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炯

2009年10月，《財經(jīng)》雜志傳出人事動蕩新聞后，隨即成為海內(nèi)外媒體報道的熱點，相關(guān)搜索達到百萬。沒有任何一本雜志可以引發(fā)這樣的關(guān)注度，這甚至讓人難以相信它本來只是一本每期賣出22 5萬本、致力于報道財經(jīng)專業(yè)領(lǐng)域的刊物。這一切都是因為胡舒立——《財經(jīng)》的一手締造人，中國財經(jīng)新聞“女教父”。11月9日她正式辭職，200多人的團隊里有140多人集體離開，這也許宣告了《財經(jīng)》曾經(jīng)針砭時弊、揭黑反腐、被譽為“中國媒體良心”的傳奇告一段落。

好萊塢版誕生故事

胡舒立與她的《財經(jīng)》，有一個類似好萊塢傳奇的開端。一段見諸James McGregor所著的《十億消費者》的描述說，1953年出生的胡舒立在19歲時敲響了一扇影響她一生的門——江蘇阜寧圖書館管理員、中國著名戰(zhàn)地記者惲逸群的房門。在“文革”中被貶的惲逸群“像快要淹死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歡迎胡舒立，不僅傾囊而授自己多年的知識，還把對中國政治、官僚系統(tǒng)的了解詳細解釋給她，為困惑的胡舒立指引方向。

出生于新聞世家背景下的胡舒立高考首選志愿是北大中文系，當糊里糊涂地被人大新聞系錄取時，她非常失望，跑去找大外公——原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胡愈之，說不想學新聞，胡愈之笑著說：“這個專業(yè)很好啊，你應該去學?，F(xiàn)在‘文革結(jié)束了，新聞將會重新重要起來，等著看吧。”

“既然做新聞這一行。只好把它做好。反正我一生只能做一件事?！焙媪摹豆と巳請蟆烽_始了她的職業(yè)征程，敢拼、勤奮、有耐性是她一直堅持的品性。因一系列揭露性報道被“外放”廈門后。胡舒立沒有閑著，她見了廈門市政府部門每一個人；和市長打橋牌；去廈門大學學習了英語；為了接近吳敬璉，她開著吉普車送他去機場，堅持許久終于打動了吳敬璉。答應讓她做專訪。在第一份全國性商業(yè)報紙《中華工商時報》擔任國際版編輯后，她“決定采訪中國所有的頂級金融家”，其中包括一批在西方經(jīng)濟制度下接受教育后回國推動證券市場的中國人，如高西慶、周小川、王岐山，以及和胡舒立命運產(chǎn)生重要交集的王波明。

王波明的父親王炳南曾任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哥哥王東明是中信證券公司的董事長。作為20世紀80年代中國首批留學生之一，1998年，王波明決意創(chuàng)建一個面向大眾的財經(jīng)媒體。他找到了當時被譽為“中國最好的財經(jīng)記者”的胡舒立，而胡舒立提出了直至今日都是中國媒體環(huán)境下的超前要求——每年要有近兩百萬元的記者工資以確保記者誠實的從業(yè)態(tài)度、全權(quán)負責所有內(nèi)容、采編獨立不受廣告經(jīng)營影響。王波明以罕見的氣度全部答應了她的要求。

《財經(jīng)》，這個最初創(chuàng)刊名叫《Money》的雜志就此誕生。

“工作狂”的兩面性

《財經(jīng)》特約作者、資深媒體人錢鋼曾這樣描述胡舒立的工作節(jié)奏：“就像一陣風般突然和迅速”。這也是數(shù)位曾在《財經(jīng)》工作的資深記者的共同記憶：“行事像陣風，說話像陣風，英文相當流利，非常干練，對新事物接受快，是個工作狂人?！焙媪⑹莻€不折不扣的新聞理想主義者，并將這理想貫徹到實踐當中。在《財經(jīng)》，可以做其他媒體不能做的題材，又可以接受《財經(jīng)》的新聞訓練，這吸引了大批媒體人，當時內(nèi)部流行一句話。“主編到《財經(jīng)》來做資深編輯，主任到《財經(jīng)》來做普通記者，所有來的人都降1級～2級?！睋?jù)說還有某雜志的副主編，跑來《財經(jīng)》做實習生。

“身材小、健談、好斗——她手下的一名記者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覺得她就像一位‘女教父?！?009年7月份的《紐約客》關(guān)于胡舒立的報道里這樣寫道，此說法得到各種各樣的故事印證。胡舒立的健談是出名的，尤其在討論業(yè)務時。某高層曾親眼見一個記者通過手機聽胡舒立交代選題，她說了兩個小時，直至記者手機被燒壞：胡舒立盯下屬盯得很緊，有一次某記者從國外培訓回來，深夜回到北京的家，行李還沒拆包，胡舒立的電話就打過來。開始布置第二天的選題。

但“女教父”并不總是強悍的一面，前《財經(jīng)》員工回憶，胡舒立也有八卦的時候，“有一回聚餐，她像個孩子似的讓我們看她手機上存的一張據(jù)說是某大案女主角的照片，然后和我們一起為這個緋聞門里的女人打分?！痹诹硪淮文陼?，有一個節(jié)目是領(lǐng)導扮演年度新聞事件串串燒，讓該記者嚇一跳的是，輪到胡舒立時，“這個身材瘦小的小老太太竟然縱身一躍，在地上連做10個俯臥撐，以影射那時最流行的新詞‘俯臥撐?！?/p>

“危險女人”的危險報道

胡舒立曾說，“記者的天性，就是探索和報道真相”。在創(chuàng)辦的11年里。本著“獨立、獨到、獨家”的辦報方針，《財經(jīng)》做出了一系列推動改革、引發(fā)社會公義的重磅報道。胡舒立曾說：“我知道如何把握報道的界限，我接近界限，甚至推動它，但我絕不會跨越它?！?/p>

胡舒立被《商業(yè)周刊》稱為中國證券界“最危險的女人”，這源于2000年10月《財經(jīng)》雜志發(fā)表的《基金黑幕》。這篇把矛頭直指中國幾乎所有的基金管理公司的文章，揭露了許多基金界的腐敗現(xiàn)象，引得10家基金公司在《中國證券報》等3大媒體上聯(lián)合發(fā)表嚴正聲明。有人扯起“基金是改革開放新生事物”的旗號給《財經(jīng)》施加巨大壓力，胡舒立用義正辭嚴的《批評權(quán)、知情權(quán)和新基金使命》一文做出了有力的還擊，指出“公開、公正、公平”才是基金行業(yè)里的最高道理。這篇報道直接觸發(fā)了持續(xù)一年多的股市大討論和監(jiān)管當局一系列嚴厲措施的出臺。

為《財經(jīng)》贏來“年度杰出國際調(diào)查新聞獎”榮譽提名獎的是SARS系列報道。這也是胡舒立領(lǐng)導的《財經(jīng)》第一次跨出單純的財經(jīng)市場來關(guān)注公共領(lǐng)域事件。2003年初，在衛(wèi)生部要求下。內(nèi)地媒體對SARS的蔓延普遍選擇沉默，《財經(jīng)》記者曹海麗從香港火車站上幾乎每個人都戴口罩的情形敏銳地覺察到情況的嚴重，胡舒立判斷：“如果這事不是被絕對禁止的，那我們就要做?！庇谑?月份，《財經(jīng)》最早詳盡報道了SARS事件。同時進入疫區(qū)實地報道，并推出每周一期的SARS特刊。

這個“危險女人”的一系列“危險報道”，始終貫穿的是一種如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新聞與傳播系教授展江所概括的“歐美新聞氣質(zhì)”。著名新聞學者錢鋼這樣評價《財經(jīng)》：“在中國是最好的媒體，代表了中國新聞界對未來的一種探索?！?/p>

胡舒立曾這樣說過，《財經(jīng)》是一只啄木鳥，永遠在敲打一棵樹，不是為了把樹擊倒，而是為了讓它長得更直。

樹還在生長，啄木鳥卻飛走了。2009年11月15日，胡舒立在財經(jīng)網(wǎng)最后一篇《我走了，再見》的博文中這樣寫道：“好在我們堅信這是個充滿機會的時代。機會意味著希望，也意味著壓力。沒有理由放棄，就是因為機會總在那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