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從景德鎮(zhèn)師范學校畢業(yè)，分配到一所農村初中教語文。那時候年輕的我喜歡帶著學生到野外去郊游，教學生讀自己喜歡的詩歌，要求學生觀察大自然、體驗社會生活。在這期間，我覺察到一個漂亮的女生似乎對詩歌特別感興趣，她長得很清秀，眼睛圓圓的，梳著一條馬尾辮子。每次我講詩歌時，她總是仰著紅紅的臉龐聚精會神地聽著。

到了下學期開學時，我突然發(fā)覺她沒來報到。我知道，她家里經濟情況不好，當時準備替她向學校擔保學費。但當我向校長提出時，校長說的一句話讓我大吃一驚，他說:“她好像得了白血病，在家休息。”晚上，我買了一些營養(yǎng)品匆匆趕到她家里。她家的房子很低矮，燈光也很暗，她的父親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漢子，他滿臉愁容地對我說:“孩子在暑假突然發(fā)覺經常四肢無力，到市里檢查確診是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要一大筆治療費用，保險公司只能報銷很少的一部分錢。這個學期保險公司居然說不給孩子辦理保險業(yè)務了，家里維持不下去，只好讓孩子在家休息?！边@時，躺在床上的學生說:“爸爸您不用擔心，我現在比原來好多了?！苯又謱ξ艺f道:“老師，我好了還要去上學，我還想聽您講唐詩宋詞。”望著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的女孩，我心想，她也許不知道這個病的嚴重性，或者是為了家人而強忍病痛。她的美好人生還沒真正開始就要遭受這種折磨，老天似乎太殘酷了。過了兩個多月，我聽說她的情況越來越差了，過年后，就獲悉她已經去世的噩耗。我感到一陣揪心的痛，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覺。以后，我再在課堂上講詩歌時，總有一種莫名的傷感。

十多年后，我離開了原來的學校到一所新的學校擔任管教學的副校長，因為工作的緣故，每個學期我都要給學生發(fā)獎。有一天，一位家長來請假，說孩子這幾天不舒服，我問了情況才知道是初二一位名叫朱沖的學生，他的成績非常優(yōu)異。農村學校每天要上早晚自習，他家離學校有五六里路，回家要上一個大坡。朱沖的父親說孩子上這個坡要歇四五次，最后連走回家的力氣都沒有了，而且這幾天孩子老是感覺四肢無力。這位家長問孩子能不能晚上不上晚自習。我聽后，馬上同意了他的要求，并建議他帶孩子去市里檢查一下。過了一周，這位家長打電話來說孩子得了白血病，現在在市里做化療。聽說了朱沖的事，全校師生都自發(fā)地為他捐款，很多同學把自己的零花錢拿出來，老師還把朱沖的照片和事跡發(fā)到網上論壇，呼吁全社會都來幫助這位不幸的學生。我根據學生和家長的意愿幫他辦理了休學手續(xù)。

過了一個學期，朱沖再次回到了學校。他剃著光頭，臉色雖然還是有點蒼白，但精神面貌還好。聽他的父親說，朱沖在化療時還經常看書，一個學期沒上課，考試成績居然還排在班上前幾名。上課時我就特別關注他，他確實比別人聰明，上課很認真，字寫得和別人一樣清秀，下了課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做練習?？吹剿倚睦镉腿欢鷳z惜之情，同時又有一種擔心和隱憂，怕天妒英才，怕他挺不過這一關。在班上，我總是要求學生們學習朱沖和病魔作斗爭的精神，班上的學生都很欽佩他、喜歡他。然而，初三只上了一個學期，快期末考試的時候，他實在堅持不住了，又要去化療。臨走前，大家都鼓勵他堅定戰(zhàn)勝病魔的信心，他說他還要回來參加中考，希望能考上縣重點高中。我想，憑他的聰穎和勤奮考上重點高中是沒有問題的。

過年時我和妻子在街上突然看到他和他的母親，這時候的他明顯瘦弱了。他母親說:“孩子化療效果不太好，身子更虛弱了。要想根治的話必須進行骨髓移植，但要花二十多萬元，經過這幾年的折騰家底已經空了，只能聽天由命了?！彼€說孩子特別想吃柚子，今天就是帶孩子來街上走走的。妻子聽后淚眼婆娑，趕忙在攤子上買了一大袋柚子塞給朱沖的母親。

去年上半年，朱沖到底沒能挺住，最后還是走了。

我寫這篇文章時一邊聽著張恒的《天堂里有沒有車來車往》:“匆匆你走了，匆匆你走了。那個世界你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月兒高高，黑夜很長，孩子睡著了我為你歌唱?！甭犞@憂傷的弦律，我淚如雨下。我想，朱沖能和病魔堅持斗爭這么久，和大家的鼓勵、社會的幫助是分不開的，雖然他最終還是走了，但他在病魔面前的樂觀和頑強，對他身邊活著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祝福我的學生能在天堂里走好，實現自己的愿望?！?作者單位:江西省浮梁縣莊灣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