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奇
(江南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江蘇 無錫 214122)
杜利特爾(H.D.)的意象派詩歌及其“神秘性”傾向
楊 奇
(江南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江蘇 無錫 214122)
杜利特爾是英美意象主義詩歌運動的主將,在她的詩歌里滲透著一種“神秘性”傾向。文章試圖通過對其詩歌中“神秘性”的表現(xiàn)、成因以及創(chuàng)作“神秘性”的方法等三個方面的探究,來凸顯女詩人在意象主義詩歌運動中的重要地位,彰顯其詩歌中常常被人忽略的獨特價值。
杜利特爾;意象派詩歌;神秘性;意象疊加
提到二十世紀初著名的英美意象主義詩歌運動時,龐德和希爾達·杜利特爾是兩個無法繞開的名字,但后者在中國卻是鮮為人知。事實上,杜利特爾不僅是該詩歌運動的主要成員,寫出了可以彪炳千古的“完美的意象派”詩歌,為意象派詩歌的廣泛流傳起到了很大作用;更重要的是,她將“神秘主義”引入其創(chuàng)作中,發(fā)展了一種帶有“新古典主義”意味的意象派,實現(xiàn)了古典與現(xiàn)代在意象派詩歌中的完美結(jié)合。
杜利特爾(Hilda Doolittle)(曾用筆名意象派H.D.),1886年出生在一個具有濃厚學(xué)術(shù)氣氛的家庭,父親是賓夕法尼亞大學(xué)的天文學(xué)家,也許受家庭影響,她很小就開始學(xué)習(xí)和翻譯拉丁文詩。1911年,26歲的她只身前往倫敦,經(jīng)龐德介紹加入了意象派,從此便走上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道路。由于她從小就受到古希臘文化的熏陶,從荷馬、薩福、歐里庇德斯身上以及《希臘選集》中獲得不少靈感,因此一開始寫作就帶有古典韻味,詩行短小、跳躍,頗具薩福的風(fēng)格。這種詩歌特色和當(dāng)時反對繁冗拖沓的意象主義詩歌運動的聲明非常一致,這樣,順理成章地,杜利特爾成了意象主義詩歌運動的主將之一。1915年,她發(fā)表在《意象主義詩人們》上的詩作《奧麗特》被龐德稱為意象派詩歌中最登峰造極的作品,她的詩“客觀——不滑動,直接——沒有使用形容詞或經(jīng)不起推敲的隱喻”。在龐德眼中,“它是直率的談吐,和希臘人一般直率”,具有“希臘式的硬朗”[1]9。熟悉意象派詩歌理論的人會發(fā)現(xiàn),她寫的詩與F.S.弗林特和龐德關(guān)于意象主義運動的詩學(xué)主張是完全符合的,因此后來她被譽為“一個創(chuàng)造出微型寶玉的完美的意象派”詩人。
杜利特爾詩歌的最大特點,也可說是她對意象派的貢獻,是她率先將帶有古典色彩的“神秘主義”成分引入意象派詩歌,以此來表達對現(xiàn)實世界的隱憂。具體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杜利特爾在詩中大量描寫了富有“神性”的“象”,并將自己強烈的意志通過與“象”的“神性”“共感”[2]338釋放出來。 《海園》(1916)是她詩歌創(chuàng)作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詩集,其中隨處可見對古希臘神話里常見的花園中的玫瑰和海拔提絲、果園中的梨子和葡萄、山林中的松樹和道路等自然景物的描寫。當(dāng)然,女詩人并沒有簡單地停留在這些“象”所帶來的感觸中,而是在細微觀察中去感悟 “神性”——因為受到“萬物有靈論”的影響,她堅信,自然物上有“神”駐足,這種原始的思維方式讓女詩人的思緒剎那間回到了古希臘神話中。在審美觀照時,她本能地把古希臘神話中那些“失語的”、被迫害的女性神袛之靈植入“象”的“神性”中,并將自己等同于她們,與她們“共感”。譬如,看到風(fēng)雨中凋零的“玫瑰”就會敏銳地感受到無辜的、被殺害的“伊弗吉尼婭”的凄慘命運 (《海上的玫瑰》);看到山林中松濤陣陣就會本能地聯(lián)想到被天后赫拉迫害的、失聲的林間仙子奧麗特的無聲反抗(《奧麗特》)。但是,這些女性再也不是“柔弱”、“嬌嫩”被男性物化的對象,而是拋棄傳統(tǒng)女性的溫順,在海浪中翻騰、風(fēng)沙中疾馳的“辛辣”的玫瑰(《海上的玫瑰》)。究其緣由,很顯然,這與她的生平、際遇有著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
婚姻的不幸和現(xiàn)實的遭遇使杜利特爾很早就覺察到傳統(tǒng)父權(quán)制社會中女性可悲的命運,認識到女性在社會階層中地位的卑微,也深刻地意識到爭取女性與男性在當(dāng)下社會中平等權(quán)利的必要性。作為“20世紀女權(quán)運動的先聲”,她曾多次為爭取女性的權(quán)利而奔走呼吁。盡管20世紀婦女解放運動一浪高過一浪,可是女性依然逃離不了由性別特征所決定著男權(quán)社會,仍然是從屬于男性的“第二性”。杜利特爾意識到婦女現(xiàn)存的問題卻無能為力,內(nèi)心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了“焦慮”。所以,她把心中的反抗與憤怒都投射到女性神袛身上,以積極抗?fàn)幍淖藨B(tài)把這些被男性“菲勒斯中心主義”所壓制的女性們推到歷史的燈光下,投注以人文主義關(guān)懷。
第二,她在“共感”的基礎(chǔ)上,無形中又為自己建立一個可供心靈棲居的精神家園——“海園”——“歡迎風(fēng)塵仆仆的人∕海上的果園∕為他擋開了西風(fēng)∕擋開了東風(fēng)∕頂住了海風(fēng)”(《道路神》)。杜利特爾和其他意象派詩人一樣都認同龐德的詩學(xué)理念,認為情感應(yīng)在審美化的自然中沉浸棲息,在主客、物我互動中完成內(nèi)在的融合,使心靈與自然之靈“共感”。但是,她也贊成象征主義把大自然當(dāng)作是主觀心靈世界的“象征的森林”。因而,在“海園”中,她聲稱“眾神已被擊退”(《不倒的墻》),聲稱“我們復(fù)活了”(《開花的杖節(jié)》),聲稱象征女性精神解放的女性神袛即將誕生:“她不是∕被囚禁在巖洞里∕她不是∕被禁在彩色玻璃窗的后面∕她是破繭而出的蝴蝶”(《開花的杖節(jié)》)。H.D.一生篤信摩拉維亞教(基督教的一個分支),該教宣稱:神只存在于瞬間!在女詩人詩中,這個可以倚靠的港灣存在于光劃過的間隙。最終,在“一道閃光”中(《喬基斯婦女們的合唱》),“我們感到滿足,我們幸福∕我們重新開始”(《獻給安琪兒的禮物》),“我們將一起在天國里”(《開花的杖節(jié)》)。
第三,從方法論角度來講,女詩人的詩歌因她善于運用“意象疊加”而“神秘”。眾所周知,基于對中國古典詩歌和日本俳句的借鑒,意象派從一開始就主張將兩個或多個意象“疊加”以形成“復(fù)合體”?!隘B加”的動力是本能,途徑是意向,行為是直觀。在柏格森的《形而上學(xué)入門》一書中作者將此歸納為:“許多不同的意象,借自迥然不同事物的秩序;憑著它們行為的聚集性,可以給某種本能捕捉住的一點引來意識。”然而,“聚集”(疊加)活動并不是任意妄為的,否則,會掉進未來主義的漩渦中不能自拔。從現(xiàn)象學(xué)角度來講,“疊加”活動具體存在于一個“預(yù)在的意向性結(jié)構(gòu)”中。它是構(gòu)成“意象疊加”能力的一種先驗范圍。在這個范圍內(nèi),“復(fù)合體”趨向于“抽象領(lǐng)域”。
在杜利特爾的詩歌中,這個精神“領(lǐng)域”指向了“神秘”——“復(fù)合體”熔合后產(chǎn)生的“神秘”。仔細挖掘會發(fā)現(xiàn),她詩歌中相似的審美對象“聚集”的幾率是很高的,而在其他意象派詩人的詩歌中卻很小。由于受到印象主義和唯美主義的影響,她將“復(fù)合體”的“熔合點”歸結(jié)為“象”的相似性形成的“色彩感和速度感”。西方文化中顏色是被賦予特定含義的,印象主義者便以此為基點,把以往藝術(shù)中作為輔助因素的色彩、速度等作為藝術(shù)表現(xiàn)的目標(biāo)。如前所述,杜利特爾認為只有在光的世界中才能找到“精神皈依”,而現(xiàn)代科學(xué)研究表明,流動的色彩是光存在的具體體現(xiàn)。所以,杜利特爾將“神秘性”注入“熔合點”所存在的、流動著的色澤中——用顏色來寓示情感,用色彩來渲染“神秘”。
這種寫作方法在《奧麗特》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翻騰起來,大?!M把你的松針翻卷起來∕把你大堆的松針∕往我們的礁石上潑過來∕把你的綠色往我們身上摔吧——∕用松葉的漩渦把我們覆蓋!這首詩又譯作《山林仙女》,奧麗特就是傳說中的林間仙子,也是希臘神話中山林的守護女神。她天生有著悅耳動聽的聲音,就連天后赫拉也被深深吸引,常常出神地聆聽她講故事。有一天,赫拉正聽的出神的時候,天神宙斯趁機下界與別的女人鬼混。赫拉得知后,決定奪走仙女美妙動聽的聲音來泄憤。從此,娓娓動聽的聲音就消失了。女詩人將這個神話以詩的形式作了幅畫展示給讀者。詩中,女詩人將洶涌的浪花和澎湃的松濤這兩種相似的視覺感受“疊加”起來:“大海即是松林;松林就是大?!?。海浪呼喚著松濤,松濤應(yīng)順著海浪,卷起那一灘“綠水”。“潑過來吧,把你的綠色往我們身上摔吧,用它將我們覆蓋”。這是怎樣的“綠”的傾瀉!此時,詩人的筆觸全都融化在這神秘的 “綠色”之中了,“綠色”成了承載情感的全色,作者仿佛在“綠”的涌現(xiàn)中讀懂了女神的心聲——對能夠出聲的渴望,對天后赫拉的憤恨以及對“菲勒斯中心主義”的抨擊?!啊秺W麗特》使人們想到馬蒂斯畫中發(fā)生的、逐漸的,但是驚人的簡化,最后只剩下色彩的形狀,在疊加點上微微抖動”。[1]33
不過,與傳統(tǒng)的“神秘主義”描寫迥異的是,女詩人詩中的“神秘性”并不是津津樂道地向我們講述通靈的動物、不死的靈魂、神秘的預(yù)言等怪誕的現(xiàn)象,而是借助于“疊加”的手法對日常生活中一些與女性有關(guān)聯(lián)的“象”進行勾勒。這些“象”大多散發(fā)著古典氣息,表現(xiàn)著富于女性色彩的情思,在瞬間引發(fā)人的特殊感悟,進而帶人進入神人合一、與神交流的境界;同時透露出神對人的啟示,指引著追求永恒的價值和品行的方向,讓人在與神“共感”中實現(xiàn)“精神皈依”。杜利特爾的這種創(chuàng)作傾向,在法國象征主義劇作家梅特林克看來,是一種“平靜”[3]181的“神秘”。他認為,作家只有在“平靜”中描述平常的事物,才能超出理性和感性之間的永恒性沖突,才能看清楚無限空間中靈魂的獨立存在,才能聽到與神靈之間的嚴肅對話。
總之,杜利特爾將古典主義、唯美主義、印象主義、象征主義、意象主義和女權(quán)主義都融會在她的詩中,成了意象派詩歌的集大成者。意象派詩歌在她的筆下,避免了“貧瘠美學(xué)”的出現(xiàn)——僅僅表現(xiàn)瞬間的直覺。她將“神秘主義”引入意象派詩歌,不僅能幫助詩人更好地抒發(fā)情感,而且拓寬了意象派詩歌的表現(xiàn)空間,為我們今后繼續(xù)研究其他意象派詩歌提供了新的視角。
[1]彼德·瓊斯編.意象派詩歌選[M].裘小龍,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88.
[2]馬新國.西方文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3]蠡甫.現(xiàn)代西方文論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
[編輯:張雪梅]
I106.2
A
1671-4806(2010)04-0093-02
2010-05-05
楊奇(1985-),男,山西祁縣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xué)與世界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