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磊

有一種不完美叫世界杯這才是足球——它不是某國某人理想的幻景,它也不能為誰宣泄任何憤怒,甚至無法表達哪怕一絲與體育無關的情感。

一切光榮或粗鄙,都只與足球相關。在足球場上,它就是撕開了一切面紗的恃強凌弱,是沒有一點造作虛偽的爭搶。

它只有贏家,永遠沒有和平的收場,這是強者的舞臺,這是足球的魅力。

朝鮮對巴西一戰(zhàn),讓所有人對朝鮮這支“神秘之師”刮目相看。但很快,0:7與葡萄牙的戰(zhàn)績,讓這支“精神在戰(zhàn)斗”的隊伍回到了它的位置

葡萄牙將自己在世界杯近1/3的進球都攻進了朝鮮隊球門,僅通過1966年和2010年的兩場比賽。

一場大雨之后,朝鮮隊回到了屬于它的世界排名。在G組第二輪小組賽中,朝鮮0:7負于葡萄牙。世界杯歷史上最大比分差是1982年匈牙利10:1勝薩爾瓦多,朝鮮的不堪經歷在世界杯史上位排第四。

上一場首戰(zhàn)對巴西的比賽中,朝鮮雖1:2不敵巴西,但能攻進五奪大力神杯的巴西隊大門一球,讓所有人對朝鮮這支“神秘之師”刮目相看。朝鮮隊的人氣急速上升,媒體一致地評價他們踢得好、戰(zhàn)術得當、精神意志出眾,都紛紛報道這支鮮為人知隊伍的背景、訓練過程,以及他們獨有的“精神力量”。

“1966 again!Victory for DPR of Korea”(1966年再現!勝利屬于朝鮮)。標語貼在朝鮮隊專用大巴的玻璃上,黑色玻璃映襯著白色的字母很醒目。

標語是組委會和球隊商量后確定的。像英格蘭是“Playing with Pride and Glory”(滿懷自豪和光榮而戰(zhàn));阿根廷是“Last stop: Glory!”(終點站:光榮!)……大巴走到哪,標語就在哪展示著球隊宣言。

與葡萄牙的比賽之后,這個大巴上的標語顯出了另一番滋味。

慘敗的真相

葡萄牙主帥奎羅斯無疑是有功的,他將滿腹牢騷的老將德科放在替補席上,并用西芒頂替了狀態(tài)不佳的3000萬歐元先生丹尼。但朝鮮隊失敗的禍根在第一戰(zhàn)對巴西后就已經埋下。

在北半球,朝鮮本國內,16日凌晨,朝鮮VS巴西比賽結束后,最先得到1:2的結果只有朝鮮體育官員、球員家屬和少數有獨特信息網絡的人,到上午上班時,很多人才慢慢知道了消息。

直到16日晚,朝鮮國內才播出了比賽錄像,當晚平壤變成空城,所有人都回家觀看了比賽。

“雖然很可惜,但能夠和足球強國踢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旅日朝鮮人總聯合會的機關報《朝鮮新報》這樣報道朝鮮國民的觀后感,其中很多消息都來自朝鮮中央通信社——朝鮮官方通訊社,“看到巴西球員跌倒在地上,看到對手抓著我們的球衣,雖然不知道誰的技術更好,但肯定的是,我們在體育道德上戰(zhàn)勝了對手,對葡萄牙的比賽我們沒有問題。”

上一次兩隊相遇,是在1966年英格蘭世界杯,朝鮮在小組賽中戰(zhàn)勝意大利進入淘汰賽與葡萄牙隊在1/4決賽中遭遇。那次也是亞洲球隊第一次進入世界杯淘汰賽。

那場比賽中,朝鮮在開場25分鐘之內,連入三球,但最終葡萄牙在1965年歐洲足球先生尤西比奧的帶領下連進五球逆轉。

在巴西之后的兩場小組賽中,朝鮮至少要取得一勝一平,才有可能從死亡之組出線。當年的戰(zhàn)績,和首輪的表現,讓朝鮮有了遐想——奎羅斯的本事被很多人質疑、羅納爾多形單影只、葡萄牙前鋒無力。加之葡萄牙首輪和科特迪瓦糟糕的狀態(tài)讓朝鮮看到了希望。

球隊核心球員鄭大世也在賽前受訪時表示:“葡萄牙是世界頂級球隊,與巴西隊不相上下,我將在這場比賽中努力進球,幫助朝鮮隊保留住出線希望。”

更要命是,朝鮮國內將對這一場比賽進行直播——這是多年來,朝鮮第一次現場直播國家隊在境外的比賽!這在賽后被人認為是朝鮮改變了對陣巴西時穩(wěn)守反擊的戰(zhàn)略,在開賽后的前20分鐘和葡萄牙展開對攻的一個重要原因。

朝鮮隊主教練金正勛曾是朝鮮人民軍425足球隊的主教練,曾獲得國內“人民體育工作者”稱號,朝鮮功勛級教練。在對陣巴西時,他為國家隊設計的復古式五后衛(wèi)戰(zhàn)術在當今足壇少見,但那是朝鮮根據自身實力定制,戰(zhàn)果顯著。

可在朝鮮國內成長的金正勛不會不知道,在國內“直播比賽”的意義。是讓對手強攻,本隊龜縮防守伺機偷襲?還是和對手對攻讓場面不難看,但可能輸掉比賽?很明顯,金正勛選擇了后者。

朝鮮隊員大范圍跑動中,也制造了幾個機會。但第29分鐘,當國際足聯排名第3位的葡萄牙打進一球后,排名第105位的朝鮮就再鮮有還手之力,傳球、防守不斷失誤,邊衛(wèi)和中衛(wèi)間的空當屢屢被老道的葡萄牙利用,最終慘敗。

鄭大世,特別的朝鮮隊代言人

與葡萄牙的比賽后,依然是鄭大世來到場邊的采訪區(qū),接受媒體訪問。他說,下半場后防線完全被打破了……本來希望44年后能向葡萄牙復仇,沒想到最后輸球了。說完就匆匆離開了。

在本次世界杯賽期間,鄭大世儼然是朝鮮國家隊的代言人,他也是隊內唯一英語足夠流利,同時被隊內信任的隊員。每次接受采訪時,朝鮮的新聞官都站在旁邊,在明確告訴媒體有關政治等內容不能問后,鄭大世開始回答提問。

正是由于頻繁出鏡,鄭大世成為朝鮮隊最被關注的焦點。首戰(zhàn)巴西時,鄭大世淚流滿面地和隊友唱“國歌”的情景讓所有人為之動容,也讓很多人大惑不解。

第二場對陣葡萄牙賽前奏國歌時,場內的斯坦尼康機多次追到鄭大世身前,鏡頭推近他的雙眼。但鄭大世緊閉雙眼,在開普敦的大雨中,攝影師找不到任何淚水的痕跡。

“父親是韓國裔,母親是朝鮮裔,自己在日本長大,在日本踢球,選擇成為朝鮮人,代表朝鮮國家隊比賽”,這就是鄭大世,一般人真的很難弄清楚這個基本事實背后的微妙之處。

今年26歲的鄭大世出生在日本愛知縣名古屋市。在日本,朝鮮裔母親母親李貞琴讓鄭大世在朝鮮學校度過了小學到高中的時光。

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朝鮮半島淪為了日本的“受保護國”。1945年日本戰(zhàn)敗時,在日的朝鮮人成立了朝鮮人組織。后因朝鮮半島分裂成為兩個政權,在日朝鮮人組織中的左翼組成了朝鮮人聯盟支持北部政權,并在1955年5月在日組成朝鮮人總聯合會(以下簡稱為總聯)。

總聯在日機構包括18家媒體、23家企業(yè),并有一套完善的教育體系,從幼稚園到大學,共有60余所“朝鮮學?！?。

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導師李峻嶸在《鄭大世從哪里來》一文中提到,總聯的學校自己出版教材,教材的編委會會前往朝鮮就教科書內容交流意見。在小學和中學課程中分別包括了金日成的早年生活和革命歷史。直到1993年,總聯推行課程改革,才將金日成?？茝恼n程中剔除,教室里的金氏父子肖像也被拿下。但教育立場沒有改變。家長送子女到總聯學校的主要原因是希望自己的子女學朝鮮語。而總聯的存在,為在日的朝鮮人提供了另一種有關自己身分認同的論述。

“調查發(fā)現,總聯在日本像個獨立的小王國,有獨立的體系?！本W易派往南非的記者劉頌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他在南非碰到了跟蹤采訪朝鮮隊的“總聯映畫制作所”的記者?！拔抑坝幸苫?為什么一個在日本生活的人對朝鮮有那么深厚的感情?鄭大世從小畢竟生活在日本,比普通朝鮮球員開放一些,但主體的意識形態(tài)比較靠近朝鮮,這種信任感還是有的,朝鮮隊不會擔心鄭大世說錯什么話”。

鄭大世高三那年夏天第一次來到朝鮮,隨學校足球隊畢業(yè)旅行。在平壤羊角島體育場的停車場內舉行的燒烤party上,鄭大世發(fā)誓:“總有一天,我要胸配朝鮮國旗重新回到這座球場”。

2006年,鄭大世代表日本川崎前鋒俱樂部在J聯賽中出場16次,表現穩(wěn)定。經友人幫助,朝鮮破例為鄭大世辦理護照,鄭大世如愿加入朝鮮隊。

不過,鄭大世很快發(fā)現一些不適應:由于朝鮮隊沒有專門的訓練服裝,正式比賽用的服裝因為長時間的穿著,早已破爛不堪。而隨隊比賽的時候,還得經常自己洗隊服;有的隊友借了他的iPod遲遲不還,帶去的口香糖也被全隊“瓜分”……

對于朝鮮隊的打法,他曾評價說:“毫無技術可言,就靠如野獸一般的迅猛爭勝”。但他知道,為心中的那份榮譽而戰(zhàn),只有不斷尋求與隊友的配合。

在本屆世界杯上,鄭大世受到極大的關注,不是因為他的球技多出色,而是因為他代表朝鮮。

神秘,但沒有懸念

上一次朝鮮隊參加世界杯是1966年,那時東道國英國是在朝鮮戰(zhàn)爭中的聯合國軍的一員,曾一度拒絕給朝鮮隊發(fā)放簽證。之后朝鮮又被安排在英格蘭北部偏僻的米德爾斯堡比賽。參賽過程一波三折。

本屆世界杯,朝鮮選擇在約翰內斯堡東北郊的TEMBISA訓練,這附近是個貧民窟,治安不好。地理環(huán)境、治安等狀況制約了媒體對朝鮮的關注,到達南非的記者們在賽前根本找不到朝鮮隊。朝鮮也不像其他球隊那樣開放一段訓練時間供媒體拍攝,就連國際足聯定好的公開訓練也被朝鮮不做任何通知地單方面取消。

6月14日,朝鮮隊主教練金正勛出席了新聞發(fā)布會,這是國際足聯規(guī)定的。當聽到有記者提問時用“北韓”稱呼朝鮮時,金正勛都要糾正說:“我們叫做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別用其他國名稱呼我們?！庇杏浾邌?是主教練選擇上場陣容還是主席選擇時,國際足聯的新聞官表示這是個政治問題,而不予回答。

“酒店工作人員說,朝鮮隊隊員不與人交流,也不在我們的酒吧消費,只是呆在自己的房間里?！本W易派往南非的記者劉頌杰曾前往朝鮮隊下榻的酒店打探,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們帶來了自己的廚師,自己做東西吃?！?/p>

而朝鮮隊在小組賽第一場與巴西隊的比賽中,不是像其他隊的23名而是僅有19名球員出現在報名冊上,金明元、安哲赫、金京一、樸成赫四名球員缺席。

很快,這四名隊員“私自離隊”的猜測鋪天蓋地。朝鮮隊之后解釋稱,四人的“失蹤”是因為球隊參加的上一次國際賽事每隊每場比賽只允許報名19人,朝鮮隊以為世界杯的規(guī)則也是如此。

為了辟謠,朝鮮隊破例對媒體開放15分鐘訓練,以證明全隊依然有23名隊員。

更令人費解的是,朝鮮確定23人大名單時,不顧國際足聯要求每隊報三名門將的規(guī)定,而只帶兩名守門員,另將前鋒金明元報名為門將,等比賽時金明元再當回前鋒。國際足聯發(fā)現后,回復朝鮮,門將必須滿3人,金明元在比賽中只能當門將。

世界杯前的熱身賽2:2戰(zhàn)平希臘后,朝鮮足協副主席孫光浩在接受《442》雜志采訪時曾說,在敬愛領袖金正日的關懷下,我們的足球隊會完成這一壯舉,朝鮮最終將贏得2010年世界杯。

“領先后,我們不知道怎么有效地控制時間。”在紀錄片《人生的賽事》(The game of their lives)中,1966年世界杯朝鮮隊員林俊頌對陣鏡頭說,他相信,當年朝鮮隊如果在領先后加強防守,比賽會是另一個結局。

那是個也許。這次,朝鮮隊如果不和葡萄牙展開對攻,也許,至少他們不會輸得那么慘?！?/p>

(感謝侯宇對本文提供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