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摩根
活不過三天
子彈射穿肌肉時,人體的機能大致未失,一旦子彈擊中骨頭,活動力立即喪失;這時,骨頭被炸裂,四散進發(fā)的碎片有如第二顆子彈,射入人體的柔軟組織。以上正是16歲少年尚恩的遭遇。
有一天,他和弟弟在剛果東部尼亞薩的一個森林里走著,突然聽見槍聲夾雜著尖叫聲,轉眼間,兩人已置身槍林彈雨之中。尚恩隨即感到一下重擊,眼前一黑,再睜開眼時,發(fā)覺自己躺在地上,弟弟則在一旁大哭。他左臂痛楚不堪,轉頭一看,手臂不見了。弟弟沒有受傷,只是驚惶失措,落荒而逃。尚恩頭昏腦漲地站起來,走向那些武裝分子,但他們沒有伸出援手,
3星期后,尚恩步行到鄰近的魯特蘇魯鎮(zhèn)無國界醫(yī)生組織醫(yī)院,由剛從英國來的外科醫(yī)生大衛(wèi)-諾特檢查傷勢。諾特還未拆除繃帶,已經聞到令人作嘔的壞疽氣味。尚恩正處于敗血休克狀態(tài)。諾特拆去污穢的繃帶,細看那條長不足13厘米的斷臂。血液至少有一個星期沒有流到斷臂的肌肉,骨頭暴露著,并且開始腐爛,
大家都認為尚恩活不過3天。
要不要手術?
諾特52歲,一星期前,還在倫敦查靈十字醫(yī)院巡視病房。他擁有自己的診所,位于史隆廣場附近?,F(xiàn)在,他來到剛果,只見醫(yī)院墻壁油漆剝落,殘舊的鐵病床上鋪著些破爛的塑膠布做臥墊,病人身上蓋的毯子也不整潔。這里不只是另一個國家,還是另一個世界。
他知道尚恩要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動大手術,切除全部遭感染的部位,包括鎖骨和肩胛骨。這種“上肢部位切除法”很猛烈,也很危險,即使在英國,做過這項手術的醫(yī)生也寥寥可數。
當天晚上,他輾轉難眠,無法下決定。讓這孩子死去是最簡單、實際的辦法。沒有人認為他可以活下去,因戰(zhàn)爭而死的人數以萬計,一條性命似乎不算一回事。而醫(yī)院人力、物力又有限,要是動手術時,有10個遭槍傷的人前來求醫(yī),該怎么應付?尚恩又需要輸很多的血,醫(yī)院目前卻只有500cc的血可供應用。再說,他的身體非常虛弱,死在手術臺上的風險高達80%。為尚恩動手術,值得嗎?就算手術成功,這個獨臂孩子還能活多久?如何賺錢糊口?又如何生活呢?
短信指揮手術
諾特拿起手機。在這里,接收信號并不穩(wěn)定,無法通話,但發(fā)短信是可以的。他翻開通訊錄,找出梅瑞恩·湯瑪士教授的名字。湯瑪士是倫敦皇家馬士丹醫(yī)院的外科顧問醫(yī)生,也是英國少數曾動過這類手術的醫(yī)生,是諾特的同事。諾特發(fā)出一則短信:“梅瑞恩,這里有個孩子,不動上肢部位切除手術就會死亡。你能不能用短信教我這手術?這里的語音訊號很弱,短信好一點?!?/p>
3小時后,他的手機響起“嗶”的一聲,傳來回信:“上肢部位切除法……”其后列出10個步驟,最后一個是:“深入前鋸肌。一手迅速移到肩胛骨后。分離所有連在肩胛骨上的肌肉,然后用連續(xù)縫合方式防止肌肉失血。容易得很!祝手術順利!”諾特勇氣陡增,心想,只要依樣畫葫蘆就可以成功。他喃喃自語說:“我要為那孩子動手術。”
和尚恩見面后不過48小時,諾特和手術小組已經穿上手術袍,戴上口罩。手術臺十分簡單,設備、照明卻很不錯,只是消毒、麻醉師都未如預期,負責麻醉工作的是護士而不是醫(yī)生。
哪里下刀是個重要問題,因為會直接影響手術后須用來閉合傷口的皮膚,不能有絲毫差池。諾特再次提醒自己:只有500cc的血可供使用。
他深吸一口氣,按照短信上的指示開始手術,先摘除肩胛骨,鋸開鎖骨,結扎主動脈和主靜脈,把這兩條血管縫得牢牢的。接著,他把肩胛骨周圍的胸肌割開,并迅速縫合血管,以免失血。最后,尚恩遭感染的斷臂以及肩膀都切除了。諾特望著尚恩的胸壁,拈起皮膚片,一一縫合,大小剛好。
手術完成了,前后不過3小時。一切恍如做夢。
尚恩手術后接受抗生素靜脈注射,由諾特親自看護。他奇跡般清醒過來,而且健康慢慢好轉。最重要的是,手術傷口沒有被細菌感染。
傷員救醫(yī)生
一場槍戰(zhàn)后,75名傷重的百姓和士兵被送進急診室。外科醫(yī)生為他們動手術,22小時不眠不休。到了第二個星期,諾特有一天到達醫(yī)院門口,看見一輛卡車停在那里,車上滿是傷患,渾身鮮血,正由人一一抬下來。醫(yī)院人滿為患,有些痛苦哀嚎,有些呼吸困難。胸口中彈的人情況最緊急,所以優(yōu)先處理,其他的再按傷勢嚴重程度依次治療。諾特和一組外科醫(yī)生徹夜搶救,所有傷者都保住了性命,遲一點救治,他們就可能因失血而死。
一個月轉眼過去,諾特要回國了——回到女友身旁,回到工作崗位上。一輛救護車正好要送5名病人去戈瑪一家醫(yī)院,諾特于是搭便車。最初,沿途都是流離失所的人,這景象已司空見慣,但是過了一會兒,路上突然空無一人。
4個男人持槍跳上救護車,大叫大嚷。他們是強盜,說的是史瓦濟蘭語夾雜著剛果法語,要錢,要手機,要任何值錢的東西。其中一人用AK-47步槍抵住諾特的脖子,帶著威士忌氣味的口水噴在他的臉上。諾特心想,這下完了??墒?,救護車后面一個傷兵似乎認識這伙強盜,雙方揮手大叫,前后約2分鐘,接著那群強盜便消失了蹤影,一如來時那般突然。
這次是病人救了諾特一命,真是善有善報。只是諾特和他的病人不同,他可以離開剛果那個世界。
諾特回到倫敦后,經常想起在剛果救治的病人,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怎么樣了。有一天,他湊巧在無國界醫(yī)生組織網站上看到尚恩的照片,還有短文敘述他的近況。諾特談起來時不勝唏吁:“那孩子說父親被殺了,母親跟另一個男人跑了。他得照顧家人,憑單肩獨臂挑起這重任?!北M管諾特曾遇上強盜,幾乎喪生,但是2009年他再次重返剛果?!皡⑴c無國界醫(yī)生組織的工作,艱苦是免不了的。你所到的地方,醫(yī)療系統(tǒng)往往已告崩潰,志工無疑面對危險,但他們是千萬人獲得醫(yī)療的唯一希望。我想,能夠幫上忙,是人生最有意義的事情之一?!?摘自美國《讀者文摘》)(編輯/王克峰)
海外星云 2010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