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廖四平
面對復雜的文學現(xiàn)狀,我經(jīng)常會有這樣的困惑和問題:固有的文學觀念和批評標準是否依然有效?傳統(tǒng)的文學經(jīng)驗是否能成為當代文學生長的沃土?評價一部文學作品好壞優(yōu)劣究竟應該以什么為標準?究竟應該如何看待文學經(jīng)典和文學大師?如何改變文學評論的空泛虛浮之風?最近,我讀了學者李建軍的《文學因何而偉大》(華夏出版社于2010年1月出版)一書,作者所提供的很多有價值的資料和觀點,對我認識那些長期困惑我的問題,提供了很多啟示和幫助。
《文學因何而偉大》收錄了三十三篇論文,全書雖系單篇文章的合集,但是,在結構上卻體現(xiàn)出一種邏輯上的遞進感和完整性——全書大致可以分為“關于大師和經(jīng)典的總論”、“文學與倫理學”、“俄羅斯文學論”、“現(xiàn)代主義文學論”、“中國文學論”、“文學批評論”等單元,而每個單元的論述“指向”大致相同或相似,那就是闡釋“經(jīng)典的條件與大師的修養(yǎng)”?!段膶W的緣故》、《真正的大師》、《經(jīng)典的律則》、《文學的唯美主義和功利主義》、《文學因何而偉大》、《真正的文學與優(yōu)秀的作家》等文,主要闡釋文學的意義和偉大之處以及文學經(jīng)典、文學大師的特點等;《祝福感與小說的倫理境界》、《文學與政治的寬門》、《美好人物及其倫理意識》、《文學主于正氣說》、《托爾斯泰難題》等文主要闡釋偉大作品與倫理學的相通的品質(zhì)和共享的原則;《站在凱撒的對立面——俄羅斯文學的一種精神傳統(tǒng)》、《俄羅斯經(jīng)驗:文化教養(yǎng)與反對庸俗》、《懺悔倫理與精神復活——論懺悔敘事的幾種模式》、《契訶夫:一只低掠水面的海鷗》、《樸素而完美的敘事經(jīng)驗——全面理解契訶夫》、《高爾基為什么貶低果戈理》等文,則主要結合具體的作品論述俄羅斯文學大師和作品的“偉大”;《傲慢與黑暗的寫作——評<尤利西斯>》、《為什么是庫切》等文涉及現(xiàn)代主義作家,認為現(xiàn)代主義作家的過于強調(diào)寫作技巧以及一味追求表達的標新立異等“偏好”,導致其作品不僅缺乏積極向上的道德指向,而且連表達的清晰性和閱讀上的可理解性都成了問題,給讀者帶來的只是沉悶的閱讀體驗;《<紅樓夢>的孩子——論<百合花>的譜系、技巧與主題》、《模仿、獨創(chuàng)及其他——為<百合花>辯護》、《庸碌鄙俗的下山路——<色戒>及張愛玲批判》、《消極倫理與色情敘事——從小說倫理看<金瓶梅>及其評論》、《自傳與懷念的道理》等文主要論述中國文學史上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所論及的作品既有古代的小說,如《金瓶梅》,《紅樓夢》等,又有魯迅的小說、《色戒》、《百合花》等大量現(xiàn)當代的作品,表達了作者對現(xiàn)代文學經(jīng)驗的重視和珍惜,對當代文壇上的消費主義、低俗化敘事等傾向盛行的關注和憂慮;《論批評家的精神氣質(zhì)與倫理責任》、《文學批評:求真,還是“為善”》、《文學批評的絕對命令》、《豬舌檢查者與批評豁免權》、《小街上的面包店》、《水猶如此,人該如何?》則主要涉及文學批評的一般原則和基本精神,認為文學批評應該“公正無私”,應該具有基于“事實感”的求真的精神,而不能一味地“與人為善”,喪失直面問題和說真話的勇氣。
在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的時代,“一切向錢看”在所難免,經(jīng)濟利益最大化成為不少人的共同追求,文學藝術也難以免“俗”——往往為了最大的讀者群或觀眾群而不惜犧牲其應有的教化功能,文藝批評或研究也往往漠視文學藝術應有的教化功能。《文學因何而偉大》則旗幟鮮明地強調(diào)文學應有的道德教化功能與倫理凈化作用,認為好的文學作品應該通過正確的道德倫理觀念對讀者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應該像優(yōu)秀的俄羅斯文學作品那樣始終保持著對苦難的超越、對理想的堅守,弘揚著高尚的人道主義精神,給人以巨大的精神支持。李建軍也反復強調(diào)了文學批評的教化功能和重要意義,并援引勃蘭兌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中的“批評是人類心靈路程上的指路牌。批評沿路種植了樹籬,點燃了火把。批評披荊斬棘,開辟新路。因為,正是批評撼動了山岳,毫無思想的權力的山岳,死氣沉沉的傳統(tǒng)的山岳”來支持自己的這一觀點。
一般來說,唯美主義和功利主義常常被看作是非此即彼、尖銳對立的兩種觀念或創(chuàng)作傾向,但《文學因何而偉大》卻試圖在這兩者之間尋找一種平衡關系:“文學因為‘美’而令人愉悅,從而顯示出它的美學品質(zhì),但是它若想同時顯得偉大,就不能放棄那些重要的‘功利主義’目標,具體地說,不能放棄它一個該承擔的道德義務和倫理責任,因為,只有堅持執(zhí)著地追求‘善’文學才能使自己在更高意義上顯示出巨大的力量和永恒的價值?!保ǖ?2頁)這種觀點對于那種打著唯美主義的旗號而一味地標新立異,極端地追求所謂的形式美,放棄文學藝術應有的責任或功能,或者打著功利主義的旗號而忽略或放棄對形式美的追求,無疑是一種反撥,對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批評、文學研究等也將會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
長期以來,學界有一種傾向非常明顯,即為了顯示“博大精深”、“高深莫測”,批評家或?qū)W者往往把簡單的問題復雜化、把通俗的問題深奧化,因而其論著也往往晦澀難讀難懂。而《文學因何而偉大》則一反此態(tài)——本來是很復雜的問題,卻說得很簡明;本來是很深奧的問題,卻說得很通俗易懂,整個文本十分“平易近人”;在具體行文時,文章一般是先提出論點,然后引經(jīng)據(jù)典或“實例”予以論述,而且所印證的材料繁多而又不累贅,如《經(jīng)典的律則》一文,直接引用的中外學者的觀點竟多達二十八處,引用的《靜夜思》以及莎士比亞、坦尼森、松尾芭蕉等人的小詩等“實例”竟多達十幾個;《豬舌檢查者與批評豁免權》在論及文壇上拜權主義盛行和為尊者、權者諱等傾向時,援引歷史上陳涉和現(xiàn)實生活中權貴作家的相關事例作為論據(jù)。此外,此書還注重運用比喻、擬人等修辭手法來闡釋問題——這在深化論述的同時,也增加了文本的可讀性。
總之,《文學因何而偉大》觀點純正而不迂執(zhí),理論色彩強而又充滿詩意,文字雅潔而又通俗易懂,從而,達到了“思辨性”和“詩性”的統(tǒng)一,形成了一種勁直而明朗的行文風格,值得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