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系列跨省事件頻發(fā)之后,由此衍生的各種“免責聲明”開始流行于網(wǎng)上,比如,“本人謝絕任何跨省、跨市以及本市內(nèi)追捕行為,如有需要請直接聯(lián)系樓主、原作者以及網(wǎng)站管理員或法人代表?!?/p>
中國人的幽默于斯盡顯。這些事先聲明,既是網(wǎng)民故作推卸責任的一種情緒宣泄,也裹挾著“言論表達權無保障”的隱痛。
2010年8月19日,作家謝朝平因自費出版報告文學《大遷徙》,被陜西渭南市警方從北京家中帶走,理由是涉嫌“非法經(jīng)營罪”。
跟記錄中國當代很多歷史事件一樣,謝朝平承擔的是一起艱難的工作。且不說費時數(shù)年,辛苦采訪,單就來自權力部門的壓力,就足以讓大多數(shù)作家望而卻步。早在1992年,渭南市移民辦工作人員李萬明就曾舉報當?shù)匾泼褓Y金管理存在諸多漏洞,經(jīng)《工人日報》調(diào)查核實后予以報道,閱讀該報道的100多個村民和200多個學生被當?shù)卣J定為非法集會;李萬明本人則在未獲通知家屬的情況下,被渭南官方秘密關押了22天,直到中紀委介入才恢復正常工作。
2006年,謝朝平身為《檢察日報》下屬《方圓》雜志社記者,采寫2003年渭水洪災中渭南官方挪用移民資金一事,被當?shù)赜嘘P部門趕到北京阻止了報道。在這種情況下,謝朝平仍然堅持采訪寫作,并自費印刷出版。為了符合法律,他還不得不跟山西《火花》雜志社合作,借用對方的合法刊號,以增刊的形式出版。
渭南方面找出唯一的問題是,《火花》雜志社發(fā)行該增刊時沒有及時報批。即便《火花》雜志社違規(guī),既不應該由作者擔責,更不需要勞駕警察跨省追查,通常由主管部門查處即可。當雜志社負責人指出這點時,渭南警察站起來怒吼道:“我是警察,中華人民共和國每一寸土地上的事,我都可以管?!?/p>
渭南不追查《火花》雜志社,而抓謝朝平,無非是謝朝平揭了渭南的短——在明知有正式刊號的情況下,渭南市文化稽查大隊以“疑似非法出版物”查抄該書;抓人之后,未能按照規(guī)定在7日之內(nèi)提請檢察院批準逮捕,而且連一個刑事拘留通知書也沒有開具給家屬。
尤其荒唐的是,渭南市竟然有十多二十人進京上訪,要求收回還未收完的《大遷徙》,要求加重處理《火花》雜志社相關領導。這些上訪者是誰?是如何組織起來的?為了一本報告文學,可謂費盡心機。
在對這一事件進行報道時,很多媒體不約而同地使用了“跨省”這個詞匯。在網(wǎng)上的紛紛議論中,有人提出一個看似荒誕但又現(xiàn)實的問題:當初網(wǎng)民被“跨省”,后來記者被“跨省”,如今作家也被“跨省”,猜猜看,下一個被“跨省”的又會是誰?
倒霉蛋果然很快就出現(xiàn)了。11月23日,寧夏吳忠警方以“嚴重危害國家利益”為名跨省刑拘了舉報官二代公考作弊的舉報人、甘肅省圖書館助理管理員王鵬。此前,王鵬多次發(fā)帖舉報大學同學馬晶晶在公務員招考中作弊,馬晶晶父親系寧夏自治區(qū)扶貧辦副主任,母親系寧夏吳忠市委常委、政協(xié)主席。
12月2日,在輿論的合力圍觀下,吳忠警方制造的這起公器私用的低級錯案得以“糾正”,吳忠市利通區(qū)公安分局局長和政委被免職,被跨省拘捕的王鵬得以重獲自由。
不過這場鬧劇的前景似乎不太明朗。能夠證明王鵬和馬晶晶誰是誰非的關鍵,在于馬晶晶2007年公考的答卷原件。只要對答卷原件做筆跡和時間的技術鑒定,即可解公眾之惑,真相即可大白于天下。然而,據(jù)媒體報道,目前馬晶晶的2007年公考的試卷原件已被銷毀,可以查看的是一些“字跡工整,邏輯清晰”的復印件材料。
公共話語場里,公權的張揚,只會造成權利的萎縮與噤聲。于熱血公民如王鵬者來說——有的只是挫敗感和對人性的懷疑,“我再也不做舉報的事了,因為代價太大”,“刪除所有年輕的記憶,不再胡言亂語,抒發(fā)感情”。
約束權力,把權力限制在“籠子”里,是當下最迫切的現(xiàn)實命題,否則,我們都是謝朝平,我們將是下一個王鵬。每一個公民都應該免于恐懼,無論這個公民寫不寫字,是不是作家;每個公民都不能因言獲罪,無論他說的是對還是錯。(季天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