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蔚紅

我們都會衰老,我們感受敏銳和豐富的時期終將逝去。那時候,再翻開為孩子記的日記,與孩子一起成長的美好經(jīng)歷如一個個鏡頭般呈現(xiàn)在眼前。

一個新生命誕生了,他是從未有過的。他的哭聲、笑容、渴望和一點點長出的能力,都是清新的、可愛的。

做了母親啦,是一件多么讓人感到新鮮、喜悅的事情!去買一個帶硬殼的本子吧,或者就坐到電腦的前面,寫下孩子和自己的新生,寫下一天天的變化吧。

我生孩子那時候還沒有用上電腦,我就不時地趴在床上,把孩子有趣的變化,都匆忙地記到本子上、紙片上。他生病時,我的焦急、憂慮也記了下來。一天天,一年年,記了一本又一本。到孩子上大學的時候,我估算了一下,大約記了有六七十萬字了。這是一個難以比擬的長篇人生呢!

在孩子學會寫字以后,你甚至還可以找一個本子,在扉頁上寫上一段話,送給親愛的孩子,讓稚拙的他也開始記下一點什么,并且一直堅持下去。

兒子五歲的時候,我給了他一個硬殼的本子。他只會寫二三百個常用的字,像你、我、小狗、小貓、風、天空、下雨、米飯等等,很多的字他還不認識,或者不會寫,但他卻充滿了表達的興趣。他寫的第一篇日記是:

“今天姥爺送給我一些水餃。我給了姥爺一塊糖?！?/p>

“姥爺”的“爺”,他還寫得向上彎彎著,像古代一個戴著帽子的縣官。

在他眼里,這也許不是寫日記,是隨便地玩。不會寫的字,他就畫出來。他也不知道寫字的筆畫和規(guī)矩,這樣反而讓他的表達極為生動、有情趣。在他上學以后,能夠隨意地寫日記了,我卻發(fā)現(xiàn)他失去了很多靈性,刻板了起來。

寫日記能讓頑皮的孩子沉靜下來,思想一些事情,對于他們的性情和思維都極有好處。

為孩子寫日記,也能夠讓母親記錄并且反思、總結(jié)剛剛經(jīng)歷的事情,甚至計劃一些與孩子相關的事情。

下面是我為兒子記下的兩則日記:

1991年4月5日

今天為夏樹買了一盒巧克力豆。他很喜歡吃,吃了有半盒了。我對他說,那半盒等姥爺來了再吃吧,也給姥爺嘗嘗,姥爺明天就坐車來了。

夏樹兩歲的時候,因為我到上海學習,他在姥爺家住過大半年。他跟姥爺很有感情了。我這么一說,他就說好吧。

但是一個小孩子是克制不住自己的,他不時地跑過去看那盒巧克力豆,看了又想起了他答應媽媽的事情。我在廚房里洗碗、打掃衛(wèi)生。他便不時地跑到廚房里想說什么。最后他實在克制不住自己了,就拉著我的胳膊說:“媽媽,你變個姥爺吧?！?/p>

“媽媽又不是孫悟空,怎么能變出個姥爺來?”我沒有想很多。

但是一會兒,他又過來讓我變個姥爺。

我突然明白了,夏樹是想讓我變出個姥爺來,他可以吃巧克力豆呢。這個有意思的孩子!

1997年8月20日

上午,要夏樹再寫一篇周記。每次寫作,他總是要問我寫什么。這一次,我?guī)退肓巳齻€內(nèi)容,一個可以寫學會了游泳的;一個可以寫最近連續(xù)燙著了手的教訓;再一個可以寫在家里不聽話的。夏樹哪個也不愿意寫,但又沒有辦法,就自己抓鬮決定了寫“教訓”那一篇。我先讓他敘說了一遍,還不錯,便讓他動手寫,我去做我的事情。這兩天評職稱,我得寫一份工作總結(jié)。但到我寫完了時,夏樹才剛剛寫了個題目。我批評他,他不但不接受,還說他也沒有撈著玩。

“那你干什么了?”我生氣地責問他,“你不寫也不玩,這樣時間不也過去了嗎?”

他不吭聲了。上午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我只好想了個辦法,說:“咱倆比賽吧,都寫這一篇。等爸爸回來,讀一讀給他聽,看誰寫得好。”

夏樹這才同我一起寫起來。但他為了應付,只寫了過程,寫得干巴巴的,一點描寫也沒有。我又很生氣,但我說不服他。我便去了廚房做飯。過了一會,我聽到夏樹喊:“爸爸回來了!”

我洗著菜說:“他回來咱倆就讀一讀,等我做完飯吧?！?/p>

就在我快做完飯的時候,夏樹跑過來了,他對我說:“我又加上了一句警句?！蔽颐靼姿桥卤炔贿^我,又進行了加工。我在心里笑他還是個孩子。

飯后,由我來讀兩篇文章。我先讀夏樹的:

“姥姥家有一種固體萬能膠,這種膠要燒化后才能用。有一次,我用這種膠粘東西,不小心燙著了手。還有一次,也燙著了手。我想它的設計者肯定沒有想到它能燙著手。所有的東西都像這種萬能膠一樣,不是完美無缺的。我們在用這種膠時一定要格外注意?！?/p>

還沒有讀完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禁不住笑了。因為里面的“所有的東西都像這種萬能膠一樣,不是完美無缺的”一句,是寫在稿紙的外面,用筆勾了進去的。這就是剛才夏樹說的他最后加上的警句了。這句話還真是非常深刻的一句話,是一句我也沒有想到的“所有事物都會存在不完美”的普遍道理。這一句話,使他干巴巴的文章有了光彩與不凡之處。

這也讓夏樹的爸爸聽了我們倆的文章以后,竟一時分不出我和夏樹的周記到底誰寫得好了。但他還是把夏樹的評了第一。評完了,他才知道是夏樹寫的。

我看著九歲了的夏樹,心里的不快都煙消云散了。我想到這個孩子的缺點也總是伴隨著一些讓你驚喜之處,這也是事物的多重性吧。

歲月的流逝,不斷地沖刷著我的記憶。孩子小時候突然說出的話、會做的事情、遇到的小挫折,我都記不很清了,但每當我翻開一本本日記,就能夠一一地重現(xiàn)它們。它們保存在那里,像一個個鏡頭、一部部電影呢。它們讓我重新進入了那同孩子一起成長的經(jīng)歷。

編輯 沈萬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