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 安

兩年前,讀小學(xué)三年級的兒子回到了我的身邊。從出生一百天起,兒子就像一根接力棒,先后在奶奶家、保育院及我母親之間傳遞。不知什么原因,盡管一直是得天獨厚,受到重點保護,可8歲多的他長得又瘦又小,看上去不過6歲的年齡。無論被帶到哪里,都明顯地不如別的同齡孩子茁壯。作為母親的我,常常內(nèi)疚不安。

兒子卻全然無所謂,心中自有他的男子漢世界。每日隨我跑車上學(xué),好不快活!小小個子,背著沉重的大書包,誰見了都讓他幾步。自從在公共汽車上捧書被人夸贊之后,他就常常這樣做了。有一次,竟抱著一本厚厚的《三百六十五夜》,在那里有滋有味地讀著,招來許多驚嘆聲。而這種時候,我總得再三解釋:“只是長得不高,其實已有……”

誰知,長得慢也有慢的好處。當別人家這么大的孩子都得為乘車買票而有點傷腦筋的時候,我們的兒子卻無人過問。我們的乘車路線很長,每天來回得8角錢,這不能不算是好事。只是兒子不甘寂寞,上車第一件事就是吵著買票。一家人在一起時,他還特別要看看是否也有他的一張。真不知該怎樣對他說明白,只好含糊其辭說是他高度還不夠。終于有一天,他站到了車上的標尺旁,發(fā)現(xiàn)他其實超過了!這時候,他就像售票員查到了逃票的乘客一樣,毫不留情地向我伸出了手。

我們不得不給他買了月票,拿到月票的那天,兒子欣喜若狂。一口氣把月票背面密密麻麻的誰也不會去注意的“注意事項”讀了個遍。他還對我說,明天他就要拿著月票上車。我知道,如果可能,他會讓全世界的人都看看他的月票的。但我規(guī)定他說,售票員不問就不必拿出來,丟了就再也沒有了。

沒想到,這竟成了兒子的一樁重重的心事。每天一上車,他就眼巴巴地望著售票員。望了一個又一個,等了一回又一回,男的,女的,胖的,瘦的,和氣的,兇狠的……他們在兒子身邊走過來,又走過去,兒子的月票卻始終未能拿出來露露面。當碰上某個特別厲害的售票員時,兒子會情不自禁地興奮起來,悄悄地對我說:“這次準會一網(wǎng)打盡的!”我忍不住笑了。那售票員也像知道什么,而又故意這么做似的,還是視兒子而不見。兒子急了,對我叫道:“就是你老和我待在一起嘛,讓我一個人上車,他們就會問的。”

第二天,他遠遠地避著我,還裝出一副完全不認識我的神情。在車上,他拼命往售票員眼前擠,一直站到了人家的眼皮底下。只見售票員向前后左右售票,推推這個,拍拍那個。當她終于要往椅子上坐一會兒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緊挨著她的這個小學(xué)生。兒子激動得伸長了脖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就差沒發(fā)出聲音來了。售票員望了望兒子,冷冷地說:“還要擠,你想擠到哪里去!”說完,頭一擺,欣賞窗外去了。兒子徹底失望了,怏怏然,淚眼汪汪地撲到了我的身上,我心里一陣難過,深深地為兒子不平。真不知售票員為何對兒子那么“寬容”,我們的兒子就那么不值得一顧嗎?可我對兒子說:“誰都看出你是個誠實的孩子,售票員專查那些不買票的人?！眱鹤勇犃?有些漠然,望著我,沒有回答。

事情過去已有幾個月了。兒子沒有再談起那月票的事。是終于被查過了,還是已經(jīng)淡忘了?我不想去知道。上星期他突然告訴我:“媽媽,今天他們查我的月票了!你猜為什么?”我搖了搖頭。

“因為我已經(jīng)長大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