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英健
(山東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創(chuàng)新基地,山東濟南250021)
風險社會視域中馬克思主義人學的當代反思
賈英健
(山東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創(chuàng)新基地,山東濟南250021)
風險社會從根本上說是人造風險,它起源于當代人類追求自身發(fā)展的實踐過程之中,并成為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當下環(huán)境。風險社會的形成向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提出了挑戰(zhàn),這就要求馬克思主義人學必須全面關注和深刻反思人類社會生活中的這些風險事實,立足于風險社會這一全新的理論視角和領域,透視人的存在及其發(fā)展問題。這一方面是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的自我創(chuàng)新,另一方面也是馬克思主義人學對全球風險社會所做的理性反思。
風險社會;馬克思主義人學;人類實踐
當代人類社會實踐和社會生活的發(fā)展,將人類拖進到一個全球性風險高度發(fā)生的時代,在這樣一個時代,整個人類的社會生活隨時都將面臨著難以擺脫風險的危害。各種全球性風險威脅的存在不斷地警示當代人類,一個全球意義上的風險社會已經來臨,各種全球性的風險問題構成了當代人生存和發(fā)展中的一道獨特的風險景觀,使以現實性生存為基礎和主要特征的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因而也成為我們思考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的新視域。
風險是與人的實踐活動有著直接聯系的一個概念。只要人在生活,就無法回避風險,也就當然要面對由此而生的風險問題。正如人的社會生活是歷史地變化著的一樣,風險也在生活的歷史變遷中展開了自己的歷史發(fā)展,并構成了我們理解和把握社會生活歷史的一種重要維度。人的社會生活或實踐活動的發(fā)展程度與所面對的風險加劇的程度之間這種一致性的關系表明,我們可以根據實踐發(fā)展的歷史區(qū)分不同階段的社會發(fā)展。
在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早期,由于生產力水平低下,人的實踐活動只能在一種狹小的范圍內進行,不僅活動的規(guī)模狹小,而且程度也十分低淺,人對外部世界的影響也就相當微弱,人類規(guī)避和應對自然風險的能力也很弱小。相比較而言,自然風險對人類的危害程度就會越強。這樣,早期的人類便生活在一種由單純的自然運動給人類帶來的風險中。隨著生產力水平的不斷提高,人類認識和改造自然能力也會逐步增強,進而不斷提高自身規(guī)避和應對自然風險的能力。但是,人的實踐水平在提高的過程中,也不斷地在創(chuàng)造著風險。相對于自然風險,早期的人類實踐由于范圍窄、規(guī)模小、程度低,它所造成的風險后果對人類生活不會形成根本性的影響。不過,這并不意味著人類可以不去承受實踐后果的風險。事實上,人類在對自然的運動施加自己的影響的同時,自然也并不是無所作為的,自然界總是按照自身的規(guī)律,通過運動來消除人類實踐帶來的風險后果,只是由于人類在這一時期所導致的風險后果相對較小,人類規(guī)避和應對自然風險的能力不高,才使自然界表現出對人類實踐風險后果的巨大作用,并使自然風險超出人類的實踐風險而成為這一時期人類面對的主要風險。這樣,人類在考慮規(guī)避和應對風險的時候,自然會把自然風險放在首位。從人的實踐角度來看,這一時期的人由于只是“狹隘地域性的存在”[1]40,因此,也就使得風險僅僅局限于局部的區(qū)域,人類也會比較容易地把握風險的成因,并通過對風險成因的把握以尋求應對風險的方式,其應對方式也會比較簡單、明確和單一。
當人類改造自然界的活動實現了從以自然力和畜力為主的勞動到以機械力為主的勞動轉變,特別是機器大工業(yè)取代手工生產之后,人類便開始了從農業(yè)文明向工業(yè)文明的過渡,工業(yè)文明作為這一時代的突出特征,走進當代人類生活。它不僅有力地推動了人類實踐的擴展,提高了人類利用自然、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而且人類也在實踐的擴張中能夠更多的將自然界運動的后果與人類的現代生活聯系在一起,使工業(yè)社會中的人類面臨著比純自然風險更大、更多的社會生活風險。當然,這種風險來自于人類實踐帶來的風險威脅。不僅如此,伴隨著人類實踐的深度擴張,人類歷史也就在打破了民族的和地域的狹隘限制之后,開始了民族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在這種情況下,一方面由于人類實踐迅速擴張而導致社會生活的風險不僅數量增加、種類增多、程度加深,而且總量也迅速擴張;另一方面,工業(yè)社會的風險發(fā)展也在數量和類型上增加,在規(guī)模和范圍上擴張,并引發(fā)了全球性、世界性的社會風險的形成,形成了與傳統社會不同的人類當代社會發(fā)展的風險景觀。這突出表現為:第一,人類社會實踐和社會生活面臨深度的全球化風險。與實踐的這種深度全球化相適應,人類活動的風險也在全球范圍內得到了進一步展開,它不僅使這種風險具有了高度全球化的特征,而且也使這種風險的類型日趨多樣化。各種全球性風險的存在對整個人類的生存和發(fā)展存在著嚴重的威脅。第二,人類社會實踐和社會生活中面臨加速的技術化風險。當代社會是一個技術社會,技術的高度化發(fā)展,一方面會造成人類對技術的過度依賴,一旦出現這種對技術過度依賴的情況,由技術運用所帶來的風險便不可避免,并由此而將人類拖進到一個高度風險化的社會。另一方面,對技術高度依賴的時代需要技術的不斷創(chuàng)新。然而,這又往往會對人類帶來更大的風險。第三,人類社會實踐和社會生活中高度的相關性風險。風險的高度相關性,意味著在其中的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上出現問題,都有可能會影響到整個全局?,F代社會中這種由局部的、區(qū)域的風險轉化而來的全球性的風險,共同作用于整個人類,使人類成為一個風險共擔的主體出現,人類由此進入了一個共同面對和承擔全球風險的社會。第四,人類社會實踐和社會生活中眾多的人為化風險。人的活動已經滲入到生活于其中的物質世界的方方面面,沒有什么不是人類影響的結果。正是在這種意義上,吉登斯才用“被制造出來的風險”[2]50來指稱當今的風險社會。第五,人類社會實踐和社會生活中呈現的潛在化風險和復合化風險。風險本身是對可能出現或發(fā)生的危險的一種預期,在通常情況下,它是一種潛在的危險,因此,風險的發(fā)生與人的實踐行動之間往往存在一個時間差,而且人類實踐的能力提高越快,改造自然的程度越深,對自然界運動的影響越強,風險發(fā)生的時機就越是被推延。這與人在實踐活動中所形成的抑制和控制風險的能力的提高有關。另外,全球風險在規(guī)模上的擴張和程度上的加深,也使風險具有高度的復合性與復雜性,這讓人類對風險后果的預知在當代變得越來越難,人類應對風險的方式和行動也呈現出復雜性和多樣性。
概括起來,當代人類社會實踐和社會生活的發(fā)展,將人類拖進到一個全球性風險高度發(fā)生的時代,在這樣一個時代,整個人類的社會生活隨時都將面臨著難以擺脫風險的危害,而且這種風險后果一旦成為現實,后果將不堪設想。正如貝克指出的,“工業(yè)社會的社會機制已經面臨著歷史上前所未有的一種可能性,即一項決策可能會毀滅我們人類賴以生存的這顆行星上的所有生命。僅僅這一點就足以說明,當今時代已經與我們人類歷史上所經歷的各個時代都有著根本的區(qū)別”[3],也正因為如此,吉登斯用“失控的世界”[2]46的論斷來概括當代人類社會。
從根本上說,風險社會既體現著人的生存和發(fā)展的創(chuàng)造性,也體現著人的生存和發(fā)展的風險性。正是這種風險的存在,不斷地推動著人自己通過不斷改進技術來解決風險,但是,這同樣又可能會讓人類走向一種更大的風險輪回中,從風險——風險的解決——新的風險,構成了人的活動的一個重要規(guī)律。既然人的活動離不開風險,而且伴隨著人的交往實踐活動不斷地走向全球化,風險社會也就成為當下人類的一種經驗性存在,并向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提出了挑戰(zhàn)。
首先,風險社會使馬克思主義人學的實踐存在論基礎面臨挑戰(zhàn)。實踐是人的存在方式。馬克思總是從實踐這一存在論基礎出發(fā)來理解和把握對人的認識的。人不僅以自己有目的的實踐活動創(chuàng)造了人化世界和人類社會,而且也面臨著實踐的二重性帶給自己的風險。在當代全球風險社會,馬克思的實踐觀正在遭到來自理論與實踐兩個方面的反思。從實踐方面說,現實的人在自己的實踐活動中,通過科學技術的不斷提高,增強了自己改造自然和社會的能力,實現了社會的不斷進步,帶來了人的物質生活水平上的不斷提高,但是,又將現實的人帶進了一個充滿風險的社會,正如吉登斯所指出的,這個世界看起來或者感覺并不像人們所預測的那樣,它并沒有越來越受我們的控制,而似乎是不受我們的控制,成了一個失控的世界[2]46。在這樣一個失控的世界里,個人的發(fā)展總是表現為同社會和群體的相對立,不僅人的物質財富的增加并沒有帶來相應的精神財富的滿足,而且也存在著理想與現實、事實與價值之間的割裂,所有這些問題,都使人的實踐活動充滿了不確定性,面臨著巨大的風險。從理論方面來說,人類總是要追求一種美好的理想。人類的這種理想追求是建立在對自然的正確把握和超越基礎之上的。然而,人類在這種理想追求中,總是因為存在著一些難以避免的局限性而不得不使人面臨不確定的風險。一方面,客觀物質世界的無限性與人類認識和實踐的有限性之間的矛盾存在,使人類在認識與實踐方面的水平不斷越高、規(guī)模不斷擴大、范圍不斷擴展的過程中,并面對著越來越多的不確定性風險的威脅。人類每當向理想邁進一步,就必然要同時付出更多的風險代價;另一方面,實踐本身與結果之間的不對稱性也使人類要面對許多不確定風險。當人們不僅把客觀物質世界視為自己的認識對象,而且也將實踐手段和實踐主體等都作為認識對象,并對實踐過程和結果進行把握的時候,同樣會遇到由于對其認識上的不清楚而導致的實踐結果的不確定性。盡管人類總是希望實踐結果向著自己期望的方向出現,但由于實踐要素和過程的復雜性,也難保這樣的結果會一定出現,即使出現了,也很難達到人們的完全滿意。當人們無法獲得這種理想結果的時候,則意味著要承受一種巨大的風險。因此,在風險社會語境中,馬克思主義人學如何解決人的存在和發(fā)展的歷史性與風險的擴張性之間的關系,便成為全球風險社會背景下需要解決的問題。
其次,風險社會挑戰(zhàn)著馬克思主義人的現代性的風險邏輯與合理理念。風險社會中,馬克思主義人學站在實踐存在論的基礎上,立足于人的物質生產實踐活動來分析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既確立了人的意識與現實存在之間的真實關系,也揭示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和意識觀念這一人類社會結構的形成和發(fā)展規(guī)律。在風險社會中,當人們對全球性風險進行分析的時候,這種分析的邏輯似乎正在失去其原有的作用。一方面,全球風險社會將工業(yè)社會的財富分配邏輯發(fā)展為風險社會的風險分配的邏輯。工業(yè)社會的工業(yè)化標志是消除短缺社會的物質匱乏,生產盡可能多的財富以滿足人的物質需要,從而使人民富裕,國家強大。其結果是建立一個“資本主義的勞動社會”。這種社會的實質是由參與職業(yè)勞動的狀況來界定的,個人的身份也是由其所從事的勞動分工來決定。而這樣的社會立足于社會與自然的明確分裂和對立:在那里,自然作為取之不竭的資源的來源,成了工業(yè)化進程的前提,自然變成了純粹的資源供應者,被人所任意支配。與此相適應,“財富生產—分配”的邏輯在該社會占據統治地位?!爸灰獓液蜕鐣忻鞔_的物質需要——‘短缺的專制’還統治著人們的思想和行動(就像今天在大部分所謂第三世界中那樣),社會生產的財富分配以及與之相關聯的沖突就占據著歷史的前臺。在這種短缺社會的境況下,現代化進程是隨著用工業(yè)生產和科技發(fā)展的鑰匙開啟隱藏的社會財富源泉之門的主張而開始的?!@種從不應有的貧困和依賴中解放出來的承諾,都是以社會不平等范疇進行行動、思考和研究的基礎?!盵3]73為減少和消除物質的短缺,必須通過擴大生產來創(chuàng)造更多的財富,因此,這樣的社會是通過不計后果、不擇手段地創(chuàng)造和生產財富的工業(yè)化,來滿足資本擁有者對物質和財富欲望的社會。資本主義社會,正是通過這樣的現代化,才不僅獲得了其繁榮和發(fā)展,而且也使資本主義取得了世界統治權。然而,這樣的現代化方式導致了嚴重的破壞性后果,如國內階級分化、階級矛盾與沖突日益尖銳化、社會不平等和不公正加?。粚ν獯笏翑U張、侵略和征服,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大行其道;生態(tài)遭到嚴重破壞、自然環(huán)境急劇惡化等等。貝克指出:“雖然這種發(fā)展方式提供了現代化進程的合法基礎——對明確的物質短缺的斗爭——但人們必須接受它看不見的負面后果,它們在力圖征服貧困的努力中被長期地忽略了。這一陰暗面同樣通過生產力的過度膨脹而獲得其重要性。在現代化進程中,有越來越多的破壞力量被釋放出來,即使是人們的想象力也對其不知所措?!盵4]在全球風險社會,風險生產—分配的邏輯上升為首要和主導性的趨勢,從技術—經濟進步中增長的財富日益為風險生產的陰影所籠罩。西方的現代化一方面制造出一連串危機,另一方面又試圖通過進一步發(fā)展更先進的科技、更高的生產力找到克服這些危機的途徑。然而,現代化的各種矛盾、沖突、危機使得現代化的合理性日益動搖,以至于人們再也找不到新的出路。伴隨工業(yè)化而來的風險區(qū)別于人類社會歷史上所有的風險,因為它源于工業(yè)的過度生產,它是工業(yè)進步的普遍產物,而且將伴隨進一步的發(fā)展而尖銳化。對此,貝克認為,西方的現代化用市場的瘋狂代替了人類需要有節(jié)制的滿足?,F代工業(yè)文明無節(jié)制增長的模式,與地球資源的有限性從根本上是不相容的,它的生產力的擴張具有如此大的毀滅人的生存環(huán)境的潛力,最終必將導致這種文明體系的全面崩潰[4]。如果說工業(yè)社會或階級社會的概念主要是指在一個匱乏社會中社會性地生產出來的財富,是怎樣以一種社會性地不平等但同時也是合法的方式被分配的,那么,風險社會則建立在作為現代化一部分的系統性地生產出來的風險和危害怎樣才能被避免、最小化或引導的這一問題的解決基礎之上的。但是,財富是有國界,風險卻是無國界的。從當代風險的產生來看,它主要來源于發(fā)達地區(qū),這種來源于發(fā)達地區(qū)的風險卻具有了全球性的威脅。相反,不發(fā)達地區(qū)卻由于生產力的發(fā)展總體水平不高,因而遠沒有造成這種風險的能力,卻又不得不承擔因生產力發(fā)展所招致的各種全球性風險。從對風險的規(guī)避來看,發(fā)達國家由于擁有更高的應對與規(guī)避風險的能力,因此,這些風險未必會引發(fā)這些地區(qū)的政治變革,但是,對于那些發(fā)展水平不高的地區(qū)而言,他們規(guī)避這種風險的能力相當弱,讓他們承擔這樣如此之大的風險,卻有可能引起這些地區(qū)和國家的政治變遷。正像吉登斯指出的,“不能同意盧曼‘不行動也就無風險’(換言之,不冒險也就什么也不會失去)的觀點。不行動經常也有風險,不管我們喜歡與否,有一些風險是我們大家都必須面對的,諸如生態(tài)災變、核戰(zhàn)爭,等等。”[5]29其次,與物質生產和生活中人們往往只會從社會存在出發(fā)來理解和把握意識不同的是,在風險社會中,人們面對風險現實,當談及風險意識的時候,他們往往不是從自己生活的實際情況出發(fā),而是著眼于對科學理性的決斷或政治的意識形態(tài)來談論。正因為如此,由于風險意識的真正根源被掩蓋了,因此,無法對風險意識做出科學的理解,同時也使風險意識遭到了壓抑,這樣就使現代風險社會中的人即便是身處風險之中,也難以對這種風險有所覺察,更談不上會產生現代性的風險意識了。只有當風險實際發(fā)生的情況下,人們才可能會提出風險意識的問題。這一方面會使風險意識總是滯后于風險現實,另一方面,風險越是發(fā)展,人們越難以形成對風險后果的預先把握。風險觀念與風險現實之間的這種不對等關系,使人們在理解和闡釋風險現實與上層建筑、風險觀念等關系的時候,需要以更為寬闊的視角來理解。
再次,風險社會顯現出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概念理解需要進一步發(fā)展。在風險社會中,至少在人的個性、人的價值和人的發(fā)展等問題上需要在突破原有理解的基礎上獲得新的拓展。人既是一個社會存在,也是一個充滿個性的存在,個性追求是馬克思終生為之奮斗的一種理想。馬克思在對人的個性展開縫隙的過程中,總是從個性的獨特性、全面性、創(chuàng)造性等方面展開對其的理解和把握。但是,人對個性的追求和張揚中,總是難以避免對風險的制造,尤其是現代科技的發(fā)展,為人的個性實現提供了重要條件。但是,現代高科技在為人的個性發(fā)展提供條件的同時,也因為現代性制度因素等方面的原因,又使人的個性無法成為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個性。人受物的利益的驅動,想方設法獲得更大的物質財富,在這一過程中,人的個性不僅為物所奴役,而且也在對風險的恐懼中失去個性。更重要的是,在風險社會背景下,人們發(fā)現,雖然個性制造了風險,風險也會對人的個性起到消解作用,個性的進一步發(fā)展,離不開風險社會,人的個性與風險社會的這種相互聯系、相互依賴、相互促進的關系,也成為風險社會下人學研究的重要課題。人不僅追求自己的個性發(fā)展,而且也在不斷地追求自己的價值實現。不過,人在價值追求的過程中,同樣也因為出現價值的裂變而導致風險社會的發(fā)生。在風險社會中,人不僅面臨著自然領域價值追求的風險問題,而且也面臨著社會領域的價值追求的風險問題,并進一步引發(fā)了人的價值危機。借助于科學技術的反作用以及風險社會的不確定性,人由自我膨脹轉向自我懷疑和自我迷失。從價值觀上說,表現出多元價值觀沖突引發(fā)的價值認同危機,反思風險社會的人的價值問題,價值裂變和價值危機與價值發(fā)展一樣,是人的發(fā)展中難以避免的問題。價值裂變與價值危機從表面上對人的價值追求帶來一定的消解作用,但這種價值消解作用從深層次看,恰恰是人的價值追求中的不可缺少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進一步說,解決這些問題,就需要人們不僅要確立一種科學的人的價值觀,而且還要確立一種人的價值風險觀,即風險價值觀。馬克思主義人學在對人的發(fā)展的闡釋中,把每一個人的自由個性都得到全面發(fā)展,視為人的發(fā)展的理想目標,并通過對人的現實性發(fā)展狀況的不斷超越來逐漸走向這一人類發(fā)展的目標。不過,人在追求自己的理想目標過程中,也不斷地在創(chuàng)造風險。在全球化背景下,不僅人的勞動能力的發(fā)展、人的社會關系的嚴重異化轉向,而且人追求自己個性的盲目性等都使人在追求自己的全面發(fā)展中,使人的發(fā)展面臨巨大的風險,并使人進入風險社會。風險社會不僅消耗人類的發(fā)展時間,威脅著人的生存,而且也不斷地造成了人的精神危機,這就是人的風險發(fā)展問題。人的風險發(fā)展作為對風險的發(fā)展和超越,既是對人的發(fā)展困境的突破,又是人的新的發(fā)展形式。風險發(fā)展是人類對風險社會的一種適應,人的風險發(fā)展對于實現人的發(fā)展具有積極的作用。這種發(fā)展不僅是全面的,而且也是在歷史中實現的,更重要的要,人的風險發(fā)展是人走向自身解放的正確選擇。因此,拓展馬克思主義人學的重要概念的內涵,使之與人的自由個性全面發(fā)展進步的理想在風險社會條件下相契合,就成為風險社會語境中馬克思主義人學創(chuàng)新的重要內容之一。
最后,風險社會改變著馬克思主義人的理想塑造的選擇路徑。馬克思主義人學不僅關注人的發(fā)展的價值目標,而且也特別關注這一理想目標實現的社會歷史條件問題。在這些條件中,有物質的,也有精神的。不過,馬克思特別強調的是物質條件首要性和重要性,即大力發(fā)展生產力和消滅私有制。無論是發(fā)展生產力還是私有制的廢除,都表明馬克思主義人學對人的理想實現的物質條件的強調,這種強調是以物質財富的不斷增長為標志的。這種強調固然很重要,但實際上,物質財富的任何增加都意味著要付出一定的風險代價,而且社會越往前發(fā)展,這種風險代價就越大。而伴隨著社會風險的不斷增大,也就會出現對人的發(fā)展的風險威脅問題。由于沒有對這些風險問題引起重視,因此,也就不會涉及對自然的改造的風險問題。如果說在生產力水平比較低的情況下,強調物質財富的增加還具有一定合理性的話,那么,在今天的全球風險社會里,對物質財富增加的強調至少是不完整的。這是因為在風險社會中,如何規(guī)避風險的問題變得如同重視物質財富生產一樣的重要,這才要求人們既不能只關注前者而忽視后者,也不能只重視后者而不關心前者。換言之,離開了對風險問題的規(guī)避或離開了物質財富的生產,人的發(fā)展理想的目標都會成為一句空話。但是,應該看到,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要求將人類改造自然獲取物質財富的能力增長與人類規(guī)避風險的能力相同步和相一致。如果人類規(guī)避風險的能力滯后于物質財富的增長,就會使風險向現實發(fā)生轉化,最終會導致整個人類生活的崩潰。
總之,全球風險社會的到來對于馬克思主義人學而言是一個新的歷史事件。也使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面臨著風險社會帶來的巨大挑戰(zhàn),這就要求馬克思主義人學必須全面關注和深刻反思人類社會生活中的這些風險事實,立足于風險社會這一全新的理論視角和領域,透視人的存在及其發(fā)展問題。在此基礎上,通過理論上的自我調適,推動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的當代創(chuàng)新。
對全球風險社會語境下馬克思主義人學所面臨的問題與挑戰(zhàn)做出理論上的回應,一方面是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的自我創(chuàng)新,另一方面也是馬克思主義人學對全球風險社會所做的理性反思。
馬克思主義人學需要通過對社會風險和風險社會的關注,深化對風險社會形成的存在論基礎和人學本質的理解。如前所述,風險社會的出現,是與當代人類實踐活動的發(fā)展密切相關。全球化發(fā)展以來,人類實踐在全球范圍內深度展開,各種全球性風險的形成與發(fā)展對整個人類的生存和發(fā)展形成了根本性的威脅,人類才進入了風險社會。從這個意義上說,風險社會的出現是一種社會歷史現象。它不僅需要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而且也有著自己的實踐存在論的基礎。從人的實踐出發(fā)去理解和把握人類社會的一切狀況,這是馬克思實踐人學的出發(fā)點。馬克思指出,人“周圍的感性世界決不是某種開天辟地以來就直接存在的、始終如一的東西,而是工業(yè)和社會狀況的產物,是歷史的產物,是世世代代活動的結果?!薄斑@種活動、這種連續(xù)不斷的感性勞動和創(chuàng)造、這種生產,正是整個現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礎”[1]76~77。對此,吉登斯區(qū)分了外部風險與被制造出來的風險。風險社會的出現是在“自然的結束”之后,“自然的結束并不是指物質世界或物理過程不再存在。它是指我們周圍的物質環(huán)境沒有什么方面不受人類干擾的某種方式的影響”[2]51。貝克和吉登斯一樣,都使用了“人化環(huán)境”或“社會化自然”的概念來描述風險產生的實踐基礎,“人化環(huán)境或‘社會化自然’這一范疇,指的是人類與物質環(huán)境之間的變化了的關系的性質。根據這個范疇,各種生態(tài)危險產生于人類知識體系所引起的自然的變化”[5]111。之所以實踐構成風險社會的存在論基礎,根源在于實踐的創(chuàng)造性。人以自己的創(chuàng)造性活動不斷為人類與人類自身的發(fā)展提供基礎,同時,在實踐創(chuàng)新人類社會的時候也同樣意味著風險。創(chuàng)造風險的社會并不一定是風險社會,風險社會與世界歷史的發(fā)展密切相關,全球風險社會是世界歷史條件下人的全球性實踐活動的產物。既然我們現在生活在風險時代,那么我們就不僅要搞清楚風險社會的實踐由來問題,而且也要深刻理解和把握風險社會的本質。從人學的視角看,風險社會是一個與人有關的概念,對風險社會的界定就不能僅僅停留在對其現象的簡單描述上,而要立足于人的立場,著眼于人的實踐創(chuàng)造活動,揭示深厚的人學意蘊及其人學價值,對風險社會的人學本質和人學價值給予合理性的解釋。一方面,在人的全球交往實踐中生成的風險社會,不僅是一個面向人展開的、建立在利益基礎之上的風險共同體,也是一個走向合理的現代性的自我批判并以人類更高程度的自由的發(fā)展為價值指歸的社會。另一方面,風險社會作為當下人類的一種經驗性存在,盡管對人的存在和發(fā)展起到了巨大的消解作用,但也無法否認其本身所具有的重要的人學價值。風險社會不僅為個體提供了自我發(fā)展的良好機遇,而且也有助于在形成群體主體風險意識的基礎上努力尋求對各種社會風險的積極應對,為當代人類本位的確立和“類意識”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現實基礎。
馬克思主義人學的一些基本理論也需要在應對風險社會提出的挑戰(zhàn)中作出科學的闡釋,進而實現對馬克思主義人學基本理論的創(chuàng)新性拓展。在風險社會背景下,探討馬克思主義人學的基本問題,涉及到馬克思主義人的存在、人的個性、人的自由、人的價值、人的發(fā)展等問題的理解。這既需要弄清楚人的這幾個方面是如何成為風險社會的制造者的,同時也需要明白這些人的問題在風險社會視域中所面臨的命運。其一,從人的存在角度來看,按照馬克思的觀點,它有個體、群體和類三種主要形態(tài)。在風險社會下,人的存在也表現為在這三個層面上的困惑,形成了人的生存悖論。解決這一問題,需要揚棄這種生存悖論,這既需要實踐為其提供現實基礎,也需要人的努力為其提供主體條件,其目的是為了通過揚棄風險生存,走向一種在人的總體性存在中的風險存在和生存的新闡釋,進而為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這一人類生存的理想圖景的實現提供一種新視域。其二,馬克思主義人的概念也需要在面對風險社會的挑戰(zhàn)中通過拓展自身內涵,確立一種體現風險社會對人的自由、個性、價值、發(fā)展等要求的嶄新的人學新理念。從人的自由來看,作為人追求的目標,由于主客觀條件的限制,人對其的追求活動常常伴隨著一定的風險代價。風險代價產生的主要原因是人追求自由能力的提高,這種能力的提高又與責任感的歸屬或認識沒有動態(tài)發(fā)展相關。主體在盲目自大的實踐中忽略了客觀規(guī)律的制約,造成了潛在的風險及風險代價的存在。風險代價一方面給人類生存發(fā)展帶來了威脅,成了人的個性自由全面發(fā)展的阻力,限制了主體能動性的發(fā)揮,另一方面也使人們能夠通過正確合理地分析其給自由的發(fā)展帶來新的契機和動力,不斷提高主體的風險意識,更好地規(guī)避風險,最大程度的實現自由。為此,需要在自由、選擇和責任的關系中確立一種規(guī)避自由風險的新的風險自由觀。從人的個性來看,人的個性也是風險社會產生的重要原因之一。個性的能動性、創(chuàng)造性、個性發(fā)展的不平衡性等特征都對風險社會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尤其是作為個性創(chuàng)造性集中體現的現代科學技術的發(fā)展是構成風險社會的最直接的原因。但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事實上,人的能動性、創(chuàng)造性雖然可能帶來風險但并不意味著會導致風險社會,更不能理解為它是風險社會產生的唯一原因。風險社會不過是一種“虛擬的現實”[6]15,它本身具有潛在性。正是由于這種潛在性,才使人類有了對其應對和規(guī)避的可能與空間。歷史地看,人類雖然處于風險社會之中,但是,這種個性異化并不能作絕對意義上的歷史倒退理解,相反,人類恰恰會在不斷地追求個性自由的過程中,尋求對個性異化的不斷超越。這種超越的關鍵是,我們必須守持對人的真正本質的關懷,理性地審視現代性與個性矛盾的多重維度,并將這種關懷深入到歷史性進程之中。從人的價值來看,人只有在不斷的價值追求中才能實現自己的價值目標。人的價值隨著人的實踐活動出現了裂變,帶來了負價值。人的價值裂變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導致風險社會的產生,風險社會又反過來影響人的價值,出現了人與世界關系的物化、人的價值的異化、人的自我異化等新問題,形成風險社會中的價值沖突,這就會使生活在風險社會中的每一個主體在面對新的、陌生的、不確定的價值與價值觀的時候做出積極地反應,重新思考并定位自己,否定原來的落后的價值與價值觀,積極主動的理解和接受新的與時代特征相適應的、并能滿足主體需要的價值與價值觀,形成對作為風險社會價值觀之風險價值觀的新理解和新構建。從人的發(fā)展來看,風險社會起源于人追求自身發(fā)展的過程之中,并成為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當下環(huán)境,使人的發(fā)展面臨多重困境。反思風險社會中人的發(fā)展的困境,要求我們將人的風險發(fā)展自覺地納入到人的發(fā)展追求之中,處理好人的風險發(fā)展與全面發(fā)展的關系??傊?,對風險社會進行馬克思主義人學的深刻反思,要求我們牢牢樹立起體現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個性、自由、價值、發(fā)展等要求的風險的個性觀、自由觀、價值觀、發(fā)展觀等,實現對馬克思主義人學基本概念的新開拓和新理解。
馬克思主義人學也需要自覺地將人的風險發(fā)展納入到人類發(fā)展規(guī)律的高度來把握,處理好人的風險發(fā)展與全面發(fā)展的關系。一方面,風險發(fā)展是實現人的全面發(fā)展的必經階段。馬克思主義人學將人的發(fā)展視為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最高價值目標和價值理想,并將這種價值目標和價值理想的實現看做是一個在不斷超越資本主義人的發(fā)展的片面性的過程中實現的歷史過程。馬克思的這一思想,同樣可以用來理解風險社會的人的發(fā)展問題。從根本上說,風險社會的出現就是對人的發(fā)展的一種否定,但是,人在風險社會中的發(fā)展不是停滯的,而是不斷的變化和發(fā)展的,況且這種發(fā)展還具有極大的片面性。要想真正的克服這種片面性的發(fā)展,就是要實現人的風險發(fā)展,可以說風險發(fā)展是對這種片面性發(fā)展的一種否定,是對風險社會的否定之否定,是對人的發(fā)展在更高層次上的“回復”,也就是推動著人的發(fā)展在更高程度上的展開,經過這個過程,通過這種否定之否定的發(fā)展軌跡,人的發(fā)展就更接近全面發(fā)展的目標。另一方面,全面發(fā)展是風險發(fā)展追求的歸宿。既然風險發(fā)展是人類實現全面發(fā)展的必經階段,那么風險發(fā)展也就會通過推進人的勞動能力、社會關系和人的個性等方面的不斷發(fā)展中不斷走向全面發(fā)展的價值目標和價值理想。最后,風險發(fā)展就是要實現人對風險的發(fā)展和超越。這種超越,既是對人的發(fā)展困境的突破,又是人的新的發(fā)展形式。作為對人的發(fā)展困境的突破,風險發(fā)展包括生存和價值兩個層面,在生存層面上,要努力改善人與自然、人與人以及人與自身的關系,調整、理順人的各種生存維度以及它們之間的關系;在價值層面上,要實現人的價值回歸即向人的本質的復歸,即追求人的自由和解放,喚醒人的批判理性,消除人的異化,破除抑制人的價值實現的各種因素,推進每個人的自由的選擇合理的價值目標步伐,最大限度地滿足人(個人、群體、人類社會)的發(fā)展需要。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的風險發(fā)展具有反思性。人生活在風險社會中,可以說這個社會“在三層意義上變成反思性的,第一,社會成為自身的問題:全球危機促使了全球的相互依存,并且一個(潛在的)世界公共領域的輪廓實際上開始形成。第二,文明的自我危害的被認識到的全球化,引發(fā)了一股對國際機構合作的發(fā)展起作用的政治上可塑的推動力。第三,政治邊界被逐漸去除:以一種亞政治的面目出現的格局一出現立刻是全球而直接的?!盵7]25因此,人的風險發(fā)展是對這種風險社會的反思性的反思,這也就決定著人的發(fā)展的反思性。
馬克思主義人學也需要在對風險問題的解釋中實現研究范式上的根本轉換,并在尋求跨越風險的過程中走向馬克思主義風險人學的嶄新形態(tài)。與對風險發(fā)展的理解相適應,風險也一躍成為馬克思主義人學當代闡釋的新視域,使之成為一種嶄新的研究范式,即風險范式。風險范式作為基于風險所做的總體性人學的研究方式,構成了分析、反思和批判世界的一種嶄新視角,它的提出,表達了人類思維方式的一種轉換與創(chuàng)新。正是這種新范式,為我們理解和思考馬克思主義人學的當代性提供了新的張力和解釋力。將風險提升為一種馬克思主義人學的高度來理解,表明風險作為一種新的研究視角的提出,并沒有遠離馬克思主義人學已有的基本原理,相反卻是馬克思主義人學基本理論的在風險框架中的進一步拓展,從風險范式入手重新審視馬克思主義人學,不僅大大拓展了馬克思主義人學的理論空間,而且也使馬克思主義人學在關注當代風險中,實現自身研究的范式轉換,在新的理論生長點上展現馬克思主義人學在當代的理論活力。就此而言,尋求跨越風險發(fā)展的馬克思主義人學也必將走向“風險人學”這一人學發(fā)展的當代形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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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1-4799(2010)01-0039-07
2009-07-05
山東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研究重點資助項目:06JDB076
賈英健(1963-),男,山東金鄉(xiāng)人,山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創(chuàng)新基地研究員,山東省委黨校哲學部教授,哲學博士,主要從事人學與風險理論研究。
朱建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