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賽瓊

2008年9月15日，《海上耄耋二十老書畫展》在上海公安博物館隆重開幕。畫展中92歲高齡女畫家、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陳椿年的幾幅寫意花鳥畫，讓人駐足流連，流暢的線條、淡雅的敷色、疏密有致的構(gòu)圖，把牡丹貴而含蓄、柔而大氣的特質(zhì)躍然于紙?！肮P隨心走，墨由意發(fā)”，如此恬淡的意蘊，可以看出畫家內(nèi)心對美的執(zhí)意。她說：“享受美即享受幸福享受快樂?！碑斢腥藛柶鹚拈L壽秘訣時，她會道出一句平常的話：樂觀者長壽。

陳椿年王慶林夫婦的新婚照

畫家陳椿年揮毫作畫

在繪畫中尋找樂趣

陳椿年繪畫長年不輟，她科班出身，師從汪聲遠、謝公展、王個簃，擅長花卉，牡丹、菊花、壽桃尤為出色，千姿百態(tài)，筆墨傳神；色彩鮮亮，生趣盎然，且品位清雅，充滿詩情畫意。畫作入選上海市舉辦的大型書畫展、赴日本參展等，皆獲得贊賞與好評。早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她的牡丹圖就被中央直屬機關(guān)收藏，并獲榮譽證書；1997年，其畫作《東籬菊花》被收錄進了《中國當代老年書畫名家大辭典》；她的畫作多次在國內(nèi)外展出，部分作品被文化機構(gòu)和個人收藏等等。

與陳椿年接觸，感觸頗深的是她秀外慧中，溫文爾雅，具有女畫家特有的矜持和風范。她1917年出生在江蘇泰州書香門第家庭。父親酷愛古書收藏，也喜歡字畫；母親是大家閨秀，愛讀古今小說，喜歡唐詩。陳椿年6歲入五巷女子小學，高小畢業(yè)，中學肄業(yè)。因父親為其弟聘清末秀才在家設(shè)席面授古漢語，故同席，一并習了《古文觀止》、《閨范》。此外，父親還教他們姊妹背誦《長恨歌》、《琵琶行》等，更使之感受到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由于所居偏僻，交通閉塞，邑人行繡大盛，她受影響而鉆研湘繡，所刺花鳥魚蟲栩栩如生，博得贊揚聲一片。父親摯友、泰州擅長花鳥魚蟲的名畫家朱仲宣見其聰慧伶俐，又好學，便接納托付，慨然惠允，收她為徒，遂拜師入門，畫技大進。她說：“朱先生是我的啟蒙老師，他教畫很有耐心，可惜學了不到一年就中斷了?！?/p>

那一年正好是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爆發(fā)，之后日本鬼子在泰州扔下炸彈，死了好多無辜百姓。陳椿年隨家人一起避戰(zhàn)亂，先是到鄉(xiāng)村外婆家，后來輾轉(zhuǎn)來到上海。即使生活顛沛流離，她也念念不忘學畫的事。那年秋天，她20歲，得知上海美專正在招生，趕緊跑去報考，結(jié)果考取了上海美專的國畫系，童年的夢得以實現(xiàn)。

上海美專當時名師云集，陳椿年在國畫系就讀，國畫系除學國畫外，還學習繪畫理論、書法、篆刻等。她對三位老師印象最深，回憶說，汪聲遠老師教山水畫，他上課很有特色，喜歡做示范，一邊講一邊畫，還時而對畫家的作品做些點評，讓學生汲取各家所長，結(jié)合自己的特點，形成自己的風格，效果非常好。王個簃老師教花卉，他是吳昌碩的嫡傳弟子，筆墨古樸厚重，格調(diào)、畫風海派韻味深濃。謝公展老師教畫時，筆墨瀟灑，筆下菊花綻放，充滿活力且美不勝收。他上課都帶著畫具進課堂，不僅講課認真負責，對學生的批評也很直率，一直告誡學生學畫千萬不能浮躁，不要只畫一兩筆，不滿意就撕畫紙。如果是你的功力、水平達不到，撕也無用。只有耐著性子一筆一筆練下去，才能取得進步，才能得到提高。陳椿年銘記老師的話，學畫時刻苦用心，常得到謝老師的夸獎、鼓勵。

寒假中，她又去謝老師府上請教，老師見之欣喜，找出畫冊，鄭重其事地送給了她，叫她努力學畫。從此她繪畫更加努力了。不幸的是一年后忽聞謝老師噩耗，她為失去良師深為悲痛。

陳椿年下基層作繪畫輔導(dǎo)

陳椿年作國畫《秋》

在繪畫中獲得樂趣

抗戰(zhàn)勝利，陳椿年到了揚州，在省立揚州中學、私立祝同中學和同仁中學等校執(zhí)教美術(shù)。1948年冬學校放寒假，她應(yīng)同學之邀請又來到上海。1949年在同學的介紹下到申新第九棉紡廠子弟學校任美術(shù)教師，一直干到結(jié)婚才辭職。1953年，上海成立華東煤礦設(shè)計院，她的丈夫王慶林調(diào)任該院任總工程師，她同時入該院任技術(shù)員，直到1964年，因設(shè)計院要遷往徐州，當時因考慮婆婆年事已高，4個孩子需要照顧，于是她思前想后，決定提前退休。剛一回到家，她想繪畫的沖動再次復(fù)萌，接著就對自己訂下規(guī)劃：照顧老小之余，擠出時間繼續(xù)她的繪畫事業(yè)。終于又能重新拾起畫筆，臨畫潑墨了，她感到渾身自在與快樂，盡管要花去大部分精力照顧家庭。于是她精打細算安排出時間聯(lián)絡(luò)畫友，拜會畫師，忙得不亦樂乎。正當她沉醉于色彩世界，樂不思蜀時，一場突如其來的“文革”席卷而來，丈夫被扣上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的帽子被關(guān)“牛棚”，家被抄，也因此舉家從有電梯的樓房搬到鄰近沒電梯的房子去了。孩子也被下放農(nóng)村。她的繪畫夢想又成了泡影……好在她不會為此一籌莫展，她心里執(zhí)意地想著人活著，就會有下一次機會。

因政治氣候異常，畫是畫不成了，但陳椿年不氣餒，還是一如既往地堅持看畫。每當夜深人靜時，她干完家務(wù)后，拖著疲憊的身子坐在燈下，捧書仔細地閱讀，思索，揣摩，在心里反復(fù)打著畫的腹稿，一切煩惱拋到九霄云外，沉浸在畫的世界里她釋放了所有壓力。白天，她就像左鄰右舍的阿姨一樣，拎個菜籃子出門，借買菜等機會，加緊鍛煉身體，增強體質(zhì)。不過就算去公園、街心花園健身，她仍然會不由自主地去觀察那些花卉，愣愣的出神，因為她早認定這輩子對繪畫的癡心永不改變。

粉碎“四人幫”，百事俱興，市區(qū)紛紛成立書畫社，它們就像雨后春筍。陳椿年被請出場，她擔任了上海市靜安區(qū)老年書畫會常務(wù)理事、上海市老年書畫會創(chuàng)作組研究員。1986年她受聘為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同年與其畫作《東籬菊花》入選《中國當代老年書畫名家大辭典》。她畫興勃發(fā)，埋頭作畫，一些具有她個性的代表作品不斷被省市級展覽會展出，聲名遠播。不過使她至今難以忘懷的是美專剛畢業(yè)后參加的第一次畫展，那是1942年夏天，她們幾個女同學一起赴無錫一家公園的大廳里開扇面畫展，當時她除了扇面還帶了5幅長條等去參展，展出的幾幅立軸全部被收藏愛好者購去。扇面也所剩無幾。她們倒不是為賺錢，而是覺得自己學業(yè)有成，得到社會認可而無比欣慰。也正因為這一次的初出茅廬，奠定了陳椿年邁向成功的基石。

在繪畫中修身養(yǎng)身健身

繪畫不只是給人色彩的美感享受，還能修身養(yǎng)身健身。陳椿年如是說。

她認為繪畫不僅是興趣愛好，也是一種運動，是有利身心健康的。作畫時不只是動手，還需動腦。而站著作畫，使她雙腳勁更足?？磿鴮W習，是益智、修身養(yǎng)性的好途徑，只要是關(guān)于繪畫的書，她能找來讀的就如饑似渴地讀。她表示國畫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要努力傳承與發(fā)揚光大。聽到哪里開畫展，路再遠她也會趕去觀展，學習研究他人之長。此外，她還樂于結(jié)交喜繪畫的朋友，不管什么年齡段的她都愿意結(jié)交。她認為這是互相切磋技藝的好機會。別人喜歡她的畫，她畫了就贈與他們。她說，讓彼此共同分享美，那美就會多一份。她讓畫成為傳遞美、傳遞愛的使者。

她懂得感恩，為上海老年書畫會成立二十周年舉辦的“耄耋老人”書畫展，提供了10幅作品；為抗震救災(zāi)、社會福利事業(yè)主動捐畫，回饋社會。她懂得知足，如今依舊住在沒有電梯的老樓，在四層，對此她沒有埋怨，而是以為“比起那時無家可歸的人，幸運多了”。她的達觀表現(xiàn)在把爬樓梯看成是健身運動，說“倒也鍛煉腿腳，住底樓的，想要得到這樣的待遇，還得創(chuàng)造機會哩！”

陳椿年（前排右二）的全家福

平時她把文房四寶擺上畫桌，把對美的追求與幻想酣暢淋漓地傾瀉在畫中。她說：我的生活“很充實”，“蠻開心的”，“無論繪畫、賞畫，我都會渾身舒暢”。她視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為有損健康。人一定要有所追求，追求亦是一種向上的生活態(tài)度和質(zhì)量。還舉了她哥哥和姐姐的例子，“哥哥大學教授，退休后愛上下圍棋，一發(fā)不可收拾，現(xiàn)竟成了南京有名的圍棋手。今年96歲了！姐姐也是退休教師，每天晨起拳不離手，還堅持跑步，每日臨摹王羲之的書法《蘭亭序》，已95歲，被評為當?shù)亟】道先?！”說到這里她自豪地笑了。

二○○ 六年五月陳椿年(前排中)與部分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在郊縣崇明考察時留影(曹名才攝)

關(guān)于保養(yǎng)，她比較隨意，吃什么不挑剔。一般一頓吃半碗飯，吃魚食蝦為主。她對于家里的環(huán)境衛(wèi)生、個人衛(wèi)生比較注重，家庭布置簡潔而不失美感——自己畫作點綴其間，使屋子充滿生趣與活力。她生物鐘基本不輕易改變，晚上約八點入睡，睡到第二天自然醒，約五六點。

如今，她的牡丹圖壽桃畫已成了她的名片，特別是惹人喜愛的壽桃，時有人登門求畫，一是對她作品的青睞，二也是討個吉利。她的家庭和睦，與丈夫王慶林結(jié)婚已有60載，夫婦間總是互相謙讓，有什么事商量著來。如果發(fā)生意見不統(tǒng)一，他倆把它擱置一邊，再不追究下文。你去打聽他倆誰讓誰，答案必定是丈夫王慶林說妻子讓著他，陳椿年卻說丈夫讓著她。丈夫的朋友來家作客，她亮出拿手菜：揚州獅子頭，燒得又嫩又入味，客人品嘗后個個拍案稱奇。過年時節(jié)燒的“全家福”，也是一絕，放上肉丸、蝦皮、海參等，一上桌就被“一掃而空”。她是一位典型的賢妻良母，相夫教子，使丈夫安心在外工作，榮獲國家科技進步獎等。子女們個個成才，都非常盡兒女之孝，全家其樂融融。她總結(jié)出“長壽離不開一個字，那就是‘動’，身子要動，腦子更要動，可謂‘思可延年’”。認為繪畫有這樣的好處：落筆前要動足腦筋想好布局，落筆后要像太極推手那樣氣沉丹田。所以她對“繪畫的人會長壽”“生命在于運動”抱有同感。

無疑女畫家陳椿年獲得了繪畫事業(yè)的成功，同時她的樂觀精神和理念也是值得人們咀嚼、回味與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