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順建
謝太傅寒雪日內(nèi)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毙峙?“未若柳絮因風起?!惫笮贰<垂笮譄o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
這是浙江省初中《語文》第一冊課文《詠雪》(選自《世說新語·言語》)的原文。我在浙江省首屆“智慧型教師高級研訓班”上聽一位青年女教師將這么一篇短短的文章上成一堂課,而且是一堂內(nèi)容豐富多彩的課,其教學水平頗多可圈可點之處。但從“教材處理與把握”角度看,她對最后一句只是直譯了事,我卻覺得她沒有注意到“后出稱謂”的翻譯問題,而這是文言文翻譯應(yīng)當注意的重要問題。
所謂“后出稱謂”,指的是文言文敘述人物事跡時提前使用了這個人物后來才有的稱謂。在《詠雪》中,“謝太傅”即是一個“后出稱謂”,因為“太傅”系謝安死后所獲之官,謝安生前并不知道他會有這么一個官職。在《詠雪》中,謝安最后發(fā)現(xiàn)吟出“未若柳絮因風起”妙語的人是誰呢?“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其中“左將軍王凝之妻”也是一個“后出稱謂”,即謝道韞“詠絮”之才之展露,是在她尚未嫁給王凝之為妻之少女時代(即使她嫁給王凝之為妻了,王凝之也并不是一開始就擔任左將軍的);否則,出之于成年婦人之口,其才能就未必會那樣令人稱道了!
據(jù)我所見,文言文中“后出稱謂”的翻譯問題有兩種情況四個方面:
第一種,發(fā)生在作者敘述中,即“后出稱謂”是作者在敘述過程中加以交代的。但這又有兩個方面:
一方面,可以《詠雪》中謝道韞的“左將軍王凝之妻”身份為例,它和《詠雪》中所敘述的事情存在時態(tài)混淆的問題,就是把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提前到敘述中來,導致因果關(guān)系的變化,如果翻譯時不小心地加以敘事還原,就會讓人摸不著頭腦。參照《晉書》中《謝安傳》和《列女傳》等篇的記載,謝安雖和王導同為東晉兩大名相,但他卻是40多歲“始有仕進志”。在此之前,他“寓居會稽,與王羲之及高陽許詢、桑門支遁游處,出則漁弋山水,入則言詠屬文,無處世意”,謝安召集兒女子侄講論文義,就在此一時期。所以,《詠雪》最后一句“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理當翻譯成“她就是謝安大哥謝無奕的女兒謝道韞,后來嫁給王凝之為妻,王凝之后來擔任過左將軍職務(wù)”。
另一方面,可以《鴻門宴》中“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為例,“留侯”是劉邦戰(zhàn)勝項羽建立漢朝之后給張良的爵位,是鴻門宴后五年發(fā)生的事情。司馬遷在敘述鴻門宴時,把這一“后出稱謂”提早使用起來,無非是表示他對張良的敬意,和《鴻門宴》所敘述的事情雖也存在時態(tài)混淆的問題,但卻不會顛倒因果關(guān)系。所以,“素善留侯張良”可以照字面直譯,但最好是稍加敘事還原,翻譯成“一向和后來被封為留侯的張良關(guān)系友善”?!对佈分小爸x太傅”的翻譯也應(yīng)當如此處理。
第二種,發(fā)生在人物行為中,即“后出稱謂”是作者筆下人物在行動過程中提早使用某種稱謂的。這也有兩個方面:
一方面,是“真實發(fā)生”的,從封建禮治角度說就是“僭稱”。如《鴻門宴》中,項羽并未稱王,但鴻門宴前張良和劉邦談話時稱其為“項王”,樊噲闖帳和張良留謝都當面稱其為“大王”,而劉邦本來自始至終、人前人后都稱其為“將軍”,但如廁時吩咐張良留謝也稱項羽為“項王”。凡此種種,都可以照字面直譯,但教學時需要指出這都是恭維討好,故意抬高對方,表現(xiàn)了劉邦陣營為了騙取信任,不惜犧牲個人尊嚴來委曲求全、善于韜晦權(quán)變的性格。至于項伯、范增等人也稱項羽為“項王”或“君王”,表現(xiàn)的是對項羽的擁戴之情。還應(yīng)該注意:《鴻門宴》中,劉邦也并未稱王,但張良和他私下談話時,卻都始終呼其為“大王”(“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大王來何操?”),與外人相對則稱“沛公”(“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不勝杯杓”),這也可以照字面直譯,但必須明確這既表現(xiàn)出張良對劉邦的擁戴之情,又表現(xiàn)了他隨機應(yīng)變的外交才能。
另一方面,是“不可能發(fā)生”的,從創(chuàng)作態(tài)度角度說就是“戲說”。元末散曲家睢景臣所作《 [般涉調(diào)·哨遍 ] 高祖還鄉(xiāng)》是這方面的典范。睢景臣從《史記·高祖本紀》中所記劉邦少年時的無賴行為生發(fā)開去,從另一個角度,以一個曾經(jīng)與劉邦有過瓜葛的農(nóng)民的口吻,用辛辣幽默的民間語言揭露他發(fā)跡以前是流氓,不是龍種,進而勾畫出這個流氓皇帝衣錦還鄉(xiāng)的場面。結(jié)尾曰:“誰肯把你揪捉住?白什么改了姓,更了名,喚做漢高祖!”似乎劉邦是為了賴帳才改名換姓稱作漢高祖的。其實,“高祖”是劉邦的謚號“高帝”和廟號“太祖”的合稱,這是劉邦生前所不可能知道因而也不可能運用的稱謂。所以這一句很不合情理,當然也可以照字面直譯,但要指出這一筆用得非常出奇、有趣:一則是因為這個尊號已為大家所熟悉,這里借用一下;二則活人為了賴債,竟然要用死人的尊號,不僅具有強烈的諷刺意義,也增加了喜劇的效果,讓人忍俊不禁,又感到痛快淋漓,使作品充滿了喜劇色彩。
(作者單位:金華市孝順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