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

要知道,這是世界杯時間,大家除了看球,就是恢復(fù)體力等看球。興師動眾的國際電影節(jié)、電視節(jié)沒帶走戀人,但志明和春嬌憑著兩根煙就集合了全城的色男情女……

華中科技大學(xué)本科畢業(yè)典禮上,校長李培根十六分鐘的演講,被掌聲打斷三十次,最后,全場近八千學(xué)生起立高喊:“根叔!根叔!”

每個學(xué)生都希望碰到一個根叔吧,畢業(yè)典禮上,聽校長說,“什么是母校?就是那個你一天罵她八遍卻不許別人罵的地方”,你心里熱乎乎;聽校長說,“我知道,你們不喜歡被就業(yè)、被堅強(qiáng),那就挺直你們的脊梁,挺起你們的胸膛,自己去就業(yè),堅強(qiáng)而勇敢地到社會中去闖蕩”,你簡直要流淚。

一夜之間,根叔演講紅遍大江南北,兩千字里不僅有這幾年的大事記,還有諸多網(wǎng)絡(luò)熱詞校園話題,校長講話這么in,如果不是第一次,也是最成功的第一次。

實事求是地說,這是一篇煽情的演講,學(xué)生由衷叫出“根叔”,而不是“校長”,更證明了這是一曲“酒干倘賣無”,而不是“出師表”。所以,要是問我為什么根叔紅了,我會說,因為根叔動了感情。

成年以后,我們一直被教育,誰先動感情,誰輸。就連天下無敵的“東方不敗”,因為對李連杰版的令狐沖動了感情,也受傷。所以,練到聲色不動,就是牛逼。當(dāng)然,聲色不動達(dá)到最高境界的,要數(shù)新聞聯(lián)播。

這些年,我們學(xué)習(xí)不動聲色,比如我吧,看電影,看到把人哭得稀里嘩啦的,就覺得不夠高級。高級是什么?起碼,得梁朝偉和張曼玉那樣吧,旗袍眼神飄過就行。但是,《志明和春嬌》的紅火,用鐵的事實說明,老百姓其實喜歡直說,喜歡動感情。

看《志明和春嬌》,真的,不光是看電影了。朋友中,即將談戀愛的,談著戀愛的,談完戀愛的,都在第一時間,跑去看余文樂和楊千嬅。要知道,這是世界杯時間,大家除了看球,就是恢復(fù)體力等看球。興師動眾的國際電影節(jié)、電視節(jié)沒帶走戀人,但志明和春嬌憑著兩根煙就集合了全城的色男情女,而且,很多人把自己的網(wǎng)絡(luò)簽名改成:“你個撲街!”

你個撲街!你個撲街!你個撲街!

這是今年最抒情的句子嗎?我想起,幾年前,在陸羽茶餐廳,說起香港禁煙,煙民董橋很悵然。不過,他說,倒是有一個好,就是,在路邊吸煙,會有漂亮女郎過來借火,然后合法地和女郎聊幾句。搞得柳公子當(dāng)時就起身,走到士丹利街角,一口一口吐煙圈。

不知道董先生路邊吸煙有沒有遇到過春嬌?飯桌上,大家都鼓勵柳葉抽,抽到春嬌出現(xiàn)。不過柳葉接著說,那也不行,抽到春嬌出現(xiàn),就沒得煙抽了。

這個真有點(diǎn)悵然,《志明和春嬌》最后,余文樂和楊千嬅要一起戒煙。為什么要戒煙呢?全盛期的港片,從來不用這點(diǎn)綠色的。就像年輕時候,不知道色即是空。

嘿嘿,說到色說到空,想起,世界杯至今,全體網(wǎng)民評出的一個最好報紙標(biāo)題是《東方早報》體育版做的,叫做“西班牙24腳,射即是空”!這種標(biāo)題,你在新聞版娛樂版見過嗎?你見不到的。這就是體育和文藝的區(qū)別吧,這就是黃金時代的港片和現(xiàn)在港片的區(qū)別吧。所以,讀鄧小宇的《吃羅宋餐的日子》時,我一直在想,從那個時代港片過來的人,才有資格這樣恣意懷舊吧。

《吃羅宋餐的日子》很受追捧,不過,要是你問我《羅宋餐》有哪些料理,我還真說不上來,而且,鄧小宇常常還特別謙虛,時不時警惕自己幾句“我的標(biāo)簽期限是不是也過了”,或者,借別人口說點(diǎn)“唔該你摑醒我”,很容易搞得不識相的讀者骨頭輕。但骨子里,鄧小宇其實驕傲極了,他三言兩語過去,凌波微步走過,你看不懂的地方就怨自己生得太晚吧,類似我們向阿城請教,這個,這個張北海的《俠隱》,好在哪兒呢?阿城冷冷一笑:不是北京人,看不懂的。

一劍封喉。鄧小宇倒是沒那么狠,不過,看完《羅宋餐》,我還是憾然承認(rèn),書中暗藏的款曲,明修的棧道,我的領(lǐng)會一定似是而非。好在,有《志明和春嬌》示范,如何去猜測別人心意,甚至,不管有沒有把握,你都能直接劈臉問過去:“你約會我?你約會我?你約會我?”這個,在港片傳統(tǒng)里,是可以這么直接的!鄧小宇先生,你說是嗎?

所以,我的想法是,既然“射即是空”受到全國人民歡迎,既然直接的根叔和春嬌都受歡迎,那么,我也斗膽對鄧小宇說:其實,好多次,你表達(dá)類似“你明白我的意思”時,我是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