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猴子、黑子吃過午飯后,決定去茶樓打麻將。三缺一,便把待業(yè)在家的小白叫了出來,猴子還打電話叫來了一個女孩。
我們在茶樓開了一間包房,坐到機麻桌邊,迫不及待地擺開戰(zhàn)場。黑子、小白、女孩和我圍著麻將桌坐下,猴子在一旁給那女孩抱膀子(四川方言:打麻將時給人當參謀)。
幾個回合下來,小白面前代表錢的撲克只剩一張了,而我面前的撲克堆積如山。
“你小子手氣咋這么好啊?”小白一邊摸牌,一邊不滿地咕噥著。
我得意地說:“這叫天助我也!怎么的?人窮怪屋基,人笨怪手背……下‘叫’了哈!又是大和,別亂點炮哈!”
我將面前的麻將背朝上全部推倒,胸有成竹地等待炮響。眼睛不時瞟向上家——猴子帶來的女孩,看上去特別漂亮、清純。我有一個特點,只要現場有漂亮女孩,我就像注射了興奮劑似的,情緒飽滿,妙語連珠。心想,他媽的猴子那么干瘦,憑什么找了這么好一個女孩子啊?
猴子在一旁接電話,女孩回頭問他:“我該打哪一張呀?”
猴子從她的牌里抓起一張三條打了出去,說:“看好!也下‘叫’了!……聽不見?信號不好,那我出來說吧。”猴子拿著電話往外走去。
“你別走呀,我還打不來……”女孩緊張地說。
“沒事!”猴子邊打電話邊出去了,“輸了我給?!?/p>
我乘虛而入,大獻殷勤:“怕什么呢,妹妹?不還有朱哥我么?我會幫你的……”
“你?可猴子他說,牌桌上的都是敵人。”
“他一猴子哪會說人話呢?放心,你點炮我都不‘和’,只‘和’他們的。”
黑子和小白齊聲罵道:“狗日的重色輕友!”
“我倒想兩樣都‘重’,可我扛得起嗎?還不把人活活累死……嗬!幺雞!我開杠了哈,有沒有人搶?沒有?”問了幾遍都沒人搶扛,我從下面又摸起一張牌,用拇指輕輕地摸了摸,“哈哈,又是一個‘杠上花’!給錢!”
我將面前的牌扶起來,又“嘩啦”一聲全部推倒,讓他們看清楚,得意洋洋地擺著頭,還吹起了口哨。
眾人都悻悻地給著撲克,小白把最后一張“錢”狠狠地摜在我面前:“拿去輸!——還不夠啊?差起!”
猴子打完電話回來,一邊數著撲克一邊看他女朋友的牌,說:“你下的是一四七條的‘叫’啊,這么寬,還可以搶他‘杠’的,咋沒和呢?”
小白和猴子立馬瞪大了眼:“啥子?他不就‘杠’幺雞的么?你咋不搶呢?”
那女孩怯怯地說:“我要‘和’一條啊,可他‘杠’的是幺雞呀!”
“幺雞就是一條啊!”
幾個男人都不干了,紛紛從我面前往回拿“錢”。黑子說:“人家不懂,沒有‘搶杠’,你小子勝之不武!”
“‘搶杠’還該倒賠的呢!”小白說。
“干啥子,干啥子?”我也大起嗓門直吼,“我可是問了搶不搶的,人家不搶,關我啥子事啊?”
“總之不作數的!”黑子黑著臉說。
“你敢?”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將麻將桌一拍,怒目圓睜。
“我咋不敢?”黑子也一下子站了起來,將麻將桌一拍,“你想咋的?”
“你想咋的?你以為我怕你?”
“那我還怕你?”
小白和猴子趕緊勸住:“別別,都是哥們兒,別讓人笑話……”
那女孩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都怪我!你們就別爭了,我一個人賠好不好?”
我和黑子都不好意思,相互瞪了對方一眼,悻悻地坐了下來。
“繼續(xù),繼續(xù)!還得抽出公積金,晚上的飯錢呢?!毙“讕ь^搓開了麻將。
猴子又輕聲安撫女朋友:“哪能怪你呢,倩乖乖?是我沒堅守陣地,讓你一新兵直接跟這些強大的敵人戰(zhàn)斗,那是我這指揮員的嚴重錯誤,屬于瀆職!”
“我不玩了,你來吧?!迸⑵鹕碛?,被猴子按住,“你玩你玩!別怕他們,我給你‘抱膀子’哪!”
“對!對!我們都是屬紙老虎的,外強中干?!蔽疑滤氯チ俗约号d致索然,就跟著勸慰,“再說學海無涯,哪能淺嘗輒止,半途而廢呢,倩乖乖?”
猴子在我腦袋上彈了一指頭,歪嘴一笑:“這名兒也是你叫的么?”
“對不起,我忘了版權所有。別見怪啊,倩乖乖……又侵權了,掌嘴!”
女孩看了我一眼,“撲哧”一聲笑了。
牌桌上又恢復和平,繼續(xù)戰(zhàn)斗。
二
真是世事難料,賭場風云變幻。接下來,我的手氣就像吃了巴豆一樣,稀里嘩啦大崩潰,幾乎一把不和,最后一敗涂地,不但把贏的、欠的輸完了不說,自己兜里的錢也輸光了,還倒欠人家。
“還打不打?”黑子把著牌問我。
“誰說不打了?”
“那就給現的,不準欠了!”
“你們誰沒欠過呀,憑什么……”
我正要發(fā)作,猛瞥見那女孩正含笑看著我,就將火氣強行壓下,保持紳士風度,理了理頭發(fā),拿出手機說:“我馬上叫樊小花送錢來!”
“你搞賭博還叫人家給你送錢來?你牛逼喲!”
“不信?我倒要叫你們看看咱是怎么當男人的!”我開始通話,“小花呀?馬上給我送點錢來,干嗎?賭博,打麻將!”
我得意地沖幾個男人眨眨眼,繼續(xù)說道:“馬上就送來呀?乖!……就是,信號不好,那我出來說……”
我走到門外,回頭一看沒人跟來,這才撥通了號碼:“花老婆嗎?趕緊給我送點錢來……干嘛用?買書籍呀,學習用的書籍呀,你不是說要我當作家么?得補,大量地補,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還有文藝理論、文學史什么的……好,快點啊!謝謝你老婆,你就等著當作家夫人,夫貴妻榮嘛!”
我只告訴了她大概地址,叮囑她送到后就給我打電話,我自己下樓去取。
回到麻將桌前,我將手機一晃,響亮地說:“愣著干嗎?繼續(xù)!”
小白羨慕地說:“的確操得好!要換別的男人,不被女的罵就不錯了,還送錢來?”
黑子不以為然,冷笑了一聲。
不覺又打了一圈,我在心里嘀咕:樊小花這黑妹咋還不來呀?
忽然有人敲門,一個服務員輕輕推開茶室的門,轉身往后問:“是在這里面吧?”
我暗叫一聲“不好”,但已經遲了,樊小花從那服務員后面看見了我,氣沖沖地說:“我說咋是在茶樓下面呢,原來真的在打麻將!”
“剛剛開始,打著玩兒的……”我趕緊站了起來,不知為什么臉居然紅了,尷尬地解釋著,同時飛快地瞥了倩乖乖一眼。
小白也幫腔道:“對,對,嫂子,沒賭錢,你看我們這面前不都是撲克牌么?”
“少給我胡說!都不是什么好鳥!沒賭錢干嘛要我送?還說買什么文……”
“說什么呢你?”我趕緊打斷她,“要罵就罵我,別把我朋友扯進去哈!”
“嗬!你還挺有種的!有種就別讓人送錢來,自個兒(四川方言:自己)去掙啊!”
“你當我掙不了?”我毛了(四川方言:生氣),“那你就別跟我呀,大款多的是!就怕你自個兒的魅力不夠!”
“嗬!你一個吃軟飯的還這么橫啊?”樊小花也紅了臉,“反了你了!”
我的臉更紅了,惱羞成怒道:“老子就這么橫!天生屬螃蟹的,曉得不?”
“人家螃蟹還曉得自個兒扒拉去……”
“那是普通型的,老子是超級螃蟹!告訴你,老子是軟飯硬吃!你以為我稀罕你這碗軟飯啊,黑不溜秋的!”
樊小花氣到了極點,竟一時無語。
三
吵鬧聲驚動了隔壁包房的人,陸續(xù)探頭探腦地出來看熱鬧。
“給我滾回非洲去,你這個偷渡來的母黑鬼!”我余怒未止,用手指著樊小花,蠻橫地命令。
樊小花哭著轉身跑了出去。
“嫂子!別走啊……”小白趕緊追了出去。剩下的人都沉默不語。這時,一個在門外看熱鬧的戴眼鏡家伙走了進來,點點頭,自我介紹說:“我是《×××報》的?!比缓筮f給我一張名片。
我低頭看了看名片,說:“咋到處都能碰到你們這些記者?十處打鑼九處有你們,我看你們不如改行當克格勃算了……”
“碰巧而已,碰巧而已。”那記者笑著說,“我對你剛才那句話,嗯,就是‘軟飯硬吃’,非常非常地感興趣。”
“你們也是吃軟飯的?”
“哪里,我們哪有你這膽量你這氣魄你這見識啊?”
“那是,一般人兒咋行?”
“所以我想請你,能不能配合我們,做一篇專題特稿?標題我都想好了,叫‘軟飯硬吃’;副題:‘一個軟飯男人的驚世宣言’,你看怎樣?”
“有勞務費嗎?要知道我挺忙的,整天都在思考人生……”
“當然有?!?/p>
對媒體我已有了豐富經驗,應付自如。得知有勞務費后,我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我要替天下所有默默地吃軟飯的男同胞吶喊和呼吁!社會在進步,時代在前進,男人的地位卻還沒有得到提高,在很多方面遭到歧視,享受不到跟女人同等的待遇。為什么女人可以傍大款,咱男的就不可以吃軟飯?女的可以當二‘奶’,咱男的就不可以當二‘爺’?吃軟飯現象的大量存在,是男性跟女性真正平等的一個標志,也體現了社會的文明和進步……我并不是一個狂熱的男權主義者,但在這里,我要以軟飯代言人的身份大聲疾呼:不要自卑,不要彷徨,要軟飯硬吃!勇敢地吃下去吧,這是歷史和時代賦予我們的榮幸與驕傲!”
發(fā)表完“軟飯宣言”,我感到全身輕松,現場一片嘩然,眼鏡帶頭為我鼓掌,我那幾個哥們兒甚至跳到麻將桌上歡呼叫好。(待續(xù))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