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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子

        2010-04-29 00:00:00周如鋼
        雪蓮 2010年3期

        安慶當著母親的面一口氣抽了二十根煙。

        母親沒有掐滅他手上的煙,任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著,將本就狹促逼仄的空間熏得越發(fā)透不過氣來。安慶看一眼母親,就猛吸一口,再看一眼,再猛吸一口。他就是一直這樣看著,一直這樣吸著,在個把小時里,一盒香煙就被抽完了。

        安慶知道,母親是不會掐滅他的煙的。一直以來,母親都不曾掐過他的任何念頭,現(xiàn)在的母親更加不會這樣做了。母親笑著,臉上綻放著一朵花,一朵春天里的花,一朵帶著皺紋的花,這朵花靜靜地盛開著,沒有一絲波瀾,沒有一絲浮躁。

        但安慶是浮躁的。

        安慶盯著母親,又猛吸了一口煙,然后轉過身飛奔而去。扔出的煙頭穿過雨簾向空中飛去,在空中翻了幾個跟斗后,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然后跌落在門外的雨水里。安慶聽到煙頭吱地驚叫了一聲,就結束了剛才還燃燒得很旺盛的生命。安慶回望了一眼,發(fā)現(xiàn)母親依然笑著,笑容里沒有一絲雜質(zhì),沒有一絲波瀾,笑得很清澈,很恬靜。

        安慶聽到掛在墻上的母親說,等等吧,等等吧,老頭就要回來了。

        安慶是來找父親安逸的。但父親不在。這真是要命的事。

        一開始,安慶是不想來找父親的,之前他給許多親戚朋友打過了電話,有的甚至上門拜訪,可是收效甚微。

        說實話,安慶并沒有多少親戚。想想看,一個二十八歲的年輕人,能有什么親戚,所謂的親戚其實都是父親安逸和母親方憶然組合后產(chǎn)生的。比如叔叔,比如姨媽,比如舅舅,比如姑姑,再有的都是遠房了。要說面對親戚啊,安慶其實也沒有懷多大的念想。這些親戚多數(shù)都是看他們的家境行事的。家境好,今天上門聊明天上門嘮;家境差,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F(xiàn)實得很,下作得很。

        十七年前,家里一貧如洗時,誰家都看不上他們。安家先是打了個有理無錢的官司,差點打得傾家蕩產(chǎn)。屋漏偏逢連淫雨,不久又碰上家中的老頭子——安慶的爺爺安順中風癱瘓,家里幾乎顆粒無存,連過個年都是靠東家接濟一點白糖,西家接濟一點花生才度過的。而安家的親戚。卻個個都是門里橫,對安家人不僅看不上,還歪瓜裂棗地盡扯蛋,不是幫著別人說話,就是白眼相向,非但不給你點白糖米面,你要一訴苦,反而數(shù)落你一通,說什么靠人家接濟算什么本事。那時安慶還小,但安慶記得這些事。越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越是容易記得這些事。

        后來,安慶因為沒錢上學,上了初中就輟學了。當然,事實上那也不叫輟學,而是瞞著家里沒去參加中考。那時的安慶還弄不明白一個詞,很懷疑它的詞性,這個詞叫叮當響,窮得叮當響。安慶就想啊,窮的時候哪來叮當響啊,碰哪兒哪兒都不響啊,碰哪兒哪兒都冰涼!所以,基本上都不用怎么考慮,安慶就在臨近考試時停了學,不去中考了。反正家里窮,考上也讀不上,不如不考。

        再后來,安慶就在四處打工的時候去自考了。自考的時候,安慶就更加來氣了。別人白眼就不說了,單是自家的親戚就來諷刺了一大通。說什么初中畢業(yè)的人還想自考大學簡直就是做白日夢;說什么癩蛤蟆也想飛上天;說什么這純屬不想好好干活想捧本書糊弄人等等等等。當時。只有舅舅說得不錯,這個母親的同胞兄弟知道安慶在自考后,就皺了皺眉,說,事倒是好事!只要你能考出來,就是好事。到時,就來找我,我一定幫著你找份好工作。面對著感激涕零的安家,他又說,放心放心,我有的是關系,就怕你考不出來。這在當時是莫大的鼓勵了,因為在安家看來,尤其是在安慶的母親方憶然看來,這個叫方憶苦的哥哥從來就不曾幫過安家,揶揄挖苦人家是他一貫的為人作風。因而,一家人明著互相走動,內(nèi)心里卻隔閡甚深。而在此時,能夠面對安家說出這話來,安慶就是安家人的命根子,安慶有出息就是安家有了天大的出息,這,怎能不叫安家人心里感激得涕淚橫流。

        徹日徹夜地看書,累死累活地拼搏了兩年后,安慶順利通過自考,用短短兩年時間完成了一般人完成不了的事,一個初中生邁進了大學生的門檻。要知道這個時候安慶從一個沒讀過高中的懵懂打工仔成為了一個自學大學畢業(yè)的大學生,這是全家人的驕傲和榮譽,這樣的驕傲和榮譽差點就將臥病在床的母親一把拉起來,拉到大街上,拉出一臉的精神與亢奮。

        可是,時日不長,他在找工作碰壁了幾次后,就不再興奮了。工作哪有那么好找,滿世界大學生一抓一大把,甭說自考畢業(yè)的,就是全日制出來的大學生找個工作那也是求爺爺告奶奶的。

        碰壁幾次后安慶想起舅舅講過的話,就去找舅舅。安慶還記得,當時舅舅正躺在躺椅上,躺椅正在晃著,晃啊晃,把夏天晃出一層又一層的漣漪,一層又一層的圓暈。安慶就在心里說,別晃別晃,別搖別搖,再晃再搖就要暈了。但這個夏天依然晃著,依然搖著,搖得讓人不安,搖得滿世界支離破碎。舅舅的嘴巴張了張,有一根牙簽從他嘴里飛了出來,與之一同飛出來的還有一句話:半年了呀,太久了。不行了,幫不上了。我說的是當時,當時行,現(xiàn)在不行了。

        一句話是:只要你能考出來,一定能幫著!

        一句話是:不行了,幫不上了。

        簡單得很。

        幫不上也就算了,在安慶唯唯諾諾意欲離開時,舅舅的鼻孔里又追出幾個音符,這幾個音符跑著步?jīng)_到安慶的耳朵里:真是奇怪,一點世道都不懂,要人幫忙也不知道拎點東西來。

        安慶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可是他用力擦了擦耳朵,用牙齒咀嚼了幾遍后發(fā)現(xiàn),沒錯,就是這句話。這就是自己的舅舅說的話!自己的舅舅居然要自己拎著東西去找他幫忙。自己的舅舅從來沒幫過家里人,還討要東西?;氐郊?,安慶沒有告訴母親,他看見母親眼神熠熠生輝,那里充滿了希望,充滿了春風。現(xiàn)在這些希望和春風等待著安慶的確認??墒?,安慶知道,現(xiàn)在是夏天,夏天已經(jīng)不是希望與春風的季節(jié)了。

        但安慶沒有告訴母親,這是一個酷熱得幾近令人窒息的季節(jié)。他怕母親聽到后,會回不過神來,他怕那些希望和春風就此永遠凝固。因為母親之前說,舅舅會幫忙的。我們家也就只有舅舅這樣的至親了,舅舅畢竟跟媽媽是同胞兄妹,即便他當時不同意媽媽嫁給你爸,但還是念了手足情的,舅舅知道咱們家的情況,你自己去,你自己去說,他會幫忙的。

        依照往常,母親一定會陪他去的,但那時的母親已經(jīng)終日臥床。如果母親知道自己的同胞大哥會有這樣的一種說法,母親肯定會氣得吐血,那血肯定會吐得很壯觀。母親已經(jīng)吐過一回血了,所以,不能再讓她吐了。那樣的場面太可怕,太可怕。

        自此以后,安慶就吃下了百斤千斤的秤砣了,鐵了心,也沉了心。鐵硬的鐵,沉重的沉。反正什么事都要自力更生,不能依靠親戚。盡管后來,安慶工作后,生活條件好了些,這些曾經(jīng)老死不相往來的狗親貓親老鼠親都主動尋上門來,但他心里的秤砣還是沉著,硬著,一直沒有化掉。他想,或許一輩子都化不掉的。

        所以這一次,安慶自然沒在這些狗親貓親老鼠親上寄予希望。如若寄希望,也只有幾個朋友那里可以一試。

        先是問要好的哥們,只有哥們才能夠信任,相信能夠真心幫忙??墒菐讉€哥們問過來,有,但少之又少。是啊,也難怪,這個時候,大家都是拼搏的年紀,從學校里出來到現(xiàn)在,才拼搏了幾年而已,誰能有錢存著呢。而那些打工的兄弟,更是沒錢可借的。有幾個朋友說是有,但也就是一萬兩萬,可是,對安慶來說,一萬兩萬又有什么用呢。

        買房子啊!一萬兩萬能有什么用!

        現(xiàn)在在杭州城,一萬五一個平米都算便宜的,可是一算起來,再便宜的單價,一算上房屋面積,總價就像猴子爬竿一樣,蹭蹭蹭就上去了。哪怕是50個平米的二手房也要75萬了,一萬兩萬無異于杯水車薪,能頂什么用呢。

        可是,房子不能不買啊。

        張小娟說,安慶,你買不買房啊?

        張小娟的媽媽說,安慶啊,你跟小娟都不小了,28歲啊,該結婚了。可是,總不能把房子系在褲腰帶上吧,總不能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吧。趕緊點,趕緊想辦法買房。

        張小娟說,安慶,你準備幾時買房啊?

        張小娟的媽媽說,安慶啊,好歹總得有個窩吧,你總不能讓小娟受太大的苦吧。

        張小娟說,安慶,你到底買不買房啊?

        張小娟的媽媽說,安慶啊,半年吧,給你半年的時間,你給個說法,別把我們小娟的幸福給拖了。

        安慶不得已了。他只好硬著頭皮來找父親。自工作以后,安慶平常就住在公司的宿舍里。因為公司離家遠,上下班要一個多小時。來回坐公交要轉好幾次,實在是不方便。

        當然現(xiàn)在的安慶覺得就是再多幾個小時,也必須要趕到家里去,他要找到父親,他要跟父親談一談。

        其實他不想來找父親的原因有好幾個。比如父親從來都是不近人隋的。前面想到自己的親戚不幫忙,安慶心里會恨,但一想到自己的父親,安慶也不恨親戚了。因為,自己的父親,那個叫安逸的老頭子,也是從來不幫自己的。

        什么事都要自己去干。比如初中畢業(yè)后去外地做油漆工,包工頭一分錢沒給,回到家里,原想讓父親給自己壯個膽,一起去要回那點辛苦錢,卻被這個叫安逸的老頭子大罵一通,說怎么怎么沒本事,說年輕人自己的事就要自己想辦法擺平。比如想找份更好的工作,希望他去通個路,讓他去趕一下露水,父母趕露水,孩子好走路,免得孩子濕衣濕褲,這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可是他是死活不去的,說什么孩子長大了就該自己出馬,露水沾身得學會怎么擋怎么抹,不然我們死了以后你還能靠誰,你還要跑到墳頭上來哭嗎!比如出去打工一個月沒得吃沒得用,實在苦得呆不下去回家了,卻被這糟老頭罵得狗血噴頭,飯咽不下,湯灌不下,直到家里呆不住,再次背上包出門趕露水為止。

        這樣的一個老頭,安慶其實真是不想找的。

        現(xiàn)在實在是迫不得已了。

        現(xiàn)在張小娟逼得太緊了,當然,逼得最緊的是張小娟的媽媽。每次去就問,房子的事怎么樣了,害得安慶去都不敢去。

        上一次,安慶看到街上在賣野兔,人家說是剛剛從山上用夾子夾來的,純野兔,絕對的野味鮮味。安慶自己是從沒想過要開開這個葷。現(xiàn)在一想到人家說這是絕對的野味鮮味,馬上就想著買只去孝敬一下未來的丈母娘??墒?,興致勃勃的安慶剛到張小娟的家門口,她媽媽就把他攔住了。張小娟的媽媽當然沒有伸手攔,那樣的姿勢過于明顯過于勢利了,她是將身子倚在門框上,這一倚就擋住了張家的半壁江山。安慶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張小娟媽媽的身材,這女人的身材真是好,可以用好多好多形容男人身材的詞來形容,魁梧,偉岸,虎背熊腰,腰闊膀圓。還有那個屁股,那個屁股碩大,幾乎就占了整扇門的空間。安慶就想,好險好險,以后張小娟會不會這樣,會不會?這樣的身材真是好,如果放在男人身上的話。因為這樣的身材是有震懾力的,絕對震懾。

        說吧,房子的事情怎么樣了?我們要新房!

        安慶已經(jīng)被她的身材震懾住,所以,這時當然是說不出話來的。

        安慶是來送野兔的,可是張小娟的媽媽不稀罕。她根本不讓安慶張嘴,去去去,去去去,一只野兔值多少錢啊,你不送我們也買得起,你趕緊把買野兔的錢省了,湊著趕緊買房子!不然,你就是送上一千只野兔,再抬一千只野豬來,也是不行的。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阿姨,阿姨,您,容我再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

        張小娟的媽媽說,當然容你!我哪有說不容你!半年嘛,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兩個月了,只有四個月了。你趕緊想辦法吧。對了,我警告你,你可別動歪腦筋,這種買野兔的歪腦筋就別動了。

        安慶還想說什么,張小娟的媽媽不讓他說了,她一甩頭,那個碩大的屁股就對著安慶的臉晃一下,那只龐大的圓桶就顯得更加的磅礴,這氣勢啊,絕對的磅礴,將安慶這一百零幾斤的骨頭全壓垮了。不容安慶回過神來,大門就響起了炸雷般的聲音。聲音過后,還余音裊裊,這段時間你就別來了,如果房子無著落,來也白來!一千只兔子也白來!

        想到張小娟的媽媽這副樣子,安慶就在心里想,他媽的,誰要你女兒了,娶不起媳婦也不要你的女兒!看著你的樣子,若是以后張小娟也成了這副模樣,那還了得,把我安家?guī)状说哪樏娑紒G盡了,安家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過這么好身材的人!

        一會兒安慶又想,好你個老媽子,以后我要娶了張小娟,看我怎么對待你。讓你也嘗嘗這味道。

        后來,安慶又什么都不想了。說白了,所有這些都是安慶一時氣惱在心里說說的,以他的處事為人,斷然是做不出來的。可是,現(xiàn)在這個實際情況擺著,倒真是很為難。

        張小娟的意思也要買。

        張小娟一說到這個問題,總是把眉頭皺起來,可是她再皺眉頭,也總是想不出辦法來。每每這個時候,安慶總是看到張小娟的瞳孔里有一個人,那個人的眉頭比張小娟擰得還要緊。在安慶看來,那個人的樣子比較猥瑣,縮頭縮臉,縮成烏龜?shù)臉幼?。每每看到張小娟瞳孔里的這個人,安慶就想到一個成語,這個成語前半個很偉大,后半個很狗熊,結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不該屬于偏正結構卻很像偏正結構的詞,叫,英雄氣短!氣短啊!

        這一次,安慶又看到張小娟瞳孔里的這個人擰著眉頭開始說話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猶猶豫豫地說,半句半句地說,小娟,小娟,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我手上只有十萬塊,真的,真的沒有錢。十萬塊最多……最多只能買七八個平米。

        張小娟不作聲。她把雙手貼在臉上,這個樣子就像是兩只手捧著頭一樣,然后,安慶看見她一會兒用手把頭摁下去,一會兒用手把頭捧起來,一會兒又用手把頭擰向窗外。顯然,那雙手是頭的開關。安慶說,你別轉了別轉了。說這話的時候,安慶就看到張小娟瞳孔里面的這個人煩躁起來了。

        那人說,小娟,你知道的,這幾年來,我也沒怎么花過錢。

        小娟,你看,現(xiàn)在的情況我是真的買不起。

        小娟,你說,這事怎么辦好。

        張小娟把頭擰回原地,不動了,然后又把眉頭擰緊,她說,安慶,安慶,我倒不是急著要買房,也不是非要你買房不可,可是,可是我們總要有婚房的,不然到哪里去結婚啊。

        安慶說,小娟,我們可不可以租個房子啊。

        張小娟的眉頭就擰得更緊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發(fā)線全部聚集在一起,眼角,眉間,額頭,顯得很焦慮的樣子。張小娟說,那不行吧,我父母知道怎么也不會同意的。而且,我想,最好有我們自己的房子。我想,哪怕現(xiàn)在負債累累,以后我們還就是了?,F(xiàn)在要買了也就買了。不然,以后到幾時能買得成也難說。

        話說到這個份上,安慶也就沒話講了。

        安慶想,現(xiàn)在或許只有幾條路可走了。

        第一條,放棄張小娟。對于買房,自己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不是一般的不足,是很不足,非常不足。估計按自己目前的收入計算,就算房價按兵不動十年,也不見得買得起。另外,看著張小娟媽媽的那副德性,真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踹她一腳,然后向她大喊一聲,讓你女兒做個老處女吧,我不要了!

        可是,真要放棄吧,安慶心里過不去。張小娟的媽媽長得虎背熊腰,但張小娟一點也沒遺傳。長相更是說得過去,為人也不錯。與自己談戀愛,已經(jīng)四年了,對自己一直很體貼,沒說過一句恨話。自己決定去做的事,她總是很支持,還真有點志同道合的味道?,F(xiàn)在兩個人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北,天天煲得電話粥糊了又糊,焦了又焦。然后,隔一天見一次,這一見就是502膠水,粘在一起,想分都分不開。

        這樣的狀態(tài),讓安慶馬上放棄張小娟,還蠻困難。如果不是張小娟的媽媽,當然還有張小娟對房子的這種態(tài)度,安慶哪怕是打死自己放棄全世界,也不會有放棄張小娟的念頭的。

        第二條,權宜之計。這條計在安慶大腦里轉了幾百遍了。轉一次美一次,轉一次又沮喪一次。自從張小娟提出要買房,自從張小娟媽媽提出必須要買房開始,安慶盤算了幾百回,這條也就浮出水面了。什么計呢?就是做假,在市區(qū)里租一套90平米左右的房子。當然,房子要裝飾一新,最好有家具。這樣的房子一看就是上檔次的。面積小點不要緊,張小娟家的門第也不是太硬,并且畢竟他們知道現(xiàn)在買房不容易。所以,也沒必要租特別大的。

        安慶當時為自己的智慧火花興奮不已,幾次想到這條錦囊妙計就差點笑出聲來,做夢時他的牙齒還偷著去觸摸窗外的月光??墒?,高興了幾天后,安慶的心里就不踏實了。他想到了萬一!萬一有個萬一的話就麻煩了。

        或者說,不是萬一,是紙啊終究是包不住火的,遲早要被人知道的。那不是成了騙婚嗎?先租來煮飯,等煮成熟飯了,吃了,然后告訴張小娟,小娟啊,對不起,你剛才吃的飯是從誰誰誰那里租來的米,馬上要還的。

        還有特別重要的一點是,從骨子里來講,安慶也不是這樣的人。盡管想到這是權宜之計,但想多了,終究覺得這是不能權宜的。這權宜太危險。

        第三條,找父親。

        可是找父親真不是安慶所愿。原因有很多。父親的怪脾氣安慶是知道的,但安慶真正不愿意找父親的原因還不在此。

        父親確實沒錢。一個病退的工人沒有幾個錢。曾經(jīng)的幾個錢全部給母親方憶然治了病,當時每個月的醫(yī)藥費在2000塊以上。這是雷打不動的。加上吃的用的,再怎么省也不夠用。因而,家中早已是債臺高筑。等母親掛到墻上了,這幾年,就凈想著辦法還債了。安慶自己也是每個月盡量省下一半的工資來還債??墒牵两襁@債仍未還清。

        那么,找父親有什么辦法呢。

        父親有一套房子。

        其實,說父親有一套房子,也不好說,至少安慶是一直沒有動過這念頭,現(xiàn)在是實在沒辦法了。

        這套房子是安慶從生出來就看見并一直看到現(xiàn)在的房子。60個平米的老房子。盡管年輕人對這套房子早就產(chǎn)生了審美疲勞,但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這套60平米的老房子,只有無限的審美,審到哪個角落都是美,不疲勞,絕不疲勞,也不能疲勞。要知道,現(xiàn)在不僅不疲勞,相反,還是安慶心中的向往。無限的向往。就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般的向往。當然,安慶不是癩蛤蟆,房子也不是天鵝肉,房子畢竟是父親的房子。不是人家的房子。所以說,希望總是有的。

        但安慶一直沒敢開口。

        因為安慶知道父親有自己的想法。

        父親安逸有想法是母親去世后的事。母親在墻上一直對著他們父子倆笑時,父親就不笑了。父親從那時開始就再也沒有笑過。

        有一次,安慶出差一個星期?;氐郊彝崎T進去,以為自己走錯了門。他發(fā)現(xiàn)家里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一推門進去就看到母親正看著他,他朝左看,左邊是母親,他朝右看,右邊是母親。60個平米的房子里處處蕩漾著母親的笑容。這樣的笑讓安慶打了寒戰(zhàn)。但安慶沒有多說。因為安慶明白了父親,在父親的心里,或許只有母親才是他生命的全部。

        幾天的時間,安慶就發(fā)現(xiàn),家里只要是母親曾經(jīng)用過的東西全都搬出來了。臥室、陽臺、客廳、廚房、過道。甚至連廁所里都擠滿了母親曾經(jīng)用過的東西,到處都是母親的氣息。安慶自己都犯暈了,有一天他回家,在陽臺上收衣服的時候覺得肚子很餓,冷不丁地就叫了聲媽,說飯好了沒。半天沒動靜,后來,才突然想起滿屋子的母親只會微笑了。一下子,安慶的心就涼透了。

        現(xiàn)在,安慶動起了這套房子的念頭。安慶知道,這個念頭是罪惡的。

        安慶的心里很亂。

        要知道這套房子不僅是父親與母親一起買的,在最關鍵的時候,也就是母親病重缺錢負債累累時,父親要賣掉,母親都沒舍得賣。

        那時的母親已經(jīng)不太說話,但是說到房子問題上,母親的精神總是高度集中,她的聲音似乎凝聚了幾年的力量,她說,我們家,我們家,也就這么一點家產(chǎn)了,你把房子賣掉了,我們住哪兒去,安慶怎么辦。其實那時母親說的我們,已經(jīng)不能稱為我們了,母親其實是在說父親安逸和他安慶,如果房子賣掉了,安逸老頭與安慶這小子該住哪兒去。

        那時的母親已經(jīng)進食困難,醫(yī)院說,這病要治好是不太可能了,但可以拖個幾年,只是要花費近二十萬的費用。那時的父親就感覺天要塌了,這一點安慶是看得出來的。父親也就在那幾個月,頭發(fā)一下子白了,但不是那種純白,是花白,蜷曲的白,失去生命的白,雜亂無章的花白。后來,父親的頭發(fā)就稀稀疏疏地凋落,像秋天的樹葉,冬天的雪。紛紛揚揚的樣子,落啊落,落啊落,后來父親就不用梳頭了。

        父親說,賣房!必須賣房!留個幾年,哪怕將方憶然留個幾天!但父親卻沒有賣掉房子,其實不是父親沒有賣掉,而是父親賣不掉。父親沒有那個本事賣掉房子,因為父親從來都是敵不過母親的,母親天天臥于床上,依然能夠掌控父親的一舉一動。

        父親也夠聰明了,每次帶人進門看房子,讓母親看到的景象都是父親的朋友,一撥又一撥,喝茶,閑聊,聊家常,聊生活,聊杭州,聊江南,天南地北,上下千年,政治故事,街坊鄰居。所有平時沒有的話題,都輕松地被父親搬到桌面上,與他所謂的朋友侃,侃出大山,侃出大海。一撥又一撥地侃,侃啊侃。

        可是,精明如母!安慶的母親方憶然如果不是生病,現(xiàn)在家里肯定雞窩變成梧桐樹了。盡管父親如此聰明,依然沒有瞞過母親的眼睛。母親不動神色,父親與人家談好時,家中的房產(chǎn)證卻找不到了,怎么找也不行,就是沒有。看著父親遍地找時,母親總是淡淡地笑,老頭子,你找什么呢?你不會是找房產(chǎn)證吧?父親斷然是不會承認的,總說,不是不是,我在找我以前用過的什么什么。這個什么他是經(jīng)常換的,一天換一次,一天換幾次,所以是天天找,隨時找。后來,父親懷疑是母親藏了證件,就要去房產(chǎn)管理處掛失。還沒去,母親就看出道道來了,說,我估計你是在找房產(chǎn)證,沒了就沒了,找它干嘛。我們又不賣,反正我們要一輩子住下去的。對了,以后你要把這房子給我管好,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如果這房子沒了,就等于你把我弄丟了,我是永遠都不會放過你的。母親說到這些時,情緒一度很激動,激動的后果不是哭不是笑,不是鼻涕飛不是淚花濺,而是血,母親再一次咳出血來,這一次的血咳得差點再叫120。

        自那以后,父親也就不找了。他也就斷了賣房的心思。為了這事,父親曾經(jīng)偷偷抹過好幾回眼淚。那些眼淚與鼻涕摻雜在一起,粘在父親雜亂無章的胡子上。那景象就像白露過后,露水沾在草木上一樣。只是,這露水,過于蒼白,過于苦澀。

        房子終究沒賣成。

        母親走了以后,父親便開始呵護這房子。墻上有個鐵釘?shù)男⊙郏袟l劃痕,他都要小心翼翼地用牙膏涂上或抹掉。當然,房子還是以前的樣子,跟母親在時一模一樣,只不過,房子里多了母親的笑容,父親用那雙纏滿老繭的手,布置了母親的笑容,從那以后,母親的笑就天天蕩漾在這套60平米的房子里,一直洋溢著,一直洶涌著,鋪天蓋地,無邊無際。

        而現(xiàn)在,安慶卻動起了這套房子的念頭。安慶知道,這個念頭是罪孽深重的。

        可是,現(xiàn)在安慶別無他法。

        安慶想,可以先不買房子,這套房子拿來重新裝修一下,先當婚房用。當然,這是安慶想的。安慶只是這樣想,現(xiàn)在他要找到父親,跟父親談一談。

        在此之前,安慶已經(jīng)想過無數(shù)回跟父親談話的情景了。只是,即便這樣,他依然下不了決心,他不敢說,不敢對父親開口。該怎么說呢?這套房子是父親與母親兩個人一起買的,房產(chǎn)證上也是他們兩人的名字,而現(xiàn)在的屋子里滿是母親,滿是母親的笑容,這個時候,能叫父親全部撤掉,重新裝修得面目全非,重新裝修得一塵不染,給自己做婚房嗎?

        可是,如果不去說,自己又該怎么辦?

        碰到父親是在一個黃昏。暮色四合的時候,安慶鉆到了這套從小看到現(xiàn)在的,再熟悉不過的小盒子似的屋子里。

        安慶給父親倒上酒,也給母親倒上酒。這是父親的慣例,父親除了有客人來之外,每天只要在家里吃飯,都要多拿雙筷子,多拿個酒杯,多拿個碗。為了這事,安慶曾經(jīng)說過父親,安慶說,爸,都過去幾年了,別老是這樣,在清明冬至時祭祀一下好了。

        就為了這句話,父親安逸跟安慶兩個月不說話。似乎是冷戰(zhàn),但其實不是冷戰(zhàn),是這個叫安逸的老頭子不再理睬安慶,任憑你叫他爹,叫他爸,跟他套近乎,都無濟于事。安慶還記得,父親當時的臉色,由紅轉黑,黑成一張墨紙,然后墨紙里撕了一個口子,上下牙齒一打架就要把安慶趕出門。自那以后,安慶就在父親面前很少說話了,當然,安慶回家也少了,他就住在公司里。

        現(xiàn)在,安慶給母親倒上了酒。母親也是喝酒的,跟父親一樣。他們兩個每天都要喝兩頓酒,中飯一頓,晚飯一頓。這也是雷打不動的。

        他們的喝酒方式很溫和,就是將一個小小的酒杯放到嘴邊,抿一口,再抿一口,然后嘴角邊響起吱絲絲的聲音。這種聲音應該是感到酒辣的聲音,這種聲音也是一種享受的聲音。

        這個跟安慶喝酒就不一樣了。安慶跟朋友們用的是高高的杯子,一碰杯,就仰脖子把酒倒進嘴里,似乎脖子下是個裝酒的麻袋,而酒也不是酒,只是水,把水直接往里倒就行了??於?。不管白酒紅酒還是啤酒。

        但父親和母親基本上喝白酒與黃酒。他們是喜歡喝啤酒的,但他們不喝,他們總說,啤酒不過癮。安慶參加工作一段時間后醒悟過來,父母其實是為了省錢,因為一斤兩三塊錢的白酒或黃酒,他們可以喝兩三頓,而一瓶啤酒最便宜的也要兩塊多錢,而一瓶啤酒顯然是不過癮的,至少要三瓶才能過癮,可是三瓶的話就要六七塊錢了。遠不如白酒黃酒來得劃算。

        他們夏天喝白酒。喝一種說是杭州后花園諸暨縣同山鎮(zhèn)生產(chǎn)的酒,叫同山燒。這種同山燒是帶點紅色的白酒,很好的氣色,很好的酒勁??戳俗屓藖韯?,喝了讓人生勁,因為酒精度實在是高,那個賣酒的師傅總是說,這酒喝個一二滴,就能頂過啤酒一瓶了。而夏天是個氣燥的季節(jié),喝這樣的白酒能消暑。抿一口,暑氣就散了。

        他們冬天喝黃酒。有時喝會稽山,有時喝古越龍山。但那只是有客人來的時間,為了招待客人,與客人一起喝點。而紹興的另外幾種名酒,諸如女兒紅和花雕,則是碰也沒碰過。更多的時候,他們只喝斯風牌的黃酒,這種黃酒沒有會稽山的稠,沒有古越龍山的純,也沒有女兒紅的厚,更沒有花雕的糯,但他們喜歡喝斯風黃酒。

        還有,父親與母親的喝法很溫和。不急不火的,抿一口,再夾一口菜,再抿一口,再夾一口菜。他們雖然是兩人一起喝,卻從不說我敬你你敬我的話,總是自顧自喝,喝得差不多了,會說一句,你還要么,你還要再來點么。除此,這酒桌上就再無其他話了。有的只是酒杯的竊竊私語,有的只是白酒或黃酒曖昧的目光。

        現(xiàn)在的父親在酒桌上,依然不說話。但他卻總是過一會兒就給母親添一點酒,過一會兒又給母親添一點酒。倒完酒,父親也不說話,只顧自己吃。這時的安慶卻有點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該怎么跟父親說自己的事。倒是父親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將一句話吐在了酒杯里。

        父親說,安慶,你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什么事?

        老頭子的話不重,但安慶卻感覺臉上挨了個巴掌,他感覺到一陣火燒到了臉上,一定是燒了一把火,不然不會這么燙。他用手揉了揉,再揉了揉,爸,我是因為單位里太忙了,有時間來,你也不太說話,所以……

        說吧,有什么事?

        安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舌頭開始打結,他就灌了一口酒,他不是抿了一口,他是把脖子打開,把酒倒了進去,很奮力的樣子。他想,只有這樣才能把舌頭拉直了。爸,我想結婚了,現(xiàn)在就是考慮要買房的事,手頭沒什么錢。

        噢,終于來了。結婚倒是要結的,說明你還是孝順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嘛。

        父親是不太說話的,安慶從小到大,父親都不太說話。如果要說父親說過什么話,那都是罵他的話,也就是說這個叫安逸的老頭子,以前都是對著安慶罵的。安慶小時候與同學打架要罵,出去捉魚翻蟹要罵,扁擔挑得不正要罵,走路走得不快要罵??傊赣H的形象是罵出來的,直罵到臉上爬滿蚯蚓樣的褶皺。

        而現(xiàn)在的父親不再罵了。當然,自安慶長大后父親的罵聲就漸漸少了。那時母親也是每天都數(shù)落父親,說你要教育孩子就要好好地教育,靠罵能教育好孩子?靠罵能說服孩子?每每這樣,父親依然不改他的脾性。后來父親終于改了,不再罵了,可是,在父親沒有罵聲后,母親就很快走了。似乎父親的罵與母親的走冥冥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現(xiàn)在父親倒是說了幾句話,父親說,噢,是孝順的。

        安慶發(fā)現(xiàn)自己笑著,只是這個時候的笑就像干燥的秋天一樣,是秋葉落地的笑,是茅草枯黃的笑,總之,要有多干就有多干。安慶不知道父親會說出什么話來。有時他也想,父母幫孩子買房買車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現(xiàn)在靠孩子自己,誰能買得起房子,還不都是靠父母的。所以,生在富貴家庭就是有福氣,就是硬氣,身板子才硬得起來。

        而一想到父母以前拼死拼活的干,安慶的牢騷漸漸地淡去了。有些東西或許就是命吧。安慶想。

        老頭子安逸說,你說說看,想怎么辦。

        安慶往喉嚨又倒了一杯酒,他直了直脖子,說,我知道家里沒有錢,現(xiàn)在還負著八萬多塊錢的債,可是結婚不能這樣拖著?,F(xiàn)在的女孩子也都很現(xiàn)實。

        父親安逸點了點頭,是。

        父親安逸又點了點頭,說,你愛那女孩子?很愛嗎?

        這一次安慶沒有喝酒,他用力點了點頭。這樣的動作就傳遞給安逸一個重要的信息。

        那你想怎么辦?

        我想,暫時買不了房,就拿這套房子做婚房吧。你們的婚房也給我做婚房。爸,你的房間仍然給你留著。就是,我們家,我們家,最好重新裝修一下。

        唔,這樣啊。

        安慶看著父親安逸呷了一口酒。這一口酒不是抿,是呷??吹贸鰜恚@幅度有點大了。老頭子抬起頭,開始用眼光掃了掃左邊,又掃了掃右邊。他的眼神就這樣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掃視,那眼睛里泛出陣陣的酒氣。這是一種高度白酒的味道,這是烈酒的味道,這是同山燒的味道。這是夏天,炙熱的夏天。

        安慶順著父親的眼神抬起頭,他還來不及像父親那樣掃視就撞見了母親的笑容,母親的笑還是那樣的溫婉,還是那樣的清澈,還是那樣的恬靜。

        后來,安慶看不到父親了,父親轉身回到房間里去了。

        安慶心里有些忐忑,從內(nèi)心來講,安慶并不希望重新裝修房子,看著家里的一切,安慶就知道此時的父親心里并不好受??墒?,這套住了三十多年的房子不裝修怎么結婚,總不能讓張小娟一走進來就處在母親的笑容之中啊。哪怕母親的笑容有多溫婉,有多清澈,有多恬靜!

        安慶小心翼翼地走近門,透過門縫他看見父親安逸倚在床沿,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面的墻上。嘴唇動著,動著,盡管離得遠,盡管安慶的目光只是躲在門縫里,但他依然可以看清父親的臉上泛著光,這些光是從父親眼睛這灣湖泊里溢出來的。一條又一條,一塊又一塊,一滴又一滴。安慶的目光在門縫里打了個轉,他的目光再次撞見了母親的笑容。那是母親臨行前的笑容,現(xiàn)在這個笑容正與她的男人,那個叫安逸的男人對視著,但安慶看得出來。母親的這個臨行前的笑容,似乎是強忍痛苦的笑。

        轉過身,安慶想要離開了。這個時候不應該去打擾父親。之前本來是想陪父親住一晚的,可是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留下來肯定會影響父親的情緒。父親就是那么—個人。

        安慶收拾了碗筷,正要開門離去時,耳朵里跑進了父親渾濁的聲音,父親先是咳了幾聲,然后說,你別急,過兩天我給你回話。你別急。

        安慶又約了張小娟喝咖啡。

        咖啡是袋裝的,雀巢速溶咖啡。

        咖啡不是在咖啡廳里喝的,是在安慶的單人宿舍。

        這樣的場景當然不多,他們一般喝咖啡是在咖啡廳里。但今天不是,今天是在安慶的單人床上。

        安慶正喂張小娟吃沙拉。張小娟卻把頭轉過去,說,安慶,你說房子到底怎么辦啊?

        安慶沒有回答,再次用湯匙盛起沙拉,伸到張小娟的嘴邊。張小娟就張開了嘴。然后安慶說,如果沒有房子,我們會怎么樣?張小娟的嘴巴就停止了嚼動,她把鼻子下的小嘴撅起來,做了一個吹口風的動作,說,那就吹唄。

        真吹啊?

        當然!

        安慶于是也用了一個吹的動作,但他卻吸了一口湯匙里的水果顆粒,然后手中的湯匙就飛了出去。張小娟說,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張小娟本來還要繼續(xù)追問下去,但是安慶沒有讓她再問下去,因為他覺得她問的這句話毫無意義,毫無意義的話就是廢話了,廢話還是少說的好。

        張小娟說不出話的原因是她嘴里突然多了水果顆料,那是從安慶的嘴里跑過去的。那些水果顆粒叫著跳著,歡快地蹦到了她的嘴里。但張小娟卻想把它們趕出去,只是門被鎖了,鎖門的是安慶的嘴唇。

        很快,安慶就把張小娟壓在身下。安慶想到征服這個詞的含義。很快,安慶就感到自己的生命充滿著勃勃生機,而且他已知曉張小娟已完全不是推推搡搡的張小娟了,張小娟正把自己打開,再打開。一股潮濕的溫暖瞬間席卷了安慶,安慶看到自己從一條潮濕的羊腸小路一直前行,一直前行,漸漸地他的眼前豁然開朗,他看見了無邊無垠的海,空曠無際的海。這是一片充滿花香和希望的海,安慶的眼睛里,耳朵里,鼻腔里,全是花香,鳥語花香的香;全是海色,海天一色的色。

        這時,安慶聽到一種叫聲,一種此起彼伏的叫聲,安慶不知道這樣的叫聲從何而來,似乎是哪個角落,又似乎是在內(nèi)心深處。原來,世界可以很美好,很美好。在這樣的美好里,安慶奮勇地向前,奮勇地狂奔,奮勇地撞擊。他覺得所有撞擊的音樂都是一種美好的音樂。

        后來,安慶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呼喚,從他的心底,心底最深處涌上來,涌上來,涌到喉嚨,噴出口腔,一直噴到張小娟不停張合的嘴巴里,與張小娟嘴里吐出來的音節(jié)糅合在一起,纏綿在一起。

        安慶看了看張小娟的臉,現(xiàn)在這張臉上畫滿了紅色,這一種顏色安慶不用讀也能懂,這種顏色是安慶給的,這種顏色說明張小娟心滿意足了,說明張小娟正幸福著。那么,在幸福的時候可以來說說結婚的事兒了,因為結婚本來就是件幸福的事兒。當然,結婚前還有一件事要解決,那就是房子,安慶現(xiàn)在就把嘴巴張開,再張開,這個時候張開嘴巴是能做成事的。

        小娟,你說我們怎么辦啊?我現(xiàn)在是真的沒錢。安慶說著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但他滿含深情。

        實在沒錢也沒辦法,反正我想跟著你。

        那我現(xiàn)在房子不買啦。

        沒錢買也沒辦法呀,不過,我們結婚住哪里?

        辦法倒是有的。

        好啦,你快說說,到底有什么辦法?你要知道我可是背著我爸媽他們與你相處的噢。說實話,我不是那么強硬地要房子??墒欠孔記]有,我們結婚確實成問題的呀。從我父母角度講,他們無非是想:我們有房子了,以后就不用顛沛流離了。老是租房子,搬來搬去似乎總沒個落腳點,他們也不放心嘛。

        那倒是,我也理解他們。只是,現(xiàn)在真的買不起。你看這樣行不行?先把我家的那套老房子重新裝修一下,我們先結婚,等以后有錢了我們再買好不好。

        實在不行也只好這樣了,只是我爸媽他們不一定會同意,到時只有再去做思想工作了。那你以后一定要買一套大的房子給我,那房子畢竟太舊太小了。對了,還有你爸爸住哪里?

        我想,我爸還是跟我們住一塊兒吧。

        啊?住一塊兒啊?

        我知道,你想過二人世界的生活,可是家里就這么個條件。我爸一個人,辛苦了很多年啊。我知道你跟我是受了苦,以后,以后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至少買個150平米的房子,家里什么設施都有,什么空調(diào)電視洗衣機,什么吸塵器,到時再請兩個保姆給你做事,你蹺著腿兒享受就行了。

        得了得了,現(xiàn)在知道用甜言蜜語來哄我,就知道使用糖衣炮彈。

        看著張小娟的樣子,安慶臉上拂過了一絲輕微的笑,這笑很輕,輕到只有安慶自己知道。他心中的那副擔子慢慢地放了下來??偹銛[平了張小娟,現(xiàn)在就等父親的消息了,希望父親不要讓自己繞什么彎路。

        安慶說,我們睡會兒吧。是該睡會兒。安慶辦成了一件事,現(xiàn)在可以睡會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還沒睡著,東風就來了。

        安慶聽到手機響,他把褲子拎過來,找褲子的口袋,手機被掏出來時,還在那里跳著舞,一副亢奮的樣子。張小娟說,是哪個狐貍精的電話?安慶沒有理張小娟,他的心沉了一下,他在心里對著手機說,千萬別出岔子,千萬別出岔子。

        張小娟又問,誰啊?哪個狐貍精啊?

        安慶悄悄地說,我爸,我爸的電話。

        安慶把手機貼在耳朵上,一副虔誠的表情,他在電話里嗯了又嗯,最后在嗯聲中結束了。張小娟在一旁盯著他看,看到他接了這個電話,卻什么話也沒說。

        張小娟說,你爸說什么了?

        安慶把頭低下來,說,什么也沒說。

        張小娟又說,真的什么也沒說?你們兩個人,他嗯一聲,你嗯一聲?

        安慶再次低下了頭,說,叫我回去一趟,說有事情跟我談。

        安慶迅速坐上了往家去的公交車。

        窗外,花、鳥、人、‘樹、商鋪、報攤飛快地向后跑去,安慶卻感覺自己向前跑的速度真是慢,真是慢。他心神不寧,心情急劇地跌宕起伏。父親性格多變,現(xiàn)在自己跟張小娟是攤牌了,從張小娟的態(tài)度上看,爭取她父母同意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可是,自己的父親如果不同意就麻煩了。這個老頭自從把自己生下來,就沒有好好待過自己,總是罵罵咧咧的?,F(xiàn)在也不知道他怎么想。

        回到家,已是黃昏。

        推門進去,安慶發(fā)現(xiàn),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和筷子。依然是三副碗筷。但看得出來,父親的興致蠻高。

        父親說,來來來,快來吃,今天特地給你燒了條你最喜歡吃的紅燒魚,待會兒還有鯽魚湯。你知道鯽魚湯怎么燒嗎?先用生姜涂一下鍋,這樣不會粘魚皮。再把鯽魚放鍋里煸一小會兒,不然就老了,然后把開水倒進去,注意一定要開水,然后放生姜,再放上蔥,用強火煮開后再放點料酒和鹽,然后用最小的火煮,一直煮,煮到像牛奶一般白就可以了。待會兒你去鍋里看,這湯很白很稠的。以后你可以燒給你老婆吃,補身子,還催奶哩。

        暈死了!父親今天怎么了?安慶感覺不可思議,印象中父親是很少做飯做菜的,當然,母親掛到墻上后,他自做自吃的不算。而現(xiàn)在,連鯽魚湯怎么燒法,放什么佐料,用什么火,連喝鯽魚湯能催奶他都清楚。真是奇怪了。難道自己出生時就是父親做給母親吃的,那時他就會做鯽魚湯?

        但奇怪歸奇怪,安慶沒有多想,現(xiàn)在他的心事全在張小娟那兒,全在爸的房子是否可以給他做婚房那兒。所以,面對興致不錯的父親,他也需要表現(xiàn)出興致勃勃的勁兒來,來陪著父親一起吃。

        安慶敞開喉嚨給自己灌酒,父親依然抿一下,呷一口。當然,父親總是不忘記給母親添酒,一次一次地添。

        末了,安慶看到父親又走到房間里去了,安慶不知道父親要干嘛,他猜想,父親或許又來了情緒??墒呛芸?,父親就走了出來。父親手上多了一本存折。

        安慶接過父親手上的存折,他的臉上寫滿了疑惑,他迅速地打開存折,他看到了一個名字,安逸。他又看到了一些數(shù)字,53,和許多零,他數(shù)了下,確切的讀法應該是,53萬。

        這個叫安逸的男人對安慶說,這錢本來可以存到你的戶頭上,但我沒你的身份證,所以只能用我的名字開了個戶,密碼是520520。對了,明天你要幫我做件事,就是把這房子里的所有東西給我搬到城東去,我在那里花十萬塊買了一套房子。很便宜的。還有,今天你我是最后一天在這房子里吃飯了,說白了也是最后一頓飯了。是我跟人家說好了的,說讓我們再多住幾天?,F(xiàn)在房產(chǎn)證上已經(jīng)不是我與你媽的名字了,是人家了。我們現(xiàn)在就在人家的房子吃飯了。所以,給你做了鯽魚湯。這湯你小時候煨給你吃過,你媽也就在那時候吃過,現(xiàn)在我們再在這兒吃一頓,權當是最后的紀念吧。

        安慶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臉上是什么表情,他只記得這個叫安逸的男人,這個自己叫爸爸的男人,最后說,你呀,結婚大事哪能讓你蝸居在這里?去買套新房,錢當然不夠,你把首付先付了,然后你們夫妻倆每月還按揭,日子應該能過的。這小房子里讓你們結婚,太委屈我兒子啦。當然,你也不要怪我藏了十萬塊自己買了套房子,我也不想跟你們住一起,我老了,生活方式不一樣了,許多東西要討你們年輕人嫌的。

        這個晚上,在這套60平米的老房子里。安慶知道他母親一定是看見了兩個瘋瘋癲癲的男人,喝得爛醉如泥,喝得稀哩嘩啦。安慶也知道,母親一定在笑著,但母親的笑不比他們的瘋癲,母親笑得很清澈,笑得很溫婉。

        第二天,安慶雇了一個搬家公司??墒歉赣H安逸卻很不高興,說是叫人家來搬家干什么,許多東西人家來搬都是沒輕沒重的,萬一到時再少了點什么該怎么辦。安慶說,爸呀,你多慮了,人家是搬家公司。天天給人搬家,重聲譽的,哪里會亂來呀??墒歉赣H不依不饒,一定要自己搬。最后,安慶一邊叫人家趕緊搬,一邊向父親說著好話,父親才同意了。

        其實,安慶哪里知道,父親安逸是舍不得那幾個錢,因為搬家公司搬一家就得800來塊。老頭子也確實怕人家碰壞了什么。碎個碗破個杯的他不會介意,他就是怕這些人毛手毛腳地把安慶母親的笑容給打碎了。所以,從一開始搬父親就下了通牒,所有人一概不許碰母親的笑容,實在要搬,那也只能搬搬桌子凳子柜子電視機等等。安慶母親用的東西是盡量不讓人家碰的,而安慶母親的笑容就不是盡量不動了,是絕對不能動。

        他說,這些他會自己搬,一點一點地搬。

        這樣一來,一天時間哪里夠,足足搬了四天。當然,搬四天的原因不僅在于此,最要命的是,安慶發(fā)現(xiàn),父親花十萬元買來的房子根本不在城東,而完全是在一個農(nóng)村里,到鎮(zhèn)上還要二十多分鐘。離杭州市區(qū)足足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這樣的房子,如果安慶事先知道,是怎么也不會同意父親買的。

        可是父親已經(jīng)買了。

        安慶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搬著。每搬一趟,他的心里就顫抖一下。他看著父親佝僂著身子卻一直撫摸著母親的笑,他就感覺鼻子一陣一陣地發(fā)酸。

        可是,父親卻一直笑著,他的笑容與母親的笑疊在一起,糅合在一起。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笑容啊!從搬家開始,父親其實一直是笑著的,他臉上的皺紋一直在那里徘徊不去,在眼角旁,在嘴角邊,跟母親的笑一樣。唯獨不同的是,父親的笑偶爾是有聲音的,而母親沒有。

        安慶看到這里,鼻子就又是酸得不行,他感覺自己有一種情緒藏在心里藏了很多年了,它們要沖出來,從心里沖出來,沖到鼻腔,沖出唇齒,沖出眼眶。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歡他都想放聲地哭出來。

        父親卻容不得他哭,父親總是在他鼻子酸的時候,過來支他干這干那。讓他把母親的笑一塊一塊地掛到墻上去,對他說,你小子別偷懶,我的要求不高,你就盡量把母親的東西按原來的方位擺好。

        待安慶離開城東,安慶發(fā)現(xiàn),這套父親花十萬塊錢買來的房子里又擠滿了母親的笑容,母親的笑容就在房子里蕩漾著,滿溢著,洶涌澎湃。

        出門時安慶回頭望了望,母親也在望著他,母親一直笑著把他送到了門口。

        半個月后,安慶終于在市區(qū)買了一套新房。

        這是一套120個平米的房子,還算不太偏,位置在張小娟單位的附近,總共花了140萬,而首付付了40多萬。如父親說的,安慶準備每個月還按揭,這樣也基本上可以一步到位了,不用再為了二次買房而勞心勞力。

        然后是房子裝修。

        張小娟的媽媽就親自前來督陣,從買材料到施工,張小娟的媽媽一直都沒閑著。這個老女人現(xiàn)在總算是滿意了。當時就叫囂著一定要安慶買新房,安慶當時就想啊,如果現(xiàn)在是在老房子結婚,這個準丈母娘會不會把他給吃了。

        本來,安慶是想把裝修承包給裝飾公司的,可是張小娟媽媽死活不放心,說女兒以后住的地方一定要好,一定要過得硬。自己督陣裝修的房子放心。而安慶的父親安逸,卻是自搬到城東以后就再也不曾來過。有時安慶打電話過去問老父親的身體如何,跟他說現(xiàn)在新房子在裝修啊什么的,安逸也從來不多說,只是跟他說,要他把身體顧好,兩口子以后要生活好。除此,再無其他話了。從小到大,安慶基本是跟母親方憶然說說話的,包括讀書時,包括出去打工時,包括處對象時都是如此。在外地打個電話回家,也總是叫母親方憶然接。而現(xiàn)在,依然如此。

        兩個月后房子裝修完畢。

        結婚那個晚上,安慶喝了不少酒。醉酒后的安慶就當著人的面重復著兩句話,我有房子啦!我有老婆啦!我有房子啦!我有老婆啦!

        安慶實際沒醉,酒是多了,但沒醉。末了,安慶發(fā)現(xiàn)還真有一個人醉了,吐得稀哩嘩啦??墒羌幢氵@樣,那人還是要喝酒,拼命地喝。高興嘛,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喝,還是喝!

        安慶走過去,用心看了看那人的臉,安慶就看到了許多蚯蚓一樣的皺紋。那些皺紋是親切的,是他看著它們長大長粗的。安慶看到這些蚯蚓樣的皺紋沉浸在云罩霧熏的酒氣里,他的酒氣一下子全散去了。

        安慶說,爸,你,你不能再喝了。

        安逸說,高興,高興,要喝的,要喝的,從來沒有喝過這么大的酒。你別忘記啊,我跟你母親都是小口小口抿的,今天我跟你一樣,要大口大口地倒!大口大口地干!喝他個痛快!

        安慶看見,父親果然捧起碗來還要喝。

        安慶還看見,月光與酒都被父親倒進了喉嚨。

        一個月后,安慶接到父親的電話,說是他買了一部手機,并一再告訴他,只花了一百多塊錢。是某個手機店搞活動促銷的。說以后直接打他的手機就可以了,免得打到家里,老沒人接。

        聽到父親這樣說,安慶很是高興。他早就想給父親買個手機,但父親死活不要。說自己用不了這么時髦的玩意兒,而且還破費。現(xiàn)在父親能主動去買部手機來,說明父親的心態(tài)正在慢慢地調(diào)整過來。其實安慶多想父親能出去走走啊,不能終日悶在房子里,老年人其他不怕,就是怕被悶壞。而房子里有著母親太多的笑容,而在這世上,不管多么美好的事物,都不能過多或過少,多了會泛濫成災,少了也會干涸成災。

        最令安慶安心的是,父親還說,以后想經(jīng)常地出去走走,免得以后老了走不動。在最后,父親特地補了一句說,安慶,你以后有事就打我手機,你若到我這,來前也打我手機,免得我不在。

        電話里的聲音充滿活力,充滿興奮,安慶覺得父親真是變了,變得愛生活了,變得會生活了。安慶的眼前開始閃現(xiàn)出結婚那天的景象,那個名叫安逸的老頭,紅光滿面,他粗著脖子,一遍又一遍地說著還要喝還要喝的話。

        安慶聽到自己笑出了聲。

        安慶掐著手指數(shù)著父親安逸的生日。這個叫安逸的男人,一直沒有安逸過,現(xiàn)在總算安逸了。

        一想到他們家?guī)状腥说拿?,安慶就覺得好笑,爺爺叫安順,日子也沒順過。父親叫安逸,這日子也一直沒安逸。到今天,自己成家立業(yè)了,總算是盼來了安逸的一天。只是父親住得太遠了,自己工作太忙,路程又遠,去看他也不太方便。如果不是生日,安慶知道也就是打打電話,很難跑去看這個老頭子。

        但,今天,安慶不準備打電話,他要給老頭子一個驚喜。

        安慶攜妻子張小娟一起找到了房子。

        安慶跟張小娟說,這就是父親花十萬塊買來的房子。

        安慶說,這個十萬塊就是父親當時賣了老房子后他自己留下的錢。

        安慶說,他買這套房子,目的就是讓我們享受=人世界,免得打擾我們的生活。

        安慶后來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安慶發(fā)現(xiàn)這套父親花十萬塊買來的房子里完全換了一種風格,裝修過了,裝修成嶄新的房子了。要說啊,這農(nóng)村里的房子一裝修也就跟城里人沒什么兩樣了。安慶想到這個,心里就裝滿了春風。

        春天來了呀,盡管還是乍暖還寒的天氣,但總歸是春天了。父親啊,終于在這個遲來的春天里懂得享受生活了。

        只是他的錢是從哪里來的,也沒跟自己說起要裝修。這個老頭子!

        還沒推門進去,安慶就與一張陌生面孔撞在了一起。他看了看,這是一張花菜臉。安慶的腦子里盤了盤,搜了搜,沒搜出有這樣的親戚。安慶就在心里嘀咕了,難道父親有相好了?不不不,這話太俗,應該是有朋友了??磥?,父親的春天果然到來了。

        安慶問,你是誰?

        花菜臉說,你是誰?

        安慶問,我爸呢?

        花菜臉說,你爸是誰?

        安慶說,你到底是準?

        花菜臉說,我就是我!

        安慶說,你在我爸家里干什么?

        花菜臉就一下子拉成了青菜臉,什么?你家?你爸的家?你這小后生弄弄靈清,這是我的家,是我的房子!

        安慶傻了,他沖到房子里去,闖入他眼簾的全是新字當頭的,新櫥柜,新的餐桌,新的液晶電視,當然,其實也不必冠以新字頭的,因為這些東西,父親根本是沒有的。父親沒有錢,這些東西不可能是他的。

        什么都變了,什么都變了,不僅父親不在,連母親居然也不在了,那么多母親的笑容,那么多洶涌澎湃的笑容,都不在了,一個都不在了。房子里完全不是搬家時見到的模樣了。

        安慶感覺胃里有東西翻上來,他感覺一陣一陣地頭暈。

        青菜臉看見安慶一臉驚愕的表情,緩了緩說,你是他兒子怎么不來看他,我好像還是頭一次看見你。告訴你吧,我這房子以前是租給一個老頭的,噢,應該就是你爸,只租了大半年,后來老頭嫌房租太高,不住了。當然,我也不想租給他了,把我的院子搞得亂七八糟的。對了,聽他說原來在市區(qū)有房子的,后來兒子要結婚就賣掉重新買新房了,聽說你家房子很大呀。

        安慶半天沒回過神來,他自言自語著,我爸,我爸,我爸跟我說是留了十萬塊買的呀,不是說……

        青菜臉一臉的不屑,哪有啊!聽老頭說,他把債還清了呀,以前一直還有八萬塊錢的債沒還清嘛,后來趁著賣房子,抽了十萬塊還債了,剩下的拿來租房子。你們不會不知道他平時干什么吧!

        他平時干什么?

        就是去撿一些可樂瓶紙板箱賣啊,搞得我這院子也亂糟糟的……

        安慶沒有再聽下去,其實是安慶聽不下去了,他發(fā)瘋似的拿出手機,撥打父親的手機號碼。響了兩聲后,安慶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那是父親安逸的聲音。

        安逸說,兒子啊,是不是記起你老爸的生日了呀。告訴你,我現(xiàn)在正和你媽坐著喝酒呢。你媽說,這次買的黃酒好喝,這次買的黃酒叫斯風酒,特別正宗,價格不貴,味道還蠻好。對了,你忙你的,不用來看我,我好著呢。

        安慶的耳朵里還響著安逸的話,聽得出來,父親氣定神閑,聽得出來,父親正拿捏著精神在手機里說著話,聽得出來,父親正用很高興的語氣吐著一個又一個清晰的音節(jié)。

        安慶知道自己的耳朵是好使的,但眼睛卻看不清了,一陣風刮過來,像一把小尖刀刺向安慶的眼睛,安慶感覺到了小尖刀的力度和銳度,他知道在尖刀的作用下有滾燙的東西從眼眶里滾出來,一顆又一顆,可是滾燙的東西一離開眼眶就冰涼了,就像一個嬰兒剛剛離開母體未及包裹一樣。在這樣—個料峭的春天,安慶的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他的骨子里,卻是春寒陣陣。

        安慶想起,小時候他經(jīng)常問母親的一句話,那句話他一直不懂,那句話是江南的俗話,春寒寒肌骨?,F(xiàn)在,安慶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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