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譚京凱洪建平
論放火罪的停止形態(tài)
——從焚燒本人財物引發(fā)火災的情形說起
文◎譚京凱*洪建平**
一句話導讀
本文通過對危險犯相關理論的梳理,對放火罪形態(tài)做重新解釋,進而總結放火罪中危險狀態(tài)出現(xiàn)以后又撲救的情形,尤其是在行為人以焚燒方式處分本人財物引發(fā)火災的情形的處理。
[基本案情]蔡某與其夫在自家飯店的一樓大廳發(fā)生爭執(zhí),蔡某氣憤,便從飯店柜臺上拿了一個打火機,先后點燃棉襖和長褲等物,但均被其夫制止。后蔡某拿著打火機,與其夫先后上到二樓臥室,雙方繼續(xù)爭吵,蔡某點燃了床上的被子,其夫將火掐滅。蔡某怒極點燃了沙發(fā)上的棉絮,火勢隨之蔓延,蔡某見勢便和其夫撲救,因火情無法遏止,蔡某和其夫只能下樓求助,后派出所民警和消防隊與鄰居合力將火撲滅。蔡某家二樓臥室、衛(wèi)生間及屋內財物基本被燒毀。經消防部門鑒定認定,此次火災發(fā)生地與周圍居民住宅緊密相連,如果不是救火及時,可能會導致周圍居民住宅著火,引發(fā)更大的火災。后檢察機關以蔡某涉嫌放火罪提起公訴。
放火罪是危險犯,放火罪的停止形態(tài)問題實際上是危險犯的停止形態(tài)問題。因此,需要對危險犯的性質做梳理。
(一)危險犯的性質爭議
我國刑法學界通說認為危險犯是指以行為人實施的危害行為造成的危險結果的危險狀態(tài)作為既遂標準的犯罪。[1]其主要理由是:我國刑法分則是以犯罪既遂為立法標本,犯罪的未遂、中止、預備是由刑法總則加以規(guī)定。既然刑法分則將危險犯用單列條文的形式加以規(guī)定并設置了獨立的法定刑,可見危險犯就是既遂犯。
但也有觀點提出反對意見,認為如果將危險犯看成是既遂犯,那么實害犯就只能是其結果加重犯。然而,這完全混淆了結果犯與結果加重犯的區(qū)別。因為結果犯之結果是本罪之結果,而結果加重犯之加重結果則是他罪之結果;此外,把危險犯視為是既遂犯,便自然排除了對中止犯的認定。這無法起到促使犯罪分子及時中止犯罪的作用,與現(xiàn)代刑法獎勵中止犯的基本理念相悖。因此,危險犯并不屬于既遂犯,而只不過是與之相對應的實害犯的未遂犯。就此意義而言,危險犯并沒有其獨立的價值,而僅僅是法律對某些具有特別重大危害的實害犯的未遂形態(tài)的一種專門規(guī)定及稱謂而已。
我們認為,上述爭議其實是對危險犯理解的不同路徑所致。危險犯作為行為犯的下位概念,是置于犯罪停止形態(tài)下討論的,因此,其是否既遂,實際上有著兩種思考路徑:
1.認為在整個犯罪形態(tài)中,既遂的唯一標準即實害結果。由此出發(fā),犯罪行為在既遂前的任何形態(tài)都是以實害結果為既遂目標的。因此,在這種思路下,行為犯的概念實際上沒有存在的意義的,所謂的行為犯,不過是對犯罪預備、中止、未遂等行為形態(tài)過程中的特別稱謂,而對行為犯的處罰,不過是對諸種停止形態(tài)的處罰罷了。這便是反對說的路徑。
2.認為在整個犯罪形態(tài)中,實害結果不是既遂的唯一標準。而是將整個犯罪形態(tài)區(qū)分并分別既遂化。由此出發(fā),首先區(qū)分出來的便是結果犯與行為犯,前者仍以實害結果為既遂,后者則以犯罪行為達到法律規(guī)定的程度且未出現(xiàn)實害結果前為既遂。在這種思路下,行為犯又進一步劃分出舉動犯與過程犯。舉動犯又稱即時犯,是指按照法律規(guī)定,行為人一著手犯罪實行行為即告犯罪完成和完全符合構成要件,從而構成既遂的犯罪。由此可看到,舉動犯實際上是將既遂標準置于犯罪形態(tài)起點的極致,即將預備階段定為既遂點,將預備行為提升為實行行為;而過程犯則沒有這么極端,其既遂點實際上游離于預備行為與實害結果之間。這便是通說的路徑。
因此,由上述不同路徑的分別演進,自然會得出危險犯既遂與否的不同主張。我們傾向于通說,危險犯的危險性實際上是實害結果的可能性程度,在我國刑法體系下,承認危險犯屬于既遂犯,有利于針對危險犯個案進行更精細的判斷,而在反對說下,危險犯比照實害結果(既遂)處罰,則較之粗糙。
(二)放火罪之危險犯性質
放火罪究竟是具體危險犯,還是抽象危險犯?學者們有不同見解:
1.認為所謂具體危險是指作為某種犯罪的構成要件而被明確規(guī)定出來的危險;而抽象危險則是沒有被作為構成要件明確加以規(guī)定,而是行為本身所具有的侵害合法利益的危險。由于刑法明文規(guī)定,成立放火罪,必須達到危害公共安全的程度,因此,放火罪是具體危險犯。
2.認為危險僅限定在法律明文規(guī)定的范圍之內。因此,符合構成要件的行為一經在特定地點或針對特定對象實施,就認為具有一般危險,如行為人只要在工廠、礦山、住宅等特定地點實施放火、爆炸等行為,就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這就是抽象危險;而具體危險是指危險內容已由法律具體加以規(guī)定,需要依法認定,如破壞交通工具罪、破壞交通設施罪中的“足以使火車、汽車、電車、船只、航空器發(fā)生傾覆、毀壞”的危險,便是具體危險。按照這種觀點,放火罪應當是抽象危險犯。[2]
我們認為,上述兩種觀點不存在實質差異,即具體危險犯和抽象危險犯從本質上講是一致的,兩者都以一定的危險作為其犯罪構成的必要條件。其間的區(qū)別,無非僅在于危險程度的差異。前者的危險已達到迫切的程度,而后者的危險達到一定的程度而非迫切。放火罪的危險性質意義在于,需要司法人員根據(jù)個案情況,綜合判斷不同類型放火行為的危險的入罪標準與危險既遂標準。
(三)小結
綜上,放火罪作為危險犯之一種,是存在停止形態(tài)的可能。放火罪的既遂為造成公共危險,對放火罪停止形態(tài)的認識,實際上是對危險入罪標準與危險既遂標準的再認識。不同放火罪的入罪危險與公共危險有著或遠或近的距離,因而需要根據(jù)個案綜合判斷。
我國刑法將放火罪分為兩種類型,即第114條將引起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結果作為構成要件的犯罪類型,以及第115條將已經造成了人員死傷和財產損失的實際危害結果作為構成要件的犯罪類型,并分別規(guī)定了完全不同的法定刑。對這兩條的理解,學界有不同觀點。
一種觀點認為,兩者之間是基本犯與結果加重犯的關系,即以出現(xiàn)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狀態(tài)為構成要件的犯罪是基本犯,而以發(fā)生致人傷亡或者重大財產損失的實害結果為構成要件的犯罪是結果加重犯。這種見解是目前刑法學界的通說。另一種觀點認為,兩者之間是未遂犯與既遂犯之間的關系,即以出現(xiàn)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狀態(tài)為構成要件的犯罪是未遂犯,而以發(fā)生致人傷亡或者重大財產損失為構成要件的犯罪是既遂犯。[3]
我們部分贊同第一種觀點,即第114條為放火罪的基本犯,理由已如前文第一部分所述。但同時認為,第115條第1款不宜認為是第114條放火罪的結果加重犯。[4]行為人的行為造成公共危險后,既有可能造成實害結果,也有可能未造成實害結果,因此,可認為是第114條的特別條款。
在承認第114條為放火罪基本犯的前提下,放火罪的停止形態(tài)的就存在于入罪危險與既遂危險之間的時間差中。對于入罪危險,國外的立法經驗是區(qū)別不同的放火行為并在構成要件中限制入罪危險標準。而在我國,盡管放火罪條款的籠統(tǒng),但也使得司法人員可以針對個案對入罪標準進行綜合判斷。
本文的出發(fā)點,是基于第一部分的通說路徑對危險犯進行分析,提出危險犯屬于既遂犯,并得出作為危險犯之一的放火罪存在停止形態(tài),而第114條為放火罪的基本犯,第115條第1款為其特別條款的規(guī)定的結論。在以通說“獨立燃燒說”為既遂標準的司法實踐中,應根據(jù)不同的放火罪個案,綜合確定放火行為的危險入罪標準,進而評價整個放火罪的停止形態(tài)。
由此,實踐中可以借鑒國外的做法,大體將放火行為區(qū)分為焚燒自己物與焚燒他物兩類,前者的入罪危險標準嚴格于后者。在焚燒自己物類型的案件中,由于入罪的危險標準接近甚至與既遂標準重合,因此也就可能存在停止形態(tài)。放火焚燒自己財物的行為不應評價為一經著手即構成犯罪,而是應將入罪的危險標準向既遂標準(危害公共安全)壓縮。至于壓縮的程度,應根據(jù)行為人的主觀惡性進行判斷,惡性越低,入罪標準越高?;氐揭灾械陌咐景钢杏捎谛袨槿说姆呕鹦袨橐阎良人鞓藴?(消防鑒定證明),因而其撲救行為無法評價為犯罪中止,其撲救行為可于量刑情節(jié)中進行考慮。
注釋:
[1]高銘暄、馬克昌主編:《刑法學》,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3版,第162頁。
[2]黎宏:《論放火罪的若干問題》,載《法商研究》2005年第3期。
[3]同[2]。
[4]學界普遍認為,將《刑法》第115條第1款看做是第114條的結果加重犯的觀點,不符合結果加重的一般原理。具體內容參見注釋[2]。
*南京大學法學院[210093]
**安徽省郎溪縣人民檢察院[242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