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亞斌
( 太原廣播電視大學,山西 太原 030002)
晚唐是唐王朝走向沒落的特有亂世,“國家不幸詩家幸”,經(jīng)濟凋敝、宦官專權、窮兵黷武的政治情勢催生了晚唐詠史詩的空前繁盛。據(jù)有關資料顯示,唐以前,詠史詩數(shù)量為50余首,盛唐30人創(chuàng)作了147首,中唐68人創(chuàng)作了229首。晚唐共有95人創(chuàng)作了1014首詠史詩,占到唐代詠史詩的70%,創(chuàng)作體式上成功采用七絕、七律、五言、七言歌行等,顯示出藝術形式的多樣化。晚唐末,胡曾、汪遵、周曇、孫元晏等人專集詠史,大大普及了詠史詩的創(chuàng)作。詠史成就最高的當推李商隱、杜牧、溫庭筠等人,還有許多作家如許渾、皮日休、陸龜蒙、吳融、司空圖、羅隱、韋莊等,不同流派的詩人形成了晚唐詠史詩異彩紛呈的面貌,占據(jù)了輝煌唐代文學的一角。
歷來人們多關注盛唐、中唐詩歌,認為晚唐詩歌“格調卑下”,缺乏思想內涵和飽滿的藝術價值,然而,從詠史詩自身發(fā)展看,經(jīng)歷了盛唐、中唐的詩歌高潮后,晚唐社會的衰敗與困頓,逼迫詩人們借詠史來寄托心志、緬懷前朝,針砭時弊,由此形成了晚唐詠史詩的獨特價值。本文擬針對晚唐詠史詩興盛的表現(xiàn)做一剖析,探討其在文學內部的價值以及其發(fā)揮的積極影響。
中國文學歷來有“以悲為美”的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在詠史詩中也不例外。經(jīng)歷盛唐巔峰后,晚唐從高處跌落到黑暗混亂的深淵,詩人們在心靈上遭遇的創(chuàng)痛程度非其他時代可比擬,在親歷離亂漂泊后,他們或蹭蹬科舉,或隱遁自給,或醉眠花間,把更多的期望、不滿、憂憤置之詠史詩中,彌漫了濃重的感傷情緒。同為亂世,他們的創(chuàng)作繼承了魏晉時代文人濃厚的憂患意識,面對繁華已逝、大廈將傾的國家,詠史詩流露出深沉的反思、絕望意識,表現(xiàn)為對個人遭際的傷悼和對國運衰落的反思。
政治的腐敗和社會的巨變使晚唐詩人的仕進之路遭受沉重打擊,“運涉季世,人未盡才”現(xiàn)象極為突出,大多詩人一生困頓,久困科場,難以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抱負。如羅隱十次參加科舉考試而未能及第,遂改名隱;陸龜蒙科考九年才應舉人;杜荀鶴則“連敗文場”,溫庭筠,“數(shù)試京兆,不第”?,F(xiàn)實擠壓之下,懷才不遇的詩人們把目光投向歷史上的悲劇人物,如賈誼、屈原等懷才不遇的文士,項羽、諸葛亮等功業(yè)未成的末路英雄以及綠珠、息夫人等命運悲哀的女子,在歷史中尋找聲息相通者,借以宣泄自身的牢騷和不平,表現(xiàn)自我的生存困境。李商隱借《賈生》蘊藉自傷之情,對賈誼滿腹才華,得到的重用僅僅在于“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深表同情,對“才非所用”的現(xiàn)象提出批評;他還在《籌筆驛》中慨嘆諸葛亮未能統(tǒng)一中原,“管樂有才終不忝,關張無命欲如何”,痛惜有才之人不能實現(xiàn)抱負。溫庭筠路過陳琳墓時, 作了吊古傷今的詠史詩《過陳琳墓》,全詩以與墓主陳琳對話的方式直抒胸臆,處處以陳琳的霸才有主和自己的霸才無主相對比,“詞客有靈應識我,霸才無主始憐君”,深情而沉痛。紀昀評此詩云:“詞客指際,霸才自謂,此一聯(lián)有異代同心之感,實則彼此互文…純是自感,非吊陳也?!保梢姶嗽娭伿窇压?,實乃詠懷,詩人仕宦不遇的沉痛不平躍然紙上;詩人另一首《蔡中郎墳》寫到:“今日愛才非昔日,莫拋心力作詞人”為同時代懷才不遇的人發(fā)出深沉哀鳴,與此詩有異曲同工之妙。另外,胡曾因為平民出身,終身未能及第,他帶著無限憂憤抨擊當時的科舉弊端,“翰苑何時休嫁女,文昌早晚罷生兒。上林新桂年年發(fā),不許平人折一枝?!痹娙藗兘柙伿繁憩F(xiàn)個人遭際,在時光流逝的嘆息中抒懷致慨,充滿著對衰世不可挽逆的認定與判斷,表現(xiàn)的是一代士人生不逢時的抑郁情懷,傳達了一種震撼心靈的悲慨之美。
詩人們見證了唐帝國的由盛而衰,但仍然以自身的政治理想希冀國家能重新振作,因此,他們或以哀嘆的形式,或以詠史的方式,或以反思的形式對前朝統(tǒng)治者的荒淫誤國進行反思,總結教訓,以期警醒當時統(tǒng)治者,更為大膽的是,他們把批判的矛頭直指本朝皇帝,深刻反思“國將不國”的原因。隋煬帝、陳后主、北齊后主等是詩人們吟詠、反思的對象。如李商隱《華清宮》、《陳后宮》、《齊宮詞》揭露了玄宗、陳后主、北齊后主荒淫無度的生活;杜牧則在《過華清宮》絕句三首中對唐玄宗的寵女色、誤國政做了形象的描寫,藉此諷喻晚唐統(tǒng)治者;汪遵在《細腰宮》中告誡晚唐國君,昏庸腐敗必遭橫禍。對晚唐國君政治上的昏庸糊涂,詩人們同樣寄寓憤慨,如杜牧《題武關》中“碧溪留我武關東,一笑懷王跡自窮”,對當時國君迷聲色、乏遠圖的現(xiàn)狀作了直接的批判,借懷王的昏庸影射晚唐統(tǒng)治者一味姑息藩鎮(zhèn)割據(jù)而落得悲慘結局的下場。李商隱《吳宮》寫到:“龍檻沉沉水殿清,禁門深掩斷人聲。吳王宴罷滿宮醉,日暮水漂花出城”,將視線跟蹤在吳宮衙溝中片片飄去的落花上,啟發(fā)人們對吳國亡國的反思,“吳王宴罷滿宮醉”是其昏亂亡國的真實體現(xiàn)。此外,詩人們將自己對歷史反思得出的判斷、結論也直接寫入詩中,“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李商隱《覽古》),“帝王若竭生靈力,大業(yè)沙崩固不難”(胡曾《阿房宮》),淺易的語言表現(xiàn)了詩人對歷史興衰的反思。晚唐詩人濃重的反思源于中國封建社會整體板塊下滑帶來的社會心理“傾斜”。盛唐消逝之后,處于末世的晚唐詩人在承受歷史重壓的同時,又受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使命意識趨使而干預社會,晚唐社會黑暗的沉重,使得作家的使命意識屢為現(xiàn)實所挫,由此產(chǎn)生了對歷史的深沉反思,這種反思與拯救災難的現(xiàn)實是緊緊相連的。
在悲哀與傷悼中,晚唐詠史詩的內涵日趨深厚,在憂患與反思中,詠史詩呈現(xiàn)出一種獨有的悲慨之美,成為亂世文學的強音。其后不久,五代文學登臺,南唐中主、后主發(fā)揮晚唐悲音,寫下了文學史上最具亡國之音的詞作,可以說,晚唐詠史詩的悲慨對五代文學是起過影響的。
關于詠史詩的議論,后代的評價觀點不一,如明代胡震亨說:“詩人詠史最難,妙在不增一語,而情感自深。若在作史者不到處別生耳目,固自好,然尚是第二義也。”薛雪說:“詠史以不著議論為工,詠物以托物即興為上;一經(jīng)刻畫,遂落蹊徑。”都主張不著議論,于言外得其主旨。但林昌彝則謂:“詠史詩須有議論,須有特識。不泛泛將本人本傳平鋪直敘,則不虛詠?!泵鞔_指出要有議論,要破除平鋪直敘式的詠史。朱庭珍說得更加明顯:“所謂微詞勝于直斥,不著議論,轉深于議論也?!笨隙ㄗh論的妙處。
詠史詩是吟詠歷史之作,因此離不開議論。晚唐詠史詩大量發(fā)表議論,尤以七絕為盛。清·沈德潛說:“七言絕句,易作難精,盛唐之興象,中唐之情致,晚唐之議論深有遠近,皆可循行。”值得關注的是,他們多采用含蓄的方式,將批判的鋒芒巧妙的隱藏起來,秉承儒家溫柔敦厚的諷諫風格,把嚴肅深刻的主題委婉的表達出來,形成一種“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現(xiàn)義遠”(《史記·屈原賈生列傳》)的藝術效果。杜牧、李商隱、羅隱等人的七絕最有代表性。李商隱《龍池》寫到:“龍池賜酒敞云屏,羯鼓聲高眾樂停。夜半宴歸宮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詩人用含而不露的手法對唐玄宗霸占兒媳的穢行進行諷刺,比直接的揭露更加耐人尋味。當所有人在宴會中開懷暢飲時,只有壽王一人敢怒不敢言,郁郁回宮,徹夜難眠。吳喬《圍爐詩話》評其:“詞微而意顯,得風人之旨。”《漢宮》有云:“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一杯?!敝S刺漢武帝求仙,同樣不直寫其事,而是用司馬相如不喝長生酒婉曲表達其義,讓讀者自言外而得其主旨。《夢澤》則通過經(jīng)過楚國舊地的游覽,對身為玩物、為迎合楚王而葬送青春的宮女深表同情和悲嘆,“未知歌舞能多少,虛減宮廚為楚腰”用委婉的方式諷刺宮女的無知與愚昧,后人認為此詩婉曲多諷,不僅僅是諷刺宮女,清代姚培謙說:“普天下揣摩逢世才人,讀此同聲一哭也?!鄙瞄L史論的杜牧也有不少深情蘊藉的詠史七絕,盡管世人都認為他的翻案之作最引人矚目,但也有含蓄深沉的作品,如《過華清宮絕句三首》:“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新豐綠樹起黃埃,數(shù)騎漁陽探使回。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來。”“萬國笙歌醉太平,倚天樓殿月分明。云中亂拍祿山舞,風過重巒下笑聲”。詩中無一字直接批判唐玄宗,但通過對昔日華清宮里唐玄宗與楊貴妃窮奢極欲、醉生夢死的生活描繪,我們可以明顯的感到詩人對唐玄宗的荒淫昏憒的辛辣諷刺,又如《題桃花夫人廟》取材歷史上的悲劇人物息夫人,綠珠墜樓之舉,歷代詩人都是贊賞,但杜牧卻指出“可憐”,謂綠珠墜樓全節(jié)“可憐”也即息夫人求生失節(jié)的“可悲”,明顯顯露嘲諷之意,在不露聲色中傳達對息夫人不能以死保節(jié)的批評。這些作品共同之處在于:議論而不失情韻,具有濃厚的抒情意味,頗有盛唐“意在言外”的風韻,詩作將對歷史的批判與詩歌的藝術完美的結合在一起,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增加了詠史詩的批判力度。
晚唐之后,宋人寫詩力主議論,王安石創(chuàng)作的很多詠史詩直接受到李商隱的啟發(fā),雖然到唐末,詠史詩的議論大多缺乏風韻,走向乖僻直露,然而,這種不能直言,多用含蓄來借古諷今的手法為宋代“以議論為詩”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一定的基礎。
中唐時期,元稹、白居易發(fā)起“新樂府運動”,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諷喻詩,追求詩歌的通俗、淺近,使得“自篇章以來未有如是流傳之廣者”,形成了有意追求“老嫗能解”的極端通俗淺近的語言表達方式,晚唐詠史詩在創(chuàng)作上自然沿襲了這一語言范式,表現(xiàn)出語言白話化的傾向,如“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杜牧《過華清宮》),“卻笑吃虧隋煬帝,破家亡國為誰人”(羅隱《隋宮》),“也知道德勝堯舜,爭奈楊妃解笑何”(羅隱《華清宮》), “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羅隱《西施》),“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杜牧《烏江亭》),“唯有涼州歌舞曲,流傳天下樂閑人”(杜牧《河湟》),這些詩歌用典很少,明白曉暢,非但沒有削弱詠史詩的藝術,反而朗朗上口,易于傳誦,廣泛流傳。
值得注意的是,晚唐末期,胡曾、汪遵、周曇、孫元晏等人創(chuàng)作詠史專集,語言明白如話,通俗易懂,大大推進了詠史詩的白話化進程。胡曾作150首詠史七絕;汪遵有七絕詠史詩59首,周曇創(chuàng)作詠史詩193首,孫元晏創(chuàng)作了75首詠史七絕。這四人的詠史詩雖難以作為唐代詠史詩的上品,但正是由于他們的不懈努力,開創(chuàng)了專以七言絕句大量寫作詠史詩并結為專集的詩壇新風,尤其是胡曾的詠史詩,如“唯余金谷園中樹,殘日蟬聲送客愁”(《金谷園》)、“不覺錢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來”(《姑蘇臺》)、“停驂一顧猶魂斷,蘇武爭競十九年”(《居延》)“一柱高標險塞垣,南蠻不敢犯中原”(《銅柱》)等,語言淺顯通俗,明白如話,符合詩壇趨于淺近的風尚,在晚唐五代時期相當流行。五代詩人米崇吉對胡詩備加推崇:“近代前進士胡公,名曾,著詠史律詩一百五十首,余自歲以來,備嘗諷誦??蔀槭欠情w墜,褒貶合儀??峋考哑瑢嵣罱祰@?!痹诵廖姆縿t在《唐才子傳》卷八中稱道胡曾說:“作詠史詩,一人事雖非,風景猶昨。每感輒賦,俱能使人奮飛。至今庸夫孺子亦知傳誦。后有擬效者,不逮矣?!?/p>
胡曾等人的詠史詩用意淺顯,通俗易懂,在五代就被定為童蒙教材,廣為傳誦,從宋代開始就受到了說話藝人,尤其是以歷史故事為題材的講史家藝人的歡迎。例如在傳本《宣和遺事》前集的“歷代君王荒淫之失”一節(jié)中,講到周幽王、楚靈王、陳后主、隋場帝四人的故事時,所舉的“以詩為證”皆出自胡曾之手,即《褒城》、《章華臺》、《陳宮》、《汁水》四首。在元、明時代出現(xiàn)的歷史演義小說《三國演義》中,也引了胡曾詩四首,此外,在明人《東周列國志》中也引了胡曾詠史詩多首。在這些通俗作品中,胡曾的詠史詩幾乎被當作活招牌來使用,或用來誘發(fā)讀者或聽者的注意力,或用來渲染氛圍、推動故事情節(jié),或用來傳達小說作者的主觀意旨、道德觀念,在一定程度上為通俗文學提供了文化積淀與文學參照,推動了通俗文學的發(fā)展。至元代,“庸夫孺子亦知傳誦”胡曾詩,這顯然是因其通俗易懂的性質而受到歡迎的。 可以說,從晚唐迄元明,胡曾《詠史詩》與蒙學的關系都十分密切,在社會上擁有廣泛的受眾群體,具有較強的社會影響力。究其原因,“通俗”正是它在蒙學史上取得巨大成功的緣由。可以說,包括胡曾在內的眾多晚唐詠史詩的“通俗”使詩歌由雅入俗,對后代通俗文學的發(fā)展亦有所推動。
詠史詩是對歷史的回顧,在古與今、現(xiàn)實與歷史的對照中,常常締造出新的審美時空。營造好的時空境界的首推中唐劉禹錫,他在《金陵五題》中成功借助歷史上的景物、時空,抒發(fā)了對昔日繁華的金陵的無比慨嘆,在表現(xiàn)手法上為中晚唐其他詩人的詠史詩開了先河。
張晶稱:“任何詩歌的境界都以時空形式存在。而詠史詩、懷古詩的時空要素格外突出……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的時空特征于此最顯著,在過去與現(xiàn)在,歷史與今天之間,詩人沒有一點阻隔,他馳騁自由的遐思,往來于古今之間,一會兒又沉思現(xiàn)實……大多數(shù)詠史懷古詩都是以巨大的時空幅度與極強的時空張力給讀者以特殊的審美感受的?!蓖硖圃娙嗽谠馐軙r代巨變,在山河慘淡、人事蕭條面前,更是借助景物,大量注入時空描寫,將歷史遺跡及詩人情感結合起來,擴大了詩歌的表現(xiàn)領域,顯現(xiàn)出獨特的審美意境,手法上表現(xiàn)為對時間進行處理和對空間進行處理。
時間處理方面,詩人們在描寫古物時,往往借助歷史上的遺物(或當時有代表性的物品)來切入,即將歷史與現(xiàn)實通過某一特定的物事聯(lián)系起來,歷史經(jīng)由該物事而得以延續(xù),伸長到現(xiàn)實之中,它是一種縱向式的時間貫穿。歷史是無情的,是不斷變遷的,但歷史終究是在延續(xù)的。時間也一樣,它是不斷流逝的,卻又是永遠延伸的,在綿長的時間中,歷史興亡更替不斷上演,歷史映照著現(xiàn)實,現(xiàn)實又將成為歷史,在變與不變中,凝結著詩人的思緒和感慨。如杜牧的《泊秦淮》:“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李商隱的《北齊宮詞》:“永壽兵來夜不肩,金蓮無復印中庭。梁臺歌管三更罷,猶自風搖九子鈴?!边@里,《后庭花》、九子鈴是聯(lián)系古今的關鍵。從它們的身上,詩人們的思緒穿越現(xiàn)實而進入歷史,再由歷史反觀現(xiàn)實,仿佛親眼見證了歷史的推進過程,尤其是王朝的興衰史??梢哉f這些特定物象的選擇是詩人經(jīng)過千錘百煉而選定的獨特視角,就是要通過這些特定物事寄寓歷史興亡的感慨。還有杜牧的《赤壁》:“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詩人對歷史進行評判,但他的出發(fā)點卻是“折戟”,從這一特定的物事出發(fā),遙想歷史,將歷史融入胸中才最終得出其獨特結論。該折戟也是跨越今古,兼載歷史與現(xiàn)實感慨的特定物象。通過它,詩人的思想可以不受時空的限制而馳騁今古藝術上的悠悠不盡之情??臻g處理方面,多表現(xiàn)為詠史詩中意象的重新組合。即通過多種意象的組合形成一個特定的意象群,從而表現(xiàn)出一種今昔盛衰的感慨,它是一種橫向式的空間建構。詩人將歷史的變遷寓于現(xiàn)實的意象之中,通過空間意象的疊合傳達出歷史的變更來。如“千秋釣艇歌明月,萬里沙鷗弄夕陽”(杜牧《西江懷古》),“于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李商隱七律《隋宮》),“松揪遠近千家家,禾黍高低六代宮”(許渾(金陵懷古》),“行殿有基荒莽合,寢園無主野棠開”(許渾《凌敲臺》),“石麟埋沒藏春草,銅雀荒涼對暮云”(溫庭筠《過陳琳墓》)等等,詩人通過一系列景物的選取,組成一個經(jīng)由歷史跨入現(xiàn)實的意象群。在它們身上,詩人們看到了歷史興亡的痕跡。與時間處理不同,它們多選取一些比較衰颯、悲涼的景物,并通過一定的裁剪加工,形成一種冷落、荒涼的感受,從而傳達出歷史陵替、王朝興廢之于人的滄桑心理??傊?,詠史詩對時空的剪裁形成了縱貫古今、異代同心的審美境界,精妙傳達了詩人的內心感慨,拓展了詠史這一體裁的視界,值得后人肯定。
歷代詩家對晚唐詩的評價并不甚高,認為“晚唐詩句尚切對,然氣運甚卑”,“近世詩人好為晚唐體,不知唐祚至此,氣脈浸微,士生斯時,無他事業(yè),精神伎倆,悉見于詩,局促于一題,拘謹于律切,風容色澤,清淺纖微,無復渾涵氣象”。而清·葉燮一改前人之見,指出“晚唐之詩,秋花也。桃李之秾華,牡丹、芍藥之妍艷,其品華美貴重,略無瘦、儉、薄之德,固是美也。晚唐之詩,秋花也,江上之芙蓉,籬邊之叢菊,極幽艷晚香之韻,可不為美乎?”肯定了晚唐詩的美學價值。晚唐詠史詩是國運衰落時代的反映,從“代有其文學”角度看,其在思想、語言、議論、時空等方面的價值也確有“秋花韻態(tài)”,不容小覷,其對后代詩歌發(fā)展的積極影響也值得我們多加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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