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益人濟世作用并非總是受到人們的追捧。從誕生的那一天,教育就成為有識之士的批評對象。在層出不窮的批評與對這些批評的反抗中,教育繼續(xù)著自己的救助、熏陶使命,彰顯著她的感染、化育功能。
在對教育的批評著作中,丹尼爾·科頓姆先生的《教育為何是無用的》無疑是獨樹一幟的。教育在人們的眼里看起來無用,是因為我們只重視知識的傳授,而忽視了人性的滋潤,漠視了學生創(chuàng)新品質(zhì)的培養(yǎng)。從本質(zhì)上說,這是因為我們?nèi)狈ψ晕疑矸莸淖銐蛘J知。就像作者所分析的那樣:“教育機會與社會公正所取得的成就之間的不協(xié)調(diào)并不是偶然的、可以補救的歷史事實,……與此相反,這種不協(xié)調(diào)——確立身份這一形而上學的問題所引發(fā)的社會矛盾——正是教育所要創(chuàng)立而且使之永久化的東西?!?/p>
說到明確自己的身份,有人會以為這是個笑話:作為教師,我們誰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然而,如果對這個問題再予追問,在面對學生時,在實施教育的過程中,我們的所作所為是不是都能符合教育者的身份要求,那么,我們得到的答案也許就會動搖我們無端膨脹的自信。
其實,明確身份對于教育者來說,既不是毫無意義的事情,也不會像想像中的那樣簡單。真正明確了教育人的身份,我們才能去做與教育者身份相匹配的事情,既不退避,也不僭越,而是能恰到好處地識職思事,履責堪任。
可惜,在我們的周圍,時常會有一些與教師身份不相稱的行為出現(xiàn)。這倒不是由于我們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而是恰恰相反,我們過于強化了自己的身份特征——以為只有將每一個學生都教得優(yōu)秀(實質(zhì)上是能讓他們在考試中獲取高分),才是盡了自己的職責。孰不知,這樣的“負強化”行為,不光不是對教師身份的認同與尊重,還是對自我身份的不當詮釋和錯誤理解。
教師應該精確地傳遞與身份相諧和的教育信息,引導學生健康成長,而不該給自己增加身份不能承受的負荷。要做到盡心而不焦躁,履職而不越位,能對學生提出恰當?shù)囊蠖皇侨藶榈匕胃撸o予他們溫馨的指導而不是施之以無情的壓迫。
對身份的清醒認知是必要的。一旦對身份的認識陷入模糊的境地,就會給教育帶來危機,甚至會讓教育變得四面楚歌,至少不能促使教育在寬松情境下獲得生存和發(fā)展的良好機遇。我們當下的首要任務,是明確自己的使命,思考職業(yè)的前景,擔當起一個教育人的職任,并有變挫折為動力的勇氣,有化挑戰(zhàn)為機遇的智慧,能在險境中看到希望,以便在對理想的追求中獲得成長的動力。
今天的學生賴以生存的空間正在逐漸萎縮,并且還在遭受我們的無情擠壓。而我們的擠壓行為往往又是以“負責任”作為借口的。其實,冠冕堂皇的理由掩蓋著的,是我們想為自己的生存創(chuàng)造空間的“小算盤”。而這樣的“如意算盤”說到底也無非是借助學生的考試高分來給自己的各項評比(以及它后面必不可少的酬報)增添籌碼。
一個教師期望借助教學成績來獲得別人的認同,這本身并沒有錯,問題的癥結(jié)在于,我們將自我生存空間的拓展建立在對學生生存空間的無端打壓上,這種對身份的背叛行動,我們卻并不自知。而糊涂思想指導下的荒謬舉動只能讓學生的生存空間越發(fā)狹小,生存環(huán)境更為惡劣。從教育的本原意義上來說,教師和學生的生存空間應該是相互支撐的,一消俱消,一長俱長,而不是處于矛盾對立的位置,此消彼長。要想讓自己有廣闊的生存空間,我們就要準確洞悉自己的職任,敢于降低要求,樂見學生的“平庸”,讓他們在輕松的環(huán)境中享受“自由無極限”的成長快樂。
教育的“無用”與“有用”之辯,源于社會的復雜化,也是受了教學功利化的影響。對于這一點,丹尼爾·科頓姆先生的批評毫不留情:“如今理性選擇理論家們并不爭論有關(guān)一心向善的人們應該為什么樣的理想而獻身。相反,他們計算出每個人的功利,……‘為了何種目的?’這個問題已經(jīng)變得無關(guān)緊要了,因為人們所想的目的總是同一個。人們力求讓功利達到最大化,而功利與人們的自身利益是一致的,并且通過人們的選擇表現(xiàn)出來?!?/p>
將功利作為唯一目標去追求,并且希望功利能至最大化,在這樣的情境中,教育的“無用”也就成了必然。這是教育的悲哀。而斤斤計較于功利的最大化,則毫無疑問是教師的短視。
新學年開始,接手一個新班,批改作文時,我發(fā)現(xiàn)學生的作文寫得很好:內(nèi)容具體充實,事件饒有趣味,語言通順流暢。然而,隨著批改的深入,我卻發(fā)現(xiàn),許多學生的作文中出現(xiàn)了雷同的情節(jié),有的首尾段落竟出奇地一致。
作文講評課上,在強調(diào)了作文應該是“我手寫我心”之后,我問學生:為什么會出現(xiàn)同樣的作文?學生們的回答既坦率又讓我吃驚。原來,在小學階段,語文老師要求他們背誦了一些優(yōu)秀作文,并要求他們在寫作文的時候,開頭用這篇文章的一段話,結(jié)尾就用那篇文章的,而中間的內(nèi)容,則可以從另外一些文章里去篩選湊合。
這位語文教師將復雜的作文指導變成了讓學生對他人文章的裁剪拼接,其投機取巧的目的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獲得所謂的教學成績,為了個人的功利需求。但這種功利化行為的結(jié)果,是學生想像力的漸至消失,寫作激情的漸被扼殺。這種以拿高分為最高追求的教育,看起來“有用”,做起來“有效”,但實質(zhì)上不光無用,而且還是有害的。
教育固然需要追求實用價值。但一旦將實用性抬舉到無限高的位置,它就會被異化成麻醉人的精神鴉片,讓人們在功利的肋迫下心態(tài)失衡,目光短淺,行為猥瑣,境界低俗,并且讓教育染上怪異的色彩,陷入惡俗的泥潭,變得卑俗,處境險惡,信譽全失,最終遭人鄙棄。
我們應該從促進人的發(fā)展這一戰(zhàn)略高度來認識教育,而不能拘泥于應對考試這一戰(zhàn)術(shù)層面作無謂的糾纏。過分強調(diào)教育的功利性,教育事業(yè)就會被腐蝕,教師人生就會被銹蝕,教育應該散發(fā)出來的理性光輝也就會暗淡無彩。因此,追求教育的實用性和功利性,應該適度而為,適可而止,而不可不加限制,任其惡性膨脹,并且眼睜睜地看著教育道德的淪喪而不管不問。要學會辯證地看問題,能以平常的心境看待教育的“有用”,以平淡的態(tài)度理智辨析教育的“無用”,讓教育在超越功利的同時,體現(xiàn)她潤澤人心的美好特質(zhì)。
對于教育來說,實用是膚淺的代名詞,功利是卑劣的同義語。對于教師來說,將寬泛的視野限于一隅,他就很難有對自我身份的足夠認知,他的工作也就很難獲得人們的真心認同。教育的成功應該體現(xiàn)在目標的多樣化上,教師的深刻應該體現(xiàn)在身份的充分認知上,并達成對功利的詩意跨越。只有完成了跨越功利的身份認知,我們才不會有對功利的丑陋追逐,才能不旁落自己的教育理想,不迷失自己的人生方向。
(作者單位:江蘇新沂市阿湖中學)
責任編輯 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