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則杰,吳 琳

（浙江大學(xué),浙江 杭州 310028）

文史鉤沉

清代杭州詩人詩歌詩論叢考

朱則杰,吳 琳

（浙江大學(xué),浙江 杭州 310028）

清代杭州詩人、詩歌、詩論,有許多內(nèi)容值得研究?，F(xiàn)就其中若干具體對象和相關(guān)問題做一些考察,既有助于杭州本地文化遺產(chǎn)的開掘,也可供學(xué)術(shù)界有關(guān)專家和學(xué)者參考。

杭州;詩人;詩歌;詩論;考證

清代杭州,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鎮(zhèn),有作品傳世的詩人極多。外地詩人,同樣有無數(shù)描寫杭州的作品。然而關(guān)于這許多詩人、詩歌以及詩論等,總體上來說研究卻很少。這里擬就幾個具體對象和相關(guān)問題,做一些相應(yīng)的考察。有些內(nèi)容以“補記”的形式不斷追加,則可以見出學(xué)術(shù)研究的一種過程。

一 朱彭論浙江詩風(fēng)與云間詩派

清末楊鐘羲《雪橋詩話》初集卷 1,有一段話論述明末清初浙江詩風(fēng)特別是其與陳子龍云間詩派的關(guān)系：

陳臥子 [子龍 ]司李紹興,詩名既盛,浙東西人無不遵其指授?！拔縻鍪印?皆云間派也。西河 [毛奇齡 ]幼為臥子激賞,故詩俱法唐音。竹垞 [朱彝尊 ]初年亦然,康熙中葉始尚宋詩。蓋自查悔余 [慎行 ]、吳孟舉 [之振 ]出,而詩格始大變。[1]（PP.14-15）

由于所論詩學(xué)現(xiàn)象符合客觀實際,又具有較強的概括性,所以每每被后人包括筆者所征引。

但《雪橋詩話》這段話,開頭以“朱青湖謂”領(lǐng)起,可見楊鐘羲是在轉(zhuǎn)述朱彭 （青湖其號）的論述。只是朱彭的原話究竟見于何處,過去筆者卻一直未曾留意。最近從王昶《春融堂集》卷 24讀到《長夏懷人絕句》第四十八小題《錢塘朱貢生青湖》,正文云：

浙江詩派近難論,獨有青湖迥絕倫。傳得舊聞教后進,西泠十子本湘真。[2]（第 1437冊 ,P.613）

末句“湘真”,系陳子龍室名湘真閣的省稱。又自注說：

青湖云：陳臥子先生司李紹興,詩名既盛,浙東西人士無不遵其指授。故張綱孫等所撰《西泠十子詩》,皆云間派也。毛西河幼為臥子激賞,故詩俱法唐音。竹垞初年亦然,至康熙中葉始為宋詩。蓋自查悔余兄弟及吳孟舉輩出,而詩格始大變也。[2]（第1437冊,P.613）

持此與《雪橋詩話》對照,可以發(fā)現(xiàn)兩段文字基本上一模一樣。

除此之外,王昶著作中還有兩處比較接近的敘述。一是《春融堂集》卷 37《朱氏刻陳忠裕公集序》：

嘉興朱教諭鬯刻《陳忠裕公集》既成,屬陳子九儀問序于余?！嘀^公……司理紹興……浙東西之能言者無不奉為依歸。崇禎之季如“西泠十子”,皆宗其論詩之指。[2]（第1438冊,P.57）

這里的“忠?！毕店愖育堉u號。但其下文有關(guān)論述,王昶只是作為自己的意見表達,而并沒有提到朱彭。二是《湖海詩傳》卷 38朱彭名下所附“蒲褐山房詩話”,稱朱彭以唐詩倡導(dǎo)后進,而同時介紹其詩學(xué)見解：

每言：浙江明季多學(xué)鐘 [惺 ]、譚 [元春],漸乖于正。自云間陳臥子先生司李山陰,差知復(fù)古。后如“西泠十子”,皆奉司李之余緒。西河毛氏,幼承賞識,亦宗其旨。即竹垞太史,初時并效唐音。百余年來,浙中詩派,實本云間。至康熙中葉,小變其格。繼吳孟舉、查初白出,始競為山谷 [黃庭堅 ]、誠齋 [楊萬里 ]之習(xí)……[3]（PP.1107-1108）

這段話的意思,與《長夏懷人絕句》該小題自注大抵相同,但在表達上較為繁冗。

以上王昶的三處敘述,在寫作時間上有先后的不同。先說《朱氏刻陳忠裕公集序》,從王昶嘉慶八年癸亥 （1803）重新編刻《陳忠裕公全集》自序憶及朱鬯刻本一事來看,明顯寫于該年很早之前。再是《湖海詩傳》一書,系王昶一生陸續(xù)積攢而成的一種當(dāng)代詩歌總集,最后付刻前的自序撰于嘉慶八年癸亥中秋;上引朱彭名下所附該則詩話,據(jù)其下文所述朱彭年齡“今年已七十余”,[3]（P.1108）大約寫于該年或稍前的兩三年時間之內(nèi)。而《長夏懷人絕句》,據(jù)集內(nèi)詩歌編年,確切寫于嘉慶八年癸亥夏天。撇開文體差異不論,僅從有關(guān)文字的精煉程度推測,該小題自注應(yīng)該晚于《湖海詩傳》該則詩話,即通常所說的后出轉(zhuǎn)精。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雪橋詩話》才依據(jù)該小題自注轉(zhuǎn)引。

當(dāng)然,《雪橋詩話》所謂“‘西泠十子’,皆云間派也”的表達,較之于原詩自注,顯然又精煉了許多。只是后世學(xué)者,如果不是出于字面或著作性質(zhì)及影響力的考慮,那么在引述這段論述的時候,最好還是應(yīng)當(dāng)依據(jù)王昶該詩自注轉(zhuǎn)引,特別是要注意申明朱彭的“知識產(chǎn)權(quán)”。至于朱彭本人的著述中是否也有類似甚至更加接近的論述文字,則目前不得而知。

附帶關(guān)于朱彭的生年,楊鐘羲《雪橋詩話余集》卷 5說是“生雍正庚戌”（八年,1730）。[4]（P.322）但據(jù)丁丙輯《武林坊巷志》“豐上坊·二”所屬“四條巷”條所錄朱彭友人趙坦《朱征君傳》：“年七十三卒,時嘉慶八年八月四日也?！盵5]（第1冊,P.785）以及阮元、楊秉初等合輯《兩浙輶軒錄補遺》卷 8朱彭名下阮元所撰《傳》記載：“嘉慶八年,余入覲;歸,征士已于八月四日卒,年七十有三?！盵6]（P.701）朱彭應(yīng)當(dāng)生于雍正九年辛亥（1731）?？贾炫怼侗教眉纷孕?據(jù)署款作于乾隆五十五年“庚戌”（1790）;其中提及“今春適當(dāng)初度”（由其上文“余方成童……今忽忽……五十余年矣”可知此處“初度”指六十歲）,[7]（PP.1a-1b）推算結(jié)果亦與趙坦、阮元兩人所述相符。而楊鐘羲該處所謂“庚戌”,猜想即由朱彭自序而來,只是誤解作周歲了。

二 高宗元生卒年及生平資料

高宗元既是詩人,也是戲曲家。但關(guān)于他的生平資料特別是生卒年,過去學(xué)術(shù)界都不甚了了。已故著名旅美戲曲研究專家鄧長風(fēng)所著《明清戲曲家考略三編》,第 15篇《二十九位明清戲曲家的生平材料——美國國會圖書館讀書札記之四十四》,所考第 18家即為高宗元。[8]（PP.319-321）據(jù)該文所述,此前莊一拂《古典戲曲存目匯考》及蔡毅《中國古典戲曲序跋匯編》在著錄高宗元時,均稱其“生平無考”或“生卒年不詳”。[8]（P.319）近年問世的李靈年、楊忠《清人別集總目》[9]（P.1929）和柯愈春《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卷 25）,[10]（上冊,P.648）兩書也都著錄有高宗元,而有關(guān)作者的介紹實質(zhì)上同樣如此。

鄧長風(fēng)該文,則從清末丁申、丁丙兄弟合輯的《國朝杭郡詩三輯》卷 16,檢得高宗元小傳一篇,從而首次為他的生平勾勒了一個大致的輪廓。特別是鄧長風(fēng)以該小傳的有關(guān)敘述為線索,從高宗元侄婿胡敬《崇雅堂詩鈔》卷 5覓得《挽高翁伯揚 （并引）》一詩,然后據(jù)其小引“丁卯歲,敬銷假赴都,拜謁于閶門市廛間”,“今秋兒子書來,知翁遄歸道山”云云,考定“丁卯,即嘉慶十二年（1807）;詩作于三年后的庚午 （1810）。高宗元[伯揚其字,一作伯陽 ]即卒于是年 （嘉慶十五年）”;[8]（P.320）同時又據(jù)高宗元《靈石樵歌》鈔本“自序作于乾隆四十九年 （1784）。結(jié)合胡敬的生年[乾隆三十四年己丑,1769],推測高宗元生于乾隆十五年 （1750）前后”。[8]（P.321）這樣,高宗元的生卒年問題似乎也就基本上解決了。

但是,這里提到的胡敬《挽高翁伯揚 （并引）》一詩,其本集內(nèi)部并無明確編年,[11]（PP.178-179）小引也看不出它必“作于[丁卯 ]三年后的庚午”,因此疑惑依然存在。倒是鄧長風(fēng)還曾注意到上及《國朝杭郡詩三輯》提到的另一條線索——沈赤然為高宗元所“撰傳”,該傳“想必即在 [沈赤然的 ]《[五硯齋 ]文鈔》內(nèi)。倘獲一讀,或可考知高宗元的確切生年,以及更多生平行狀”。[8]（P.320）

筆者頃讀丁丙輯《武林坊巷志》,在“東西坊·二”所屬“雙陳巷”條和“衛(wèi)所·下”所屬“普濟堂”條,同時見到了沈赤然為高宗元而撰的這篇《候選州同知高君愚亭傳》（愚亭其號）。果然,其中關(guān)于高宗元的生卒年有相當(dāng)明確的記載：“以勞致疾卒,時辛未七月四日也。年七十有三。”[5]（第 7冊,P.185;第 8冊,P.404）此“辛未 ”為嘉慶十六年（1811）,該年“七月四日 ”公歷為 8月 22日,這就是高宗元的忌日。由此逆數(shù),其生年則當(dāng)在乾隆四年己未 （1739）。

此后筆者又核對了《續(xù)修四庫全書》據(jù)“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藏”“清嘉慶增修本”影印的沈赤然《五硯齋文鈔》,上及該傳原載卷 11,有關(guān)引文都沒有出入。[12]（P.713）同時,該集內(nèi)還收有一大批涉及高宗元家族的傳記資料文章。例如卷 3《高士楨傳 》、卷 4《高鳳詔傳 》《高攀桂傳 》、卷 10《候選訓(xùn)導(dǎo)例封文林郎高君觀海傳》、卷 11《高竹澗宗文七十壽序》《高孺人六十壽序》《夏孺人傳》以及卷 4《越州高氏宗譜序》、卷 9《高氏宗祠碑記》等等。[12]（PP.619-716）其中一些篇章《武林坊巷志》也曾輯錄;此外《武林坊巷志》上及“東西坊·二”所屬“雙陳巷”條,還據(jù)姚椿《通藝閣文集》錄有《誥封奉直大夫高君[崇文 ]墓志銘》《內(nèi)閣中書高君[鳳臺 ]墓志銘》以及《國朝杭郡詩三輯》中的若干高氏詩人小傳等。[5]（第7冊,PP.185-191）這些資料對于考察高宗元的生平,特別是家世和家族成員包括祖、父、兄弟姐妹以及子侄輩的情況,同樣也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參考價值。現(xiàn)在附帶將它們記錄在這里,或可對日后的研究工作有用。

補記：關(guān)于高宗元的生平事跡及戲曲創(chuàng)作等,筆者同事汪超宏《明清浙籍曲家考》第十二篇《〈續(xù)琵琶〉的作者高宗元》考訂更為細致,可詳參[13]（PP.383-389）。

三 杭州靈峰翁同龢詩碑

杭州靈峰,不但是探梅勝地,而且有不少古跡可尋。即以清人詩歌碑刻而論,除了過去所述固慶《重修西湖北山靈峰寺碑記》背面的梁章鉅等題詩以外,①參見拙作《從存世碑刻考清代詩歌》,原載《蘇州大學(xué)學(xué)報》2004年第 2期,第 71-74頁;轉(zhuǎn)載于中國人民大學(xué)復(fù)印報刊資料《中國古代、近代文學(xué)研究》同年第 7期轉(zhuǎn)載,第 85-88頁。就還有一方完整的翁同龢詩碑。

翁同龢系江蘇常熟人,咸豐六年丙辰 （1856）狀元及第,曾官刑部、工部、戶部尚書,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大臣、協(xié)辦大學(xué)士,同治、光緒兩朝帝師。他的這方詩碑,現(xiàn)藏靈峰“鐵骨冰膚冷香室”,陳列在一個玻璃櫥中 （碑體情況詳后）,正文如下：

蕭蕭寥寥咸豐春,落落莫莫靈峰人。探梅再游常事耳,傷哉浩劫滄江瀕。作圖者誰楊蕉隱,筆力倪黃標(biāo)格近。題詩者誰雪隱翁,一十八人氣味同。吾生出入明光殿,惜與群賢未識面。幸從卷尾見丁公,十萬牙簽富經(jīng)傳。山僧請經(jīng)航海來,攜卷索詩火急催。時平歲美湖波淥,梅花開時山鬼哭。

末尾署款“辛卯七月,常熟翁同龢”,并鈐有篆體陰文方章“虞山翁同龢印”（“虞山”為常熟舊稱）。

按此處“辛卯”為光緒十七年 （1891）,當(dāng)時翁同龢在北京。這首詩歌,也見于《翁同龢詩詞集》內(nèi)《瓶廬詩稿》卷 5,題作《題陸小石靈峰探梅圖》,[14]（P.134）編年正在光緒十七年“辛卯”。但檢《翁同龢日記》該年七月各日內(nèi)容,[15]（PP.2458-2464）卻未見有明確的相關(guān)記載,所以“山僧請經(jīng)航海來,攜卷索詩火急催”的具體過程以及該《靈峰探梅圖》的有關(guān)情況在詩歌之外均不得其詳。而本集此詩標(biāo)題之下有自注說：“圖為庚申二月作,是月杭州失守。”據(jù)此可知該圖作于此前咸豐十年（1860）“庚申二月”,同月太平軍即攻占杭州,所以詩中有“蕭蕭寥寥咸豐春”“傷哉浩劫滄江瀕”“梅花開時山鬼哭”諸句。又“幸從卷尾見丁公”句下也有自注“謂松生先生”,可以確切知道原先題圖的“一十八人”中有一個是丁丙 （松生其號）,他是當(dāng)時杭州本地的著名學(xué)者和藏書家,也是一位詩人。此外上引詩歌中的“落落莫莫”和“群賢”,本集作“寂寂寞寞”和“群公”,則連同自注肯定都是后來所做的修改。

又該碑翁同龢署款之后還有當(dāng)時立碑者的一段跋語,凡五行,每字二厘米見方,全文如下：

此松禪相國題蕉隱《靈峰探梅》卷子詩也。相國筆墨重一世,此非其至者,已驚絕塵俗矣。勒石寺中,永寶持之。辛亥六月周慶云謹跋。

按周慶云系浙江湖州南潯巨商,工詩詞,熱心于風(fēng)景名勝建設(shè)。在杭州,他為靈峰補種過梅花,增添了不少建筑;又為西溪修葺過秋雪庵,建立兩浙歷代詞人祠。其子周延礽編《吳興周夢坡（慶云 ）先生年譜 》“宣統(tǒng)元年己酉 ”（1909）條 ,曾記載周慶云 （夢坡其號）靈峰補梅事如下：

冬,補梅靈峰。先是,府君游靈峰,住持蓮溪上人出眎陽湖楊蕉隱《靈峰探梅》圖卷,為咸豐己未所繪。迨太平之役,萬樹梅花,摧殘殆盡。后此題圖者,往往慨懷陳跡。錢塘楊雪漁太史 （文瑩）有句云：“補梅繪詠更何年,山靈日日望吾輩?！备兄?遂自寺外至半山,補栽三百本。即就寺之西偏,起屋三楹,曰“補梅庵”。更筑亭曰“來鶴”;疏泉曰“掬月”;依泉筑屋,名之曰“掬月艇”[“艇”字原文如此 ]。并葺羅漢廊、庋經(jīng)室,游息之所皆備。經(jīng)始是年冬,越一歲落成?！蛳壬珵橹?秦散叟繪《靈峰補梅圖》,征題紀事。（謹案 ：《探梅 》《補梅 》兩圖卷 ,癸丑合印行世,有府君序;原卷仍送歸寺中。）[16]（PP.45-46）

稍后黃迂《慎江草堂詩》卷 1《靈峰寺》五古,[17]（PP.26b-27a）也曾對此做過生動的描述。而這里提到的《靈峰補梅圖》,周慶云所輯《夢坡畫史》中還有印本流傳,與上及年譜并見臺灣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 816冊。該圖據(jù)署款為江蘇吳縣秦敏樹 （散叟其號）繪于民國元年（1912）“壬子秋日”,上有周慶云題詞：

宣統(tǒng)己酉正月三日,偶游靈峰,寺僧蓮溪揖予入,似曾相識,歡若生平。出眎《靈峰探梅圖》長卷,陽湖楊蕉隱繪,時仁和陸小石約朋輩十余人觴詠其間,題詠甚多。未幾粵亂,是卷僅存,而樹影花香,無復(fù)當(dāng)年勝概。予為補梅三百本,[囑秦敏樹 ]作《補梅圖》舍寺中。[18]（P.11）

綜合上述記載,可以獲知翁同龢 （松禪其號）所題的《靈峰探梅圖》,作者“楊蕉隱”為江蘇“陽湖”即今常州人 （名振藩,蕉隱其號,咸豐初寓居浙江湖州）;圖中的主要人物為“仁和”即今杭州的“陸小石”（名孫鼎）,所以集內(nèi)詩歌標(biāo)題作《題陸小石靈峰探梅圖》;所謂“題詩者誰雪隱翁”,這個“雪隱翁”很可能就是“錢塘”亦即今杭州的“楊雪漁太史 （文瑩）”（此推測有誤,實為吳春燾,詳見下文“補記”）;至于作圖的時間,據(jù)上引年譜為“咸豐己未”即九年 （1859）,此與翁同龢詩歌題注所說的咸豐十年“庚申二月”略有出入,則有可能后者實為“楊雪漁太史 （文瑩）”等人題圖的時間,翁同龢有意借它來聯(lián)系太平軍攻占杭州的歷史。而周慶云專門為翁同龢的這首詩歌“勒石”立碑,其時間為宣統(tǒng)三年 （1911）“辛亥六月”,當(dāng)時正是“靈峰補梅”完成的時候,上距光緒十七年“辛卯七月”翁同龢題詩又已經(jīng)過去了 20年,并且那時翁同龢早已謝世。②光緒三十年甲辰 （1904）卒,終年 75歲。這樣,有關(guān)翁同龢這首詩歌和碑刻的基本情況,可以說就比較清楚了。

但是,在周慶云立碑以后的漫長歲月里,靈峰又經(jīng)過許多變遷,原來的建筑全都蕩然無存。且不說“樹影花香”,長時期“無復(fù)當(dāng)年勝概”,即“《探梅 》《補梅 》兩圖 ”的“原卷 ”,后來也都不知其下落 （如已故劉九庵編著,上海書畫出版社1997年 1月第 1版《宋元明清書畫家傳世作品年表》即未見著錄）。直到 20世紀 80年代,才再一次開始補種梅花,重新恢復(fù)或修建“游息之所”。而翁同龢的這方詩碑,也正是因此才得以重見天日。在現(xiàn)今靈峰的“鐵骨冰膚冷香室”,墻壁上還有一篇專門的介紹文字,大略說：

系太湖石刻石碑。高三十二厘米,寬八十五厘米,自右往左行書十四行,每字三厘米見方。一九八七年重建靈峰景點挖土?xí)r發(fā)掘。

這段話不僅交代了該碑的石質(zhì)、外形以及碑文的字體、版式,而且也記載了它最后回到人間的曲折經(jīng)歷,為前述歷史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附帶關(guān)于上引年譜所說沈中 （君墨其字）為周慶云而撰的《靈峰補梅記》,現(xiàn)“鐵骨冰膚冷香室”也陳列有它的碑刻,惟字體過小,字跡漫漶,不易完整閱讀。另外原《靈峰探梅圖》題詩的作者丁丙、楊文瑩以及楊振藩等人,據(jù)有關(guān)文獻知其尚有詩集傳世,其中或許還能夠提供更多的線索,有助于理解翁同龢的這首詩歌。但限于條件,目前只能考訂到這個程度。

此外關(guān)于上及《靈峰補梅圖》作者秦敏樹,已故袁行云所著《清人詩集敘錄》（卷 75）[19]（P.2606）和前及《清人別集總目》[9]（P.1726）《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 》（卷 48）[10]（中冊,P.1638）,三書也都著錄有他的詩集。但關(guān)于他生活時代的下限,三書都只推到宣統(tǒng)二年庚戌 （1910）,時年八十三 （后者誤印作“八十二”）。而據(jù)上及《靈峰補梅圖》署款,可知其民國元年“壬子秋日”尚健在,享年當(dāng)在 85歲以上。又已故楊廷福、今人楊同甫父子合編的《清人室名別稱字號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年 11月第 1版,凡涉及其名“敏樹”均誤作“樹敏 ”（如上冊“散叟 ”條、“林屋散叟 ”條,下冊“秦樹敏”條等）,[20]（P.481,255,1264）這一點也可以從該圖的印章“秦敏樹印”獲得印證,不知此書后來第 2版“增補本”是否已經(jīng)更正。

現(xiàn)今靈峰“鐵骨冰膚冷香室”,墻壁上據(jù)碑刻抄錄并用電腦制作的文字,其中也存在著不少的錯誤。即如翁同龢該詩正文,“作圖者誰楊蕉隱”的“誰”字誤作“淮”,明顯于意不通;“時平歲美湖波淥”的“淥”字誤作“漾”,則與末句“梅花開時山鬼哭”的“哭”字不押韻。同時原杭州市園林文物管理局局長施奠東主編《西湖志》卷 10“碑碣”門“翁同龢靈峰詩碑”條也曾著錄此詩及周慶云跋語,但“淥 ”字同樣誤作“漾 ”。[21]（P.523）似此之類,有關(guān)部門亦當(dāng)予以更正。

最后關(guān)于周慶云補梅時候的靈峰寺住持蓮溪上人,“蓮溪”兩字剛巧同本篇開頭所說《重修西湖北山靈峰寺碑記》作者固慶的別號相同,這不知是否因為固慶“重修”過靈峰寺,上人為了表示紀念,所以特地取其別號為自號。倘如此,則固慶“重修”事遠在此前道光二十五年乙巳（1845）,下距周慶云宣統(tǒng)元年己酉 （1909）“補梅”已經(jīng)半個世紀以上,寺中住持屢有更易,該上人也確實可謂不忘恩德者。

另今人蔡見吾著《西湖楹聯(lián)集》,丁“寺廟”門之三“理安寺”條最末錄有翁同龢一副聯(lián)語：“竹陰迷藥灶,雨氣漫琴弦?！弊椤扒逦趟啥U為理安寺定能法師書”。[22]（P.214）按理安寺周慶云亦曾出資重修,翁同龢此聯(lián)所作,與靈峰寺該詩碑恐怕不無聯(lián)系。

補記：關(guān)于上及秦敏樹,近年剛剛問世的江慶柏編著《清代人物生卒年表》,已根據(jù)戴啟文《招隱山房詩續(xù)鈔·挽秦散之四首》,確定其生卒年為道光八年戊子 （1828）至民國四年 （1915）,終年 88歲。[23]（P.602）

又后來從施奠東主編《西湖文獻》叢書本《清波小志 （外八種）》一書中,讀到周慶云纂輯《靈峰志》。上文所述許多問題,可以由此獲得解決。例如關(guān)于住持蓮溪上人,卷 3《人物》記其法名永勝,“晚年改號蓮溪”;[24]（P.381）卷 4下《藝文·下》錄其《辛卯夏北上請經(jīng),客邸偶成》一律,首句“銳意求書墨未干”有自注“求友作紹介翁相國書”,[24]（P.407）可借以考察請翁同龢題詩的具體過程,與前引“山僧請經(jīng)航海來,攜卷索詩火急催”相印證。特別是釋永勝該詩同卷稍后,專門錄有《靈峰探梅圖題詠》,翁同龢居其中第二十家（其后不論）;[24]（P.419）而第一家為兼“作圖者”“楊蕉隱”（楊振藩）,[24]（P.409）第二家即其余“題詩者”“一十八人”之首“雪隱翁”（“錢塘吳春燾雪隱”）,[24]（PP.409-410）“丁公”“松生先生”以及

“錢塘楊雪漁太史 （文瑩）”也都在其內(nèi) （第十六家、第十七家）。[24]（PP.418-419）此外如沈中《靈峰補梅記》,雖現(xiàn)存碑刻字跡漫漶,但該志卷 4上《藝文·上》也已經(jīng)輯錄其原文,[24]（PP.391-392）可以比勘。假設(shè)筆者當(dāng)時就能夠讀到這部《靈峰志》,那么前面的某些考證過程便不必如此復(fù)雜,更不容易出錯。這也說明,考察碑刻,最好能夠利用現(xiàn)成的書本文獻。只是書本文獻往往刪去作者署款之類內(nèi)容,乃至改竄文字,這又顯然不如碑刻本身更有價值。

又記：頃從嘉興友人尤裕森編、朱家祎?！都闻d歷代碑刻集》第一部分《攬秀園碑》之一《小靈鷲山館圖詠碑》,讀到翁同龢五言律詩一首：

煙雨城南地,蕭蕭草莫芟。

百年留手澤,三字剩頭銜。

畫趣原無限,詩心渺不凡。

精廬瑩遁窟,遲我理歸帆。[25]（P.15）

署款為“翰香仁兄大人屬題,戊子七月朔,翁同龢”。此詩上及《翁同龢詩詞集》收在《瓶廬詩補》內(nèi),[14]（P.267）標(biāo)題作《題□園》;又次于光緒十二年 （1886）“丙戌 ”作品之后、十四年 （1888）“戊子六月”所作《題吳縣韓烈婦費氏絕命詞卷》之前,編排顯然也不準確,今則可據(jù)《嘉興歷代碑刻集》特別是原碑予以校改補正。惟正文第七句“瑩”字作“營”,則想來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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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ualResearch on Hangzhou Poets,Poem s and Poetics in Q ing Dynasty

ZHU Ze-jie1,WU Lin2

（1.Department of International Culture Studies,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 310028,China;2.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 310028,China）

A s to Hangzhou poets,poem s and poetics in Q ing D ynasty,there are m any things w orth studying.This paper is to do som e investigation of the specific object and related issues,w hich can help explore the local cultural heritage of Hangzhou and provide reference for the experts and scholars in the academ ics circle.

Hangzhou;poet;poem;poetics;research

I207.22

A

1674-2338（2010）06-0078-06

2010-05-04

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項目（200410220204001）,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清詩考證”（10BZ W058）。

朱則杰（1956-）,男,浙江永嘉人,文學(xué)博士,浙江大學(xué)傳媒與國際文化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主要從事清代詩歌研究;吳琳（1986-）,女,安徽績溪人,浙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清代詩歌研究。

山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