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葩奇芬.藝林?jǐn)垊?/h1>
2010-04-12 00:00:00弘征
文藝生活·上旬刊 2010年11期
自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一面做工糊口，一面喝酒吟詩刻印涂鴉，我經(jīng)常收到一些省內(nèi)外書畫家惠贈的作品。曾經(jīng)起了一個將之裝成一本冊頁的念頭，是因?qū)懥艘痪碜驹~《憶江南長沙好》的初稿。那時買不到也買不起好的宣紙，只能用能找到的廉價紙裁成斗方，郵寄和面請錢君勻、費新我、吳丈蜀、黎澤泰、周達、王鄖上、梁鳳、黃鐵庵、朱乃正、尚濤……諸位各書一闋，夏承燾師與林散之翁還各為之題了封簽，后來因拙詞又頗多修改，迄今未付裝池。
又起了擬請畫家們合寫一本冊頁的念頭是在1979年我來出版社從事文藝編輯之后。因為組稿，至外地的機會多，之前只能尺素神交的書畫家們亦每得緣晤面。1982年春再次赴滬去拜訪錢君訇老時，便提到想在上海購一本好的冊頁。不料錢老十分肯定地回答我：“現(xiàn)在買不到好的?！苯又终f：“我送你一本，是不久前日本篆刻家梅舒適送我的?！贝藘皂摴徊馁|(zhì)、裝裱都屬上乘，書畫家們見了無不備加贊賞。
既然是在上海，那時上海書畫院亦已恢復(fù)，但錢老的老師院長豐子愷已于“文革”中辭世，便首先送請副院長(后任名譽院長)唐云開筆。唐翁別名老藥、藥翁、大石，時年七十有二。他二十歲時便名滿江南，與張大千異峰并峙，他的畫將北派的厚重與南派的超逸熔于一爐，山水花烏俱精，尤擅蘭石，正是人稱最出神入化時期。但他不是畫在第一開，而是在第二開落筆。這幅《蘭石圖》滿紙清風(fēng)搖曳，高雅多姿，我曾將其略去上款，發(fā)表于1985年參與主持創(chuàng)辦的全國第一家舊體詩詞刊物《湖湘詩萃》創(chuàng)刊號的封二。他后來還為我畫了一幅大的蘭竹石圖。
接著幾位畫家都謙讓地拉開了距離，緊接藥翁就自然只有請最年長的沈邁士了。邁老幼承家學(xué)，書畫皆優(yōu)，民國期間與沈尹默叔侄倆多次在上海舉行聯(lián)展。晚年號所居日梅屋，所鈐一印即為“老邁畫梅”。這幅梅花斜放密枝繁朵，綽約風(fēng)姿，見者無不驚訝這是出自一位九十二歲老人之手。
邁老之后便是曾任上海美術(shù)學(xué)校校長的張雪父。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初，周恩來總理曾親自選定其作品贈給酷愛名畫的印尼總統(tǒng)蘇加諾，后收入1956年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精印的《印尼總統(tǒng)蘇加諾工學(xué)士、博士藏畫集》。他以山水見長，這幅題為“水落蔥蘢樹，云封灑落泉”的作品尺幅雖不大而氣象萬千，實是精心之作。
應(yīng)野平與張雪父同年又同是浙江人，一鎮(zhèn)海，一寧海，俱精山水。他自1932年22歲起十?dāng)?shù)年間，連續(xù)于上?！渡陥蟆房恰懂嬂罚瑵櫢褚宦凤j升。1941年任新華藝專教授，新中國成立時尚年未滿四十。這幅山水和張雪父各展風(fēng)華，極盡自家筆墨之妙。
朱梅郵時年亦71歲。他是大畫家吳湖帆的外甥，曾任湖南巡撫的大書法家、大收藏家吳大澂的外曾孫。家藏既富，師從皆是名家，復(fù)得乃舅精心培養(yǎng)，19歲即在滬上高懸潤格。1942年吳湖帆為其代為重訂的《畫例》有云：“姊子朱梅郵，習(xí)畫已廿年，人物山水，無所不精，深得六如、十洲遺意，而仕女尤臻精妙。識者當(dāng)能共鑒，此非余所阿私也?！彼嫷氖且环潞?，題曰“媚水荷花粉未干”。他知道我愛喝酒，曾畫了一幅李白醉酒圖《舉杯邀明月》相贈，后來又畫了一幅拙作《論詩絕句》之一的詩意圖，句云：“花草妖嬈倍有情，山川綺麗染瑤琴。寄語時人休掠影，毋忘白傅重秦吟?！痹膩硪慌髌返姆崔D(zhuǎn)片，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張進賢兄等看了皆大為贊賞，在《湖南畫報》上發(fā)了幾個專版。
被稱為中國第一女畫家的吳青霞，別號龍城女史，又號篆香閣主。出生書畫世家，12歲參加常州救災(zāi)賑濟畫展，時稱女神童。19歲在滬上與馬公愚、張冷僧、姜丹書等大家同組雨社，1929年5月3日于上海《申報》聯(lián)合刊登的《畫例》稱其“尤精仕女”，筆潤每尺8元，足夠當(dāng)時一普通三口之家一月的生活費。1932年又與陳小翠、顧青瑤等成立中國女子畫社，《國畫月刊》1935年2月刊登的《畫例》大幅仕女已每尺合18元。她是長居滬上的上海畫院畫師、上海師院美術(shù)系教授，但這幅仕女卻是1982年冬在南京畫的。1983年秋，錢君匋翁在長沙舉行書畫篆刻裝幀展后，我陪同他伉儷去游南岳，南岳管理局趁機要求他為其代邀一些滬上名畫家來衡山歇暑。1987年夏，錢翁便邀了吳青霞、施南池和吳昌碩之孫吳長鄴等同來，她又為我畫了一幀花卉。
同年冬在南京畫畫的還有徐悲鴻的高足黃養(yǎng)輝。他19歲師從徐悲鴻，以半工半讀畢業(yè)于中央大學(xué)美術(shù)系，任徐悲鴻秘書二十年。早在上世紀(jì)四十年代，其作品就多次在國外展出，美波士頓博物館等世界各大博物館多有收藏。徐悲鴻逝世后回到江蘇，任江蘇國畫院畫師、南京大學(xué)教授。時值大寒，他畫的是一幅紅梅怒放，題日《迎春》。
冊中以滬上畫家最多，前已說到連這本冊頁亦是錢翁所贈。錢翁是長我31歲的忘年交，為我刻印十六方，寫贈的書畫亦移，乃至他寫贈給湘人的書畫和刻印，絕大多數(shù)都是通過我代求的。他凡寫贈我的書畫和書籍與通信中皆稱“我兄”、“老友”。令我慚悚交并，但屢求不改。1998年8月2日93歲高齡的他在滬辭世，之前的五月下旬，我還專程赴滬，陪同他到上海藝術(shù)書店為讀者簽名。
程十發(fā)是繼豐子愷之后的上海畫院院長。生于1921年，比冊中不少老畫家要年輕，但大名滿天下，特別是他創(chuàng)作的許多美妙的連環(huán)畫婦孺皆知。他的人物、花鳥、蟲魚、走獸構(gòu)圖奇巧，精靈的神態(tài)妙趣橫生。所畫的雙魚飛躍，題句中的水陌朱樓，于無畫處皆成妙境。劉旦宅以中國畫人物著稱，同樣亦精于花卉，此幅幽巖翠谷，春蘭綻吐芳香，別饒?zhí)烊磺屙?。施立華滿幅漫天風(fēng)雪，點綴燦漫紅花，題寓嚙雪老駝，開天新雁，意境高遠。曹簡樓的石榴綻開笑口，簇?fù)韺訁泊淙~，詩意盎然。滿族的富華別號長白山民，這幅墨荷酣恣暈染，嫩、破渾融，極抒筆墨性情。
關(guān)良是中國油畫界的元老。17歲東渡日本研習(xí)繪畫，1922年回國投身美術(shù)教育事業(yè)，桃李遍天下，我的文學(xué)恩師蕭殷和他的好友賴少其就是他在廣州美專執(zhí)教時的學(xué)生。他于中國畫擅長畫京劇人物，以善描眼神，濕墨淡彩抒寫神態(tài)，開創(chuàng)了中國畫戲曲人物的新流派，師仿者眾多。這幅《火焰山悟空遇鐵扇公主》是他的得意之作。
1983年我為曹瑛老編他的詩詞集，同在長沙定稿。曹老是解放后的第一任長沙市委書記，后任駐捷克大使、對外文委副主任。時為中顧委委員，具有很高的文化素養(yǎng)而人極謙和，書法精美，為當(dāng)時新成立的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顧問。我因見其詩集中有贈白石老人第一大弟子許麟廬的詩，就央他代請許翁畫一開冊頁，他欣然將此冊攜往北京，很快許翁就畫好交他用專遞送回來了。許翁因聽曹老說我能刻印，即以“竹簫齋”、“麟廬七十后作”相命，不久內(nèi)人赴京出差將印奉呈，他即畫了一幀《渥丹顏不渝》為贈。1984年12月四屆作代會期間我踏雪造訪，兩人以酒當(dāng)茶，談得眉飛色舞，妙語連珠，當(dāng)我問及報載某某云是白石老人弟子他是否知時。他嘆了一口氣說：“老師在世時弟子沒有這么多，現(xiàn)在是弟子越來越多了?！?/p>
1986年秋天，曾在湖南出版過培根譯作的北京學(xué)者何新忽然偕畫家劉棣來長沙找我，提出要去游南岳，恰值南岳正有一個活動，鐘增亞兄也在山上。劉棣時年還不到四十，但書畫造詣皆深，筆墨嫻熟，乘興遣畫，落紙如風(fēng)，增亞亦十分贊賞?；亻L后又一同來望月湖寒齋作畫，這幅《東坡玩硯圖》就是那一次的酒后畫的。
湖南畫家中曾曉滸和鐘增亞都是我多年好友，且皆比我年輕，在冊中除劉棣外，亦是最年輕了，但在中國國畫界早已遐邇聞名，不僅是三湘畫壇翹楚。曉滸兄時正應(yīng)邀在楓林賓館作畫，距望月湖不遠，這幅《山行圖》就是在那里畫的。增亞兄則是在我家中一張方桌上揮毫潑彩。
朱乃正兄和我相識于七十年代他自青海來到長沙，此后兩人書信頻通，成為知友。1980年8月，我隨同省出版局長胡真一行走訪西北剛到西寧，便立刻向人打聽到他的住處，公務(wù)將結(jié)束的那天清早，步行數(shù)華里在市郊的一座小山上找到了他。兩人歡喜抱持，隨即傾杯暢飲，他乘興揮毫，為我寫了幾幅整宣，之后又一同下山，午宴后送我至車站目送列車南去。他那時已被安排為青海人大常委，然謫居地畢竟難留，正收拾行裝準(zhǔn)備回中央美院任教。冊中這幅，就是1986年春我到美院去看他時畫的。柳絲如發(fā)，繾綣多情，題日《柳依依》，足見他對友情的珍視。從作品所署的年月可知，良公與乃正兄落筆時前面尚多空頁，但兩人皆謙遜地畫在最后兩開，成為兩代油畫大家以中國畫為本冊的壓卷。
1983年由滬攜冊過杭州時，沙孟海翁展閱后大為激賞，欣然題曰“天葩奇芬”，出自韓昌黎詩“東野動驚俗，天葩吐奇芬”，喻意十分確切。另一面的“藝林?jǐn)垊佟眲t是費翁新我1986年秋來湘在寒舍題的，費老原來本是畫家，后因右腕病殘，尤以左書名世。
時光流逝，從大石翁于壬成春為本冊開筆，已經(jīng)快三十年了。冊中諸老多已駕鶴西行，連比我年輕好幾歲的增亞亦英年早逝，展冊思人，令人曷勝傷感!高誼難忘，幸有丹青留紀(jì)，天葩永艷。健在諸公，敬祝龜齡鶴算，藝術(shù)之樹常青!
2010年10月于長沙望岳樓
自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一面做工糊口，一面喝酒吟詩刻印涂鴉，我經(jīng)常收到一些省內(nèi)外書畫家惠贈的作品。曾經(jīng)起了一個將之裝成一本冊頁的念頭，是因?qū)懥艘痪碜驹~《憶江南長沙好》的初稿。那時買不到也買不起好的宣紙，只能用能找到的廉價紙裁成斗方，郵寄和面請錢君勻、費新我、吳丈蜀、黎澤泰、周達、王鄖上、梁鳳、黃鐵庵、朱乃正、尚濤……諸位各書一闋，夏承燾師與林散之翁還各為之題了封簽，后來因拙詞又頗多修改，迄今未付裝池。
又起了擬請畫家們合寫一本冊頁的念頭是在1979年我來出版社從事文藝編輯之后。因為組稿，至外地的機會多，之前只能尺素神交的書畫家們亦每得緣晤面。1982年春再次赴滬去拜訪錢君訇老時，便提到想在上海購一本好的冊頁。不料錢老十分肯定地回答我：“現(xiàn)在買不到好的?！苯又终f：“我送你一本，是不久前日本篆刻家梅舒適送我的?！贝藘皂摴徊馁|(zhì)、裝裱都屬上乘，書畫家們見了無不備加贊賞。
既然是在上海，那時上海書畫院亦已恢復(fù)，但錢老的老師院長豐子愷已于“文革”中辭世，便首先送請副院長(后任名譽院長)唐云開筆。唐翁別名老藥、藥翁、大石，時年七十有二。他二十歲時便名滿江南，與張大千異峰并峙，他的畫將北派的厚重與南派的超逸熔于一爐，山水花烏俱精，尤擅蘭石，正是人稱最出神入化時期。但他不是畫在第一開，而是在第二開落筆。這幅《蘭石圖》滿紙清風(fēng)搖曳，高雅多姿，我曾將其略去上款，發(fā)表于1985年參與主持創(chuàng)辦的全國第一家舊體詩詞刊物《湖湘詩萃》創(chuàng)刊號的封二。他后來還為我畫了一幅大的蘭竹石圖。
接著幾位畫家都謙讓地拉開了距離，緊接藥翁就自然只有請最年長的沈邁士了。邁老幼承家學(xué)，書畫皆優(yōu)，民國期間與沈尹默叔侄倆多次在上海舉行聯(lián)展。晚年號所居日梅屋，所鈐一印即為“老邁畫梅”。這幅梅花斜放密枝繁朵，綽約風(fēng)姿，見者無不驚訝這是出自一位九十二歲老人之手。
邁老之后便是曾任上海美術(shù)學(xué)校校長的張雪父。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初，周恩來總理曾親自選定其作品贈給酷愛名畫的印尼總統(tǒng)蘇加諾，后收入1956年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精印的《印尼總統(tǒng)蘇加諾工學(xué)士、博士藏畫集》。他以山水見長，這幅題為“水落蔥蘢樹，云封灑落泉”的作品尺幅雖不大而氣象萬千，實是精心之作。
應(yīng)野平與張雪父同年又同是浙江人，一鎮(zhèn)海，一寧海，俱精山水。他自1932年22歲起十?dāng)?shù)年間，連續(xù)于上?！渡陥蟆房恰懂嬂罚瑵櫢褚宦凤j升。1941年任新華藝專教授，新中國成立時尚年未滿四十。這幅山水和張雪父各展風(fēng)華，極盡自家筆墨之妙。
朱梅郵時年亦71歲。他是大畫家吳湖帆的外甥，曾任湖南巡撫的大書法家、大收藏家吳大澂的外曾孫。家藏既富，師從皆是名家，復(fù)得乃舅精心培養(yǎng)，19歲即在滬上高懸潤格。1942年吳湖帆為其代為重訂的《畫例》有云：“姊子朱梅郵，習(xí)畫已廿年，人物山水，無所不精，深得六如、十洲遺意，而仕女尤臻精妙。識者當(dāng)能共鑒，此非余所阿私也?！彼嫷氖且环潞?，題曰“媚水荷花粉未干”。他知道我愛喝酒，曾畫了一幅李白醉酒圖《舉杯邀明月》相贈，后來又畫了一幅拙作《論詩絕句》之一的詩意圖，句云：“花草妖嬈倍有情，山川綺麗染瑤琴。寄語時人休掠影，毋忘白傅重秦吟?！痹膩硪慌髌返姆崔D(zhuǎn)片，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張進賢兄等看了皆大為贊賞，在《湖南畫報》上發(fā)了幾個專版。
被稱為中國第一女畫家的吳青霞，別號龍城女史，又號篆香閣主。出生書畫世家，12歲參加常州救災(zāi)賑濟畫展，時稱女神童。19歲在滬上與馬公愚、張冷僧、姜丹書等大家同組雨社，1929年5月3日于上海《申報》聯(lián)合刊登的《畫例》稱其“尤精仕女”，筆潤每尺8元，足夠當(dāng)時一普通三口之家一月的生活費。1932年又與陳小翠、顧青瑤等成立中國女子畫社，《國畫月刊》1935年2月刊登的《畫例》大幅仕女已每尺合18元。她是長居滬上的上海畫院畫師、上海師院美術(shù)系教授，但這幅仕女卻是1982年冬在南京畫的。1983年秋，錢君匋翁在長沙舉行書畫篆刻裝幀展后，我陪同他伉儷去游南岳，南岳管理局趁機要求他為其代邀一些滬上名畫家來衡山歇暑。1987年夏，錢翁便邀了吳青霞、施南池和吳昌碩之孫吳長鄴等同來，她又為我畫了一幀花卉。
同年冬在南京畫畫的還有徐悲鴻的高足黃養(yǎng)輝。他19歲師從徐悲鴻，以半工半讀畢業(yè)于中央大學(xué)美術(shù)系，任徐悲鴻秘書二十年。早在上世紀(jì)四十年代，其作品就多次在國外展出，美波士頓博物館等世界各大博物館多有收藏。徐悲鴻逝世后回到江蘇，任江蘇國畫院畫師、南京大學(xué)教授。時值大寒，他畫的是一幅紅梅怒放，題日《迎春》。
冊中以滬上畫家最多，前已說到連這本冊頁亦是錢翁所贈。錢翁是長我31歲的忘年交，為我刻印十六方，寫贈的書畫亦移，乃至他寫贈給湘人的書畫和刻印，絕大多數(shù)都是通過我代求的。他凡寫贈我的書畫和書籍與通信中皆稱“我兄”、“老友”。令我慚悚交并，但屢求不改。1998年8月2日93歲高齡的他在滬辭世，之前的五月下旬，我還專程赴滬，陪同他到上海藝術(shù)書店為讀者簽名。
程十發(fā)是繼豐子愷之后的上海畫院院長。生于1921年，比冊中不少老畫家要年輕，但大名滿天下，特別是他創(chuàng)作的許多美妙的連環(huán)畫婦孺皆知。他的人物、花鳥、蟲魚、走獸構(gòu)圖奇巧，精靈的神態(tài)妙趣橫生。所畫的雙魚飛躍，題句中的水陌朱樓，于無畫處皆成妙境。劉旦宅以中國畫人物著稱，同樣亦精于花卉，此幅幽巖翠谷，春蘭綻吐芳香，別饒?zhí)烊磺屙?。施立華滿幅漫天風(fēng)雪，點綴燦漫紅花，題寓嚙雪老駝，開天新雁，意境高遠。曹簡樓的石榴綻開笑口，簇?fù)韺訁泊淙~，詩意盎然。滿族的富華別號長白山民，這幅墨荷酣恣暈染，嫩、破渾融，極抒筆墨性情。
關(guān)良是中國油畫界的元老。17歲東渡日本研習(xí)繪畫，1922年回國投身美術(shù)教育事業(yè)，桃李遍天下，我的文學(xué)恩師蕭殷和他的好友賴少其就是他在廣州美專執(zhí)教時的學(xué)生。他于中國畫擅長畫京劇人物，以善描眼神，濕墨淡彩抒寫神態(tài)，開創(chuàng)了中國畫戲曲人物的新流派，師仿者眾多。這幅《火焰山悟空遇鐵扇公主》是他的得意之作。
1983年我為曹瑛老編他的詩詞集，同在長沙定稿。曹老是解放后的第一任長沙市委書記，后任駐捷克大使、對外文委副主任。時為中顧委委員，具有很高的文化素養(yǎng)而人極謙和，書法精美，為當(dāng)時新成立的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顧問。我因見其詩集中有贈白石老人第一大弟子許麟廬的詩，就央他代請許翁畫一開冊頁，他欣然將此冊攜往北京，很快許翁就畫好交他用專遞送回來了。許翁因聽曹老說我能刻印，即以“竹簫齋”、“麟廬七十后作”相命，不久內(nèi)人赴京出差將印奉呈，他即畫了一幀《渥丹顏不渝》為贈。1984年12月四屆作代會期間我踏雪造訪，兩人以酒當(dāng)茶，談得眉飛色舞，妙語連珠，當(dāng)我問及報載某某云是白石老人弟子他是否知時。他嘆了一口氣說：“老師在世時弟子沒有這么多，現(xiàn)在是弟子越來越多了?！?/p>
1986年秋天，曾在湖南出版過培根譯作的北京學(xué)者何新忽然偕畫家劉棣來長沙找我，提出要去游南岳，恰值南岳正有一個活動，鐘增亞兄也在山上。劉棣時年還不到四十，但書畫造詣皆深，筆墨嫻熟，乘興遣畫，落紙如風(fēng)，增亞亦十分贊賞?；亻L后又一同來望月湖寒齋作畫，這幅《東坡玩硯圖》就是那一次的酒后畫的。
湖南畫家中曾曉滸和鐘增亞都是我多年好友，且皆比我年輕，在冊中除劉棣外，亦是最年輕了，但在中國國畫界早已遐邇聞名，不僅是三湘畫壇翹楚。曉滸兄時正應(yīng)邀在楓林賓館作畫，距望月湖不遠，這幅《山行圖》就是在那里畫的。增亞兄則是在我家中一張方桌上揮毫潑彩。
朱乃正兄和我相識于七十年代他自青海來到長沙，此后兩人書信頻通，成為知友。1980年8月，我隨同省出版局長胡真一行走訪西北剛到西寧，便立刻向人打聽到他的住處，公務(wù)將結(jié)束的那天清早，步行數(shù)華里在市郊的一座小山上找到了他。兩人歡喜抱持，隨即傾杯暢飲，他乘興揮毫，為我寫了幾幅整宣，之后又一同下山，午宴后送我至車站目送列車南去。他那時已被安排為青海人大常委，然謫居地畢竟難留，正收拾行裝準(zhǔn)備回中央美院任教。冊中這幅，就是1986年春我到美院去看他時畫的。柳絲如發(fā)，繾綣多情，題日《柳依依》，足見他對友情的珍視。從作品所署的年月可知，良公與乃正兄落筆時前面尚多空頁，但兩人皆謙遜地畫在最后兩開，成為兩代油畫大家以中國畫為本冊的壓卷。
1983年由滬攜冊過杭州時，沙孟海翁展閱后大為激賞，欣然題曰“天葩奇芬”，出自韓昌黎詩“東野動驚俗，天葩吐奇芬”，喻意十分確切。另一面的“藝林?jǐn)垊佟眲t是費翁新我1986年秋來湘在寒舍題的，費老原來本是畫家，后因右腕病殘，尤以左書名世。
時光流逝，從大石翁于壬成春為本冊開筆，已經(jīng)快三十年了。冊中諸老多已駕鶴西行，連比我年輕好幾歲的增亞亦英年早逝，展冊思人，令人曷勝傷感!高誼難忘，幸有丹青留紀(jì)，天葩永艷。健在諸公，敬祝龜齡鶴算，藝術(shù)之樹常青!
2010年10月于長沙望岳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