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建華,趙建永
(1.山東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濟南 250100;2.天津社科院哲學所,天津 300191)
外來文化中國化規(guī)律的先期探索
——從湯用彤的文化雙向交流理論看文明的沖突與融合
趙建華1,趙建永2
(1.山東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濟南 250100;2.天津社科院哲學所,天津 300191)
湯用彤之所以能在同輩學者所未予重視的學術領域獨辟蹊徑,原因在于他對文化雙向交流問題有深入思考。他借用文化人類學有關文化移植的前沿成果應用于思想層面,認為外來文化與本地文化接觸必須經過沖突與調和的三個階段,才能在本地生根。他以印度佛教的中國化為例來說明外來文化必須經過很大改變以適應本地文化,方能被國人廣泛接受。總結這項研究,不僅有助于理清以湯用彤為中堅的學衡派的文化運思理路,而且對于外來文化中國化規(guī)律的探索和當今的和諧文化建構以及解決“文明的沖突”都極富啟迪意義。
湯用彤;中國化;文明沖突;雙向交流
文化建設路向問題近代以來一直困擾著中國知識界。面對中西文化的危機,湯用彤先生藉其廣博學識,抓住了外來文化的本土化這一關鍵問題,提出了文化沖突與調和的三階段理論?!安鲊?融會新知”的治學宗旨是湯用彤解決此問題的理路,貫穿于他畢生的學術研究。如果說湯用彤的道教和魏晉玄學研究是就中國思想自身發(fā)展方面立論的,即“昌明國故”,那么他佛教史和西方哲學研究則意在探索外來文化中國化的過程,即“融會新知”?!叭跁轮睂嶋H上就是中外文化雙向對話、交流與影響的過程。這種文化觀實際上也代表了學衡派的共同觀點。
湯用彤基于其對中外文化交流史的深入研究,從文化發(fā)展一般規(guī)律的高度探討了不同文化接觸后所發(fā)生的種種問題,并于 1943年 1月《學術季刊》一卷二期文哲號發(fā)表《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一文,對文化建設路向問題做了解答。他認為,中國自與西洋交通以來,因為備受外族欺凌,對本民族的文化前途產生了困惑。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的接觸,有兩個問題應引起重視:“一方面我們應該不應該接受外來文化,這是價值的評論;一方面我們能不能接受外來文化,這是事實上的問題?!雹贉猛?《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0年版,第 277、277頁。在湯用彤看來,無論是本位文化、全盤西化,還是中國該不該、能不能接受外來文化問題,牽涉的范圍都太廣,問題也過于復雜。他不愿在沒有深入研究的情況下,不著實際地空談文化問題。因此主張應先對歷史有確切的認知,從中獲得對當前處境的啟示。他說:“過去的事,往往可以作將來的事的榜樣。古人說得好:‘前事不忘,后事之師’?,F(xiàn)在雖不能預測將來,但是過去我們中國也和外來文化思想接觸過,其結果是怎么樣呢?這也可以供我們參考?!雹跍猛?《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0年版,第 277、277頁。在以古證今的同時,他又以今釋古,引進了文化人類學最前沿的文化移植理論,闡明了如何接受外來文化,即原有文化如何融合外來文化獲得新知的問題。
文化移植是指一種文化進入另一文化環(huán)境中的成長過程,亦即不同類型的文化遭遇后所發(fā)生的情形。當時文化人類學前沿正對文化移植問題展開積極探索,但多偏于器物和制度層面。湯用彤將文化人類學有關文化移植問題的研究成果應用于思想的層面。由于孕育于自身獨特環(huán)境里的各種文化皆具有各自的特性,因而他首先確定了人們都能接受的最低限度的共識——“一種文化有它的特點,有它的特別性質。根據(jù)這個特性的發(fā)展,這個文化有一定的方向?!雹蹨猛?《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第 278頁。對于文化特性及其發(fā)展方向這一問題,湯用彤在《魏晉玄學與文學理論》一文開篇做了更為詳細的闡發(fā):“各民族文化各有其文化之類型,一代哲學思想各有其思想之方式。蓋各種文化必有其特別具有之精神,特別采取之途徑,雖經屢次之革新與突變,然罕能超出其定型。此實源于民族天性之不同,抑由于環(huán)境之影響,抑或其故在兼此二者,……?!薄稖猛返?4卷,第 379頁。以此為出發(fā)點,即在承認民族文化的本位性的前提下,他進一步討論文化移植過程中所包含的兩個問題:(1)外來文化異地移植是否會對當?shù)匚幕a生影響?(2)外來文化是否會完全改變本土文化的特性和發(fā)展方向?對于第一個問題,他認為答案是明確的,“因為一個民族的思想多了一個新的成分,這個已經是一種影響?!雹贉猛?《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第 278、278、279、280頁。不同文化相遇,發(fā)生影響是不可避免的。但對第二個問題,意見則有根本分歧。如,關于佛教對中國文化影響的程度就有兩種對立的評價:照宋明儒家的說法,中國文化自三代以來有不可磨滅的道統(tǒng)。雖經外來佛學搗亂,但宋明儒學仍是繼承固有的道統(tǒng),終究未改弦易轍。與之相反的是當時流行的一種說法:中國思想因印度佛學進來完全改變,宋明儒家也是陽儒陰釋,假使沒有佛學傳入,宋明儒學根本無由發(fā)生。對外來文化是否會改變本土文化原有特性和發(fā)展方向這一歷史性難題,湯用彤沒有簡單地肯定或否定,而是通過比較分析文化人類學中三種文化移植學說,給出了自己的獨到見解。
湯用彤首先批駁了關于文化移植說的兩種理論:(一)比較早的主張是 19世紀中葉以后開始盛行的演化說,即認為“人類思想和其他文化上的事件一樣,自有其獨立之發(fā)展演進?!雹跍猛?《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第 278、278、279、280頁。此說推到極端則認為本土文化應獨立發(fā)展,完全與外來思想無關。上面宋明儒家的觀點與之相類。這種主張排斥外來思想的輸入,易形成狹隘的民族主義,造成融會新知的障礙。(二)19世紀末葉很流行的播化說則走向了另一極端,強調“一個民族或國家的文化思想都是自外邊輸入來的”,以至有人提出世界文化同出于一源(埃及)之說。一種文化的本源或主干歸根到底都是外來的,“文化的發(fā)展是他定的而非自定的”。依此可推論,外來思想總是完全改變本土文化的特性或方向。本來外來文化能產生影響是沒問題的,但此結論推得太過,而與演化說同樣偏頗。此說與中國文化因佛學而完全改變的觀點相仿,易使人產生自卑情緒而有“全盤西化”的論調。這雖是對傳統(tǒng)文化感情深厚的湯用彤難以接受的,但他沒有以主觀好惡輕下判斷,而是根據(jù)歷史事實客觀地闡述了自己的主張。湯用彤認為此兩說各執(zhí)一端,皆非確論,而是贊成新興的批評派和功能派的學說,因為他們主張兩種文化接觸,其影響是雙向的,而決不是片面的。
湯用彤特別強調,外來文化在移植中決不至于完全改變本土文化的根本特性和方向。原因在于一種類型的文化往往有一種保守或頑固的性質,雖有外力壓迫而不退讓。既然本民族文化的特性不是隨便可以放棄的,因而外來文化若不能適應本地環(huán)境,便會遭到本土文化的排斥。這樣,外來文化就必須在與本土文化的沖突中與之相調適。他說:“因為外來文化必須適應新的環(huán)境,所以一方面本地文化思想受外來影響而發(fā)生變化;另一方面因外來文化思想必須適應本地的環(huán)境,所以本地文化雖然發(fā)生變化,還不至于全部放棄其固有特性,完全消滅本來的精神?!雹蹨猛?《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第 278、278、279、280頁??梢?外來文化與本地文化接觸,其影響必然是雙向的。對本土文化來說,它吸收外來文化,使之成為自身的有機組成部分,然而此種變化并不能根本改變原有文化的特性與方向。
當時國人一般只認識到中國文化要適者生存,湯用彤沒有否認這一點,而是進一步指出,西方文化若要扎根于中國,且長久發(fā)生作用,同樣也面臨著適者生存的問題。因為外來文化要對本地文化發(fā)生影響,就必須找到能與本地文化相合的地方,并為適應本地文化而有所改變。就像葡萄與棉花分別從西域、印度移植而來,但中國產的葡萄、棉花,已經不再是移植以前的樣子。因為它們須適應本地新環(huán)境,才能生長在中國,最終變成國產的了。盡管這是就器物層面而言的,然而同理,外來思想要被本土接受而能生存就必須有所改變以適合本國的文化環(huán)境。因此,“本地文化雖然受外邊影響而可改變,但是外來思想也須改變,和本地適應,乃能發(fā)生作用。”④湯用彤:《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第 278、278、279、280頁。佛教之所以為國人所接受,是因為融入了中國固有的觀念。其間經沖突與調和,終為本土文化所同化。他舉兩個簡單而典型的例子予以說明:一是無鬼輪回。中國靈魂和地獄的觀念不是完全從印度來的⑤湯用彤《太平經》研究涉及中國本土的靈魂和地獄觀念。余英時在湯用彤相關研究成果基礎上,系統(tǒng)闡述了這一問題(《中國古代死后世界觀的演變》,《燕園論學集》,北京大學出版社 1984年版,第 177-196頁)。。但佛經所講的鬼魂極多,地獄組織也非常復雜,中國的有鬼論深受其影響。然從學理上講,“無我”是佛教的基本學說。“我”指靈魂,即通常所謂鬼。“無我”就是否認靈魂存在⑥印度哲學關于“我”的學說、無我與輪回問題,詳見《湯用彤全集》,第 3卷,第 583-597頁、第 194頁。。我們看見佛經講輪回,以為必定有種鬼在世間輪回。其實沒有鬼而輪回,正是印度佛學的特點。二是念佛。按佛教原義,念佛是坐禪的一種形式,并非口唱佛名。而中國人把念字的意思本土化,理解成口念佛名,因此便失去佛教原意①念佛形式的中國化過程,參見《湯用彤全集》第 1卷,第 279-280頁;第 598-601頁。。但佛家為方便傳教,還是聽之任之。由此他得出一重要結論:“一個國家民族的文化思想實在有他的特性,外來文化思想必須有所改變,合乎另一文化性質,乃能發(fā)生作用?!雹跍猛?《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第 281頁。從總體上說,雖然外來文化加入本土文化,并產生深刻影響,但本土文化的特性仍將會在新陳代謝中得以延續(xù)和光大③據(jù) 湯用彤的知友吳芳吉記述:1918年,湯用彤留學美國時已敏銳的注意到了一戰(zhàn)后世界文化正走向對話的歷史趨勢,已產生了中外文化平等交流互動的想法。(吳芳吉:《吳芳吉集》,成都:巴蜀書社 1994年版,第 1275頁。)這種見解在“五四”之前是難能可貴的,當時的新文化派和國粹派均未達此認識水平。湯用彤堅信文化交流是推動文化發(fā)展的重要因素。隨后他在長期堅實的學術研究的基礎上系統(tǒng)提出的文化雙向交流理論,雖然沒有明確使用后來哈貝馬斯“主體間性”的術語,但實際上早已表達了這一觀念的核心意思。。
本土文化的保守性導致沖突,適者生存的需要導致調和?;谶@種認識,湯用彤提出外來文化與本地文化融合必須經過沖突和調和兩個過程④湯用彤:《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第 279、281、279頁。。調和是因為兩種文化有相同或相合之處,沖突則因為有不同或不合。雙方必須有相同點才能調和,如果不明了兩者相同之處,其相異之處也難以彰顯。不知道兩者相異的調和是非常膚淺的,這樣的調和基礎不穩(wěn)固,必不能長久。深知其異再去調和才能使外來文化在本土文化中生根。湯用彤把外來文化的輸入,分為三個階段:
(一)因為看見表面的相同而調和。(二)因為看見不同而沖突。(三)因再發(fā)現(xiàn)真實的相合而調和。這三段雖是時間的先后次序,但是指著社會一般人說的。因為聰明的智者往往于外來文化思想之初來,就能知道兩方同異合不合之點,而作一綜合。⑤湯用彤:《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第 281頁。謝靈運《辨宗論》折中儒釋,即是于佛學初來,便知中印同異之點,而作的綜合。
總體上,這是一種由表及里、由淺及深、由分到合的文化發(fā)展模式。湯用彤總結的文化沖突與融合的規(guī)律,與黑格爾所謂正反合的哲學史發(fā)展過程不謀而合。第一階段的“調和”是一種尚未深入的淺層認同,如格義、“佛道”現(xiàn)象等。第二階段,外來思想逐漸深入,社會已將其看做一嚴重事件,如白黑論爭、毀法等。第三階段,“外來文化思想已被吸收,加入本有文化血脈之中了?!坏居形幕l(fā)生變化,就是外來文化也發(fā)生變化?!雹逌猛?《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第 279、281、279頁。兩種文化接觸時所發(fā)生的這種雙向選擇和改變就是“融化新知”的必由之路。只有經歷這一因看到不同而沖突、排斥、改造的過程,“外來文化才能在另一文化中發(fā)生深厚的根據(jù),才能長久發(fā)生作用”。而且只有在這種“融會新知”的過程中,“國故”才能更加“昌明”。這種調和意味著創(chuàng)造性地整合與轉化,但決不意味著本土文化根本特性的喪失。他以印度佛教傳入中國作為個案研究,以說明外來文化必須經過很大的改變以適應本地文化,才能被廣泛接受。佛教中國化過程中,印度佛教與中國文化相合或相近的部分能得到發(fā)展,反之,不合或不相近的則往往曇花一現(xiàn),難以為繼。像中國特色的佛教宗派禪宗、天臺、華嚴宗勢力很大,而法相宗保持印度本色,結果雖有偉大的玄奘法師在上,也不能長久流行⑦湯用彤:《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第 279、281、279頁。。隋唐以后,外來佛教已經喪失部分本色而成為中國化的佛教,而中國文化也因融合佛教而成為不同于以往的新文化。
至此,前面關于佛教對中國文化影響程度的兩種對立意見,湯用彤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但通過他對文化沖突與融合規(guī)律的闡述,我們自然能得到圓滿的解答。兩說雖各有所見,但都有局限,前者正確地看到了外來佛教并沒有改變中國文化的走向,失誤在于無視佛教對理學的深刻影響;后者有見于佛教對理學發(fā)生的關鍵作用,但錯誤地認為中國文化因印度佛教的傳入而根本轉向。湯用彤合而觀之,正得其全。在移植中這種雙方的改變是不同文化融會貫通的過程。由是以進,其邏輯結論自然是主張在融合古今中西文化的基礎上建設獨立的民族新文化。
雖然中外文化在交匯過程中互有消長,但是本土文化對外來文化的同化往往在整個文化傳播過程中占有主導地位。外來文化中那些適應中國本土文化的部分,得以繼續(xù)生存發(fā)展,而不適應或與本土文化相悖的部分,則自動退出文化傳播的過程。這說明湯用彤是在堅持中國文化本位的前提下,主動吸收外來文化來不斷為中國文化輸入新鮮因子并使主體增強再生功能,從而保持中國文化的持續(xù)生命力??梢姟拔幕浦病敝K的是外來文化被納入“本有文化血脈中”。他關于主客文化的綜合把握與選擇的見解,意在強調要以本民族文化為主體,積極整合外來文化,從而發(fā)展民族的新文化,這與文化人類學的新近觀念是相合的?,F(xiàn)代文化人類學研究認為一種文化有如一個人,表現(xiàn)為多少一貫的思想和行為模式。各民族文化都是一種內含整合機制的獨立文化模式。文化融合的過程也是特定文化模式豐富發(fā)展的過程。
湯用彤對“文化雙向選擇”的闡釋,深化了學界對文化移植規(guī)律的認識。他以適合本國的國情作為文化選擇的判斷標準,并將之納入文化沖突與調和的一般規(guī)律中加以考察,故其見解愈顯精辟①喬清舉:《日本近現(xiàn)代史中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化的四重關系》,《北京社會科學》1996年 3期。。此一基于歷史的概括,旨在將文化史的研究導入“真理之探討”的堂奧,其結論確實具有一定的普適性。后來,張岱年先生的“文化綜合創(chuàng)新論”正是對這種文化理路的豐富、具體和深化。喬清舉教授以日本的現(xiàn)代化過程為典型,從經濟、政治和觀念三個層次分析后發(fā)掘國家中“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化”的關系,指出日本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近代文化經歷了一個相互選擇和適應的雙向互動過程,并分為四個階段:一是選擇和利用階段,即選擇和利用傳統(tǒng)文化中的某些有利因素,接受西方近代文化;二是“全盤西化”的階段;三是融合階段;四是日本原則的提出階段。我們認為,四個階段就其實質內容而言仍與湯用彤的文化融和三階段理論相一致。中國現(xiàn)代革命史有力地證明了,馬克思主義必須與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合而中國化,才能真正實際地發(fā)揮作用,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生根開花。湯用彤從對文化史的研究中,所得出的上述結論,也可作為借鑒,以提高我們進一步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的自覺性②湯 用彤病逝前,曾于 1963年勞動節(jié)晚應邀上天安門城樓觀賞焰火,由周恩來總理導見毛澤東主席。毛澤東詢問其身體狀況,說自己閱讀過湯用彤“所撰全部文章”,囑咐他量力而行繼續(xù)寫短文。(孫尚揚:《湯用彤年譜簡編》,《湯用彤全集》第 7卷,第 683頁。)毛澤東對湯用彤著述的肯定,當與他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探索和湯著對外來文化中國化規(guī)律總結的共鳴有關。。
我們應該用什么態(tài)度對待中印文化交流史與現(xiàn)實中西文化的關系?印度佛教的成功中國化與西方文化的中國化是否具有可比性?對于這類問題,湯用彤借《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中司馬遷的名言“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鏡也,未必盡同”作了精辟的回答:“過去的事不能全部拿來作將來的事的榜樣?!贿^僅僅推論已往歷史的原委以供大家參考而已。”③湯用彤:《文化思想之沖突與調和》,《湯用彤全集》第 5卷,第 281頁。他沒有斷定西方文化的中國化必定與佛教的中國化一樣,而是指出了解以往的中外文化交流史,是將歷史作為現(xiàn)實的一面鏡子加以對照。在他看來,文化發(fā)展具有連續(xù)性,所以可以借鑒;但歷史又有一維性,所以又不可生搬硬套歷史經驗,即“未必盡同”。這辯證地闡明了探索中西文化交流的規(guī)律何以要“志古之道”以自鏡。理解此二點,佛教中國化的歷程方能真正成為智慧之源。湯用彤正是以西學、佛學、玄學及三教關系的全部研究為背景,通過中外文化交流史所提供的歷史經驗和智慧來探尋一些規(guī)律性的認識,并用以指導現(xiàn)實的文化建設。他對于佛教中國化規(guī)律的總結有助于我們了解外來文化的吸收、融合的機制,進一步加深我們對自身文化的認識,有助于實現(xiàn)文化的自覺。蒙培元教授認為:湯用彤的這種中外文化觀是建立在大量事實觀察與理論分析之上的,因而有說服力,對于當前中西文化的爭論具有直接意義④蒙培元:《大師風范,學者胸懷——寫在〈湯用彤全集〉出版后》,《中國哲學史》2001年第 2期。。
湯用彤揭示的文化沖突與調和的命題敏銳地把握住了近現(xiàn)代中國文化的主題。中體西用、本位主義、西化論都是在此視域內的重建方案。在湯用彤看來,中國文化的開展就是在吸納西學基礎上的重建,自覺吸納外來文化與重建中國文化應為一致的過程或同一過程的兩個方面。此種融貫中西的文化觀在對待中西文化的態(tài)度上,傾向于發(fā)揚傳統(tǒng)文化,與國粹派的抱殘守缺、西化派的激進反傳統(tǒng)劃清了界線,突顯了鮮明的個性,并超越了傳統(tǒng)的體用框架,是為湯用彤的文化建設方略卓異于時人之處。因此,總結湯用彤的文化觀不僅有助于理清以湯用彤為中堅的學衡派的文化運思理路,而且對于外來文化中國化規(guī)律的探索和當今的和諧文化建構以及解決“文明的沖突”都極富啟迪意義。
趙建華,山東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趙建永,天津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B26
A
1003-8353(2010)06-0079-04
[責任編輯:楊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