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罵孔子”，是魯迅的原話。魯迅一登上中國現(xiàn)代新文壇就開始了“罵孔子”。魯迅“罵孔子”集中于三個時間段即1918～1919年、1923～1926年、1933～1935年。魯迅在這三個時間段寫的小說與雜文中有七八十篇涉及“罵孔子”。魯迅“罵孔子”是因“厭惡和尚，恨及袈裟”，罵的重點對象是打著倡導尊孔讀經(jīng)旗幟而心懷別樣目的的“權(quán)勢者和想做權(quán)勢者的圣人”。意在“推開古人，將自己的真心的話發(fā)表出來”，訴求“立人”之終極關懷。重讀魯迅“罵孔子”，擬用魯迅的批判精神，對魯迅“罵孔子”重新加以審視，抉擇出“必將保留的和不必保留的”，以提升善于傳承孔學——國學人文精神的本領，汲取于今建設與繁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文化所需的養(yǎng)分。

關鍵詞:重讀;魯迅;“罵孔子”

中圖分類號:G25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6269(2010)03-0091-04

一、背景:重讀魯迅“罵孔子”的由來

重讀魯迅，并非始于今日，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就開始了。“魯迅研究應回到魯迅那里去” ，便是80年代初期重讀魯迅的標志性主張。接著而來的是“重寫文學史”的呼聲，由此形成重讀魯迅熱潮。中國現(xiàn)當代文化文學界的同行們幾乎都進圖書管、資料室，認真研讀魯迅的著述文字及相關史料，認真思考過去給予魯迅的種種評價。這次重讀魯迅熱潮之后，問世了一批具有突破性與開創(chuàng)性價值意義的魯迅研究專著，比如王富仁的《“吶喊”“彷徨”綜論》、錢理群的《心靈的探尋》、王乾坤的《魯迅的生命哲學》等等。20世紀末21世紀初的近10年間，重讀魯迅熱潮又一次掀起，不過“另類”聲音較多，甚至將污水潑向魯迅。比如說什么魯迅犯了重婚罪，魯迅暗戀蕭紅，魯迅狎妓;說什么魯迅連袁世凱都不敢去暗殺，還算什么愛國者;說什么魯迅批判國民性來源于西方傳教士;說什么魯迅只靠一堆雜文和幾個短篇小說是站不住腳的，算不上偉大的文學家;等等。這些林林總總的聲音與污水匯成了一股“打倒魯家店”的呼聲!這一呼聲其實包藏了一個極為陰暗的心理與目的，即他們說的魯迅擋了他們的路，妨礙了他們自由呼吸。當然，這次重讀魯迅熱潮，也出現(xiàn)了一些力排眾議的有“撥亂反正”意義的著述文字。比如朱正和邵燕祥合著的《重讀魯迅》便是代表性的專著。我的重讀魯迅“罵孔子”，便是在這次重讀魯迅熱潮中孕育而成的。這可以說，是我這個論題產(chǎn)生的一個背景。我這個論題產(chǎn)生的第二個背景，是近10年里出現(xiàn)的孔子熱潮——國學熱潮。從20世紀末期到21世紀初期近10年間，孔子熱——國學熱不斷，而且愈來愈熱。甚至把讀孔子、讀國學機制化了。有個人辦的少兒《論語》學習班，雙休日或寒暑假由家長陪著小孩去讀;有名牌大學或研究機構(gòu)辦的多家孔子——國學班，名企老板于雙休日打“飛的”去學習;更有多家孔子學院，中國有，外國也有;2004年創(chuàng)辦的以“孔子與當代中國”為主題的中國文化論壇，匯集名家講演，還出版了一部《孔子與當代中國》專著;中央電視臺的“百家講壇”，有幾位教授、專家講《論語》、講孔孟;等等。這是共和國60年歷史上和近100年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上，少有的文化現(xiàn)象。這一熱潮，煽動起一部分知識分子的野心即把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思想定為國家意識形態(tài)、把孔學——國學推向世界成為世界文化引領者。我的重讀魯迅“罵孔子”便形成于這一孔子熱——國學熱之中。我的重讀魯迅“罵孔子”，擬用魯迅的批判精神對魯迅“罵孔子”重新加以審視，抉擇出“必將保留的和不必保留的”[1]，以提升善于承傳孔學——國學人文精神的本領，汲取于今建設與繁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所需的養(yǎng)分。

二、五四時期:魯迅“罵孔子”

“罵孔子”，是魯迅的原話，見于1935年4月28日魯迅寫給蕭軍的信。魯迅在信中對蕭軍說:我“正在為日本雜志做一篇文章，罵孔子的”。魯迅說的文章，是指發(fā)表于同年日本《改造》雜志上的《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魯迅還在信中告訴了蕭軍他為什么“罵孔子”?魯迅說:“因為他們(日本人)正在尊孔”。日本人尊孔，中國人魯迅罵孔。魯迅的態(tài)度就是那么鮮明，魯迅的方略就是那么針鋒相對。因為日本軍國主義正打著孔子的“仁政”、“王道”的旗號，施行其侵略中國的目的。因此，魯迅跟日本軍國主義對著干。這種對著干是理性的智慧的，而不是什么“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那種價值判斷的對著干。

事實上，魯迅“罵孔子”并非始于此文，也并非僅僅針對此事?？梢哉f，“罵孔子”，流貫于魯迅的整個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中，形成了一種強勢話語。就我的不完全統(tǒng)計，魯迅“罵孔子”集中于三個時間段:一是1918～1919年，二是1923～1926年，三是1933～1935年。僅就魯迅的小說與雜文這兩種文本的現(xiàn)代新文學作品來說，第一時間段涉及“罵孔子”的作品有20余篇，第二時間段涉及“罵孔子”的作品有30余篇，第三時間段涉及“罵孔子”的作品有30余篇。魯迅在這三個時間段里之所以集中“罵孔子”，乃因為這三個時間段里有一個共同的文化政治現(xiàn)象那就是“權(quán)勢者和想做權(quán)勢者的圣人”[2]，在大肆提倡尊孔讀經(jīng)。

1918～1919年，是中國文化思想大拐彎的時間點。在這一時間段里，中國文化思想由傳統(tǒng)拐向現(xiàn)代，由舊拐向新?！翱准业辍笔沁@個拐彎點上最牛的“釘子戶”。因此，新文化思想的發(fā)難者、推動者、贊成者，發(fā)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吼聲，而舊的文化思想代表者則創(chuàng)辦刊物、發(fā)表文章、撰寫小說、甚至企圖借助軍閥勢力阻止乃至扼殺現(xiàn)代新文化思想。高張“國粹”旗幟的林紓，指斥現(xiàn)代新文化運動“覆孔孟，鏟倫?！倍l(fā)誓“拼我殘年，竭力衛(wèi)道”。可見，尊孔與反孔成為了斗爭焦點。魯迅在此時登上文壇便堅定不移站到了現(xiàn)代新文化思想一邊，創(chuàng)作出了收入《吶喊》集中的小說和《熱風》集中的雜文。這兩部集子中的部分作品，痛罵復古派，猛批孔子。1918年5月發(fā)表的《狂人日記》是中國現(xiàn)代新文學創(chuàng)作中小說的開山之作。魯迅借狂人之口，尖銳地指出:權(quán)勢者和想做權(quán)勢者的圣人推行了幾千年孔子的“仁義道德”“吃人”的本質(zhì)，以“仁義道德”為核心價值體系的中國歷史是“吃人”的歷史、中國現(xiàn)實社會是“吃人”的社會、中國人是人人“吃人”的人。這無疑挖了尊孔派——復古派——國粹派的基石與祖?zhèn)髅}。從此開始，魯迅在小說中寫了一個個活活被“仁義道德”吃掉的典型人物形象。比如孔乙已，他雖一貫奉行孔孟之道而依然被“吃”掉;夏瑜造反，喊出“大清的天下是我們的”而被統(tǒng)治者用鋼刀“吃”掉;華小拴用人血饅頭治癆病，被“軟刀子”“吃”掉!魯迅在多篇《隨感錄》中，以嬉笑怒罵的方式，把復古派稱為的“國粹”比喻為他們身上生長的“無名腫毒”，那“紅腫之處，艷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國粹所在妙不可言!”魯迅如此這般地仇視復古派及其力挺的“國粹”，乃出于他的一種理性認知:保存“國粹”者是“‘現(xiàn)在的屠殺者’，殺了現(xiàn)在，也便是殺了將來”。也就是說，魯迅認為“孔家店”的“國粹”及“國粹”派把中國社會搞得愈來愈貧弱，把中國民眾搞得愈來愈落后，中國社會危機、政治危機、文化危機全由“孔家店”的“國粹”及“國粹”派所造成。因此，魯迅痛恨“國粹”，罵“國粹”派。

三、二三十年代:魯迅“罵孔子”

1923年，《國學季刊》創(chuàng)辦，力倡讀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文化典籍即“國學”;“昌明國粹”的“學衡”派繼續(xù)堅持尊孔;章士釗復刊《甲寅》周刊，高漲孔子大旗“為天下明道解惑”，且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下令全國尊孔讀經(jīng)。因此，1923～1926年間，尊孔讀經(jīng)熱潮在五四退潮期甚囂塵上，大有“改革一兩，反動十斤”之勢。對此，魯迅在1925年3月寫的《通訊》一文中作過這樣的描述，他說:“看看報章上的言論，‘反改革’的空氣濃厚透頂了，滿車的‘祖?zhèn)鳌侠畤狻鹊?，都想來堆在道路上，將所有的人家完全埋下去。?所以，“荷戟獨彷徨”的魯迅創(chuàng)作出了不少收入《彷徨》集中的小說和收入《墳》、《華蓋集》、《華蓋集續(xù)編》中的雜文，對滿口尊孔讀經(jīng)而滿心懷著別樣目的的“權(quán)勢者與想做權(quán)勢者的圣人”予以痛斥。魯迅在《春末閑談》、《燈下漫筆》等雜文中，把孔子的“仁義道德”比喻為細腰蜂尾部毒針中的毒液，治人于不死不活的狀態(tài)，以便任其驅(qū)使，供其享用?！陡呃戏蜃印泛汀斗试怼返刃≌f，描畫出滿口仁義道德而滿肚子男盜女娼的衛(wèi)道者的丑惡形象。那位呼吁“中華國民皆有整理國史之義務”的所謂“大學問家”高干亭，自以為俄國大文豪高爾基也姓高，于是將自己之名改為高爾礎，誤導人們認為他就是高爾基的弟弟了，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沽名釣譽之徒。更有甚者此人還是一個看戲、打牌、喝酒、跟女人、騷擾女學生的五毒俱全的角色。那位四銘也是一位偽君子的典型。此人在家里用孔子倡導的“禮” 庭訓子女，在外面大寫文章“吁請大總統(tǒng)特頒明令要天下人行孝”，然而卻念念不忘的是街上一伙流氓調(diào)戲女乞丐說的話——用肥皂“咯吱咯吱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

30年代初中期，執(zhí)政的國民黨和蔣介石推行以“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為內(nèi)容的新生活運動。國民政府根據(jù)蔣介石的提議明令1934年8月27日孔子生日為“國定紀念日”?！渡陥蟆穲髮В斎拯h政機關及各界代表1000余人聚會文廟紀念，演奏韶樂，“亦即我國民族性酷愛和平之表示”。偽滿洲國總理兼文教部總長的鄭孝胥，公然鼓吹孔子的“王道政治”，言外之意是日本侵占東三省行的是“王道”。日本軍國主義，一面在日本國內(nèi)大肆尊孔，一面把侵占中國東三省進而吞并全中國稱為行“王道”。中國文化界，亦出現(xiàn)了一股小小的尊孔復古潮流?？梢?，孔子這位“摩登圣人”，又一次成為了“權(quán)勢者和想做權(quán)勢者的圣人”的“敲門磚”了。執(zhí)著于社會批評與文明批評的魯迅，寫出了收入《偽自由書》、《準風月談》、《花邊文學》、《且介亭雜文》、《且介亭雜文二集》中的一些雜文和收入《故事新編》中的幾篇小說，“挖祖墳”，“撕面紗”。寫于1935年4月29日的《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是一篇專門“罵孔子”和批判“權(quán)勢者與想做權(quán)勢者的圣人”的雜文，在“挖祖墳”“撕面紗”的雜文中頗具代表性。魯迅在文章中，描述了孔子活著時是“頗吃苦頭”的:他周游列國，游說各國諸侯，一心想作官以便推行其“治國平天下”之道，但只作過魯國的司寇掌管刑獄，不過很快就“下崗”了，“為權(quán)臣所輕蔑，為野人所嘲弄，甚至為暴名所包圍”?？鬃铀篮竽?魯迅說:死后的孔子日漸走運，被“權(quán)勢者和想做權(quán)勢者的圣人”捧了起來，一直捧到嚇人的高度，唐開元27年(公元739年)追謚孔子為“文宣王”，元大德11年(公元1307年)追謚孔子為“大成至圣文宣王”，到清末孔子的圣道支配了全國，清政府規(guī)定讀書人必讀《四書》《五經(jīng)》、必遵循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必做八股文、必發(fā)千篇一律的議論。那么，“權(quán)勢者和想做權(quán)勢者的圣人”這樣尊孔是真心實意的嗎?是為著承傳孔子文化思想嗎?魯迅一針見血地指出:非也，敲門磚而已!魯迅舉了20世紀一二十年代三位權(quán)勢者為例，加以申說。一位是袁世凱。此人于1914年2月通令全國“祭孔”，公布“崇圣典例”，并于同年9月28日，率領各部總長與一批文武官員，穿著新制的古祭服，在北京孔廟舉行祀孔典禮，然而跟著出現(xiàn)的便是復辟帝制，坐上龍庭。一位是北洋直系軍閥孫傳芳，盤踞著東南五省，一面任意屠殺百姓，一面卻提倡復古。一位是北洋奉系軍閥張宗昌。此人連自己有多少金錢、多少姨太太都數(shù)不清，而卻倡導尊孔讀經(jīng)，他不僅請人刻了《十三經(jīng)》，而且還把孔子之圣道看作可以由肉體關系來傳染的花柳病一樣的東西，把一個孔子的后裔找來作了女婿。這些權(quán)勢者的言行不一，口是心非之舉，讓人感到滑稽而更加厭惡!孔子的被當作器具，也讓人感到可悲。那么，“權(quán)勢者和想做權(quán)勢者的圣人”為什么要用孔子作為敲門磚呢?魯迅從孔子自身去尋找答案。魯迅認為，這乃因為孔子所計劃出的治國方法，都是為權(quán)勢者設想的，都是為治理民眾的。因此，魯迅說:成為權(quán)勢者的圣人的孔子終于變成敲門磚，實在也叫不得冤枉!那么，權(quán)勢者們用孔子作敲門磚能敲開自己所想往的“幸福”之門嗎?魯迅還是以袁世凱、孫傳芳、張宗昌三人為例，指出:袁世凱想當永久皇帝的門終未敲開就死了，孫傳芳與張宗昌更未敲開想進之門而走向了末路。魯迅還在別的文章中指出:歷代權(quán)勢者尊孔，都想當朝能千秋萬代，結(jié)果都未能如愿以償，一個個王朝不斷更替和《二十四史》不就是明證么?

梳理三個時間段魯迅“罵孔子”，有兩層意思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一是魯迅鞭皮入里的誅心的“罵孔子”，并非與孔子本人有什么過節(jié)，而是“厭惡和尚，恨及袈裟”。有一句成語叫“愛屋及烏”。把此成語稍作改動，叫“恨屋及烏”。“和尚”即“屋”，即權(quán)勢者;“烏”即孔子。厭惡力挺孔子的權(quán)勢者而恨及孔子。這一點，我以為不難理解。因為從漢朝“獨尊儒術(shù)”開始，經(jīng)過唐宋，到明清，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文化思想政治化了機制化了，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文化思想成為了統(tǒng)治階級的統(tǒng)治思想，成為了國家全民公共文化思想了。到了近現(xiàn)代，這種政治化了的文化思想，不僅不能回答其時出現(xiàn)的社會危機、政治危機、文化危機問題，反而成為“權(quán)勢者和想做權(quán)勢者的圣人”，用來說事，用來奪權(quán)，用來維權(quán)的器物了，因此，魯迅的“罵孔子”是“厭惡和尚，恨及袈裟”。二是魯迅所罵的孔子，是漢朝以后歷代“權(quán)勢者和想做權(quán)勢者的圣人”捧起來的孔子。而非春秋時期那個孔子;孔子的儒家學說，也不是原汁原味的儒家學說，而是多次闡釋過為我所用的儒家學說。這是魯迅明知的，然而還是要“罵孔子”。

四、結(jié)束語:重讀魯迅“罵孔子”的意義

魯迅“罵孔子”，已過去七八十年了。魯迅“罵孔子”這一歷史，也和所有過去了的歷史一樣都有其共同的過去性和不可復制性。但是，橫臥其間的人文精神卻有其延續(xù)性與可持續(xù)發(fā)展性的。不過，要使橫臥于歷史中的人文精神能活在今天社會文化之中，且有超越與刷新之狀，就在于當今人們能否、會否進行取舍，取其應該保留的，舍去不必保留的。因此，在論述魯迅“罵孔子”的歷史內(nèi)容之后，探討取舍問題，便是順理成章的了。就我的理解，以為取有二，舍亦有二。

魯迅“罵孔子”，與他所從事的所有文化文學活動一樣，其終極關懷，都是“立人”，即為著中國人站立起來。要使中國人站立起來，首先必須使中國知識分子站立起來。中國知識分子要能站立起來，必須推倒壓在中國知識分子頭上的一座大山即孔子那樣的“ 古人”。這就是魯迅在《無聲的中國》一文中“罵孔子”說的:“推開古人，將自己的真心的話發(fā)表出來?！币驗椋袊鴼v代知識分子的著書立說是“代圣賢立言”。這是一條祖?zhèn)鞯倪z訓與禁區(qū)。這一遺訓與禁區(qū)，其實就是孔子開創(chuàng)與制訂的。他的“述而不作”就是“代圣賢立言”的始作俑者之論。他認為，《易》把他要說的觀點都說了，他的任務就是闡釋與傳播《易》的觀點。從此，一代又一代的知識分子，都是躺在“古人”身人“著書立說”，而不能乃至不愿不敢站在“古人”肩上說出自己的真心的話，而成為了古圣賢的傳聲筒、代言人，也即是魯迅在《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一文中所說的，一代一代的中國知識分子成為了“千篇一律的儒者”。魯迅“罵孔子”，就為中國知識分子，推開古人說自己想說的心里話作了表率，起了開拓作用。這也反映出魯迅把“罵孔子”納入了思想大解放的范疇，意在“立人”，進而“立國”。因為說自己心里想說的話，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話，是真話。真話，雖然不等于真理，然而只有勇于講真話的人，才能發(fā)現(xiàn)真理，堅持真理，不斷與時俱進，才能勇于擔當“立人”，進而“立國”的重任。我以為這便是魯迅“罵孔子”具有后續(xù)賡性的人文精神。這一人文精神應該而且已經(jīng)活在了今天民族復興的偉大事業(yè)行進過程之中。這是從魯迅“罵孔子”的歷史中應汲取的一份寶貴營養(yǎng)。二是魯迅始終從社會批評與文明批評的實際需求“罵孔子”，于今天學習中外傳統(tǒng)文化文學有其啟示意義。中國知識分子，似乎有一種遺傳性的毛病，坐而論道、崇尚空談、飽食終日言不及義。當然，也有不少知識分子，研究包括孔學在內(nèi)的歷史文化，意在發(fā)掘、發(fā)展蘊藏其間的人文精神，為此時“立人”之用。魯迅自然是這樣知識分子，是一代精神界之戰(zhàn)士。魯迅畢生從事社會批評與文明批評，都著眼于“立人”、都為著社會人生能根本改變——國家獨立、民族復興、人民解放。他把“罵孔子”納入了這一視野，納入了這一目標追求之中。不管其中有多少偏失，這都是可取的。上述兩大可取之點，我以為是今天我們尊孔讀經(jīng)、學國學，應當考量的。

魯迅“罵孔子”既然已經(jīng)是過去了的歷史了，那么也和歷史上發(fā)生的任何事件一樣，都有其歷史時限性和歷史局限性。我以為魯迅“罵孔子”有兩點時限性和歷史局限性。一是過高估計孔子這塊敲門磚的作用與力量。我重讀了魯迅“罵孔子”眾多相關作品后，感到“權(quán)勢者和想做權(quán)勢的圣人”好像僅憑孔子這塊敲門磚就敲開了他們想進的幸福之門。事實上，中國歷代王朝的更替，主要靠的是武力，袁世凱稱帝、孫傳芳盤踞東南五省、張宗昌鉆進山東，也主要靠手中掌控的軍隊。尊孔讀經(jīng)，只不過是他們拿孔子來說事、來奪權(quán)、來維權(quán)而已。因此，過高估計孔子這塊敲門磚的力量與作用，易滋誤解、誤認。不過，這于今天熱衷于借孔學國學來敲開“財門”的現(xiàn)象倒是有認識價值的。二是偏于一點不及全斑?？鬃訛榇淼娜寮椅幕枷耄瑧撜f是博大精深的，包含了社會制度方面的內(nèi)容、政治制度方面的內(nèi)容、文化制度方面的內(nèi)容。郭沫若在五四時期“打倒孔家店”聲浪中，公開稱贊孔子是一位政治家、哲學家、教育家、科學家、藝術(shù)家、文學家。我想，郭氏這個評價并非什么吹捧之詞所能抵毀得了的。魯迅僅根據(jù)現(xiàn)實需要取舍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文化思想，這對于一貫從事社會批評與文明批評的魯迅來說，這種取舍有其歷史合理性與時效性，然而卻大有以點概全之嫌。這對時過境遷的后人來說，也是易滋誤導的。同時，對“想做權(quán)勢者的圣人”的界定，也有以點概全的現(xiàn)象。因為并非所有主張尊孔讀經(jīng)的人都想做權(quán)勢者，應該說有不少主張尊孔讀經(jīng)的人是為著建設與發(fā)展現(xiàn)代新文化的。比如吳宓及“學衡”派。吳宓及“學衡”派追求的目標是“昌明國粹，融化新知，創(chuàng)造中國與世界的新文化”。吳宓及“學衡”派要“昌明”的“國粹”就是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文化思想，特別是其中的“克已復禮”、“ 忠恕”、“中庸”成為吳宓及“學衡”派畢生領受、畢生擔當、畢生守護的文化精神，不管順境或是逆境都如此。吳宓及該派，沒有什么政治背景，沒有什么想做權(quán)勢者的野心，僅僅只是反對“打倒孔家店”，反對廢除文言，反對把傳統(tǒng)文學稱為死文學。但是，該刊創(chuàng)刊后 的第2個月即1922年2月9日，魯迅以風聲為筆名就在《晨報副刊》上發(fā)表了《估“學衡”》一文，抓住并非該派中人的邵祖平在該刊上發(fā)表的《漁丈人行》中亂改成語鬧出的笑話，而大加嘲諷，并以此來貶斥整個“學衡”派擁有的學術(shù)水平，指斥該派同仁及其文章是“聚在南京”“聚寶之門左近的幾個假古董發(fā)出的假毫光”。這種以點概全的方式方法，既委屈了被批評的“學衡”派，又不利于自己所從事的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同時更失公允!

魯迅“罵孔子”這個話題，是一個關乎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文化過程中，如何評價、如何吸收包括孔子在內(nèi)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大問題，我愿與同仁們繼續(xù)研讀下去。

參考文獻:

[1] 朱正，邵燕祥.重讀魯迅 [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7.

[2] 魯迅全集:第6卷 [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責任編輯:周潞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