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米磊

（廣東技術(shù)師范學院文學院，廣東廣州510665）

“惡魔式”話語敘事與女性命運言說
——以《殺夫》、《金鎖記》為例

仲米磊

（廣東技術(shù)師范學院文學院，廣東廣州510665）

“惡魔式”話語是《殺夫》和《金鎖記》在敘事中最顯著的特點，兩部小說文本的共同特征是：空間地域的恐怖夢魘、人物形象惡魔般的吶喊與反抗。李昂和張愛玲借助這種獨特的敘事手段，宣示了自己女性主義文學的價值觀，并試圖在“惡魔式”的敘述話語背后，彰顯出對女性主義文學中女性命運的再訴說。

惡魔式話語；女性命運；地域空間；女性主義

所謂的“惡魔式”（“惡魔性”）的話語敘事，是指文本不僅僅具有恐怖的現(xiàn)代因素，令人發(fā)悚的場面建構(gòu)，更重要的是，在作家筆下，敘事已經(jīng)成為一種在存在主義哲學看來極具現(xiàn)實人性真實的“境遇”。楊宏芹在《試論“惡魔性”與萊維屈恩的音樂創(chuàng)作》一文中，認為“德語中的‘惡魔性’，既是指一種以‘創(chuàng)造性與毀滅性的因素同時俱在’為特征的，宣泄人類原始生命力的現(xiàn)象，又強調(diào)其運動過程中毀滅性的因素是主導的因素，是在破壞中隱含著新生命的創(chuàng)造?！保?］復旦大學陳思和教授，也從對張煒小說“惡魔性”因素的解讀中，表達了自己對這一術(shù)語的看法，他更傾向從對人性力量的發(fā)掘上去理解“惡魔性”,認為其深深隱藏在人自身的內(nèi)在性中，面對“惡魔性”也就具有了真正面對自己的勇氣，看到了人性中所含有的“惡魔性”因素?！八◥耗裕┍厝皇且阅撤N非理性的形態(tài)展現(xiàn)其本來面目，為我們?nèi)粘Ｉ钪械牡赖乱蛩睾蜕鐣?guī)范所不能容忍，同時它又是深深扎根于人類原始生命的本能之中，總是以與人性相溝通的形態(tài)發(fā)出它的存在信息，喚起人們對快樂和欲望的記憶。這是一種在文學長廊里新型的、充滿內(nèi)在辯證性的性格形象，認識這種性格形象就要求我們打破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將藝術(shù)視界由外部世界轉(zhuǎn)向內(nèi)心深處，使一切明朗化的對立和沖突都變得暖昧而且暗淡。”［2］我們認為，只有在“惡魔式”的敘事中，人性最真實的一面才會暴露無遺，人（尤其是女性，作為生理特性存在的女性）源自生命最深處的原始欲望與強力才能得到更明確的顯現(xiàn)。作為女性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家，李昂和張愛玲，在長期對女性世界的解構(gòu)性敘述中，看透了人性的真實，為中國文學的現(xiàn)代女性敘述做出了貢獻。

李昂和張愛玲對女性的命運給予了深切的關(guān)注，在作品中用迥異于其他作家的話語敘事和獨到的文學場域的營造，深入到女性世界的內(nèi)部，在顛覆傳統(tǒng)敘事的基礎之上，用極具現(xiàn)代性的敘事手法，對女性的命運和生存處境作了細致的描述，表現(xiàn)了女性在特定命運下的掙扎和反抗?！稓⒎颉泛汀督疰i記》是李昂和張愛玲的代表作之一，文本基于女性個體作為“這一個”的特殊性，為我們窺視極端狀態(tài)下人性的復雜和善惡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切入點。我們看到，兩位女作家在言說女性主體時，在這兩部小說中都采用了獨特的“惡魔式”話語敘事方法，使得作品具有了一種“惡魔性”因素。同時，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與這種氣氛之間又是如此的協(xié)調(diào)一致，更強化了恐怖氛圍的渲染，但是，這并不是作家的最終目的，相反，作家是要借此手法，來傳達背后最深層的寓意言說，以此來彰顯創(chuàng)作者對女性這一特殊群體的關(guān)照和透析。

一、夢魘式的地域空間：“鹿港”、“姜公館”

“如此，我發(fā)現(xiàn)鹿港與我的創(chuàng)作的必然關(guān)聯(lián)。這個孕育我創(chuàng)作的地方，早期曾被我引為是創(chuàng)作的所在地；中期當我到臺北讀書，曾恨不得遠遠甩脫它；到近期寫《殺夫》又給予我無盡創(chuàng)作源泉的鹿港，終究會在我的一生中，扮演怎樣的角色呢！”（李昂《花季·洪范版序》）“鹿港”，這個作家出生的生命之地，已經(jīng)上升并內(nèi)化為作家創(chuàng)作和寫作靈感的文學之源，為李昂姐妹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無盡的創(chuàng)作素材，抒發(fā)著一縷縷令人難以忘懷的生命情致。李昂的姐姐施叔青曾經(jīng)在自己的小說中描述了鹿港小鎮(zhèn)的風貌：“鹿港曾經(jīng)有過一段繁華的日子，現(xiàn)在繁華已去，沒落成一個荒涼的小漁港。鹿港的沙灘上，埋著零零落落的破漁船，船底朝天，讓牡蠣吃出一個個黑洞。……街上一個老瘋婦，獨自念念有詞，在替她那個淹死在海里的漁郎兒子招魂，她身后不遠，兩個扮黑白無常的人，拖著兩條血淋淋的舌頭，邊走邊舞。中午十二點整，太陽烈白地照著鹿港鎮(zhèn)上?！保?］這一形象化的細部描寫，為本文分析李昂小說中的“鹿港”意象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角度。衰敗的林氏祠堂、頹蕭的“風月樓”、鬼氣森森的鄉(xiāng)間小路、遠離中心城區(qū)的屠宰場令人觸目驚心；極富迷信色彩的女鬼“菊娘”與“吊死鬼”的傳說，“自七月初一到八月歷時一個月的普渡”，祭拜神靈、鬼怪、先人的氤氳的煙火，殺豬灶前的“獸魂碑”……極度地渲染著這里的恐怖與不祥；母親的突然消失，不斷展演的殺生場景（殺豬、斬殺小鴨、殺夫），不成功的自殺行為（阿罔官的上吊），林市偷吃“拜拜”的幾乎病死的經(jīng)歷……所有在類似《聊齋志異》、《鬼吹燈》這些恐怖至極世界中出現(xiàn)的場景在“鹿港”小鎮(zhèn)中不斷地上演。正是在這個恐怖、奇異、破敗、凄涼，沒有生機、令人窒息的封閉小鎮(zhèn)，作家發(fā)現(xiàn)了其固有的文學價值。作家無意披露這塊土地的黑暗和骯臟，卻以客觀化的冷靜寫作，描繪出了這個充滿歷史滄桑之感的小鎮(zhèn)上的神秘與鬼魅——在這里充滿著各式的傳說，有著濃厚的宗教氣氛，愚昧迷信之風盛行在這里的每一寸土地之上。法國文學家、批評家H·丹納，早就在其著名的《藝術(shù)哲學》中提及了自然環(huán)境對作家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李昂小說世界中的“鹿港”，同?？思{筆下的“約克納帕塔法”、殘雪的“黃泥街”和“山上的小屋”、魯迅破敗的“故鄉(xiāng)”、沈從文的“邊城”一樣，都具有了文學空間地域意義上的特殊含義，并深刻地影響著作家的心理構(gòu)成以及作家觀察世界的獨特方式。李昂曾經(jīng)說過：“以我當時是個學生，處身于鹿港那樣的小鎮(zhèn)社會中，不免深切感受到我小說中出現(xiàn)的荒漠與隔離，那種只能靜坐等待變化或救贖的空茫。因而，我的主角們采取一種最無望的自衛(wèi)方式?！弊骷疫@一心理，在其早期的“鹿港系列”小說當中表現(xiàn)得最直接，可以說，《殺夫》是對此前“鹿港”故事的再書寫，用靈異古怪的詭秘氛圍和怪異詭譎的話語敘事，再次凸顯了對家鄉(xiāng)鬼文化難以割舍之情。

相較于李昂筆下的“鹿港”，張愛玲對《金鎖記》中鬼境般的“姜公館”則有著相似的迷戀。她對封建世家的描寫，雖然是基于對普通人、事以及時代人性、人情的真實揭露，但架構(gòu)在這些俗世基礎之上的畫外音卻陰氣十足，恐怖至極?！叭藗冎皇歉杏X日常的一切都有點兒不對，不對到恐怖的程度。人是生活于一個時代里的，可是這時代卻在影子似地沉默下去，人覺得自己是被拋棄了。為要證實自己的存在……不能不求助于古老的記憶……這比瞭望將來要更明晰、親切。于是他對于周圍的現(xiàn)實發(fā)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疑心這是個荒唐的、古代的世界，陰暗而明亮的?！保?］其實，在張愛玲的第一篇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里，已經(jīng)對葛薇龍姑母的巨宅有所提及，張愛玲研究專家唐文標就曾在《張愛玲研究》一書中指出其“鬼話”的特征，認為作品是在“說一個少女，如何走進‘鬼屋’里，被吸血鬼迷上了，做了新鬼。‘鬼’只和‘鬼’交往，因為這世界既豐富又自足，不能和外界正常人互通有無?！闭嬲龑⑦@鬼魅藝術(shù)發(fā)展到極致的是《金鎖記》，刻畫了曹七巧由怨婦變成如吸血鬼般潑婦的過程。在姜公館里有妯娌間的互相傾軋，有為爭奪財產(chǎn)而展開的勾心斗角之戰(zhàn)，更有為了獲取金錢而不惜斷送子女前程的扭曲變態(tài)的人格……所有這一切，都在這個腐朽不堪、泯滅人性的空間和場域里上演，呈現(xiàn)了人性的復雜多樣。

實際上，無論是李昂筆下的“鹿港”，還是張愛玲小說中的“姜公館”，都具有了特殊的形而上的哲學存在論意義上的含義。兩位作家之所以都在刻畫中突出了“惡魔式”的敘述方式，其目的就是為了在空間場景中，審視人性（尤其是審視在絕境中生存的女性的狀況），為生存中的女性求得生命的安穩(wěn)和作為女性而存在的意義，在充滿鬼氣、地獄般的場域空間中，發(fā)出女性源自生命原始之處的最強有力的吶喊。

二、惡魔般的吶喊主體：“陳林市”、“曹七巧”

李昂帶著驚詫和幻想，不僅刻畫了一個夢魘式的鄉(xiāng)土世界，一種在現(xiàn)實演進中不斷變異，給人恐怖、驚悸之感的荒涼世界，更將在困境中為求得生存而不惜窮盡自己力量不斷反抗的吶喊者——陳林市的形象展示在讀者面前，顯示了人性的真實與源自女性個體的反抗和憤怒?！半[瞞與遮掩社會、政治、人性的真實性（當然包括黑暗面），假裝看不到問題而認為問題不存在，即是一種最不道德的行為，是一種虛假與偽善?！保?］《殺夫》正是從人性的善惡角度做了一次大膽的嘗試，而正是這種努力，讓一直以來倍受爭議的作家承擔了更多無以言說的寂寞和苦楚，“我有時會覺得寂寞，真的是寂寞，那種被誤解的寂寞，包括旁人由我的小說來猜測再加諸由我身上的種種指控，都令我覺得不曾被了解。還好我有自己的自信，否則，我感到的就不只是寂寞而是否定自己的崩潰了?！保?］陳林市處在自身身體、法律及經(jīng)濟地位被操控的邊緣，為了獲得一口飯吃，解決自己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而嫁給了和她年齡相差很大的屠夫。這是一場身體與食物、性欲與暴力被還原到原始欲望層面的最低訴求，這樣的兩性婚姻是何等的慘淡恐怖！大量性活動的描寫，一直是作家作品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作家試圖表明，陳林市的痛苦不僅是饑餓，更有某種無以言說的苦楚。在周圍惡言惡語以及旁人的諷刺、笑鬧中，出身卑微的她，無法忍受陳江水沒有限制的性虐待與控制，最終用一把屠刀結(jié)束了惡魔般的丈夫的性命。作家對陳林市這一藝術(shù)形象極度同情，對其舉動是大加贊揚的，設置這樣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是對傳統(tǒng)女性文學中女性形象的徹底顛覆和解構(gòu)，是其思考女性，敘述女性生存的新嘗試?！啊稓⒎颉穭t重整李昂對鹿港中夢魘式的經(jīng)驗，以女性的、光怪陸離（female grotesque）的臆想文字，托出兩性交爭的煞氣?！稓⒎颉返脑妫?lián)經(jīng)版）與早期寫鹿港女性的‘鹿港’系列故事如《西蓮》、《色陽》等一齊刊出，似也點出李昂對此的自覺。……”［7］

相對于陳林市，《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則顯得更具特色，她不僅最終毀滅了自己親生兒女的婚姻幸福，更葬送了自己。是生存還是毀滅，在這里已經(jīng)不僅僅是個問題，重要的是，這個被金錢禁錮著的女性，為了保住財產(chǎn)，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價。張愛玲作品“基本映照了一個陰陽不分、鬼影幢幢的境界。她的人物不論是遺老遺少，或是浪子佳人，個個飄蕩在凄暗荒涼的宿命軌道上”［8］。曹七巧，這個在張愛玲小說世界中鮮見的“徹底性”人物，是一個充滿了宿命性的人物。曹七巧是一個賣油女出身的農(nóng)家婦女，其哥哥為了貪戀姜家的財產(chǎn)，將她送進了姜公館這個地獄般的斗爭空間，在這里，妯娌之間互相猜忌，人人各懷鬼胎、精心算計，圍繞金錢展開生死的爭斗。最終，長安、長白也成了曹七巧金錢幌子下的犧牲品，她甚至還主動揭自己兒女的短，斷送了他們本該擁有的幸福人生，于是，金錢吞噬了親情，更毀滅了人性。此外，作為一個瘋狂的女子，面對失去性能力的丈夫，面對著各種爭斗，她最終失去了正常的理智，成為一個歇斯底里的潑婦，一個惡毒的婦人。我們理解曹七巧所處的困境，但我們更關(guān)心的是造成這種狀況的深層原因：無性的情欲膨脹，變態(tài)的對金錢的追求，還是人性最真實的展露？……韓國評論家趙炳奐在談到張愛玲的作品時說：“從某種角度上來講，張愛玲對‘五四’以來新文學所倡導的英雄式個人主義采取了并不寬容的態(tài)度。她充分展示的是，個人為確保自身安危，極力把握一些實在的東西，譬如：金錢、愛情……張愛玲冷靜地描繪了現(xiàn)代都市文明中的‘物化’問題———人的正常欲望被物的欲望取而代之?！保?］欲望是人生存的基本要素，但不正常、不理性的欲望卻會導致人的異化，在姜公館這個荒涼、沒有任何生機、充滿死氣、呼吸窒息的狹小空間里，最終上演了夢魘般人性扭曲的變態(tài)之歌，這仿佛正是巴塔耶（GeorgesBataille）文學思想中的情欲、暴力以及死亡之間復雜關(guān)系的再現(xiàn)［10］。

綜合以上對《殺夫》、《金鎖記》中兩個人物的分析與解讀，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造成她們共同瘋狂、歇斯底里、失去理智以及最終走向極端病態(tài)的原因，是她們對自身所處環(huán)境的反抗和吶喊。前者，是對性虐待狂的報復和反抗；后者，是為了緊守屬于自己的那一份財產(chǎn)。但是，她們都是作家給予較多筆墨的形象，透過她們看似瘋狂但又可理解的行為背后，深藏了作家潛在的批判性觀點和從女性主義角度，對人性、女性、個體的反思和審視：女性的存在意義究竟在哪里？她們要靠什么來確立自己作為個體存在的象征性符碼？命運的輪盤將由誰來操縱？……這些問題為我們了解作家創(chuàng)作背后的用意，打開了一扇窗戶。

三、“惡魔式”話語敘事背后：女性批判和命運言說

李昂對于自己作為作家的使命，曾有過這樣明晰的表達：“文學與時代有非常必然的、迫切的關(guān)系，在這觀念下，我不會寫虛無縹緲的東西，寫大家都很快樂或者大家都很悲傷，然后與當前的社會環(huán)境完全脫節(jié)。我是一個相信‘文以載道’的人，當然所載的道，不一定是中國傳統(tǒng)的道統(tǒng)，卻是一個作者，她覺得有使命所要反映出來的，以及她想借這種反映，對整個人類或整個社會提出看法的?！保?1］同時，作家在《女作家對社會的巨視與微觀》一文中也聲稱：“現(xiàn)在，經(jīng)過許多思考之后，我為自己找尋的一個方向是偏向關(guān)懷更大的社會意義，落實在更大的社會層面上?！边@些言說，具體落實到創(chuàng)作上便是從女性主義角度，采用女性主義的敘述話語，站在女性批判和命運言說的基礎上，考量在男權(quán)統(tǒng)治之下另一半的存在狀態(tài)——以“性”作為自己書寫和挑戰(zhàn)的工具，不斷觸及極具爭議的敏感話題，以此來確立女性客體的存在?！八匾暤氖恰浴纳鐣饬x對人造成的影響。她絕不是單純以性為噱頭，她以女性本位的立場出發(fā)，去探索社會變遷下的女性問題，通過女性在性方面的壓抑、反抗與迷茫，表達了尋求女性獨立，使女性擺脫‘他者’的位置而真正成為女性本身的努力。”［12］以《殺夫》為代表，作家著重塑造的具有潑辣、反抗與惡魔性質(zhì)的女性人物是實踐其文學主張的一個有效途徑。陳林市的反抗，在這里已經(jīng)不僅僅代表她個人了，而是在替一個女性群體進行命運言說，只是這樣的敘述給人更多的是恐懼之感。

與李昂相比較，張愛玲更是一個難以歸類的女性作家，雖然并沒有提出自己的女性主義文學主張，但我們發(fā)現(xiàn)她筆下的女性人物都各具風采。費勇在《張愛玲傳奇》中認為“《金鎖記》所著力刻畫的，是不幸的婚姻導致了一個女人怎樣的心理變化，或者說，現(xiàn)實的缺憾怎樣激發(fā)出了一個女人內(nèi)心的陰暗面。幾乎從未見過一個中國作家，能夠?qū)⒁环N女性的心理渲染到如此令人戰(zhàn)栗的程度?！辈芷咔蓛?nèi)心陰暗面的展現(xiàn)和激發(fā)，才使得我們在這里有將陳林市與之進行比較的可能。其實，張愛玲在自己的散文《談女人》中曾經(jīng)以女作家的身份和口吻對男女之間的關(guān)系做了比較，并對男性“以思想悅?cè)恕敝皣W眾取寵”的目的給予了嘲諷，認為其實和“以身體悅?cè)恕钡呐酥g沒有什么區(qū)別。在張愛玲看來，作為有著時代覺醒性的中國新女性，“初受西方文化的熏陶，醉心于男女平權(quán)之說，可是四周的實際情形與理想相差太遠了，羞憤之下，她們排斥女性化的一切，恨不得將女人的根性斬盡殺絕?！保?3］曹七巧在惡魔般的、充滿死氣的姜公館里，在目睹并看透了一切后，最終在瘋狂意識的驅(qū)動下，一級一級地走向自己建造的黑暗階梯，“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因此，從女性主義立場來觀照，“張愛玲女權(quán)思想的前衛(wèi)性與現(xiàn)代性，就在于她清醒地意識到了女性解放的理想幻滅，直接導致了她們?nèi)烁袢觞c的徹底暴露……所以，《金鎖記》對于男性讀者來說，只是一個‘美麗’而‘蒼涼’的傳奇故事；但對于女性讀者而言，卻是一種‘痛感’與‘驚悸’的心靈揭密?！保?4］張愛玲與其筆下的曹七巧以及整個女性群體一樣，在男與女的感情之間糾纏，心靈上的痛感和驚悸，在每一個具有傳奇性的普通小人物身上上演。雖然“蒼涼”是其文學世界的主調(diào)，但從女性主義、女性文化、女性實體對命運的抗爭與思考的角度出發(fā)，我們認為，作品健康而又積極地探索了女性生存、發(fā)展的命運符碼，是女性文學進程中的一個“傳奇”。

四、結(jié)語

《殺夫》與《金鎖記》是兩位作家探討女性命運與生存狀態(tài)的經(jīng)典文本，其中設置了眾多陰森恐怖的話語元素，將極具“惡魔式”的語言構(gòu)成符碼疊置在一起，深挖了內(nèi)在的言外之意。正是在這種話語敘述中，作家探討了在女性主義文學語勢下，作為個體女人的命運安排，并以此來喚醒女性意識的覺醒，言說在傳統(tǒng)文學敘述中很少傳達的女性積極反抗的一面。

［1］楊宏芹.試論“惡魔性”與萊維屈恩的音樂創(chuàng)作［J］.當代作家評論，2002，（2）.

［2］陳思和，周立民.關(guān)于惡魔性因素的對話［J］.黃河，2003，（4）.

［3］施叔青.約伯的末裔［M］.臺北：仙人掌出版社，1969.

［4］張愛玲.自己的文章［A］.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第四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

［5］李昂.我的創(chuàng)作觀［A］.李昂·暗夜［M］.臺北：皇冠出版社，1994.

［6］李昂.新納蕤思解說［A］.李昂·暗夜［M］.臺北：皇冠出版社，1994.

［7］王德威.當代小說二十家［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

［8］陳芳明.張愛玲與臺灣［N］.中國時報，1995—09—10（3）.

［9］趙炳奐.張愛玲小說創(chuàng)作論［A］.子通，亦清.張愛玲評說六十年［C］.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1.

［10］Georges Bataille.The Tears of Eros，Trans．Peter Connor［M］.San Francis-co：City Lights，1989.

［11］李昂.社會轉(zhuǎn)型中的女性［J］.臺灣文學選刊，1987，（2）.

［12］李果.論李昂女性意識的嬗變［J］.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05，（1）.

［13］張愛玲.更衣記［A］.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第四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

［14］宋建華.“金鎖”未必是“金錢”——論張愛玲《金鎖記》的女性自省意識［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08，（3）.

（責任編輯 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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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8-6382（2010）04-0061-05

10.3969/j.issn.1008-6382.2010.04.016

2010-07-17

仲米磊（1982-），男，安徽蚌埠人，廣東技術(shù)師范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思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