約翰·克利斯朵夫》和巴爾扎克的許多名著等,他畢生致力于法國文藝名著的譯介,很多人都知道他在文學上的偉大貢獻和火熱剛直的道德品質。[6]傅雷用一部部“比原作容易讀”的巴氏譯著,向我們精彩地再現(xiàn)了作者,替一個時代一個民族留下了完整的風俗史,同時也通過他的譯著向我們證明,他確實是巴爾扎克在中國的代言人。傅譯巴爾扎克作品取得的成功啟示我們,優(yōu)秀的翻譯文學作品的生成,與譯者的主體意識(如嚴肅認真的選材、堅定強烈的使命意識)、價值判斷(如對超越文學本體視野的關注)、審美追求(如“神似”說的標舉),以及翻譯實踐過程中譯者執(zhí)著求“真”的精神和姿態(tài),密切關聯(lián)。[7]
傅雷先生在豐富的翻譯實踐與深刻的理論思考中形成了自己完整科學的翻譯理念。他治學嚴謹,嘔心瀝血,學貫中西,厚積薄發(fā),和譯界同行真誠友好相處。所以,他能站在翻譯理論研究的高地,站在翻譯理論研究的前沿,高瞻遠矚。所以,他的翻譯理論、翻譯理念具有前瞻性,閃爍著智慧的火花和理性的光輝。
斯人已逝,而風骨長存。向傅雷先生致敬。
[1]魏薇,劉曉云.大漢風神只此鯤——試論傅雷的翻譯觀[J].衡陽:南華大學學報,2006.4.
[2]劉宓慶.當代翻譯理論[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9.
[3]傅雷.傅雷文集,書信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
[4]傅雷.翻譯經(jīng)驗點滴[A].翻譯理論與翻譯技巧論文集[C].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3.
[5]傅雷.傅雷書簡[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
[6]傅雷.傅雷書簡.生活·讀書·新知[C].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
[7]許鈞.傅譯巴爾扎克的啟示[J].大連:外語與外語教學,2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