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楚萍

“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在國民心中，武漢似乎是個頗具匪氣的外向城市，而武漢方言這味必不可少的調(diào)味劑獲得的評價也并不高，甚至很多武漢人自己都說“武漢話難聽”。其實武漢方言是在悠久歷史的沉淀中發(fā)展進化而來的，借用阿Q的話說：我們也闊過！

武漢方言的榮耀史可以追溯到中國封建王朝，在二百多年前的乾隆年間，四大徽班進京，京劇在全國得以發(fā)展。而在當時的徽班中，有許多湖北藝人，正是這些湖北藝人在京城把京劇唱紅。京劇中的許多唱腔念白都受到了“漢腔”的影響，而帶有“漢腔”味道的念白多半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臺詞，可見“漢腔”地位之高。這種榮耀如今也沒有磨滅，現(xiàn)在的京劇乃至其他地方劇種中仍然有“漢腔”的保留痕跡。

“漢腔”的流行得益于當時漢口經(jīng)濟的發(fā)達。作為曾經(jīng)的“四大名鎮(zhèn)”之一，漢口在全國有著不可動搖的經(jīng)濟地位，西方也曾感慨武昌、漢口、漢陽是與巴黎、里昂一樣偉大的三座城市?！皾h腔”也不是一種單一的方言，而是經(jīng)過與其他方言的融合發(fā)展而來的。漢口在歷史上是一座移民城市，外地移民定居后，與本地居民一致將省會武昌的語言定為標準語言。不僅在漢口，湖北其他縣市也以這種語言為標桿。而武昌話又受到漢口商業(yè)區(qū)和其他縣市的影響，使得以武昌話為基準，經(jīng)各地融合產(chǎn)生的“漢腔”誕生，也就是現(xiàn)在武漢方言的雛形。而武漢“九省通衢”的地理位置又讓武漢方言受到東西南北各地的影響，逐漸蛻變?yōu)橐环N獨具韻味的語言。

武漢方言的韻味不僅在于它本身的音律齊平，余韻悠長，更在于它所體現(xiàn)的武漢文化和武漢性格。武漢方言具備著直爽、幽默、堅韌的特質(zhì)，這也是武漢這座城市與城市里的人民具有的特質(zhì)，可以說語言映照出城市最真實的一面，但這些特質(zhì)也常常被人誤讀。

有人評價武漢人罵人水平大概是全國第一，這是因為武漢方言的語音語調(diào)比較急促，而且表達感情也很直接，但這恰恰也說明武漢人民的直爽。武漢人火氣大，但禮性也大，說話的時候通常會尊稱對方為“您家”，相當于普通話中“您”的意思，讀音為nia，實際上是“您”字的音變。武漢人的禮性也不是虛偽的假客套，相反，武漢人極其憎惡虛情假意，稱之為“鬼做”，這個詞的組合形象地反映出其中的感情色彩。武漢人也十分反感拖泥帶水，稱之為“嘀哆”，即啰唆、嘮叨、顧慮太多的意思。武漢人欣賞干脆直接，不拐彎抹角，不矯揉造作。他們交朋友要求的，就是要爽朗耿直，就是要毫無保留地交心，用武漢方言說就是“不打?！?，“梗朋友”?！肮！弊植粦搯渭兝斫鉃椤爸倚墓⒐ⅰ钡摹肮ⅰ保嗍侨∽浴肮！弊直旧淼囊馑?，即完整，也就是武漢人在交往中強調(diào)的完全的付出。如果要用一個詞概括武漢人民的特征，我認為“爽朗”是最好的答案，爽朗已然成為武漢人的族徽。

武漢人也飽含著幽默的一面，可以把沒意思的事變得有意思，可以把普通的詞匯說得有意思，可以把平凡的生活過得有意思。武漢人的生活，就是一個“味”字，凡事講求一個“要味”。在剛剛蘇醒的早晨就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小巷深街中，端著一碗熱干面，吧嗒吧嗒就咽下肚了。晚上的廣場上一片閑適，老年人互相攙扶著散步，中年人圍坐在一起聊天，年輕人四處打打鬧鬧，一個難熬的夜晚就笑著過去了。武漢人習慣稱聊天為“咵天”，一個“咵”字就形象的道出武漢人說話急促的特點。武漢方言中的很多詞匯也充滿了“味”，形容不像話叫“差火”，做飯時差一把火飯就做不成了，可愛的武漢人形象地把這個比喻運用到為人處事中。諸如此類的還有很多，比如形容很臟時叫“灰流”，連灰都在流動，可見有多臟；形容漂亮時用“清爽”，形容自以為是時叫“裝精”，形容糾纏不清叫“裹筋”……正是武漢人血液中的幽默因子的作用，才使得武漢方言中有如此多形象風趣的詞匯和俗語。

眾所周知，武漢的氣候條件是極其惡劣的。有人曾把武漢評為全國最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城市，也有人說除了西藏，大概只有武漢才有那么惡劣的天氣了。武漢的氣候是典型的夏熱冬冷，一年四季就處在大冷大熱中。而武漢在歷史上也飽受重創(chuàng)，日本人占領(lǐng)過，特大洪水侵襲過，冰雪災害降臨過，但武漢還是武漢，這也使得武漢人民身上具有與生俱來的堅韌，因為武漢人什么苦都吃過，所以沒有什么可以打倒他們了。武漢人做事情會“鉚起做”，“鉚”的意思是使勁、不停，就像鉚釘一樣。這就是武漢人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一面，無論面對什么，他們都充滿了韌勁，以獨特的達觀態(tài)度去面對。池莉有一篇小說叫《熱也好冷也好活著就好》，里面所寫的貓子、燕華、許師傅等雖然性格迥異，但都有一股不服輸?shù)膱皂g，他們是武漢人民的縮影。

武漢人在艱難中樂觀地生活，將平淡的年華化為生命的藝術(shù)。武漢方言作為武漢文化的承載，也具有藝術(shù)性和戲劇性。武漢方言像戲曲，鏗鏘有力，有板有眼，有腔有調(diào)。而這出戲劇在歷史長河的洗禮中勇往直前，并不停注入新鮮元素，使得它的生命力更加旺盛，影響力更加強大。在武漢人的藝術(shù)人生中，武漢方言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而它的魅力還需要我們更多地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