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羅版印刷,又稱玻璃版印刷,它是照相平版印刷工藝的一種。1852年英國科學家塔爾博特發(fā)現(xiàn)經過鉻酸鹽處理的明膠膜層曝光后表面會發(fā)生硬化的現(xiàn)象。1867年至1871午間德國慕尼黑攝影師阿爾貝特根據(jù)這一原理,以玻璃版基用于實際印刷,從而發(fā)明了珂羅版印刷。清末民初珂羅版印刷傳入我國,由于它較之依靠臨摹復制、木版水印等傳統(tǒng)復制方法具有高效,墨色層次豐富、逼真等優(yōu)點,所以成為復制中國書畫較為理想的印刷術。
據(jù)《出版史料》記載,我國最早利用珂羅版印刷書畫、碑帖的有:由無錫俞復、廉泉、丁寶書共同于1902年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文明書局,又有由溧陽狄葆賢于1904年在滬創(chuàng)辦的有正書局,另有由鄧秋枚、黃賓虹在滬創(chuàng)設的神州國光社,和由無錫秦綱孫于1915年在滬創(chuàng)辦的藝苑真賞社。其中有正書局用珂羅版印刷的書畫、碑帖,搜羅宏富,選擇精審,如所印行的《芥子園畫譜》曾受到魯迅的稱許(圖1)。神州國光社民國四年(1915年)用玻璃版印行的《王石谷<溪山晴藹圖(卷)>冊》,在封底所刊“神州國光集集外精印碑版目錄”中,列有精印歷代書畫名跡就多達近百種。又藝苑真賞社用珂羅版精印書畫碑帖多達540余種,均為弘揚、傳播中華民族文化作出了貢獻。
王翚珂羅版《雪江圖》卷,縱34厘米(畫心縱27.5厘米),橫800厘米(連同引首題字、拖尾書跋。蓋因受當時印刷條件限制,圖卷由34×20厘米的印本粘貼連接而成),系宣紙黑白版本。因該卷未曾裝裱,又印本上未見出版社名稱,故對于出版社以及出版時間,均無法明確。但從該圖卷的印刷質量、形式以及流傳情況方面來看,應系清末或民國初年的版本,流傳至今百年,且尺幅之長,保存之完好,均屬難得。圖卷前有“引首”,上有乾隆帝弘歷御題“口口天倪”(前兩字已殘缺,下同),中間上端鈐“乾隆御筆”印章,前隔水連接處鈐有“天地一家春”、“含英咀華”騎縫章,隔水中由弘歷題日;“剛過小雪六花颷,此是今冬第一祥。地潤秋霖晴越月,朝霏時至協(xié)霄陽。已欣承口稱谷熟,更卜明春滋麥芒。坐對皚皚寧不慰,繾思捷信憮增惶。乾隆六十一年(1796年)小雪節(jié)次日得雪應書以志喜,此后展卷可不復題識矣。御筆?!扁j“太上皇帝”、“十全老人”朱白兩印(圖2)。
圖卷作者系清代畫家王翚(1632~1717年),字石谷,號耕煙散人、烏目山人、清暉主人,江蘇常熟人。王鎰弟子。后轉師王時敏,悉心臨摹歷代名作,熟諳諸家技法。圣祖玄燁曾命他主持繪制《南巡圖》巨構,并賜書“山水清暉”四字,聲譽益著。與王時敏、王鎰、王原祁合稱“四王”,又與吳歷、惲壽平,并稱“清初六大家”,在清初畫壇上居主流地位。所作以仿古為多,功力深厚,镕鑄南北畫派于一爐。晚年畫風于簡練中求蒼渾,為論者所重。弟子很多,稱“虞山派”,其影響一直延續(xù)到近現(xiàn)代山水畫。
所作《雪江圖》卷,圖尾有款題“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補杜詩。己丑九秋望日畫于紅葉山莊。王翠(圖3)。按此可知該圖作于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作者時年七十八歲,應系王翠晚年之作。圖中內容借取唐代詩人杜甫《古柏行》“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詩意。有關圖中所繪的內容,可以從圖上由弘歷御題的詩中來窺得,詩云:“辛丑暮春初得此,促成七字吟大旨。適當幾暇重展觀,正值六花頻紛委。元氣磅礴雪淋漓,即境即圖渾一理。龍從玉嶺落銀瀑,曲徑從中入林里。林開山遠忽豁然,驢背誰家尋句子??诮瓗r聳倚高樓,映以讀書或車氏。冷煙寒樹互隱現(xiàn),又見琳宮云外峙??葜η捅诟鞅M態(tài),江更環(huán)流溪閣迤。閣中可望隔溪路,路上旅人寒戰(zhàn)齒。飛泉弗凍冪長松,抬提白足游筇履。峰回路轉境愈深,冒霧高飛鴉陣起。崖寬波闊眺無際,口下遠帆來至壘。別開生面殊趙芾,一例長江圖萬里。卷尾獨殿小孤亭,詩情足補杜子美??涨敖^后莫形容,運神著于嗟何以;真是長言之不足,舞之蹈之而已耳!癸卯(1783年)新正月再題”。在這則長題中,不僅把圖畫的山川雪霽,驢背覓句,冷煙寒林,樓居讀書,峭壁環(huán)流,琳宮(此指道院)巍蛾,江上群鴉陣起,岸上旅人歸途,江邊舟船停泊……作了描述,以反映雪景山水寂靜、清幽、安逸、祥和的意境(圖4~圖8),由此稱賞此圖卷與南宋畫家趙芾的《江山萬里圖》卷堪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時又可知該圖卷系“辛丑暮春(乾隆四十六年,公元1781年)”歸入內府,從此弘歷便在圖卷上一再題識,直至乾隆六十一年(1796年)“不復題識”。在此十六年間(僅乾隆四十七年未加題識),弘歷在該圖卷畫面的空隙處題識多達廿處,其情形與他在所藏元代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卷(實系贗品)上題識累累完全相同。并且還在該圖上加鈐“石渠寶笈”“石渠定鑒”“寶笈重編”“乾隆御鑒之寶”“養(yǎng)心殿鑒藏寶”“三希堂精鑒璽”“天子古稀”“即事多所欣”“修辭立誠”等鑒藏印章多達七十余方。使這件既被譽為“空前絕后莫形容”的藝術杰作,卻遭到了如此亂加題識、印記的糟蹋,委實令人痛惜!又圖卷后隔水內還鈐有“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八征耄念之寶”“太上皇帝之寶”“陶冶賴詩篇”諸印章。拖尾上有和坤、梁國治、劉墉、董誥、曹文植五位大臣用工楷書寫的詩跋(圖9)。
在書畫鑒藏界眾所周知,清高宗“弘歷收藏至富。題跋也很多,但鑒別能力卻差,往往弄假成真”(張珩《怎樣鑒定書畫》)。如上文中提到他鑒藏并題識累累的《富春山居圖》卷,便是他說假成真的顯例。因此,盡管按珂羅版印本上的畫筆和體貌來看,堪合王翚晚年“簡練中求蒼渾”的畫風,加上弘歷在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始獲此圖卷后的題識中有稱:“翠畫藏內府者甚夥,亦多贗鼎,獨此卷渾穆高古,寒氣逼人,較之宣和《雪江》,斯為無縫天衣矣”之語。但是,有關該圖卷原跡(即珂羅版影印之母本)是否系王翠真跡,僅根據(jù)珂羅版印本來鑒別實難斷言,又不知這件曾藏清宮內府的王暈《雪江圖》卷,至今尚在人間否?
有關對珂羅版書畫的鑒別,首先要了解珂羅版印刷的原理和一些相關知識及其背景。珂羅版印刷技術于清代光緒初年由日本傳入中國。珂羅版書畫可分為單色和套色彩印兩種,如上述珂羅版王翚《雪江圖》卷,即系單色印刷。所以無論從其形體(圖卷由34×20厘米的印本粘貼連接而成)、墨色的滲透程度(因未裝裱,看背面便可見墨色的難滲紙背)、印章(墨色)等方面便可明辨。然而,日本一些從事珂羅版印刷者于民國初年即在上海開辦珂羅版彩印所,大量復制中國書畫投放市場。由于此類珂羅版彩印產品的印制技術相對先進,已不限于印小幅,而且墨與彩色兼?zhèn)?印章也復制成紅色)。加上它將產品通過簡單的裝裱,以低廉的價格銷售,深受當時市場的歡迎。二十年前,筆者在上海友人處就見過一件珂羅版彩印,裝裱為紙鑲綾邊(裝裱為節(jié)省成本計,用材大都為紙質,唯邊沿系花綾)的白龍山人王一亭(震)《達摩面壁圖》立軸,從彩印的效果來看,無論畫筆的墨、色,款字的墨色,都與真跡有很大的差距,二者最大的區(qū)別,彩印的墨、色均缺乏厚重感(墨、色難以滲入紙背所致),又無神氣,只需稍加分辨就可明了。從所見這件珂羅版彩印產品來看,當時的出版商雖以此來牟利,但并無以此作偽造假來牟取暴利之意。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由于在當時就有一些“好事者”便選一些印刷較好的珂羅版彩印產品,通過添筆(如在山水畫上添加皴筆、染色等)、填墨(如將款字雙勾后填墨)、潤色(如花卉、花蕊的加色點色)、精裝裱等手法,使彩印產品變?yōu)槊艺孥E,以此欺人牟取暴利。加上這些經過當年“加工”過的作品,經過數(shù)十載的寒暑風雨,由于紙墨色彩的陳舊,會給鑒別增加困難。但是,由于當年的珂羅版彩印復制書畫的技術,還遠未達到今日日本二玄社絲網印刷的逼真程度,它與書畫真跡相比,由于添筆、潤色等原因,使得筆墨、色彩更難見生動、自然,總體上看它只能得其形似而已。再說珂羅版彩印畫上的印章,盡管亦是紅色,但是它沒有用印泥所鈐印章所產生的質感(自然生動的立體感),若用放大鏡來仔細觀察體會就自能分辨。筆者曾見過一件舊裱的任伯年《粉蝶牡丹圖》,系紙本、設色。該圖最可惑人之處在于圖中牡丹花蕊所點藤黃色竟然凸于紙面,實非手繪不能。但筆者經對該圖上印章的細察后就有“板滯”之感而頓生疑竇。為了辨明真相,在征得藏家同意后,揭下裱褙命紙,當看過該圖紙背后,終于證實該圖即是經過當年“加工”(潤色點彩)過的珂羅版彩印產品。由此可見,以看畫心紙背墨、色的滲入程度來鑒別,當不失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責編:唐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