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金章宗;北京西山;八大水院

【摘要】金朝在北京營造皇家園林下功夫最大的首推金章宗，其西山八大水院頗為有名，經(jīng)歷了800多個春秋，有的依然存在，有的只存遺址。由于古籍對西山八大水院語焉不詳，因此學(xué)界也說法不一，本文據(jù)史籍所載，考訂八大水院分別為清水院(大覺寺)、香水院(法云寺)、靈水院(棲隱寺)、泉水院(玉泉山芙蓉殿)、潭水院(香山寺)、圣水院(黃普寺)、雙水院(雙泉寺)及金水院(金仙庵)，并對其沿革、變遷及現(xiàn)狀做了考述。

北京建城史3000多年，建都史已逾850載，是一座具有深厚文化底蘊(yùn)的歷史名城。自遼朝始，歷代帝王就不斷地在京都西山造園建寺，享受山水之樂、游獵之趣。其中，金章宗的西山八大水院頗為有名，至今仍為人們津津樂道。

金章宗完顏■，在位20年(1189～1208年)，是金朝的第六位皇帝。章宗從祖父世宗手中繼位，適逢太平盛世，府庫充裕。他喜歡游山玩水、打獵避暑，《金史》中這類記載俯拾皆是。為此，章宗曾召集能工巧匠，在森林茂密、靈山秀水的京西一帶選址建造行宮別院，推展“寺廟兼有園林”的造園藝術(shù)，在西山選中八座寺廟，供其經(jīng)常游宴、避暑之用，后人稱之為“西山八大水院”。

由于古籍對西山八院語焉不詳，因此對八院的說法不一。一種說法是，西山八大水院分別是清水院、香水院、泉水院、金水院、潭水院、雙水院、圣水院、靈水院[1]。另一種意見認(rèn)為，去掉泉水院，將溫水院(溫泉)列為八院之一。而且，史學(xué)界對八水院的地址也說法各異，海淀區(qū)鳳凰嶺的龍泉寺、上方寺，櫻桃溝的看花臺，溫泉以東的黑龍?zhí)兑约笆吧絽^(qū)的隆恩寺等都成為人們爭議的對象，其中對金水院的分歧最大。今據(jù)史籍所載試作考證，以就正于方家學(xué)者。

一、清水院——大覺寺

北京西郊海淀區(qū)北安河鄉(xiāng)■臺山東麓的大覺寺，是人們公認(rèn)的金章宗清水院，它也是證據(jù)最確鑿、保存最完好、資料最豐富的金章宗行宮，史志、碑刻中多有記載，史學(xué)界對此沒有爭議。最早提到大覺寺(清水院)為金章宗西山八大水院之一的文字記述，見于《帝京景物略》，其云:“黑龍?zhí)?，入金山口，北八里?！直笔謇铮淮笥X寺，宣德三年建。寺故名靈泉佛寺，宣宗賜今名，數(shù)臨幸焉，而今圮。金章宗西山八院，寺其清水院也。清水者，今繞圮閣出，一道流泉是也?！盵2]這段文字闡明大覺寺即清水院。

大覺寺創(chuàng)建的具體時間，史籍無征，很難詳考，但從北京目前存在的石刻資料來看，可以上溯到遼統(tǒng)和十年(992年)。在北京門頭溝區(qū)齋堂川雙林寺舊址上原立有一座“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幢，由當(dāng)時的遼南京道析津府玉河縣縣令齊諷等當(dāng)?shù)毓賳T創(chuàng)建，參與修建的有本縣縣域內(nèi)四座佛教寺院的僧侶和邑眾多達(dá)千人，為首者是“清水院山門僧功德主紹遷，院主紹金、紹興、紹文”及門人等17人[3]。這座經(jīng)幢刊立于遼統(tǒng)和十年(992年)，由此推斷出大覺寺早于這一年已經(jīng)存在，并具有相當(dāng)規(guī)模，在當(dāng)?shù)乇姸嗨聫R中居于“領(lǐng)銜”地位，屬于遼代古剎。遼時已有“清水院”的稱謂，金代沿用了這一美稱，章宗更將其發(fā)展為八大水院之一，即遼、金兩代前后300余年間統(tǒng)稱“清水院”，直至元、明兩朝易換新名。據(jù)此推算，清水院的歷史已在1018年之上。

大覺寺現(xiàn)存遼咸雍四年(1068年)“陽臺山清水院藏經(jīng)記碑”，碑陽為僧志延撰寫的《陽臺山清水院創(chuàng)造藏經(jīng)記》一文，內(nèi)述:“陽臺山者，薊壤之名峰;清水院者，幽都之勝概?？缪嗳欢?dú)穎，侔東林而秀出。那羅窟遂，韞性珠以無類;兜率泉清，濯惑塵而不染。山之名，傳諸前古;院之興，止于近代。”碑文清楚地交代了大覺寺作為幽都名勝——清水院的歷史非常悠久，始創(chuàng)年代距立碑時間遼咸雍四年(1068年)已不止百年。且從碑文末尾的“玉河縣南安窠村鄧從貴合家承辦永為供養(yǎng)”的記載來看，清水院的地域確系遼南京道析津府玉河縣，正與上文所述門頭溝區(qū)齋堂川雙林寺經(jīng)幢的內(nèi)容遙相呼應(yīng)。

后世碑刻和史籍中也不乏大覺寺(清水院)的記載。清代的碑刻中稱其為金源別院:“西山大覺寺者，金源別院，表剎前明，山深境幽，泉石殊勝……。”[4]又云:“大覺寺者，金清水院故址，明以靈泉寺更名?！盵5]史籍、游記中的記載頗為詳細(xì)、生動，《天府廣記》云:“水源頭兩山相夾，小徑如線，亂水淙淙，深入數(shù)里，有石洞三，旁鑿龍頭，水噴其口。右前數(shù)十武，土臺突兀，石獸甚鉅，蹲踞臺下，相傳為金章宗清水院。章宗有八院，此其一也?！盵6]文中雖未提及大覺寺，但從地理方位及走向看，系大覺寺無疑。《鴻雪因緣圖記·大覺臥游》則描述得更為富有情趣:“寺本金章宗清水院故址，……垣外雙泉，穴墻址入，環(huán)樓左右匯于塘，沉碧泠然，于■魚躍。其高者東泉，經(jīng)蔬圃入香積廚而下，西泉經(jīng)領(lǐng)要亭，因山勢重疊作飛瀑，隨風(fēng)鏘墮，由憩云軒雙渠繞溜而下，同匯寺門前方池中，……余乃拂竹床，設(shè)藤枕，臥聽泉聲，淙淙■■，愈喧愈寂，夢游華胥，■然世外。少醒，覺蟬噪愈靜，鳥鳴亦幽，輾轉(zhuǎn)間又入黑甜鄉(xiāng)。夢回啜香茗，思十余年來值伏秋汛，每聞水聲，心怦怦動，安得如今日聽水酣臥耶。寺名大覺，吾覺矣?！盵7]作者完顏麟慶(1791～1846年)，金世宗后裔，官至河督。他博學(xué)多才，見識深遠(yuǎn)，將宦游四方的見聞編成《鴻雪因緣圖記》一書，文字流暢，圖繪精美。他到大覺寺游覽，緬懷先祖留下的古跡，并將聽泉感受與個人治水經(jīng)歷結(jié)合在一起對比抒發(fā)感情，顯得情真意切。該書還繪有一幅“大覺臥游圖”，為大覺寺留下了可資參考的當(dāng)時實(shí)景圖。

此外，文人騷客也為大覺寺留下了許多詩詞佳作，如順天王嘉謨作詩《北山大覺寺》:“石磴何年駐蹕臨，松槐氣色尚嚴(yán)深。晴云十丈屯寒翠，飛瀑半空喧晝陰。清水不流陳粉澤，靈泉習(xí)聽曉鐘音。盤跚圮閣看碑碣，故苑風(fēng)光無可尋?！盵8]

明清之際，大覺寺與皇室的關(guān)系非常密切，內(nèi)廷出資翻修，多位太后助捐，皇帝們撰碑、作詩，頒敕《大藏經(jīng)》，賞賜廟產(chǎn)無數(shù)，高僧大德奉敕住持，大覺寺依舊是皇帝游幸駐蹕陽臺山的行宮。今大覺寺內(nèi)仍保存有大量明清御制碑、詩文、大藏經(jīng)書、地契文書、匾額楹聯(lián)等珍貴文物。

現(xiàn)在的大覺寺恢復(fù)了明、清兩代寺院的建筑原貌，然而坐西朝東的方位，仍保留了遼金時期該寺廟面東的原始格局，這是因?yàn)楣牌醯?、女真民族有崇拜太陽的?xí)慣，認(rèn)為太陽升起的地方神圣吉祥，所以遼金寺廟的最顯著特點(diǎn)就是坐西朝東，這與北京大多數(shù)寺廟的朝向迥然不同。在寺院東北的古香道上還有一堵朝向東方的磚砌影壁，上書“紫氣東來”四字，也是契丹、女真族“朝日”信仰的反映。大覺寺的山泉源自寺外李子峪峽谷，伏流入寺，出龍?zhí)斗殖蓛晒?，沿東高西低地勢順流而下，形成龍?zhí)丁⑹?、碧韻清池、玉蘭院水池、功德池等多處景觀。其泉水清潔甘冽，流量穩(wěn)定，水溫常年保持在12度左右，富含微量元素，為天然優(yōu)質(zhì)礦泉水。泉水滋潤著寺院的一草一木，故院內(nèi)古樹名木繁多，古銀杏樹最為知名，有享譽(yù)京城的“銀杏王”，樹齡已逾千年，依然枝繁葉茂，高達(dá)30多米，六七個人才能合抱。寺內(nèi)功德橋頭的石獅以及龍?zhí)兜氖瘷诎迳系窨痰那閼B(tài)各異、活潑多姿的四只石獅子，據(jù)專家考證為金代清水院的遺存。此外，寺內(nèi)無量壽佛殿欄板上有淺浮雕紋飾，從風(fēng)格看，這些石欄板與望柱，除少量明代補(bǔ)配的外，均為金章宗清水院時期的舊物。

近年在大覺寺周邊地區(qū)發(fā)現(xiàn)了一塊碑石殘片，其書法藝術(shù)與金章宗書風(fēng)相近。章宗受父母熏陶，詩詞纖巧綺麗，書法專工宋徽宗瘦金體。而此殘碑的寥寥數(shù)字，從風(fēng)格看，非常接近章宗書體。

二、香水院——法云寺

在海淀區(qū)北安河北、妙高峰下原有法云寺，群山環(huán)繞，景色幽深，清泉淙淙，宛若仙境，此即金章宗的香水院，史籍中記載非常明確。

據(jù)《帝京景物略》稱:“過金山口二十里，一石山，……小峰屏簇，一尊峰刺入空際者妙高峰，峰下法云寺。寺有雙泉，鳴于左右，寺門內(nèi)浚為方塘。殿倚石，石根兩泉源出:西泉出經(jīng)茶灶，繞中溜;東泉出經(jīng)飯灶，繞外垣;匯于方塘，所謂香水已。金章宗設(shè)六院(此誤，應(yīng)為八院)游覽，此其一院。草際斷碑，‘香水院’三字存焉。塘之紅蓮花，相傳已久，而偃松陰數(shù)畝，久過之。二銀杏，大數(shù)十圍，久又過之。計寺為院時，松已森森，銀杏已皤皤矣。章宗云:春水秋山，無日不往也。”[9]從引文中提到的紅蓮、偃松、古銀杏以及斷碑可以看出，法云寺確實(shí)歷史久遠(yuǎn)，山泉景色絕佳，不愧為章宗流連忘返的香水院。

《天府廣記》記載:“袁中道記曰:妙高峰去沙河四十里，……法云寺枕妙高峰最高處，近寺有雙泉鳴于左右，過石梁屢級而上，至寺門，內(nèi)有方池，石橋間之，水泠然沉碧，依稀如清溪水色，此雙泉交會處也。其上有銀杏二株，大數(shù)十圍。至三層殿后乃得泉源，西泉出石罅間，經(jīng)茶堂兩廡繞溜而下，東泉出后山，經(jīng)蔬圃入香積而下，會于前之方塘，是名香水也。山石雖倩，更得此水活之，其秀美殊甚。有樓可臥看諸山，右有偃蓋松可覆數(shù)畝，故老云金章宗游覽之所，凡有八院，此則香水院也。金世宗、章宗俱好登眺，往往至大房山、盤山、玉泉山，而其中有云春水秋山者，章宗無歲不往，豈即此地耶?”[10]

上述兩則引文，《帝京景物略》中有章宗本人發(fā)出的感慨，《天府廣記》中有袁中道的猜測，似乎法云寺(香水院)就是章宗經(jīng)常游幸的春水、秋山。在《金史》章宗本紀(jì)中，提到去春水、秋山臨幸的記載多如牛毛，史學(xué)界長期以來一直對“春水、秋山”的地點(diǎn)無法確指，這兩條記載或可提供一絲線索。

《珂雪齋集》亦云:“法云寺在西山后，遠(yuǎn)視為一山，近則山山相倚，如筍搶籜，其根為千年雨溜洗出石骨。每山窮處，即有小峰如筆格。寺枕最高處，近寺有雙泉鳴于左右，過石梁屢級而上，至寺門，內(nèi)有方池，石橋間之，水泠然沈碧，雙泉交會也。上有銀杏二株，大數(shù)十圍。至三層殿后，乃得泉源。西泉出石罅間，經(jīng)茶堂兩廡繞溜而下，東泉出后山，經(jīng)蔬圃入香積廚而下，會于前之方塘，是名香水也。有樓登之可臥看諸山，右有偃蓋松，可蔭數(shù)畝。故老云金章宗游覽之所，凡有八院，此則香水院也?！盵11]此敘述與《天府廣記》大同小異。

《宸垣識略》也有類似記載:“法云寺在西山后妙高峰下，有雙泉鳴于左右。寺門內(nèi)■為方塘，殿倚石，石根兩泉源出焉。西泉出經(jīng)茶灶繞中溜，東泉出經(jīng)香積廚繞外垣，匯于方塘，所謂香水也。金章宗設(shè)八院游覽，此其一院。草際斷碑，‘香水院’三字存焉。朱彝尊香水院詩:壞磴接云根，流泉來樹底。宛轉(zhuǎn)入僧廚，淙淙鳴不已?！盵12]

法云寺(香水院)的兩股泉水頗為引人駐足，公安袁中道也曾賦詩《法云寺》，盛贊雙泉:“直北西山曲，峰巒似劍芒。近皴飛雨點(diǎn)，高嶺入星光。西水浸茶灶，東泉繞飯?zhí)谩ｋp流鳴玉雪，滾滾赴黃梁?！盵13]

法云寺(香水院)到清末被辟為道光皇帝第七子醇親王奕■的陵寢，人稱七王墳，現(xiàn)為北京市文物保護(hù)單位。園寢布局廣闊，分陰宅和陽宅兩部分?！兜劬┚拔锫浴返葧杏涊d的“大數(shù)十圍”的兩棵銀杏樹，傳說其中最大的那一棵被慈禧太后砍掉了，說是怕王爺墳上枝葉茂盛的大銀杏樹會壓過皇上龍脈，因?yàn)殂y杏俗名白果樹，“白”上“王”下是為“皇”，讓慈禧老佛爺擔(dān)心大權(quán)旁落，于是又刨樹根、又填白灰地除了它。今七王墳圍墻外有株上百年的白果樹，亭亭如蓋，不由讓人想起曾有過的兩棵大銀杏樹。

三、靈水院——棲隱寺

金中都城西的仰山一帶風(fēng)景秀麗，山泉絕佳，現(xiàn)屬門頭溝區(qū)。仰山上原建有棲隱禪寺，史家認(rèn)定此即金章宗的“靈水院”。

《續(xù)文獻(xiàn)通考》云:“大定二十年正月，敕建仰山棲隱禪寺，命元冥■公開山，賜田設(shè)會，度僧萬人。”[14]皇家出錢建寺，高僧奉命住持，賞賜廟產(chǎn)，舉行法會，從度僧萬人的數(shù)量看，可見該寺規(guī)模不小。

棲隱寺有五峰八亭，競相爭秀，章宗多次來此游玩。據(jù)《帝京景物略》記載:“仰山去京八十里，……崖壁無有斷處，是名仰山嶺?！写逖?，是名仰山村。曲折上而北，一峰東南有瀑練下，澗水源也。又上又折，是名仰山。山上棲隱寺，金大定寺也。峰五，亭八，章宗數(shù)游，有詩刻石，亡數(shù)十年矣。斷石三，其一山場榜，上刻大興府西連山等字。相傳藥王藥上二童子煉藥此，今藥碾藥池存苑草中。宣德間重修之，而學(xué)士劉定之記。又蓮花峰下有小釋迦塔。歲梨花時，山則銀色。實(shí)時，所苦險僻，市不得致，僧熟梨餐之，干梨糗之，不勝食，以供雀鼠，雀鼠亦不勝也，落而為泥，以糞樹，樹亦勤花實(shí)?！盵15]此時的棲隱寺已經(jīng)衰落，但其所處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還是神仙向往的境界。棲隱寺因建于金大定年間，又稱大定寺。這一寺名在《天府廣記》中有所反映:“金大定寺，章宗建，有詩刻石。今改棲隱寺，在仰山?！盵16]名山勝水，又有祖父建造的梵宇琳宮，自然成為章宗建水院行宮的理想地方，“靈水院”應(yīng)運(yùn)而生。古人有詩贊仰山曰:“步盡艱難嶺外村，又盤又折始山根。風(fēng)飛柏雨歸懸瀑，月?lián)砝嬖普帐T。場榜古苔亭跡隱，碾池細(xì)草藥香存。五峰登罷不能去，向路回望客意頻?！盵17]

《長安可游記》中的記述與上文頗吻合:“下黃牛岡口，取仰山道轉(zhuǎn)一岡，為南莊，復(fù)歷峻坂，土中有三斷石，讀之乃知為大興府西連山棲隱寺，金大定初建。有五峰八亭，章宗屢游之，嘗題詩刻石，今亡矣。惟二碾藥鐵輪尚存，又有學(xué)士劉定之記。絕頂曰蓮花峰，有舍利塔，右一峰為筆架峰。八亭惟列宿、招涼可記，余俱為雅馴。”[18]

史籍中屢屢提到的棲隱寺“五峰”，有兩種不同的版本:明翰林院學(xué)士、永新劉定之《重修仰山棲隱寺碑記》中云:“京師之西，連山蒼翠，蟠亙霄漢，所謂西山是也。仰山乃其支壟，而蜿蜒起伏，特為雄勝。所止之處，外固中寬，棲隱寺?lián)瑒?chuàng)始于金時。金之諸王屢嘗臨幸，有章宗所題詩在焉。固以宗奉其教之故，亦愛其景而然也。今其遺跡猶可指數(shù)者，五峰八亭，北曰級級峰，言高峻也，有佛舍利塔在其絕頂。西曰錦繡峰，言艷麗也。錦繡峰之外有水自西折而南，又折而東，水外正南為筆架峰，自寺望之，屹然三尖，與寺門對出乎層青疊碧之表。寺東曰獨(dú)秀峰，西曰蓮花峰，是為五峰。金主之幸寺也，群臣從之。與寺東山口有接官亭，又至于寺東有回香亭，又至于寺門，雙亭對峙，東為洗面亭，西為具服亭，蓋將由此以入謁于佛也。寺之正北有列宿亭，列宿之東北有龍王亭，亭下水一泓，清而甘，南流入于方井。龍王之東北有梨園亭，寺之西北有招涼亭。招涼、梨園皆最上，在級級峰左右。是為八亭，皆金主所嘗至也。環(huán)寺之地若干里，章宗以定四至:東則羊頭石，南則豆平石，西則鐵嶺道，北則落地庵?？讨陧?，以為寺永業(yè)，民不得與焉。浴有堂，葬有塔，列近與寺。山林有收，田園有熟，悉入于常住。……”[19]這通石碑立于明天順三年(1459年)，《日下舊聞考》收錄此碑，碑文中詳細(xì)羅列的“五峰”分別是:北曰級級峰，西曰錦繡峰，正南為筆架峰，寺東曰獨(dú)秀峰，西曰蓮花峰。而《長安客話》則云:“仰山峰巒拱秀，中頂如蓮花心，旁有五峰，曰獨(dú)秀、翠微、紫蓋、妙高、紫微。中多禪剎，以在西山外更西四十余里，故人跡罕到。金章宗嘗游焉，有詩曰:‘金色界中兜率景，碧蓮花里梵王宮。鶴驚清露三更月，虎嘯疏林萬壑風(fēng)?！袷躺写??！盵20]對這兩種不同說法，編纂《日下舊聞考》的于敏中也莫衷一是，只好存疑:“蔣一葵《長安客話》所稱仰山五峰，與劉定之碑所載互異，未詳孰是。金章宗詩刻今無存?！盵21]

劉定之碑中的記載，說明金時棲隱寺的規(guī)模極大，金朝皇帝和諸王經(jīng)常來此游幸，章宗對其尤為重視，建造行宮，題詩刻石，欽定四至，刻碣記之，“以為寺永業(yè)”，唯恐鄉(xiāng)民侵吞廟產(chǎn)。碑文中詳細(xì)記述的“八亭”，無疑是皇帝帶領(lǐng)大臣游幸時的必經(jīng)之處，由于首先要焚香禮佛，所以八亭的功能就是為本寺恭迎皇帝到來的一切事宜，供迎拜、凈面、更衣、降香、賞花、納涼、飲宴、休宿之所在。

《帝京景物略》、劉定之《重修仰山棲隱寺碑記》和《長安客話》中均提到了金章宗題詩刻石?！吨匦扪錾綏[寺碑記》最早，立于明天順三年(1459年)，當(dāng)時章宗所題詩還在?！堕L安客話》主要記明代北京一帶的掌故舊聞，作者蔣一葵，萬歷年間曾官京師西城指揮使，自署“西城吏隱”。他在居官之暇，訪碑問古，旁參稗官野史，寫成此書，因此該書是記載北京附近以及更遠(yuǎn)的邊塞關(guān)鎮(zhèn)地方文獻(xiàn)較早的一種，清初朱彝尊撰《日下舊聞》，每多援引本書，其價值可知?！堕L安客話》聲言“今石刻尚存”?！兜劬┚拔锫浴房逃∮诔绲澃四?1635年)，成書時間稍晚于《長安客話》，也是明代人記錄本朝的著作，兩位作者劉侗、于奕正為了此書的真實(shí)性、翔實(shí)性，曾經(jīng)實(shí)地考察、四處訪問，所以記述內(nèi)容比較可靠?！兜劬┚拔锫浴分羞€收錄有作者于奕正寫渾河、桃源村、仰山及棲隱寺的詩作四首，證明他確實(shí)親臨仰山，并夜宿棲隱寺。他的《宿仰山棲隱寺》寫道:“千峰歷盡一峰尊，亂踏秋光到寺門。僧摘霜紅供客餉，鳥收殘粒怪人喧。斷碑半逐荒苔剝，缺碾曾無古藥存。欲覓靈苗何處是，依依松火送余溫?！盵22]碑?dāng)嗄肴?，一派凄涼，僧人用秋果待客，鳥雀撿拾殘粒，可見此時棲隱寺已經(jīng)蕭條不堪，門可羅雀，就連章宗詩刻也已杳然無存，“亡數(shù)十年矣”。幸運(yùn)的是《順天府志》中收錄了這首御制詩，共八句，《長安客話》只收錄了四句，《天府廣記》也只錄了四句?！俄樚旄尽返囊募叭娙缦?“仰山，山在城西北七十里，峰巒拱秀，中有平頂如蓮花心，金人建佛剎于上，曰棲隱?！谒掠薪鹫伦谟涡視r制詩刻石云:‘參差云影幾千重，高出云鬟迥不同。金色界中兜率景，碧蓮花里梵王宮。鶴驚清露三更月，虎嘯疏林萬壑風(fēng)。試拂花箋為摹寫，詩成任適自非工?！盵23]

這里有必要介紹一下《順天府志》這本書?！绊樚旄緸榭娷鯇O于清光緒丙戌(一八八六)年自永樂大典四千六百五十卷順天府七至十四抄出。永樂大典內(nèi)順天府共二十卷，時僅存八卷，后均佚逸。繆抄題為順天府志，今仍之。雖系殘本，卻為現(xiàn)存最早之北京地志，保存了不少難得的珍貴資料，可供研究者參考?！边@是1983年版《順天府志出版說明》的開首語，說明此書是現(xiàn)存最早的北京地志，來源于《永樂大典》，其權(quán)威性與史料價值不言自明。

《順天府志》不僅收錄了金章宗題棲隱寺的詩文，而且還揭開了這個寺院更早的歷史:“棲隱禪寺在仰山，有梁開平四年鑄鐘記，碑云幽州幽都縣仰山院。又按寺記，金天會戊申，青州禪師受德真通辯大師之請，住持此山，叢席大備，禪道興隆。世宗大定壬午歲，太師尚書令南陽郡王請于朝，賜名棲隱。明昌五年八月戊寅，章宗臨幸仰山，賜錢興建大殿、佛像、經(jīng)藏?！盵24]這段記載非常重要，它所揭示的棲隱寺的歷史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續(xù)文獻(xiàn)通考》的記載，而是在梁開平四年(910年)時就已存在。開平是五代時后梁太祖朱溫的年號，屬地為幽州幽都縣，寺名仰山院，如此推算，它比大覺寺(清水院)的歷史還要悠久，長達(dá)1100年。到了金天會戊申年(1128年)，青州禪師住持此山，叢林大興。世宗大定壬午歲(1162年)，在太師尚書令南陽郡王的請示下，“賜名棲隱”。大定二十年(1180年)，世宗出錢重修棲隱寺，另擇高僧元冥■公開山，成為名副其實(shí)的皇家寺院。章宗于明昌五年(1194年)八月臨幸仰山，再度修建大殿、佛像、經(jīng)藏，棲隱寺達(dá)到全盛時期。

章宗泰和年間，名僧萬松老人住持該寺。萬松老人，金元時期高僧，善于機(jī)辯，佛學(xué)造詣和儒學(xué)功底皆很高深，今甘石橋之北有萬松老人磚塔，共七級，高約5米。《宸垣識略》記載:“仰山棲隱禪寺，金大定間建，命元冥■公開山，賜田設(shè)會，度僧萬人。泰和中，主事僧奏請萬松老人住持。”[25]如此一說，萬松老人應(yīng)是棲隱寺的第二代住持。《澹然居士集》居然收錄了一則關(guān)于章宗和萬松老人的趣聞:“仰嶠叢林為燕京之最，泰和中，主事僧奏請萬松老人住持，上許之。萬松忻然奉詔。其后章廟秋獵于山，主事輩白師:‘故事車駕巡幸，本寺必進(jìn)珍玩，不爾則有司必有詰問。’師曰:‘富有四海，貴為一人，豈需吾曹珍貨哉?’手錄偈一章，有‘成湯狩野恢天網(wǎng)，呂尚漁磯浸月溝’之句，詣行宮進(jìn)之，大蒙稱賞。翌日章廟入山行香，屢垂顧問，乃御書詩一首遺之。車駕還宮，遣使賜錢二百萬，使者傳敕，命師跪聽。師曰:‘出家兒安有此例?’竟焚香立聽詔旨?！盵26]這段文字中提到“仰嶠叢林為燕京之最”，說明此時的棲隱禪寺香火極盛，高僧萬松老人奉章宗之命住持此寺，皇帝的“行宮”應(yīng)該就在棲隱寺中或其附近，便于皇帝垂問高僧以及在寺院進(jìn)香、游玩和周圍打獵。

《松雪齋集》收錄有元代趙孟■撰寫的《仰山棲隱寺行滿禪師道行碑記略》，其中記載了該寺在元代的一些情況:“師名行滿，字萬山，俗姓曾氏。其先出東魯曾子后，祖仕江右，遂為太和人。至元庚辰至仰山，有會心處，遂留剃發(fā)，禮澤庵為師，更今名。又參學(xué)四方，云門臨濟(jì)，皆得其髓。大德癸卯，仰山學(xué)者請師歸舊隱，聲聞大振。梵僧宣政使沙克嘉實(shí)哩、功德司大使年札克策喇實(shí)相慕為道友。武宗在北邊，下令施鈔萬貫造文殊菩薩像，思幸其寺，施金百兩，銀五百兩，鈔六萬貫，賜號佛慧鏡智普照大禪師。敕尚方造織成金龍錦緣僧伽大衣，窮工極巧，經(jīng)歲乃成。命有司作尊勝塔于東嶺，及建明遠(yuǎn)、觀光二亭，以備臨幸。蓋棲隱寺始建于遼，至師為二十六代云?！盵27]這塊元代石碑大致敘述了棲隱寺在元世祖至元年間到元武宗大德年間的發(fā)展脈絡(luò)，住持僧行滿與朝廷任職梵僧來往密切，引起武宗臨幸的興趣，該寺因此得到皇家大量金銀施舍。此外，元武宗特意命有司為行滿禪師建尊勝塔和明遠(yuǎn)、觀光二亭。值得特別注意的是，此碑文末尾點(diǎn)明該寺建于遼代，行滿大禪師已經(jīng)位居第二十六代住持。建于遼代的說法與后梁開平四年相去不太遠(yuǎn)，屬于追溯之詞。

明朝時，棲隱禪寺得到過重修，即劉定之碑所記:“歷年既久，寺宇因而廢燹，惟址尚存。自大金自我朝永樂之初年，有西域吉祥上師知棲隱勝境，惜其廢燹基存，意將鼎建。時年九旬有二，遽然圓寂。其徒智廣禪師齠年從學(xué)，已得旨趣，有志崢嶸，不負(fù)師愿。宣德間，禪師以道明德播，遂承欽依，重開仰山，為第一代住持，是果了師愿力。自正統(tǒng)丁卯至天順戊寅，鼎建殿宇，莊嚴(yán)金像，廊廡階級、梵器僧舍、云廚碑石悉已完美，煥然輝耀。請予文以彰重修之由，永垂悠久?！盵28]這段文字透露了元末明初棲隱寺的大致情形，可能是遭遇了戰(zhàn)火，只存基址，于是才有智廣禪師的重修。

到了清代于敏中編纂《日下舊聞考》時，棲隱寺(靈水院)已經(jīng)日薄西山，雄風(fēng)不再，“仰山棲隱寺今僅存明碑一，翰林院學(xué)士永新劉定之撰，天順三年立。據(jù)劉碑，山有五峰八亭，今八亭內(nèi)惟龍王亭改為龍王廟，余址不可考矣?！薄皸[寺碾藥鐵輪二，今尚存，外又有鐵池一?！薄把錾綎|嶺尊勝塔今尚存，明遠(yuǎn)、觀光二亭亦廢，趙孟■碑亦久無存。”[29]諸多記載說明，有清一代，棲隱寺已縮減為龍王廟，金朝名勝已經(jīng)蕩然無存。(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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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弋:《京西“八大水院”史話》，《北京水利》1997年2期。

[2][8][9][13]明·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5《西城外》，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222～225頁。

[3][4][5]大覺寺存清代《送迦陵禪師安大覺方丈碑記》碑陽，雍親王胤■撰文并書丹，清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碑陰《御制重修大覺寺碑文》，高宗弘歷撰文，清乾隆十二年(1747年)，載孫榮芬、張?zhí)N芬、宣立品:《大覺禪寺》，北京出版社，2006年，第1、148、25～26頁。

[6]清·孫承澤:《天府廣記》卷35《巖麓》，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517頁。

[7]清·完顏麟慶著文、汪春泉等繪圖:《鴻雪因緣圖記》，北京古籍出版社，1984年。

[10]同[6]，卷37《名跡》，第501頁。

[11]清·于敏中等:《日下舊聞考》卷106《郊■西十六》，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763頁。

[12]清·吳長元:《宸垣識略》卷14《郊■三》，北京古籍出版社， 2001年，第297頁。

[14][18][19][20][21][26][27][28][29]同[11]，卷104《郊坰西十四》，第1733～1736、1724頁。

[15][17][22]同[2]，卷7《西山下》，第319～321、296、318頁。

[16]同[6]，卷38《寺廟》，第580～581頁。

[23]清·繆荃孫:《順天府志》卷11《宛平縣·山川》，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3年，第270～271頁。

[24]同[23]，卷7《順天府·寺》，第24頁。

[25]同[12]，卷15《郊■四》，第319頁。

〔責(zé)任編輯:許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