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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陽街往事

        2010-04-29 00:00:00韓耀剛
        安徽文學 2010年9期

        我爺爺說我現(xiàn)在就想喝幾口高粱酒,我有半年沒喝到一口了,爺?shù)暮脤O子把你爸的酒給爺偷一點兒來,喝了酒爺就是死了也沒啥抱怨的了。我說我爸也有半年沒有酒喝了,他在農機廠當了打更的,他不再是師傅了。他說是你把他連累了,他說等弄到了酒他要喝個痛快,然后他就會宰掉你。我爺爺說,這個狗操的雜種,他敢宰了他老子,老天爺不會放過他。我就吃吃地笑,你把自己也罵了,你說他是狗操的,你就是狗了。我爺爺坐在屋門外,聞著不遠處的飯店飄來的香味,瞇起了眼睛,隨后嘴角流出了長長的涎水,突然站起身,說我去找我的老子,他會給我?guī)讐K肉吃。我知道爺爺?shù)摹袄献印苯写荷?,國營飯店掌勺的大師傅,他總是叼著煙卷叉著腰對我的背已經彎成直角的爺爺說,兒子,叫爸,叫好聽了爸給你肉吃。于是我爺爺就叫:“爸爸,爸爸,親爸爸呀……”春生就問,你媽陪誰睡覺?我爺爺說,陪爸爸你睡……于是,春生就會在泔水桶里舀上一些剩菜倒在我爺爺?shù)幕磉呁肜?。我爺爺就用手抓著吃,他的頭頂上纏繞著很多蒼蠅。

        我爺爺?shù)穆殬I(yè)是撿破爛,他的工具有兩個,一只帶著兩只轱轆的破背筐和一只一根齒的木把鉤子。他每天都要走很遠的路,而且他的一只腳還瘸著,他身上所有的衣物都來自垃圾堆,兩只腳上穿著兩種鞋子,一只是黑色豬皮鞋,一只是解放鞋。我爺爺每天拉著背簍從他的家走出,然后是一個個的垃圾堆,再然后是廢品站。他的家是國營飯店廢棄的煤棚子,他每天除了撿破爛還要撿一些燒的東西,破皮鞋、塑料袋、爛木頭等等。他的屋子里總是彌散著焚燒了的“化學味”,還有一些黑色的顆粒在空中飄浮。

        青山鎮(zhèn)的街道只有一條稍微有那么一點兒樣子,人們稱這條東西走向的街道為“正陽街”。正陽街的兩旁除了青山鎮(zhèn)的首腦機關外,有幾處國營的店面,供銷社、理發(fā)店、面粉坊、鐵匠爐、浴池還有飯店。青山小學在街的最東面,路北。我爺爺曾經是那里的校長,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經常奉我母親的命令給我爺爺送些吃的,當然這一切必須要躲開家里其他人的眼睛,否則,他們會不遺余力地阻撓。我母親說,我能成為你們的母親必須感謝你爺爺,是你爺爺千程百里領著我去找的你爸。你們喪良心的爸當時正趴在別的女人身上,是你爺爺?shù)囊活D嘴巴把你爸扇回了青山鎮(zhèn)。這些我的哥哥姐姐也知道,但是他們卻從不認為我爺爺做了什么好事,以至于連累得他們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我的奶奶在正陽街北面的兩間平房里面住,她從不到我家來,對于我們家所有的人她只接納我父親和大哥,至于二哥、三哥和大姐、二姐以及我,她從來不看一眼。尤其是我,她討厭之極,見了我她會吐上一口一口的唾沫:作孽啊,越來越像那個老犢子!我奶奶經常在午后去鎮(zhèn)上的供銷社買臭豆腐,她一年四季也離不開那種令人討厭的老鼠皮顏色的食品。她的屋子里常年繚繞著蛤蟆癩旱煙的辛辣和臭豆腐的腐臭,她坐在黑黢黢的炕席上歷數(shù)著我爺爺?shù)摹疤咸熳镄小?,然后,就著臭豆腐喝幾口在錫壺里燙得滾熱的高粱酒,喝完了連桌子都懶得收拾,連說“困了困了”就倒在枕頭上呼呼睡去。她養(yǎng)的大黃狗這時候會跳上炕來,把她的殘羹剩飯打掃得干干凈凈。我奶奶出生在大戶人家,是青山鎮(zhèn)李員外的當家姑娘。當年在青山鎮(zhèn)提起“李家大姑娘”簡直無人不知。只可惜好景不長,滿洲國那陣子她家家道敗落了,只剩下三間土房。也正為此,我奶奶才嫁給了我爺爺,我奶奶才在解放后被劃為貧農而免去了以后若干的麻煩。但她真正懷念的卻是她家興旺的那種生活,光騾馬就有三槽子,馬車四掛,大田就甭說了,青山鎮(zhèn)的地差不多都姓李……每逢我奶奶說這些的時候,我爸就會攔著她,親媽喲,當年你是皇上行不行?這要叫革委會的人聽去了,你還能就著臭豆腐喝酒?我求求你老人家了,我那缺德老子已經夠我喝一壺的了,你再摻合進去,我就沒活路了!

        我奶奶聽了就會高聲地罵我爺爺,這個老不死的,丟人丟盡了,他咋不嘎巴兒死了呢?他要死了,我拿出棺材本兒擺幾桌,我這氣憋了快一輩子了……

        我爺爺在正陽街乃至整個青山鎮(zhèn)是一個“著名人士”,他的“著名”不僅僅因為他曾經是青山小學的校長,他的兒子我的爸爸是青山農機廠的八級電工,而是因為他是青山鎮(zhèn)有名的魔癥,人們稱之為“文瘋子”。他們給我爺爺取了一個很時髦的名字叫“張魔子”,于是這個名字一夜走紅,上至革委會主任下至光屁股的孩子都這么叫他。他每天一早一走到街上,就會有人說“張魔子來了”“張魔子起得早啊”“張魔子我家里有一泡屎你要不要”等等,我爺爺就會笑著說,我去鎮(zhèn)上,老九咋還不開我的批斗會,我饞批斗飯了。

        我爺爺說的“老九”是鎮(zhèn)革委會的主任閻鳴久,是我爺爺?shù)膶W生,他記住了他上小學時我爺爺對他的所有批評和幫教,進而把我爺爺對他的善意行為升格為他對我爺爺?shù)臄澄遗?,直到我爺爺一陣怪笑從審查室飛奔而出,跑到街道上吃馬糞蛋兒。這么多年來,對我爺爺真瘋假瘋的爭論就沒有停止過,至今沒有定論。

        我爺爺?shù)摹白锩焙芏啵磩訉W術權威、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走黑專道路等,最讓老百姓感興趣的莫過于他的“生活作風腐化”。他自年輕時候起就跟一個叫白冰的女人“鬼混”。這一問題是閻鳴久檢舉、我奶奶作證的。也正因為如此,我奶奶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過起了相對安穩(wěn)的生活,并率領我爸爸與我爺爺嚴格地劃清了界限。

        我爸爸叫張志學,在回到青山鎮(zhèn)前他是某大型水電站的電工,技術很高?;氐角嗌芥?zhèn)之后他的技術幾乎沒有了用武之地,但是人們對于他的迷信卻是執(zhí)著的,以至于誰家里有了有關電的一切活計都信不著別人,都要請張師傅張八級,而且也以請到他為榮。于是我爸爸的過剩精力有了著落,他每天幫別人鼓搗電燈、電線、電機、電器,然后就在人家家吃喝,捎帶著把一些人家的女人也鼓搗了。之后他就成為這家的長工,幫人家做起了居家過日子的全套活計。在真相暴露前他被機器廠評為“學雷鋒標兵”,得了一個大號的印著紅字的白色搪瓷缸子。我爸爸經常端著搪瓷缸子在家門前喝茶水,對別人說,王老歪真他媽不地道,連他媽點種都點不上,老子一槍命中。他家的每宗活兒都是我包了,這王八犢子背后給我下絆子,要不多得幾個茶缸子還能沒有他一個?

        其實王老歪給我爸爸使絆子絕不是因為我爸爸鼓搗了他的女人,因為我爸爸從來不白鼓搗任何一個女人。他所有的福利待遇,諸如線手套、解放鞋、大頭鞋、勞動布工作服、安全帽甚至他的工資都分發(fā)給了與他有染的女人,王老歪的女人得到的最多。王老歪每天帶著白線手套到街邊倒臟水和垃圾,穿著一塵不染的勞動布工作服去糧店領糧,去副食商店打醬油,很是神氣。他給我爸爸使絆子是因為我爸爸又有了新的相好,同時也把屬于他家的待遇轉移給新的相好了。王老歪是運輸社的門衛(wèi),他總是選擇坐在背向大門的方位,這樣他的頭就會永遠歪向大門那一側,他顯得是那么敬業(yè)。他利用一次我爸爸找他女人的機會偷出了我爸爸工具箱里的萬能表,使我爸爸在一次搶修時丟了手藝,接錯了好幾條線路,導致機器廠的主電機毀壞,給廠里造成了很大的經濟損失,被廠長一氣之下攆到保衛(wèi)科做起了更夫。事后王老歪也有點后悔,白白的線手套恐怕要徹底斷了來源。

        當了更夫以后,我爸爸消停了很長一段時間,每天端著搪瓷缸子上趕著跟左鄰右舍以及過路人搭話,他的紅光閃閃的酒糟鼻子也好像有些蒼白,整個人萎靡了下來。我爸爸開始過問起“家政”,而以前他對此毫無興趣。我爸爸過問的重點是有關我爺爺?shù)囊磺校l給那個老不死的送東西沒有,誰去過他的狗窩,誰跟老不死的說了話等等。我的哥哥姐姐這時就把目光齊刷刷地轉向我,接著我的哭喊聲就隨著空氣向四周蕩漾開來,我母親的哭叫聲不久也會彌散開來。我們的家亂成了一鍋粥。

        我爸爸當然不相信我爺爺跟我母親的所謂“丑聞”。他憎恨我爺爺?shù)脑蛑皇且驗槲覡敔敻深A了他的婚姻,他看不上我母親的其貌不揚,因為我爸爸年輕的時候絕對是個帥哥。他對女人有一種天生的征服欲,這種征服欲導致他一輩子在政治上沒有絲毫建樹,在靠技術吃飯的工作上也是跌跌撞撞,經受不起任何推敲。我爺爺常常氣得暴跳如雷說,說不定哪天我把這個雜種騸了!

        我奶奶對我爺爺和我母親之間的“丑聞”深信不疑,她總是在我的眉目之間尋找證據(jù),而我卻又恰恰具備了屬于我爺爺?shù)哪承┨卣鳌N易屑氂^察過我的哥哥姐姐,他們也有很多很多的地方像我爺爺,也像我爸爸,因為我爸爸酷似我爺爺。我奶奶對我哥哥姐姐的相貌似采取寬容的態(tài)度,唯獨對我異??量?。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爸爸說因為生你的那一年你爺爺跟你奶奶鬧崩了,因為一個女人,而你母親與此有關。

        我對我奶奶強加給我的“罪名”忍無可忍,經常溜到我奶奶家的門外向院子里扔兩塊石頭或者磚頭,尤其是聽到玻璃清脆的粉碎聲和我奶奶的叫罵聲我會興奮不已。我聽著我奶奶的叫罵聲到了院子里我還不急著逃走,她的小腳要走出街門還需要一些時間,而我可以從容地跑到另一個胡同,徹底逃出她的視野。然后我就到我爺爺?shù)男∥萑?。我爺爺對我愉快的表情莫名其妙,他問我你爸爸是不是又回車間了?我搖頭。我爺爺又問,撿到錢了?我還是搖頭。我爺爺就說,早就跟你媽說領你去看看病,挺俊的孩子,唉!于是在我爺爺、我爸爸等人的眼里我是個半傻子,偏偏那個時候我總是一身泥土一臉鼻涕。好在我母親不那么認為,她覺得我總是能夠按照她的心思完成她交給我的任何事情。

        我發(fā)現(xiàn)我爺爺每隔一段時間總是在只有我母親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去我家。他往往先在后窗戶向屋里望一望,直到確認只有我母親一個人在屋里他才很快地閃進屋子。然后,他又會很快地閃出院門消失在胡同的盡頭。我在胡同口玩兒的時候撞見過我爺爺幾次,我問他去哪里了,他只是搖頭,腳步不停地走了。我回家問過我的母親,我母親的表現(xiàn)與我爺爺如出一轍,她什么也不說,換了鞋出去買東西。那段時間我?guī)缀鯖]有勇氣與任何人的目光對接,我對我母親和我爺爺失去了信任。我開始對我奶奶給我的“罪名”有些認可了,我沒有勇氣再去我奶奶家滋事了。我沒有了去處,也沒有了語言,我就像一朵經了嚴霜的野花,正在枯萎、凋謝。

        那個夏季我得了肺感染,居高不下的體溫讓我覺得我離這個世界很遠,聲音像隔著遠山飄飄緲緲地傳進我的耳鼓。很多的時候我覺得我的身體在空中飄,我輕得像一片若有若無的云。我知道我可能隨時飄散,被風或者陽光撕碎烤干。

        我是在一場雨之后又有了知覺,我母親在我的身邊緊緊抓著我的手,她的淚滴在了我的臉上,我有了一絲絲涼爽的感覺。我發(fā)覺我是躺在了一張床上,白色的天棚離我很遠,我的手背有些痛,我看到有一條橡皮管把我的手與一瓶液體連接了起來。這里是醫(yī)院,一定是,濃濃的來蘇水味,走廊里不時飄來孩子的哭聲。我進了醫(yī)院,我覺得我不能再飄散了。

        我有了活下去的信心和一些力氣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顧一切地推開我母親。我母親哭著說,你別動,你在輸液,不能動。好孩子,媽求你,告訴媽你怎么了,是不是別人跟你說了什么?我閉上了眼,我不想說話,但我下定決心,我不再愛我母親了,我原諒不了她。

        我對母親的排斥給我的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帶來了機會。他們每天兩個人來陪我,二姐一人頂兩人。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去上學,并且可以哄搶我的病號飯。二姐說,小傻不餓,輸液就等于吃飯。天這么熱,不吃掉馬上會餿,浪費糧食有罪啊!我每頓只能吃到兩三羹匙飯,我覺得我的身體還是飄飄悠悠的。我的肺會被治好,但我有可能被餓死,我的這些虎狼一樣的兄弟姐妹也許正盼著我飄散呢!算了,遂了他們的愿吧,反正這個世界我無足輕重,還討人厭,餓死更好。

        是醫(yī)生的驗血檢查救了我,我嚴重營養(yǎng)不良,貧血。我母親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狠狠地扇了我二姐和三個哥每人兩個嘴巴,滾滾滾,這些狼崽子,干脆把你弟弟吃了算了!然后我母親抱著我哭了起來,兩眼愛憐地望著我,孩子,你好好活著,你是媽的老兒子,媽不能沒有你呀……

        我們家的門前有兩棵柳樹,是我母親在河邊挖來的兩棵小樹苗栽在這里慢慢長大了。兩棵樹的年齡比我大,有十一二年了。在我挨罵或孤獨的時候我經常偷偷爬到樹上去,從樹上我可以輕松地跳到我家的院子里。我在樹上斜倚著,望著婆娑的樹影。我對我的家失去了起碼的信心,我甚至有一種離家出走的念頭,但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我爸爸又回到了電工班,依舊風光無限地去青山鎮(zhèn)的一些人家去吃喝逍遙,偶爾鬧出點緋聞點綴他并不光彩的人生。人們對此仿佛習以為常,而且把他的“張八級”的“八級”兩個字調換了一下位置,這個稱謂在青山鎮(zhèn)大人小孩的嘴上周而復始地跑著。我奶奶又把我們家的“家丑”四處傳播著,我們家成為整個青山鎮(zhèn)的笑料。只要人們在閑聊中沒有了話題,我們家的事就會粉墨登場,并且以極快的速度成為人們的中心議題。我的三個哥哥、兩個姐姐一開始對此不以為然,但當他們走進校園,走進商店,走進電影院以及一切人多的場所,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人們盯著他們在咬耳根。于是他們開始無休止地與人吵架打架,經常鮮血淋漓地逃回家,在包扎清洗之后他們就會把憤怒的矛頭指向我母親或者我。我往往在無處可逃的境地中,偷偷地爬上樹。

        一次在樹上的百無聊賴中我發(fā)現(xiàn)了我爺爺和我母親的秘密。我在我爺爺走進我家屋子后,順著樹干悄悄溜了下來。我爺爺與我母親正在推讓著什么。我母親說爸這錢我不能要,白姨那里你很長時間沒去了,這錢給她吧!我爺爺說老大媳婦,我留了一些,老疙瘩剛剛鬧了一場病,住院花了不少錢。他爸就知道到處胡鬧,他的錢你一分也指不上,你四處做小工掙不了幾個錢,六個孩子啊,夠你受的……我母親哭了,爸,這些年要不是你老人家?guī)鸵r,我們娘幾個就得去要飯……

        我哭了,沖進屋子,投進了我爺爺?shù)膽牙?。我爺爺?shù)难蹨I打濕了我的頭頂……

        接著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爺爺在青山鎮(zhèn)消失了,人們只是嘴里念叨幾聲:“這個老魔癥死哪兒去了,挺長時間不朝面了……”沒有人真正為一個可有可無的廢人去操心。我知道我爺爺去了鄉(xiāng)下,去見白冰,我母親說我應該叫她白奶奶,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太太。

        我那個時候只知道我爺爺或者我母親每年去鄉(xiāng)下一兩次,給白奶奶去送錢也送些用的。對于白冰白奶奶與我爺爺?shù)墓适率窃谖页赡暌院?,我暮年的母親在我爺爺九十冥誕的時候告訴我的。

        我爺爺與白冰是在縣城讀師范的時候相識的。他們是同學,白冰的家在離縣城50里路的飲水灣鎮(zhèn),她的父親開著一家米行。縣立師范學校有七八個男子班而只有一個女子班,白冰是女子班的班花也無疑就是縣立師范學校的校花,她的身后總是釣著男生們的眼球,這些眼球向外努著,還充滿著血色。男生們的永恒話題就是聚在一起議論白冰,只有很少的幾個人是例外,我爺爺就是其中的一個。

        我爺爺?shù)募液芨F,他是哭了幾個晚上才得到了我太爺爺?shù)脑试S到縣城念書的。我的太爺爺為了兒子念書毅然決然地戒了酒以及一切奢侈的習慣,唯一的樂趣只是抽一袋自種的蛤蟆煙,并且每個月要全家人編出十領席子或二十把背筐,這些東西變賣了就是我爺爺在縣城讀書的所有開銷。我爺爺知道自己的書讀得不容易,摒棄了除了讀書之外的所有雜事。但是世間的有些事你是無法回避的,就比如我爺爺與白冰的愛情就在一次偶然中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那是一次慶祝建校N周年的歌詠會上,我爺爺與白冰同臺朗誦了我爺爺寫的一首詩,他們抑揚頓挫珠聯(lián)璧合的朗誦博得了陣陣掌聲。人們發(fā)現(xiàn)臺上的男女生無疑是最般配的一對兒,男生高大帥氣,女生嬌美靚麗,就連應邀而來的縣長都說,這是天生一對啊!兩個人在排練的時候或許彼此間也會有一些懵懵懂懂的想法,但是誰也不敢多想,如今被縣長說破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所有的男生開始敵視我爺爺,一位把新制服借給我爺爺?shù)哪猩攬鼍鸵覡敔斆撓乱路?,剩下的男生幾乎在同一時刻不再理我爺爺。我爺爺笑了。白冰回過頭說,你還是穿你的舊衣服受看。兩個人從那個時候起相愛了。

        我奶奶說我爺爺是這個世界上最烏龜王八蛋喪盡天良的男人,我爺爺?shù)娜陰煼锻耆撬夜┏鰜淼?。她家那個時候雖說不是最鼎盛的時候,可也是騾馬滿圈、土地成片,我爺爺至少花了她家一笸籮袁大頭。至于我爺爺花沒花,這個笸籮有多大我母親也說不清。但據(jù)我推斷這種可能性極小,那個時候我奶奶家已經敗落了,騾馬滿圈、土地成片絕不可能,要不我奶奶絕不會嫁給我爺爺。我奶奶嫁給我爺爺完全是我太爺爺當?shù)募?。我太爺爺不是青山?zhèn)的土著,他初來乍到的時候在我奶奶家扛活得到過她家的幫助,而后成為自耕農。我奶奶家敗落以后我奶奶的父親把我奶奶托付給他,他想我爺爺還沒訂親就訂了這門親事。

        要不是發(fā)生了那件不幸的事我爺爺娶的不一定是這個尖刻自私的老太太,以我爺爺?shù)钠鈶撌前妆5悄羌恍业氖掳l(fā)生了,把我爺爺?shù)乃袎粝氪輾Я?,他的一生也因此多災多難。

        我爺爺是在畢業(yè)前一年知道家里為他訂親這件事的,他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他與白冰相愛至少一年了。我太爺爺說你只有兩條路,一是弄死我,我死了就沒人管你了,你可以由著性子胡來;二是從今以后你跟家里斷了一切關系,從現(xiàn)在起不用家里一文錢,但媳婦我還得給你娶,哪怕由家里人抱只公雞替你成親。我爺爺深知我太爺爺?shù)钠?,在幾次抗爭未果的情況下采取了迂回的策略,先讀完書再說,就假意答應了。

        那是抗戰(zhàn)即將勝利的那一年,我爺爺畢業(yè)了。我太爺爺看著滿世界都是蘇聯(lián)大鼻子紅軍,今天禍害個姑娘每天禍害個媳婦兒的,就要我爺爺馬上成親。我爺爺還是曲意答應,心里卻有自己的主意。他與白冰約定在他成親的前一夜私奔,白冰的父親也堅決反對女兒嫁給一個窮人。兩個人約定碰頭的地點就在師范學校的大門外。

        我太爺爺給我爺爺選擇的婚期在臘月二十,他是出于經濟的目的考慮的,冬天的食物可以儲存,而且可以利用多買便便宜的原理直接把過年的食物也帶出來。我爺爺就在臘月十九全家人聚到堂屋里烤火議事的時候出了家門,他從郵政所的朋友那里借來了一輛自行車,定好第二天早晨托人送回來。他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趕到了縣城。由于是一路積雪,雖然他急得摔倒了幾次,但趕到校門時還是晚了十幾分鐘。噩運就在這十幾分鐘內降臨了,只不過我爺爺當時還不知道噩運降臨這件事。他抹了抹頭上的汗,四處張望著。在頭上的汗冷卻后,他去敲校門。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校門是虛掩著的,校園內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當他的前額結出冰凌的時候,他聽見從校園的后面?zhèn)鱽砹藝\哩哇啦的說話聲,接著幾個蘇聯(lián)軍人的身影出現(xiàn)了。我爺爺趕緊閃身出了校園,藏到圍墻的拐角處。幾個蘇聯(lián)軍人說笑著走遠了,他們的身影在雪地中顯得歪歪斜斜,像是喝醉了酒。

        我爺爺總是說人生往往是因為一些陰差陽錯而導致與初衷的相謬千里,說這些話以后他的眼睛就會蒙上一層淚影。我爺爺和白冰因為十幾分鐘的時間差,導致了一場婚姻的雞飛狗跳和另一場婚姻的煙飛云散,同時也導致了一個女人命運的逆轉。在那十幾分鐘里,白冰被四個蘇聯(lián)軍人發(fā)現(xiàn)了,盡管她扭身就跑還是被不斷喊著“瑪達姆(姑娘)”的蘇聯(lián)軍人抓住了。他們把白冰拖到了一間教室,施暴以后又用磚石封堵了門窗,準備再來。如此三日,白冰已經奄奄一息,幸虧被進城賣凍梨的包老三發(fā)現(xiàn)了,他救下了白冰,并且把她用驢車拉回了家。

        我爺爺在此事發(fā)生的三年后才在一個叫奶頭山的村子見到了白冰。那個時候他已經跟我奶奶結婚生子了,青山鎮(zhèn)也已經解放了。我爺爺說他沒見到白冰不得不在第二天早晨回青山鎮(zhèn)還自行車,剛一進鎮(zhèn)子,他就被押回自己家進了洞房,我太爺爺已經在青山鎮(zhèn)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我爺爺見到白冰的時候白冰已經跟包老三成了親,不過她看起來癡癡呆呆的,還瘸了一只腳,包老三說,那只腳凍壞了。白冰已經不太認識我爺爺,但我爺爺說出自己名字時白冰突然激靈了一下,隨后嚎啕大哭。包老三說,回家十個月后白冰生了個女孩兒,一看就是老毛子的種。他把那孩子溺死了,埋進了糞坑。白冰自此誰也不認識了,原來她還知道以前的一些事,孩子沒了,她的魂也沒了。

        我爺爺跟我奶奶結婚,沒有一點感情,可他們卻能堅持不懈地生養(yǎng)了我的三個姑姑、一個叔叔還有我爸爸五個孩子,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爺爺?shù)男脑诎妆抢?,盡管白冰已經是一個廢人了,可是卻能跟一個不喜歡的女人做愛生孩子,是不是張家的男人都有那么一點兒花心?我母親說,那個時候男人和女人都是那個樣子,談不上感情,結婚前連個面也見不上。那時候的人實際,又看重傳宗接代,這與感情無關。我爺爺九十冥誕的那一天我母親向我表達著那個時代的女人的人生觀,人啊,無論男人女人,你的命都是前定的,不認不行。你爺爺前世欠人家的,他還了一輩子,沒還清,我又替他還了幾年。賬清了,就了了……

        我爺爺結婚后就在青山鎮(zhèn)小學當了教員,每個月的工資他要分成三份,一份孝敬給我的太爺爺,一份給我奶奶過日子,另外還要給包老三一份,讓他給白冰買藥和營養(yǎng)品。我奶奶自然氣憤萬分,但她沒有辦法,我爺爺從來不懼怕她,還說,你要是不愿意就離婚,新社會了,離婚再嫁沒什么。我奶奶對我爺爺沒辦法,就拿我的三個姑姑撒氣,饑一頓飽一頓的。我的大姑16歲就跟租我家下屋彈棉花的河南人私奔了,那個男人比她大整整15歲。她受不了我奶奶的虐待,她從6歲起就成為這個家的全職丫鬟,而且總是吃不飽穿不暖。我大姑走的時候沒有拿家里的一針一線,只是穿走了我爸爸的一雙棉靰鞡。我奶奶對我爸爸和我叔叔倒是溺愛的,養(yǎng)兒防老,她要指著兒子們呢。提起我大姑我爸爸總是說,那個騷貨早就跟河南老坦子膩歪上了,家里大人一走她就鉆到人家屋里,追著趕著讓人壓,八輩子沒見過男人似的。我母親聽了說,你嘴上積點德,那是你姐姐。

        白冰在我爺爺?shù)年P懷下漸漸強壯起來也恢復了部分記憶,而包老三卻在枯萎。他受不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女人整天在自己的身邊叨咕另一個男人,而他又有苦難言,因為我爺爺與白冰從來沒有任何過分的言行。他開始拒絕接受我爺爺?shù)腻X物,而他又沒有能力在生產隊掙來兩個人的吃喝,漸漸地他就病了,開始還能走路、做飯,后來干脆臥床了。我爺爺沒有辦法,就讓我母親冒充白冰的親戚繼續(xù)接濟他們。就這樣,我奶奶就開始懷疑我爺爺“扒灰”,因為對我奶奶這種不可理喻的人,所有的有關白冰的事都要秘密進行。就在全國性的大饑荒的頭一年早春,包老三死了。他彌留之際托人找到了我爺爺,他對我爺爺說,你是好人,白冰就托付給你了,我本來指望她能給我生個一男半女的……不過也好,要不我會死不瞑目……拜托了……我爺爺盡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發(fā)送了包老三,隨之又陷入了苦悶之中。白冰怎么辦?雖然她可以自己做飯吃了,但是十幾年來每到黑夜她仍然會大呼小叫抖成一團,沒有人照顧她根本不行。于是,我爺爺就主動要求到那個村子的小學當了一名教員。他把自己青山鎮(zhèn)小學校長的職務讓給了他做教員的學生閻鳴久,并且告訴了他所有的實情。我爺爺這輩子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沒選對接班人,而且千不該萬不該對一個包藏禍心的小人和盤托出自己的底細,還說這國家沒消停幾天就運動一個接著一個,不是正經搞法啊。閻鳴久接任后不久就博得我奶奶的信任,我奶奶又補充了很多我爺爺?shù)摹安牧稀?。閻鳴久笑了,我的老師道貌岸然地,沒想到也是一肚子男盜女娼。不過,他沒有立即采取行動,他知道自己立根未穩(wěn),也不想過早地背上忘恩負義的罵名。

        我爺爺無微不至地照顧了白冰7年,直到文革風暴來臨。白冰基本上恢復成了一個正常人,只是她的反應還照一般人遲緩一些,但是她可以下地干些農活了。我爺爺在文革期間的交待材料中反復重申自己對白冰進行了超越夫妻的照顧,而絕沒有夫妻間的關系,這個“關系”當然是特指的,就是床上的那種事。審訊他的人笑了,簡直胡扯,你說的鬼都不信。我爺爺說,那就只能說明你的心比鬼的心還骯臟。于是,審訊人就動了革命的手段,我爺爺?shù)难统闪恕敖浅摺薄5€是說我和白冰之間清清白白,你們殺了我我也是清白的。牢騷我發(fā)過,我看著現(xiàn)在這個搞法不正常,我是黨員,對黨我有建議權。

        導致我爺爺被“專政”的就是他的學生閻鳴久。他在文革來臨后認為他的出頭之日到了,他邀功的資本就是他所掌握的青山鎮(zhèn)頭面人物的隱私,尤其是關于我爺爺?shù)摹安牧稀薄i慀Q久當了鎮(zhèn)革委會的副主任、主任,風光無限。而他風光的日子,都是我爺爺痛苦的歲月,而且一直到死我爺爺也沒有舒心過一天??鞓吠褪堑脛菡咴诤芏嗳藴I水中的暢游。

        我是在白冰家出生的。我母親懷了我以后與我爸爸的關系一度惡化,他那時迷戀著一個姓劉的寡婦,而且下定決心與我母親離婚。我的哥哥姐姐們全部“避難”到了我奶奶家,只有我母親一個人扛著我爸爸的折騰。我爺爺聽說后就說服我母親去了鄉(xiāng)下,于是保住了我的命。我母親到了鄉(xiāng)下七個月后我降生了,又過了半年我爺爺認為我硬實了才送我們回家。其實我們能回青山鎮(zhèn)的最主要原因是我爸爸跟劉寡婦的激情已經燃盡,他們反目了。他們趕走我母親之后在我家過起了幸福的日子,但過來過去就過出了無盡的煩愁。我母親說,對過日子千萬不要抱有過高的期望,它就是平平淡淡的,平淡的才可以長遠。他們不知道這個道理,每天大吃大喝,每天在床上翻云覆雨,錢沒有了,激情也虧空了,剩下的就只有散伙了。

        我奶奶從那時起就認定我是我爺爺?shù)姆N,她喝下三兩白酒后坐在馬路邊破口大罵,聲稱早晚要掐死我。我爸爸跟她解釋了很多次。我奶奶卻說,傻兒子,你被騙了,這可好,管那個老東西叫什么?叫“爺爸”嗎?丟死人了!正陽街的人們在我長大后問到我爺爺總是問,你爺爸對你好不好?這稱謂就起源于我奶奶。

        對我爺爺與白冰的事情感興趣的絕不止閻鳴久一個人,尤其是白冰曾經被老毛子輪奸過,還生過老毛子的雜種。那個村子開過無數(shù)次的破鞋批斗會,白冰的精神再度崩潰。我爺爺已經沒有能力顧及她了,白冰就在村子里瘋瘋癲癲地光著腳跑。村里人不知從哪里聽來了白冰的招供,“老毛子的東西又長又大,沒幾下我就昏過去了……”于是村里的幾個光棍沒人時就會舉著棒子嚇唬白冰,讓她交待問題,白冰就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我昏過去了,不知道,就是那里疼,疼得鉆心……我跟老張沒那個……他只是摸過……

        白冰在挨批斗的一年后竟然生下了一個孩子,村里頓時嘩然。她懷孕的時候女人們也議論過,隊長不信,說那破鞋怕是得了大肚子病。但當她確確實實生下一個女孩后,隊長慌了,他派人捆起了整天圍在白冰身邊的一個光棍,痛打了一番。那個光棍邊殺豬一樣嚎著邊喊,不光我干了,他們幾個都干了,咋就捆我一個……白冰生了孩子后,對她的批斗才告一段落。

        我爺爺在沒有人的時候總是說,我沒有不瘋的道理,女人哪,命苦到她那里擋住了。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白冰生下的孩子是那幾個光棍中某一個人的,但隊長不許他們那么說,這關系到階級斗爭的路線問題。隊長說,這個孩子就是老張的,張什么來著?就是他的,這個問題我要馬上反映上去!誰給我說走了嘴,我操他八輩祖宗!隊長的反映到了鎮(zhèn)上以后閻鳴久笑了,他親自上陣審問我爺爺。我爺爺聽到白冰生了一個孩子后愣了,隨即嚎啕大哭,你的命咋就那么苦,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呀……閻鳴久說,認了吧,孩子都有了,嘴再硬也沒用。我爺爺一陣怪笑,我的,是我的,閻鳴久,你的兒子也是我的,當年你老婆幫你跑官兒,跟了我了。哈哈哈哈……

        閻鳴久的臉紅了又白了,這人瘋了,瘋了……

        我爺爺跑上了街喊著,我把閻主任的老婆睡了,她自己上趕著鉆到我的被窩……正陽街的孩子都是我的,我的……

        我爺爺后來說,其實要謝謝閻老九,他給我指了一條生路。于是有了“張魔子”,有了張魔子龜著腰拽著一背筐垃圾行走在正陽街上的流動的風景。讓人變成一條狗很容易,只要有讓人變狗的條件就可以,這條件就是形勢、私欲再加上一點點厚顏無恥。正陽街上的任何人都可以對這條狗呼來喚去、拳打腳踢。尤其是孩子們,他們對此非常熱衷,大人們裝作視而不見,或者站在一旁嬉笑。只有幾個人會喝住他們的孩子,干什么呢?他也是人啊,說不定哪一天你老子變成這樣了,你也就是狗崽子了。

        聽到這些話時我爺爺就會流淚,他不敢抬頭,他怕別人看見他眼里的淚,但他記住了那個聲音,死了也不會忘啊!正陽街上的風吹干了他的淚,吹白了他的頭發(fā)。他的頭頂被白色冰封著,盡管頭頂上還有太陽,但它沒有了以往的熱度,它成了攫取一切色彩的巨大的吸盤。

        我爸爸回到電工班后又開始騎著他的紅旗牌自行車穿梭在青山鎮(zhèn)的大街小巷,他常常是一嘴的酒氣,自行車在他的胯下扭來扭去。他笑了,這車子,像他媽個浪娘們兒,舒坦了就扭,扭得老子心里癢癢得難受。然后他放棄了上班的路,一打車把,拐進了正陽街的一條胡同。正陽街的兩側和每一條胡同都長著很多高大的白楊樹,夏季毒辣辣的陽光被樹蔭遮住了,胡同里只有斑駁的亮光,這些亮光也照射在我爸爸的前進帽和工作服上。他下了車,抖掉了一身的陽光、樹影和灰土,左右看了看,敲了敲一扇黑色的木門。很快,一個燙著雞窩頭的年輕女人打開了院門,我爸爸和自行車閃進了那扇門內。

        開門的年輕女人外號叫“波斯貓”。在那個女人都鉸“五號頭”的年代她是個例外,沒有人管她,她是軍屬,據(jù)說她的丈夫在部隊是個營長。波斯貓剛剛三十歲,一年中跟丈夫也就廝守一個月。她的丈夫臘月二十幾回來,過了正月就回部隊了,一年中有十一個月她自己獨守閨房。于是,她對男人總是有那么一種渴望,而男人們又都怕她那個別著五四式手槍回家探親的丈夫。她也怕,所以結婚六年了,還算安分。再過一個春節(jié)她就可以隨軍了,她覺得可以放松一下自己了,她的一切都將在隨軍后煙飛云散。于是,有幾個男人開始出入她家,她家的窗簾會在白天突然拉上,左鄰右舍看見她拉了窗簾就知道屋里面即將發(fā)生什么。

        我爸爸之所以能夠吸引波斯貓的眼球完全是因為他的“張八級”調換了兩個字的外號。波斯貓見識了正陽街上各行各業(yè)的男人之后覺得有點興趣索然。都是那個樣子,都是那么點事兒,這些男人在波斯貓的面前有那么一點卑微,他們極力地討好她,極力地裝作強大的、一往無前的樣子。他們仔細地觀察她的反應,他們下來以后第一件事總是問她好了嗎?這些裝模作樣的體貼其實是他們根本不自信,他們低眉順眼的樣子看了就讓她生氣。波斯貓在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上班,她根本不認識我爸爸,在同事的閑談中她記住了我爸爸與眾不同的外號,并且通過同事的指認在衛(wèi)生院的玻璃窗里記住了我爸爸。她想,一個人的那里究竟怎么樣了才能讓別人用他的生殖器作為他的稱謂?看起來這個男人非同一般。巨大的好奇讓波斯貓在一個傍晚攔住了我爸爸。我爸爸有些認識這個高傲的女人,但他絕沒想到這個女人與他之間會有什么故事。我爸爸愣住了,這不是軍屬大夫嗎?找我有事?波斯貓笑了,認識我?好!我家里有一個電熨斗壞了,聽說你手藝高,專程請你。電熨斗在那個時候是個稀罕物,一般人家熨衣服用鐵烙鐵。波斯貓剪斷了橡膠套中的一根電源線,她要用電熨斗來做媒。我爸爸的手藝讓波斯貓嘆為觀止,他拿起電熨斗的第一項檢查就是查電源線,沒用五分鐘搞定了。這讓波斯貓有些目瞪口呆,她還沒有展開她的手段事情就要結束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手足無措。虧得我爸爸是這方面的老手,他說,怎么的營長太太,也不犒勞一杯水?波斯貓遞過了一杯茶,我爸爸就勢抱住了她。波斯貓慌了,你這個人怎么……我爸爸笑了,裝,還裝?這電線齊刷刷斷了,剪子鉸的吧?你找我是修熨斗?這么小兒科的把戲虧你想得出!

        我爸爸在完事之后起身下了炕,看都沒看波斯貓說,我中午要是不加班不喝醉不找別的娘們兒就來,你給我開門!然后自己開了門騎上車走了。波斯貓在巨大的愉悅之后睡著了,醒了之后甜蜜地回味著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最終認定,我爸爸絕對是一個名副其實、貨真價實的猛男。從此以后,她家的窗簾只為我爸爸一個人拉上。

        讓我爸爸沒有想到的是,波斯貓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個女人,為了這個女人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里面還有一個人物,一個不起眼卻致命的人物,就是國營飯店的春生,那個讓我爺爺叫他“爸爸”的大師傅。其實他還是我爸爸的一個酒友,他經常從飯店里偷偷收拾一些剩菜,再偷灌一瓶酒,看見我爸爸路過國營飯店時就喊住我爸爸,晚上家去殺兩盤?我有點好茶,再讓你倆子兒。這是兩個人的暗語,好茶就是好酒,倆子兒就是倆菜。我爸爸強忍笑意,你小子他媽的太不仗義,我那爹雖說是個瘋子,你也不能讓他管你叫爸爸,那樣我豈不成了你的孫子?要不是看咱倆多年的交情,我一電工刀閹了你。好吧,晚上我過去,殺你個片甲不留!

        就是這個狐朋狗友,要了我爸爸的命。

        其實春生壞了我爸爸也賴我爸爸自己,他屬于喝了兩盅酒就沒有隱私的那種人。那天晚上我爸爸先幫春生收拾了一臺水泵,然后兩個人愜意地捏起了酒盅。我爸爸說,有日子沒喝著高粱酒了,都是他媽的地瓜干酒,甜絲絲的,今兒個得好好過過癮。春生說,管你夠,家里還有一瓶,咱倆劃兩拳。哥倆六六六七個雀八匹馬,很快,我爸爸醉了。春生說,我他媽這輩子就嫉妒兩個人,你猜是誰?我爸爸說,那不明擺著嗎,閻老九唄!那個我猜不出來。春生說,閻老九那叫時也運也,沒啥。我就他媽眼氣你和你爸!我爸爸愣了,為啥?春生說,為啥?總他媽交桃花運,一輩子不缺女人。我爸爸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末了拍了拍春生的肩膀說,小鬼,論這個你還嫩著呢!正陽街,不,青山鎮(zhèn)的女人老子睡遍了……你說說正陽街哪個女人最難搞?春生想了半天,說出了幾個名字,都被我爸爸否定了。春生最后說,莫不是波斯貓?說出這個名字后春生有點心疼,這個女人每天都在國營飯店的門前經過,春生每天在她下班的時候都會在門前守望,直到波斯貓拐進胡同看不見了為止。他把波斯貓當作了夢中情人,跟自己老婆那個的時候,他腦海里想的卻是波斯貓。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去沾營長太太,波斯貓從來沒有用正眼看過他。

        你說對了,我爸爸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老子沒用一袋煙的功夫把她搞定了,叫她趴著她不敢蹲著,你小子學著點吧……

        春生聽了我爸爸跟波斯貓的事情以后,心里酸溜溜的,卻涌起了一種希望。他想,波斯貓看上去一本正經,原來也是那么下賤。好,只要你這雞蛋裂了縫,我就有機會釘。于是,在幾天后,他在波斯貓家的胡同口攔下了波斯貓。波斯貓奇怪地望著春生,有事嗎?你誰呀?春生明顯地有些激動,他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接觸他心儀的女人。他先擤了一把鼻涕,用袖頭擦了擦鼻子,又抬頭望了望天說,今天的天兒不錯啊!波斯貓鄙夷地看著他罵聲,神經病!推車要走。春生伸起兩臂攔住她,別走啊,我感冒了,想扎針。波斯貓說扎針你去衛(wèi)生院啊,攔著我干嘛?春生說,我就想讓你扎,我扎你也行!波斯貓氣炸了肺,流氓!兩個人就扭打了起來……你跟那個姓張的行,我咋就不能跟你……瞅瞅你的德行,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我會伺侯好你……我跟狗都不跟你……末了,波斯貓撓花了春生的臉,一群放學歸來的學生沖走了春生。

        春生在家呆了半個月,結痂的血塊掉凈了,他的報復計劃也出爐了。他來到鎮(zhèn)上,在主任室附近的走廊里來回遛著。他在等閻鳴久,他知道閻鳴久一般要在九點鐘左右才來上班。閻鳴久終于在九點一刻來到了辦公室,他警惕地看著春生,一言不發(fā)地聽著春生的揭發(fā),他有些猶豫了。春生走了以后閻鳴久就坐在辦公桌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當然知道我爸爸在正陽街的所作所為,但他們兩個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光屁股娃娃,而且在打倒我爺爺?shù)亩窢幹形野职值拟枘娌恍⒆岄慀Q久很是欣賞。他搞他的女人,我做我的官,要是趕盡殺絕未免有點過份。閻鳴久深知我爸爸就是一個無賴,成不了任何事,只要他不威脅到自己,收拾他沒有任何價值。況且,我爺爺現(xiàn)在對閻鳴久已經無足輕重,他牢牢地掌握著青山鎮(zhèn),穩(wěn)如磐石。去他娘的波斯貓,愛跟誰跟誰,反正戴綠帽子的又不是我閻鳴久。

        春生見閻鳴久對自己的揭發(fā)沒有任何反應很失望。他想了兩天終于想到問題的肯綮,對了,我只要說張老電要去縣里市里告他,他就不會不理不睬了。哎,白忙活一場,打蛇沒打到七寸上啊!為了獲得更多的口實,春生又從飯店里偷了一瓶酒,晚上請我爸爸去了他家。我爸爸剛剛跟波斯貓纏綿完,一臉的疲憊和得意,這個娘們兒簡直是條美女蛇,都要把老子的骨髓吸凈了。春生啊,這搞女人可是個累活兒,一般人頂不下來呀。春生的心里反出來一股酸氣,哎!我也想累,沒有用武之地啊!我爸爸一陣大笑,你不有老婆嗎!春生撇了一下嘴,跟他媽一根糟木頭似的,她也配稱是女人!

        我爺爺從鄉(xiāng)下回來后三四天沒說話,也沒出去撿破爛,他的眼窩里汪著淚。我去看他的時候他正摩挲著一張發(fā)黃的照片,看見我進來后收了起來。他遞給我一個白梨,這是白奶奶院里的梨樹結的,白奶奶的那孩子自己上樹摘梨摔死了。我爺爺說完就出去了。我拿著那個梨不敢下口,我看到那只梨上有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我。我怕了,逃出了我爺爺?shù)奈葑印拇宋覍ξ壹议T前的那兩棵樹產生了畏懼感,我再也沒有爬上去過,直到成年。

        春生這一次的確摸準了閻鳴久的軟肋,閻鳴久聽了春生添油加水的話后深思良久,末了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地蹾在辦公桌上,張志學,有你的!捉奸見雙,你去探聽,看準了給我消息。你為什么這么做我不管,事成之后,你當飯店的副經理。春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來損人可以撈到這么大的好處!他興奮得連連給閻主任鞠躬,放心放心!閻鳴久瞥了他一眼,走吧,不要跟任何人說。

        春生簡直有點兒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悅,副經理,副經理,再過一段再找些經理的問題扳倒他,我就是經理了,飯店的這幾個女服務員就得乖乖地圍著我。于是春生開始了他忙碌的準備,既要盯住我爸爸和波斯貓,又要搜集經理的材料。忙了五六天,經理的材料差不多了,他的目光開始專注起我爸爸。那階段碰巧我奶奶病了,總是嚷嚷著心口熱,要吃冰棍。我爸爸借了一個冰棍箱子買來冰棍。我奶奶半天吃下三十根冰棍,心口的溫度降了下來,隨后開始拉稀,一個下午跑了十幾次廁所。到后來我爸爸背著她去廁所。我奶奶身上沒有了一絲力氣,躺在炕上胡話連篇,最后只看見她的嘴在動而沒有聲音。我爸爸說,看來夠嗆了,得準備后事了。于是我爸爸騎上車到廠里借了一百元錢交給我母親,要她準備衣服和物品。我爸爸又回到我奶奶家,他問我奶奶是不是見一見我爺爺。我奶奶拼命搖頭,還把她的酒壺摔到地上。我爸爸沒辦法,搖著頭蹲在地上抽煙。幾個工友和鄰居聽說后來了,我爸爸給大家敬煙倒茶,接著破口大罵王老歪等人,說他們喪了良心,平時沒少得他的好處,臨到他有事了,都像縮頭烏龜。春生這時候出現(xiàn)了,我爸爸很感激地握住他的手,到底是哥們兒,這些年的酒沒白喝!春生遲疑了一下說,你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半個月的等待讓春生忍無可忍,他不能再忍受自己總是圍著爐灶轉來轉去了,也不能再忍受別人對他的呼來喚去,他要做這里的主宰,他要每一個人對他低聲下氣、百依百順。他羨慕閻鳴久,每天坐著吉普車招搖過市。辦公室的茶杯里永遠有別人新倒的熱茶,全鎮(zhèn)的人在他面前總是擺出馴服的樣子,只有張魔子除外,可是他的腰永遠地彎了下去。春生等不及了,他要馬上實施他的計劃,于是他不管我奶奶的死活,叫出了我爸爸。春生說,本來你家里有事我不應該打擾,可是波斯貓非要你到她家去一趟,很著急的樣子,可能有事。我爸爸說有個屁事,還不是犯賤了癢癢了。哎,半個月沒去了,可老太太要不行了……春生說,你去你的,我盯一會兒,老太太一時半晌還沒事。我爸爸騎上車去了波斯貓家,春生隨后跑進了鎮(zhèn)上。

        我爸爸是以強奸罪被抓的。他忙三火四地進了波斯貓家。波斯貓問他怎么了,慌里慌張的。我爸爸就說不是你讓春生叫我的嗎?怎么,挺不住了?我家老太太病重,為了你我跑出來的???,趕緊的,完事我還得走。波斯貓說,不對,我沒讓人叫你呀?會不會有人要算計咱倆?我爸爸不理會,就去脫波斯貓的衣服。波斯貓不讓,兩個人扭在一起。在我爸爸就要得手時,房門被砸開了,十幾個民兵涌了進來……

        我奶奶在我爸爸被抓的那天夜里死去了,我母親為她穿了新買的裝老衣服。我爺爺在她咽氣后進了屋,一聲不響地盯著她,滾下了兩滴眼淚,這個女人啊,生了我一輩子氣,對不住了……

        我奶奶被裝進了棺材,人們四處找我爸爸,可是都沒找到。我爸爸那時被關進了縣城的看守所,等部隊上來了人再審判。那時是七月,一連下了五天雨。雨停了,鎮(zhèn)上來了兩個人,告訴我們我爸爸所犯的罪行,問我們是不是給他帶兩件換洗的衣裳,不許探監(jiān)。我母親當場暈倒了……

        十一

        我爺爺為了我爸爸找了閻鳴久很多次,他承認自己是裝瘋,他可以繼續(xù)接受批判,只要能換回我爸爸。閻鳴久笑了,你裝瘋我早就知道,不過你對我沒用了。你瘋不瘋你自己說了不算,我說你瘋你就瘋。你兒子的事交到部隊了,我無權過問。我爺爺說,我承認我跟白冰有那事,那個孩子也是我的,你行行好,我給你跪下……閻鳴久怒了,滾出去,你已經一文不值了,再胡攪蠻纏我這就給縣里打電話崩了你兒子!我爺爺說,好吧,跪也沒用我就不跪了,我兒子即便死了我還有孫子。老九,別把事做絕了,給自己留條后路!

        實質上我爺爺最后的警告加速了我爸爸的死亡進程。閻鳴久在我爺爺走后仔細地分析了我爺爺?shù)木?,他認為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他與我們家都是不共戴天之仇,反正如此了,不妨把事做絕。于是他讓春生立即找與我爸爸有染的幾家人聯(lián)名上書,說我爸爸為害一方欺男霸女。閻鳴久說,有不簽字的,你讓他們背上行李卷到鎮(zhèn)上報到,我派他們去大青溝修大堤,然后再算帳!這一招果然奏效,誰都知道去修大堤是個什么滋味,不累死也得脫幾層皮,就都簽了字。閻鳴久把聯(lián)名書呈了上去。

        我爸爸在縣里被關了一個月后在青山鎮(zhèn)的大青溝被“鎮(zhèn)壓”了,他的臉被炸得血肉模糊。我母親做了一個黑布口袋罩住了他的臉,把那只白色的搪瓷缸子裝進了他的棺材,還有一瓶酒。下葬的那一天我的哥哥姐姐們都拒絕露面,我母親把目光掃向我,得有個兒子去墳上磕頭,你去不去?我說,誰也不去,我就去吧。

        春生去鎮(zhèn)上找閻鳴久,他要閻鳴久兌現(xiàn)承諾,閻鳴久翻著白眼一言不發(fā)。波斯貓被已經是團長的丈夫接到部隊上去了,臨走前她找到閻鳴久,怎么回事你清楚,這下你遂愿了。那個張電工雖然混蛋,但他沒有推卸責任,都攬給他自己了。閻主任,我走了,那個飯店的大師傅你得幫我教訓一下,否則你跟我們衛(wèi)生院李護士長的事我也抖一抖,她也是軍屬……閻鳴久當時臉就白了。

        閻鳴久清了清嗓子說,春生,外面都傳是你害了張志學,當然他是死有余辜,可是這個節(jié)骨眼上提你,我看不大合適,再等一等,等一等……春生有些失望,但是他也怕我們家的人找他的麻煩,忍住了。走到門口他又折回了身,閻主任,我們飯店的經理有很多問題,我都做了調查,這是材料。閻鳴久接過了材料,揮了揮手,春生出去了。閻鳴久看了看春生的材料,眼睛突然一亮,抄起電話讓飯店經理馬上過來一趟。飯店的馬經理一頭大汗地來了,閻鳴久把春生留下的材料甩給了他,老馬,怎么搞的,我要不念在咱們昔日的情分上你就麻煩了。馬經理捧著材料邊看邊冒汗,閻主任,我……我……閻鳴久說,還我什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明白嗎?

        馬經理馬不停蹄地搞了一份春生的材料,并且在春生偷了一瓶酒五個包子三個咸雞蛋的時候來了個人贓并獲。于是他開始給春生算帳,在飯店工作十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乘以十,最后算出來一個天文數(shù)字,這個數(shù)字足以讓春生的下半輩子在牢里度過。春生一開始沒怕,他以為閻鳴久會救他。他對看守他的民兵說,對我好點,閻主任可是我鐵哥們兒!那個民兵笑了,閻主任是你哥們兒,我信!閻主任告訴我,先餓你三天再審,你哥們兒多惦著你呀!春生說,你帶我去見閻主任,我有話說!民兵用槍托搥了他一下,老實點兒,要不有你好受的!餓了三天后春生明白了,閻主任耍了他,馬經理幾乎一天不落地給閻主任送酒送肉,人家才是鐵哥們兒啊!

        春生被判了十八年徒刑。十三年后他出來時閻鳴久早已經落魄了,背也駝了,眼也花了。春生在路上攔住了他問,閻主任,一向可好?怎么的,聽說不當官了?不過當過官就是跟咱這平頭百姓不一樣,做了那么多缺德事丟個官就全頂了!好在兄弟我也回來了,明天在家請你喝酒,我看看我的手藝是不是都丟凈了!閻鳴久嚇得躲進了縣城的女兒家,再也沒敢回青山鎮(zhèn)。

        很久以后,春生見我們家人沒找他什么麻煩,自己開了家飯店,他把馬經理雇去當了打雜的。馬經理擺平完春生后更加肆無忌憚地貪污公款公物被開除了公職,沒有了生活來源,見春生要他就來了。春生說,我就要這個勁兒,我在里邊就想,我出去后就要管管老馬,出口惡氣!

        十二

        其實我們家的人沒找春生的麻煩是我們家在青山鎮(zhèn)已經沒有什么人了,兩個哥哥一個招工去了鄰省的煤礦,一個當兵死在了越南戰(zhàn)場。兩個姐姐也都嫁到了外地。我這個“傻子”考上了省城的師范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縣城當了一名中學教師,我母親跟我進了縣城。

        我爺爺?shù)故前l(fā)誓要多活幾年看看這世道到底還能不能轉過來的,但他沒能等到那一天,他在我爸爸被處決的那一年冬天就死去了。我爸爸死后,我母親對我爺爺說,他們娘倆都走了,他奶奶的房子也空了,把他白奶奶接來吧。我們已經家破人亡了,他們還能怎么樣?再說,現(xiàn)在好像不那么亂了,聽說有些大反革命都平反了,閻老九也有點蔫了,這世道可能要變了。我爺爺說,我也聽說鄧小平出來工作了,再等等,頭過年我一定去接。

        我爺爺是臘月二十上的路,那一天落了一場雪,冷颼颼的。我母親勸他等到了雪停了再去,他說閉著眼都能找到,沒事!他拄著棍子出去不久又回來了,對我母親說,老大媳婦,我那狗窩的北墻旮旯里有二百塊錢,我是預防不測留下的,你去摳出來,辦點兒年貨。老大沒了,你做小工掙不了幾個錢。我母親說,我還有錢,等你回來自己花吧!我爺爺就又出門了,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

        是那場雪要了我爺爺?shù)拿?。那場大雪讓村里人三四天沒出門,等到人們出門發(fā)現(xiàn)我爺爺?shù)臅r候,他身上的肉基本上已經沒有了,狼或者野狗在三天中把他變成了一具白骨。村民不知道死人是誰,只知道有一個人被狼或者狗吃掉了。奶頭山有狼,每天夜里人們都會聽到狼叫,老人們說,這些狼在白天都進了大青山,人們找不到,只有夜里才出來。我母親以為雪大了我爺爺就住在白奶奶家了,也沒有太在意,直到年三十的中午才慌了。我母親央求一個有驢車的朋友拉著我們娘倆去奶頭山,這才知道我爺爺死了。他拄的木棍還在,破狗皮帽子還在……

        白冰被我們接來了,住在我奶奶的房子里,她表情木然,臉色慘白。她在我奶奶的房子里住了五年,死了,那一年我爺爺平反。我母親把我爺爺我奶奶和白冰合葬在一個墳塋里。我說,他們會打架的。我母親說,打吧,打吧,我怎么能把他們分開呢?把你白奶奶分出來吧,你爺爺不干,把你奶奶分出來吧,她又是你爺爺明媒正娶的媳婦。我分不清啊!我說,把我爺爺分出來吧,他這輩子太苦了,死了最起碼清靜清靜。我母親吃驚地看著我,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說話怎么不著頭不著尾呀!

        我爺爺九十冥誕的第二天我母親讓我去青山鎮(zhèn)給我爺爺上墳,她鉸了一夜紙錢,告訴我順便也給我爸爸燒一些,如果找不到墳頭了就去問問正陽街上的老年人。我說我記得的,咱們臨搬出來時我在墳頭栽了一棵榆樹??墒钱斘襾淼角嗌芥?zhèn)的那片曾經的荒甸子時我不禁呆住了,那里已是一片工地,無數(shù)的鋼筋水泥柱子正在生機勃勃地向上長著,攪拌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我又來到了正陽街,卻再也找不到一個相識的面孔。人們匆匆忙忙地從我的面前走去,沒有人知道我曾經是正陽街的土著,我在煙塵四起的馬路邊迷失了方向。這時我抬起頭看見了“春生飯店”的招牌,這個名字讓我恢復了我在正陽街上的某些記憶,于是我走進了“春生飯店”。

        我那一天是狼狽不堪、血肉模糊地離開正陽街的。我走進春生飯店要了一瓶酒和兩個菜,店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我問他認不認識原來國營飯店的大師傅春生。他說那是我爺爺,老了,在家呆著呢。我說他的一個老朋友讓我給他捎來了點兒東西,能不能見一見他?春生的孫子就打了個電話,然后對我說我爺爺屬于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那伙的,二十分鐘準到。我在這二十分鐘里就著回憶喝光了那瓶酒,等到春生來的時候我已經醉得一塌糊涂了。我說,你老了,但我還認得你。你知道我是誰嗎?春生說,眼花了,不敢認了。我說,張志學、張魔子你還記得嗎?他聽后打了個冷戰(zhàn)。我笑了,你別怕,我爺爺昨天九十了,我來燒點紙,可是墳頭沒了。這么地,我想在你的飯店里燒……我的話還沒說完,春生的孫子就沖過來把我打翻在地,我的鼻子和嘴都流了血,躺在地上喘息了好半天。春生攔住了他孫子。我起來后摸到了一把拖布,砸了我能砸到的一切東西。春生的孫子用酒瓶砸在我的頭上,我暈了過去……

        我醒來時飯店里來了兩個警察,他們要帶走我。春生說,算了,他喝醉了,饒了他吧!警察問春生的孫子,店是你的,你說咋辦?春生的孫子說,拘了他,還得賠我!無緣無故,你是本·拉登咋的?我歇斯底里地叫道,不是無緣無故,你爺爺害死了我爸爸,害慘了我們一家……警察說,那你咋不報案?我說,沒人管,沒人管哪,那個時代,沒人管。警察問,哪年的事?我說,七十年代初,七四年……警察有些詫異,這個人有病?春生過來了說,警察同志,他喝醉了,放了他吧!不用他賠了,我們有點誤會……警察問,老板,你說咋辦?春生的孫子說,給我爺爺賠禮道歉!

        我給春生鞠了三個躬說了三聲我錯了。警察才放我走。我走在正陽街的時候人們的目光都投向了我,很多人在說,這就是張魔子的孫子,就是那個張電工張××的兒子!很多人在說,那個小傻?聽說不是考上大學當老師了嗎……末了一個人聲音洪亮地說,散了吧,有啥好看的?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孬種……

        責任編輯:孫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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