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天早上,風和日麗,我和妻前往20多里外的一個山村,去岳父母墓前祭掃。
岳父母的合葬墓位于一座小山的山腰上,距山腳約30米。前些年我們?nèi)ゼ罀?,常常要吃點苦頭:要么因沒有辟出正規(guī)的路,手被蠻橫的荊棘扎出血,衣褲上粘滿野草的種子(諸暨人俗稱“野路哨”);要么因雨后的黃泥山坡又滑又陡,下山時稍不留神就享受到一個“坐屁蹾”,包裹著肥臀的褲子立即被“山公山姆”貼上兩個黃燦燦的燒餅。有好幾次,負責挑籃擔的人腳下一滑,籃擔晃蕩,碗內(nèi)的肉湯、魚湯開了小差,險些使岳父母享用不到這頓盼望已久的豐盛的美餐!鑒于此,今年正月我去向妻舅拜年時,便獨自出資2000元,委托當?shù)氐囊粋€泥水匠,在山坡上用水泥、沙、碎石澆筑一條階梯式通道,必須在清明節(jié)前完工。3月底,大妻舅電告我,通道已造好,以后去掃墓,走上走下肯定很爽快了……
我們一行人來到了山腳。我眼前突然一亮:一條1米多寬的階梯式通道赫然入目,猶如一架斜放的又大又長的梯子。通道兩側(cè),那些細細瘦瘦的落葉灌木,在春風纖纖玉手的輕柔按摩下已經(jīng)復蘇,翠葉乍綻,秀色可人。那些在貧瘠的黃泥上安家落戶的野草們,在春風的熏陶和春雨的滋潤下,早已從寒冬的噩夢中蘇醒過來,而且都爭先恐后、擠擠挨挨地竄出青蔥蔥水靈靈的嫩葉來,晨風一吹,小草們微微擺動著腦袋,仿佛一群活潑調(diào)皮的孩童正在張頭探腦地審視突然進村的不速之客。我們一邊開始登山,一邊數(shù)著“階梯”的檔數(shù)。挑籃擔的內(nèi)侄最先走完“階梯”,他興奮地回頭對大家說:“56檔!56檔!”我們來到墳前,七手八腳地點燃香燭,擺放好酒杯、飯碗和筷子,斟上紹興黃酒,添好雪白噴香的米飯,又供上清明馃和蘋果、香蕉、蘆柑,然后大家排成“一”字橫隊,雙手合掌拜幾拜。
掃墓結(jié)束后,我們?nèi)ゴ笃蘧思页灾酗?。飯后,大妻舅說:“在爹爹姆媽的墓前造踏道,照理是我們?nèi)齻€兒子的責任,不能讓你女婿一個人承擔,女婿畢竟是‘半子’嘛。所以,我分擔500塊吧。”我連忙說:“別別別,你們?nèi)叶疾槐靥脱?去年,我們退休教師提高了退休金,年底,我領到的補發(fā)退休金有毛兩萬塊哩!”
下午,我與妻乘車返城。剛進門坐定喝了幾口茶,住宅樓下使傳來收破爛者的吆喝:“紙板箱老酒瓶……廢銅爛鐵、舊書、舊報紙有沒有得賣掉?”我聞聲下樓,見收破爛的是個瘸子,比較熟,便立即動手麻利地從自行車棚內(nèi)搬出數(shù)月來積攢在那里的紙板箱、廢鐵、舊書、舊報紙、可樂瓶、雪碧瓶和油壺。在上秤之前,我先詢問收購價。收破爛的說:“紙板箱9角一公斤,廢鐵2塊2角一公斤,舊書1塊一公斤,舊報紙1塊1角一公斤,小可樂瓶7分錢一只,雪碧瓶1角4分一只,油壺4角一只。”我說:“唷,收購價提高了么!前年下半年和去年上半年,收購價壓得蠻低的哩!”他笑了笑,說:“那是,那是?,F(xiàn)在,市場形勢好轉(zhuǎn)了么!”
我手里拿著賣破爛所得的20多元錢回到屋里,不料被妻子一把搶去,她臉上顯出鄙夷不屑的神情,揶揄我:“你現(xiàn)在退休金這么多,還在乎這么點小錢?!我是吃閑飯的無業(yè)居民,沒有一分錢收入,這20多塊錢歸我,天經(jīng)地義,理所當然!”我笑笑說:“你說的話只有一半對?!逼揠p眼滴溜溜地轉(zhuǎn),頗不以為然:“依你講,我的話有一半講錯,那你倒講講看,錯在哪里?”我理直氣壯地答:“從今年起,國家不是每個月給你們這些城鎮(zhèn)無業(yè)居民發(fā)70塊生活補貼嗎?!”妻聽了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承認:“那倒也是!那倒也是!”
我走進書房,在寫字桌前坐下來準備讀書看報,不經(jīng)意間向窗外望去,見法國梧桐原本赤裸的枝條早已走出寒冬的陰影,新長出的小葉片宛若小憩在枝條上的彩蝶。連在冬眠中最遲蘇醒的銀杏樹,也已綠芽初爆、稚嫩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