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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蹤

        2010-01-01 00:00:00左雯姬
        陽光 2010年5期

        下半夜,陳蕓生的眼皮顫動起來。家人默默聚攏在他周圍。現(xiàn)在,只剩下等待了。

        陳蕓生的老婆把耳朵湊到他嘴邊,以為他醒了,要說話。可是,只聽到陳蕓生一聲嘆息。那種嘆息也可以理解為艱難的喘氣。

        本不該嘆的,可是,他忍不住。他悔這一嘆,卻無奈于自己的本能。是呀,他是要懺悔的!可是,他能向誰懺悔?曾保國已經(jīng)失蹤十年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陳蕓生為了等待曾保國失蹤的懸念揭曉,直到病入膏肓。然而,這個懸念被漫長的歲月侵蝕,顯得越來越空虛了。從某種意義上說,十二年前,曾保國是被陳蕓生弄得沒了工作的。曾保國下崗兩年,就人間蒸發(fā)了。當時,陳蕓生得知這個消息時并不以為然。曾保國要是想不通,他要去死,那是他的事,與我陳某人無關(guān)。我陳蕓生也要生活。

        陳蕓生知道,他恐怕前世就跟曾保國有仇,倆人在廠子里,干了一輩子仗。不過,陳蕓生跟曾保國之間的“戰(zhàn)斗”,也是有贏有輸?shù)?。是個男人,就要輸?shù)闷?。陳蕓生是條漢子,他輸就輸了。不過,有時候他也耍賴,耍賴的本領(lǐng),全廠聞名。在這方面,曾保國不是他的對手。

        曾保國曾經(jīng)是個幸運兒,雖然那時他不是什么又紅又專的出身,可也不是被批斗的對象。在文革前,他就高中畢業(yè)了,還參加過高考。這比起高中沒讀完,甚至還是初中生,就下鄉(xiāng)當知青的人幸運多啦!曾保國雖然沒能上大學,但在街道模具廠安安穩(wěn)穩(wěn)地上班了。

        陳蕓生雖然跟曾保國同歲,卻有著不可逾越的差距。曾保國是市重點中學的優(yōu)秀高中畢業(yè)生,陳蕓生卻因為讀書晚了兩年,高中只讀了一年。況且陳蕓生上的學校,也只是普通中學。曾保國的聰明勁兒,在當學徒的時候也同樣顯露出來。曾保國一進廠,就像廠長的乖兒子似的,把他分配到廠里技術(shù)最好、最德高望重的師傅那里當學徒,師傅對他也像心肝寶貝一樣。曾保國處處得寵,在廠子里迅速躥紅。與曾保國同時進廠的陳蕓生,卻是完全不同的境遇。陳蕓生自認為學習手藝比曾保國更勤奮、更刻苦,可是,陳蕓生的師傅技術(shù)水平就不怎么樣,成天還把他呼來喚去的當牛馬使喚,想學到真本領(lǐng)比登天還難。

        后來廠里分房,曾保國在年輕工人當中,最先分到房。陳蕓生竟搶先砸開曾保國的新房門,帶著一家老小住了進去。這是他第一次耍橫,第一次開始周旋在各種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當中。他明里霸道,私底下還是做了不少“功課”的。他利用廠長和書記的不和,又利用自己師傅的關(guān)系,總之,他沒有掉以輕心,外表粗暴,內(nèi)心細致。結(jié)果,陳蕓生初次耍橫成功,廠領(lǐng)導沒有因此事而處分陳蕓生,默許了他這種“占山為王”的強盜行為。

        曾保國吃了這個虧,又過了好幾年,他升任廠里的技術(shù)主任。這時,曾保國又分得一套房子,這套房比上回分的更大更好。曾保國有了上次的教訓,還沒等拿到新家的鑰匙,就早早把幾件大家具放在門外,堵著新房的入口。還叫自己的娘整日守在新房門口。其實這回,曾保國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陳蕓生并不打算再干那事,他也是要臉的人,每回都搶別人的房子,那不真成強盜啦!

        陳蕓生的能耐,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和厚臉皮上。曾保國卻完全是另一類人,他只鉆研自己的專業(yè),模具做得精致極了。后來,有香港商人來看貨,都對曾保國的手藝贊不絕口。曾保國手里有功夫,自然清高,陳蕓生最看不慣清高的人,便一直跟曾保國對著干。

        廠子在九十年代眼瞅著不行了,陳蕓生和曾保國都到了奔五十的年紀,廠里先是將快要退休的人提前退休,陳蕓生和曾保國沒在這批人當中。接著,廠子開始搞優(yōu)化組合,優(yōu)勝劣汰,眼瞅著陳蕓生作為一名老工人,就要下崗了。曾保國在這時并沒有危機感,他是廠里的技術(shù)主任,模具就屬他設(shè)計得最好,制作得最棒。只要廠子在,曾保國完全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做到退休。

        陳蕓生最終也沒有下崗。廠長早已換了好幾屆,他跟這任廠長的關(guān)系最鐵。他不再是普通工人,而跑起了銷售,一次,他跑到廣州,竟然找來了大客戶,頭批訂單一做,好幾百萬就進了賬。廠子等于是被陳蕓生救活的,從此好好活了幾年。陳蕓生在廠里,簡直可以橫著走路了。陳蕓生當上了銷售負責人,總見他夾著一只黑色的皮制公文包,跟在廠領(lǐng)導的屁股后頭,到處吃香的喝辣的。

        忙活了幾年,人算不如天算,模具廠的大批客戶,在經(jīng)濟形式下紛紛轉(zhuǎn)型,加工模具的訂單又沒了著落,廠子再次陷入破產(chǎn)的危境中,廠領(lǐng)導只得采用時下流行的股份制,讓工人們都拿出錢來入股,才能上班。

        曾保國是拿不出錢來的,而陳蕓生卻成了廠里的大股東之一。曾保國從下崗的危機中掙扎出來,最后也只能淪為廠里的普通工人。這時,陳蕓生成了曾保國的領(lǐng)導,陳蕓生沒少給曾保國小鞋穿,曾保國好幾次想甩手不干,但為了養(yǎng)活一家老小,他最終只得忍氣吞聲。弱國無外交,貧家無底氣。這就是曾保國在辛酸中總結(jié)出來的人生。

        廠子在一幫股東的帶領(lǐng)下,并沒能乘長風破萬里浪,廠領(lǐng)導只圖短期效益,不管長遠發(fā)展??墒牵绞窍攵?、頻、快地賺大錢,想盡早地撈回他們掏出去的本錢,這錢就從他們的貪念中喪失得更快、更多。廠長急紅眼了,還是陳蕓生給廠長支了招。趁廠子還有點兒名聲在外,趕緊找個買主賣個好價吧!陳蕓生給廠長牽線搭橋找來買主,廠子就賣給了一個私人老板。廠長和陳蕓生跟私人老板談判的最終結(jié)果是,廠里的大批工人要解散,工齡一次性買斷。

        曾保國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就這樣被一刀切,下崗了。當時低保制度還沒出臺,他只拿了三萬塊錢,曾保國除了這三萬塊錢,就再也沒有一分錢收入了。

        曾保國下崗后的第二年,改頭換面的模具廠就倒閉了。陳蕓生沒能逃過下崗、失業(yè)的命運,不過,他還是比曾保國要好,每個月能拿到三四百塊錢的低保收入。在陳蕓生下崗不久,就聽說曾保國失蹤了。

        以為不久就會把失蹤的曾保國找到,或是他自己回來,可是,十年了,沒有他的任何消息,這讓陳蕓生感到不安,不安感最終深深地嵌入到他的每根神經(jīng)里。

        陳蕓生和曾保國兩家,都住在廠院里。這個僅有四棟樓,五層高的宿舍小院,在歲月的浸泡中,已破舊得像放在角落里的抹布,沒人會有心情朝這里瞥上一眼??墒牵愂|生還住在這里,他天天在小院子里看到曾保國的老婆,有時還會看到曾保國的一雙兒女,甚至他的孫子們,他們一家人,見到陳蕓生都是一副冷冷的表情,眼里射出憤恨的目光。陳蕓生的兒女們建議他干脆搬走,眼不見心不煩??墒牵愂|生執(zhí)拗地躲在他那住了三十多年的居室里,向窗外窺探著這小院里的人來人往。

        此刻,躺在病床上的陳蕓生,已經(jīng)生命垂危,他張了張嘴,像干渴的魚一樣呼吸著,從他的胸腔到喉頭,沖出一股雜質(zhì)濃重的聲音。他睜開了眼,眼里的光亮得可怕。他在想,如果我死了,能見到曾保國,一定要跟他敘敘舊,其實,咱們沒那么大的仇。也許曾保國還恨著自己,那我就向他懺悔吧,我可以在他面前低聲下氣了,反正,我們已經(jīng)遠離了人世,遠離了凡塵,我們沒有利害關(guān)系了,我不必為了錢,為了養(yǎng)家,再跟他斗??墒?,可是如果他不在呢?他還沒死呢?人生是不是要告訴我,他又勝了我一局?

        陳蕓生的老婆再次湊到他嘴邊,只聽到陳蕓生在喘息中送出了三個字:曾——保——國,然后,又是短促的一聲,同樣叫著曾保國的名字。陳蕓生的老婆使勁勸慰著,抽泣著說,別再想他了,別再想他了,他跟你無關(guān),無關(guān)呀!

        陳蕓生的家人隨著這家女主人的失聲痛哭而哭泣,哭聲像水波,震蕩著整個病房。

        陳蕓生的靈魂在眾人的哭聲中,離去了。

        陳蕓生去世后幾個小時,雖然已是凌晨,但天依然抹黑。曾老太如往常一樣,醒了。

        曾老太八十多歲了,癡呆病折磨了她大半年,幸好到目前為止,她還能自己穿衣服,大多事情還能自理。

        曾老太每天從幽深的夢里掙脫出來,睜眼便一覽這不足二十平米黑乎乎的房間,屋內(nèi)散發(fā)著濃重的陳腐氣息,天花板上沁出一大塊一大塊的水漬,像雞皮疙瘩似的灰色水泥地,也是濕乎乎的。老式的大木柜,醬棕色的漆,早已斑駁。曾老太躺在幾件大木柜擠壓之中的小木板床上,身子只稍稍扭動一下,床架就發(fā)出刺耳的尖叫。曾老太睜大眼睛疑惑著,這是在哪兒?今天幾號?

        曾老太穿上衣服,眼神也并不總是直愣愣的。她的思維總是從一陣空白中,忽而又回過神來,就像睜著眼,打了會兒盹。每天起床之后,曾老太就像進了新家一樣,總要摸摸這兒,走走那兒。她需要重新認識這個她已經(jīng)住了三十多年的家。

        曾老太愛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利利索索的。幾十年如一日的發(fā)型,是曾老太年輕時當工人那會兒就有的,一綹齊到耳垂下的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亂。只是,當年那青烏的頭發(fā),如今已全是銀白色。

        曾老太梳洗停當,就坐在窗邊張望,不一會兒,她又恍惚了,不知自己怎么坐在這里的,在窗外要看什么?

        曾老太在窗前坐實了,就要開始努力地,慢慢地回憶往事了。

        近前的事,曾老太肯定是記不住的,遠的事,她倒還能搜羅出一些。每天都回憶差不多相同的內(nèi)容,起初她并沒有發(fā)覺,自己能記起來的事情越來越少了?,F(xiàn)在,她總算恍然大悟了,前個月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都沒回憶完過去那些事,這個月,就今天,兩個小時的光景,就已經(jīng)把從前的事全溫習了一遍。以前之所以沒有察覺到,可能是自己在回憶那些事的時候,又重復地回憶了已經(jīng)回憶過的事情??涩F(xiàn)在,讓她再多想一分鐘,就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記憶在喪失?曾老太陡然惶恐起來。不行,萬一連自己的兒子都忘了,那還不如不活了。

        曾保國是曾老太快三十歲才生下的獨生子,也是遺腹子。曾老太生兒子的時候,老公去江里捕魚,一個浪頭把他打走了。而狠心的兒子,在他五十三歲那年,也離她而去?,F(xiàn)在都失蹤十年了。十年前,在兒子出走的那天中午,他還來看過曾老太,給她做了頓好飯菜。

        那時,兒子已經(jīng)下崗了,他去廣州找過工作,結(jié)果是白花了路費,無功而返。兒子可能遭受了很大的打擊,他開始回避現(xiàn)實。時代的步伐太快了,就像無情的車輪,你從那時代的車上震落,被那幸福的車駕拋得越來越遠,那只能怪你自己。每個時代,都有犧牲品。

        曾老太還記得,兒子愛提一個人,那人是曾保國的同班同學,他的學習成績比曾保國還要優(yōu)秀,班里的同學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普希金,因為大家一致認為,他長得像課本插圖上的普希金。當年高考,他們這一屆已經(jīng)開始了出身審查,出身不好的學生都被拒之于大學門外,普希金的出身不好,他永遠也等不來一份大學錄取通知書。

        普希金在老家沒法待,正好浙江有廠子來招工。普希金去報考了,被廠子錄用了,可是,不到半年,普希金又回來了。那時候,文革開始了,普希金被單位除名。普希金回到老家時,曾保國見過他一面。在他的印象里,普希金的臉色慘白慘白的,像個死人。

        普希金的家里,一分錢也沒有,一粒米也沒有,他覺得自己沒法兒活下去了,就選擇投白馬湖自盡了。

        自從曾保國下崗后,提起普希金就更勤了。普希金的往事,就像曾保國經(jīng)常吃的一碟下酒小菜兒。就在曾保國離家出走的前幾個小時,他跟娘又提起了普希金,他如往常一樣,對普希金的死感到惋惜。

        他真不該死呀!有什么承受不了的事,非要死呢?活著才能想明白一些事,想明白了就會活著。

        當時,曾老太絲毫沒有察覺到兒子的異樣。實際上,事發(fā)還在他們娘兒倆吃過中飯之后,到了下午,曾保國跟家人打麻將發(fā)生了口角,一氣之下才出的門。大家都以為,他只是到外邊散散心,過會兒就會回家的,可是,他沒有回來。

        盡管曾保國那天對普希金的感嘆,是在事發(fā)之前,曾老太還是堅信,兒子不會尋短見,兒子還活著,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

        曾老太想,兒子是不是被一個僧人,或某個道士帶走了?他在寺廟里,或是道觀里,正與佛道中人聊天、參禪,他正在想一些問題,等想明白了,他自然就回來了??墒牵炅?,那些問題他還沒想明白?歲月可不等人呀!曾老太傷心地想著,我的兒呀,現(xiàn)在我還記得你,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忘了你,我生命中的一切,都將被抽空,我連自己是誰,都會不知道。不久后,我就只能躺在床上等死,到那時,就算你來看我,我也不認識你了。

        曾老太一想到這兒,整顆心就像陷進了沼澤,所有感傷,所有刺痛,全都緊纏在心頭。怎么辦才好?怎么辦才好?十年來,在全城張貼了尋人啟事,又在電視臺,還有年輕人常上的網(wǎng)里頭,發(fā)布了兒子的照片。我這個老太婆,邁著硬邦邦又無力的雙腳,走遍了兒子每一個老同學的家;還在全城的街巷里,挨家挨戶問你的去向。你要是有知,你是不是感到羞愧呀?你這樣對待你的老娘,你對不對呀?

        曾老太站起身,滿屋子轉(zhuǎn)悠著。她不能這么待著,不能讓病魔這么快就吞噬了自己的記憶。曾老太決心出門去找找看,她有種預感,她這次出門能碰到兒子。這是娘內(nèi)心最迫切、最瘋狂的吶喊。他會感知到的,會的,因為,他是娘的骨肉。

        曾老太激動地想著,不覺踏出了家門,她想想自己有什么東西要帶,在門口轉(zhuǎn)了幾圈兒,卻什么也沒想起來。她只知道,要走,要走出去,必須馬上走……

        曾老太忘了帶錢,忘了帶門鑰匙,連門都沒關(guān),門大敞四開,屋里仍舊是黑乎乎的。而曾老太,只顧著奔向有陽光的地方。

        曾老太走出家門的時候,艾湘梅還沒出門。艾湘梅不能按時去探望婆婆曾老太,并給她做早飯了。

        艾湘梅剛跟女兒曾萍大吵大鬧了一通。當女兒哭著跑出去的時候,艾湘梅的內(nèi)心還是有些悔意,認為自己對女兒的態(tài)度,不該這么生硬??墒?,一聽到女兒把門重重一摔,她心里的火又風一般地躥上來。她氣呼呼地對著天花板,想像著女兒可惡的樣子大吼大叫著。

        你這個雜種,誰叫你來的呀,我又沒請你來,我死了也不要你送終,你這個沒良心的狗東西,我真是瞎了眼,你再也別想進我的家門,我就當沒生你。你這個孽種,我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喲……艾湘梅哭得不能自已,癱倒在地上。

        如此發(fā)作一通,嘴里噴出的凈是最惡毒的話,這連艾湘梅自己也沒料到??墒?,她索性就這樣了。

        女兒,還有兒子,都怕進這個家門。艾湘梅對自己的孩子們,再也沒有好臉色了,只有惡言相向。艾湘梅的老公曾保國,在十年前失蹤了,艾湘梅的心,從此就在黑暗里爬行,在荊棘中滾打,這種煎熬,這種苦痛,子女們根本不能體會。

        十年來,艾湘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的。開始,丈夫憤憤離家,她怒火中燒,最先將矛頭指向女婿衛(wèi)建國。她一向就看不慣這個女婿,衛(wèi)建國不過是一家大廠的普通技術(shù)員,卻整天裝模作樣,好逸惡勞。女兒曾萍看上他的,只不過是一張小白臉,其實他一點兒本事都沒有,就會在老婆的娘家揩油,揩不到油,就埋怨曾保國,埋怨艾湘梅。哪有這樣的白眼狼?

        就是那天下午,艾湘梅和曾保國,兒子和女婿,四人湊起了一桌麻將。女婿衛(wèi)建國手氣不錯,連連和牌,和的還都是大牌。他打牌打得意了,就喜歡貶損別人,曾保國從一開始,就成了他冷嘲熱諷的對象。

        衛(wèi)建國又一個大和,為了算點數(shù),計算錢的問題,跟曾保國爭執(zhí)起來。曾保國認為,這副牌不能加翻,再說了,家里人打牌,用不著這么講究。衛(wèi)建國便陰陽怪氣地說,爹呀,親兄弟還明算賬呢,牌桌上無父子。我們本來就打得不大嘛,翻倍也不會多多少的。要過年了,一年里頭就開這一次葷嘛!

        曾保國一定覺得是在女婿面前丟了面子,一時是忍了,但他最終還是想不通。

        曾保國離家后,艾湘梅罵衛(wèi)建國,女兒站出來了,女兒不服氣,說,他一個女婿,敢怎么樣?當時大家都在場,我家衛(wèi)子說話挺有分寸的,他不是那種目無尊長的人。娘呀,你別老把屎盆子往老實人頭上扣。

        艾湘梅看著女兒更生氣,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于是,艾湘梅又指著女兒的鼻子罵,就因為你這個不肖女,就因為你老說你爹的什么同學混得如何如何好,以前都在同一個起跑線上,可人家怎么就混得那么好。你就會攀比,你就會攀比,你眼里就看到別人的父母給子女們錢呀、房呀的,我們養(yǎng)了你們二十多年,你們也成家了,有孩子了,還要吃我們的,喝我們的。我們這輩子都在為你們活著,你們呢,還要怪你爹沒能力,你們還是不是人呀!

        艾湘梅越說越生氣,就伸手擰女兒的臉,扯女兒的嘴。兒子曾凱在一旁,看到娘瘋了一般地打姐姐,便忙上前勸架。這一勸,可就惹火上身了。艾湘梅沖兒子哭喊道,還有你,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你爹這么多天都不見蹤影,他肯定是離家出走了。你看看你,你用心找過你爹嗎?你,你最讓他寒心,他為你花了多少心血,你報答過他一回嗎?年節(jié),你跟你媳婦,還有你兒子,就只顧著帶一張嘴來吃飯。你這個畜生,你爹說過你什么嗎?那天打麻將,你怎么說你爹的?爹一輩子摳門,從來沒給你買過一件好衣服穿,你真是倒了大霉,有一個世界上最窮的爹……你說這話,你說這樣的話,叫你爹無地自容!偏生他是個多么有自尊心的人呀,他還能待在這個家里嗎?

        娘,我只是開玩笑嘛,大家都聽得出來,只是開玩笑的。

        玩笑是這么開的嗎?艾湘梅吼道。

        那,爹最后憤然離開,是誰說了一句讓他最終發(fā)作的?娘呀,不是我說的這句話吧!是你呀!你說,你這個酸老頭子,跟你一世,我什么世面都沒見過,什么福都沒享過,真是白跟了你一場。你看你打的是什么鬼牌喲,跟你的命一樣,窮酸相……

        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艾湘梅奮力反駁,她不相信是自己把老公逼走的。

        娘呀,女兒在一旁憤憤地說,你怨我們可以,可也別把全部責任都推到我們身上,你不是也跟我們一樣嗎?難道不是你最先對我爹不滿的嗎?你老說他窮,掙不來錢,一輩子吃虧,一輩子被小人利用,還被小人像垃圾一樣踹掉。你罵我爹,是個連屁都打不響的沒出息的老頭……是你,老說爹的不是,讓爹成了全家人的笑柄。

        可恨的兒女們沒有安慰艾湘梅,反而在互相責罵之后,相繼離她而去,她孤獨一人生活著,內(nèi)心的傷痛要靠自己來舔,可是,這道傷口實在太深了。艾湘梅恨她的兒女,跟他們斷絕了往來。而實際上,最根本的原因是,她發(fā)現(xiàn)兒女們把曾保國離家出走的罪責全推到她身上,艾湘梅本來是很自責的,但更痛恨兒女,她又害怕,又失落。她的家長形象和地位,也隨著老頭子的走失而一同失掉了。

        兒子基本上不來看艾湘梅,女兒倒還心軟,一年中,會來看望她幾次。艾湘梅在老頭子失蹤后的頭五年,一分錢收入也沒有,全靠娘家人的一點資助度日,后來才有了低保。盡管如此,艾湘梅還是延續(xù)著她的老生活習慣,每天只吃兩頓飯。

        這兩頓飯也是非常素的。早上用一點兒油炒一小碗米飯,在米飯里放點兒鹽提味兒。然后炒盤青菜葉。那些青菜是在頭天傍晚去菜市場撿拾的。菜販子們收攤前,總會擇掉很多不要的爛菜葉子,她就收集起來拾掇拾掇,能吃上好幾頓。中午不吃飯,只用一把炒熟的黃豆子磨磨牙。晚上是一碗米粥,再放點兒青菜葉。如果還有一瓶老干媽,或是榨菜,那就是開葷了。這樣的素餐,艾湘梅執(zhí)拗地堅持了好多年。這使她患上了貧血、低血壓、低血糖病??墒?,她并不打算稍加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

        這兩年,女兒實在看不下去了,時不時給她拿塊肉,或是幾個雞蛋什么的??墒?,女兒送來的東西,擱在冰箱里一整年,艾湘梅連碰都不碰。艾湘梅只有到了春節(jié),才沾點兒葷。

        今天一大早,女兒驚慌失措地出現(xiàn)在艾湘梅面前。這回,曾萍可沒提任何東西來,而是急急地問她,娘呀,我家衛(wèi)佳在你這兒嗎?

        艾湘梅冷冷一笑。外孫子怎么可能在她這里呢?曾萍是發(fā)昏了不成?

        娘的異常冷漠,讓一夜未眠而心力憔悴的曾萍,肝火上來了。兒子丟了,曾萍頭上的天就塌了!娘不是不清楚,卻依然冷眼瞅著心都快碎掉的女兒無動于衷。

        就算不是親生的,就算是個路人,見了曾萍這模樣,也會心生憐憫。要是那人知道曾萍還不到四十歲,那么,一定會再次為她噓唏不已。她怎么老成這樣?

        而艾湘梅呢,這個獨自傷心的人,卻再也不操任何心了。她的容顏,還停留在十年前。

        曾萍幾乎哭瘋了,從娘家跑出來,到了大街上,她才勉強壓低了哭聲。她可以確定,兒子衛(wèi)佳在昨天放學后,就離家出走了。

        自從曾萍的爹曾保國失蹤后,曾萍和老公的關(guān)系日趨緊張。曾萍雖然在娘面前一直維護著老公衛(wèi)建國的面子,但回到自己的小家,她還是喋喋不休地埋怨起衛(wèi)建國來。當時,衛(wèi)建國在大廠當技術(shù)員,干得還不錯,已經(jīng)升到了車間主任,眼瞅著還是副廠長的接班人。衛(wèi)建國正處在得意的時候,卻沒給過老丈人半點兒幫助,反而在曾保國面前牢騷滿腹,衛(wèi)建國總是說曾萍下崗了,全家就靠他一個人的工資養(yǎng)活。他顯得是多么偉大呀,又是多么理所應(yīng)當?shù)?,可以不用給老丈人一點兒意思意思呀!

        曾萍早就對衛(wèi)建國心懷不滿了,自從嫁給他,就好像自己是個破爛貨,非求著他娶自己似的,自己當牛做馬都是應(yīng)該的,他在家里就是老爺。曾萍沒工作,心情本來就不好,回到娘家,衛(wèi)建國還當著她爹娘的面,痛痛快快地數(shù)落她,他倒是感覺良好了,曾萍的心卻像被刀子一片片割下來似的難受。衛(wèi)建國對曾萍也好,對曾萍的娘家人也好,不但一毛不拔,還打心眼兒里瞧不起他們,尤其是對曾萍的爹媽,他俯視著這兩位下崗老工人,還經(jīng)常打起官腔當好玩兒呢。

        以前可以忍,現(xiàn)在爹沒了,曾萍就再也忍不下去了。本來老夫老妻的,感情早處在疲勞期了,倆人一見面就吵個不停,衛(wèi)建國真是吵累了,吵膩了,于是,衛(wèi)建國越來越少回家。到后來,曾萍發(fā)現(xiàn)他有外遇了。

        那時,兒子衛(wèi)佳還在上小學,他們都是為了孩子,才勉強維系著這個婚姻的。當曾萍看到衛(wèi)建國的小情人,竟然還是個剛畢業(yè)的高中生,稚氣未脫的小姑娘,曾萍對衛(wèi)建國的憎惡感油然而生,盛怒之下,她提出了離婚。

        可是,曾萍緊接著就后悔了,她試圖讓娘出面,為他們調(diào)解調(diào)解。艾湘梅對此照舊冷淡,而衛(wèi)建國已成離弦之箭,這一切,都讓曾萍徹底寒心。

        衛(wèi)建國在鬧婚變的時候,他所在的大廠子也出了問題,他們廠查出了幾個貪污犯,廠子資不抵債,一夜間就破產(chǎn)了。半年后,衛(wèi)建國把房子和孩子都留給了曾萍,自己一個人去外地做生意了?,F(xiàn)在,衛(wèi)建國在外頭開了家小餐館,好歹賺了點兒錢。

        現(xiàn)在,衛(wèi)建國會按時匯錢給曾萍母子,曾萍知道他在哪兒,兒子也知道,然而,曾萍母子還知道,衛(wèi)建國和他的小情人一直在一起。所以,母子倆從不去衛(wèi)建國開的餐館看看,連提都不提。

        兒子衛(wèi)佳如今剛上高中,可他的學習成績一直不理想,中考的時候,還被班主任列入了估計考不上高中的學生黑名單中。自從開了那次家長會,曾萍就辭掉了外邊的臨時工,每天晚上都守著衛(wèi)佳學習。在晚上睡覺前,曾萍還給兒子做思想工作。

        曾萍想讓兒子上高中,再不行也要上技校,或職高。以后,能考上大學最好,考不上也要讀自考,或成人高考??傊?,趁年輕多學點兒東西,手里多拿幾張文憑,才能找份兒好點兒的工作。不然,這個世界沒人能幫你,也不會有人瞧得起你。

        這就是曾萍的如意算盤。孩子學得不好不要緊,只要肯學下去就行。兒子還算爭氣,兩個月的復習很有長進,中考成績不錯,竟然考上了一所普通中學。

        高中的學習壓力更大,衛(wèi)佳的成績又趕不上了。他天天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受訓。就在昨天,數(shù)學老師讓他站著聽課,又嫌他擋著其他同學的視線了,就叫他站在黑板邊。這樣,每分每秒,衛(wèi)佳的一舉一動都在全班同學的視線之內(nèi)。課間休息,老師也不放過他。老師贈給全班同學十分鐘的娛樂節(jié)目——譏笑、諷刺他。接下來還是數(shù)學課,他又站著上完了一節(jié)課。后邊的任課老師,倒沒叫衛(wèi)佳罰站。但衛(wèi)佳同樣成為各任課老師在講課上,為活躍課堂氣氛,插科打諢而奚落和嘲笑的對象。

        下午放學后,衛(wèi)佳又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任課老師都在,便輪番向班主任反映他的不良表現(xiàn)。老師們都認為,這孩子是個二皮臉,說什么他都沒反應(yīng)。所以,大家都用上了“重錘”、“猛藥”。老師們都下了班,也讓衛(wèi)佳放學了,但衛(wèi)佳沒有回家。

        這一晚上,曾萍都在外頭找兒子。曾萍去了兒子常去的幾個地方,還到了他要好的幾個同學家里,卻依然沒有找到他。曾萍更加焦慮了,一時沒有了主心骨,就跑到娘這里。

        在娘家沒能找到兒子,反添了一肚子氣。曾萍走出娘家,冷靜下來后,才想起弟弟曾凱。

        曾凱為一個販豬的私人老板開運輸車,每次要拉幾十上百多頭豬去廣州。出車來回兩天一次,在家歇半天。這個時候,曾凱正好在家。不過,兩個小時后,他就要出車了。

        曾萍跑到弟弟家,曾凱正吃飯。曾萍抑制不住又哭起來,慌得弟弟忙放下碗筷,站起身來扶姐姐坐下。曾萍把兒子丟了的事,說了一遍。曾凱的老婆劉敏紅也在一旁,大有事不關(guān)己的漠然,只催著老公快點兒吃飯,發(fā)車的時間就要到了。

        曾萍厭惡地瞟了弟媳一眼。曾凱倒是很聽劉敏紅的話,忙往嘴里塞了些菜,扒了口飯。他邊嚼著飯菜,邊跟姐姐說,你也別太擔心,我想,佳佳有沒有可能去姐夫那兒了?

        他不是你姐夫了,只是佳佳的爹。曾萍雖這么冷冷地說,心里卻有了暖意。總算還有人在為她著想,給她出主意。

        曾萍跟曾凱說,你真覺得佳佳有可能去他爹那兒?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呀,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爹是個什么東西……曾萍說著說著,像自言自語了,她繼續(xù)叨嘮著,唉,就因為佳佳他爹跟他遠,所以他爹什么都依著他,什么都滿足他。舍得為他花錢,給他買這買那。佳佳可能還以為,他爹才是對他最好的呢。

        一陣沉默,曾萍計上心頭,便又對曾凱說,弟弟呀,我求你了,你去廣州正好路過A城,佳佳他爹的飯店就開在那里,你幫我去他那兒看看,佳佳是不是在那兒?

        曾凱點點頭,說,那沒問題。不過,我去的路上是不能停留的,老板可是掐準了時間,要按時到貨的。我從廣州回來的時候,可以去佳佳他爹那兒看看。佳佳他爹不是有手機嗎,你先打個電話問問?你就拿我家的電話打吧。

        曾萍欣喜地拿起話筒??墒?,她猶豫了。她把電話放下,說,不打了,佳佳一聲不響就走了,連紙條都沒留。我想,他肯定是不想讓我知道他去哪兒了。他那個爹又不會在兒子面前瞞事,我怕打草驚蛇。反正這兩天是休息日,就讓他輕松兩天吧!你見到佳佳,一定要把他帶回來。一定呀!

        艾湘梅在女兒曾萍走后大哭大罵了一陣,緩過勁兒來,才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出門了。艾湘梅每天都要去婆婆曾老太那里,為她做飯。艾湘梅心想,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晚了兩個多小時,老太太肯定餓壞了。婆婆還認得人呢,一定又要數(shù)落她一通了。

        曾老太住在市房產(chǎn)局出租的屋子里,艾湘梅要走進一條深深的巷道。巷子里歪歪扭扭地排著簡陋破爛的平房,艾湘梅只顧埋頭走,不覺已經(jīng)進了曾老太的家。

        艾湘梅陡然停住了腳步,猛抬頭驚慌地張望著。屋內(nèi)一片昏暗,顯得十分詭譎。

        艾湘梅叫了一聲,娘。沒人答應(yīng)。她又連叫了好幾聲,還是沒人應(yīng)。于是,她聽到自己的嗓子像撕布一樣,變得尖利而失控了。娘——

        還是這天,入黃昏,華燈初上。

        白馬湖畔的圓形廣場上,匯聚了不少人。他們大都是中年人,一對一對的,隨著音樂翩翩起舞。雖然早已入冬,天氣已經(jīng)很冷了,有些女人卻還穿著大擺裙和閃亮的緊身衣,甚至袒胸露背。她們踮著腳尖,在男人的臂彎里輕盈旋轉(zhuǎn),裙下擺一浪一浪地飄起來。毛茸茸的低領(lǐng)口下,隆起圓滾滾的胸;涂得艷紅的唇,呼出陣陣氣息;脖頸上散發(fā)著熏人的香水味兒,無不涌動出十足的曖昧。

        劉敏紅就在其間,正跳得歡暢。忽然,一只粗暴的大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腦勺。她還來不及反應(yīng),頭發(fā)就被那只手死死揪住,把她往人群外拉扯。因為那只手的動作太快太猛,劉敏紅顧不上形象,趕緊護著自己的頭發(fā),拼命掙脫。

        劉敏紅聽到有人在罵,她一下子明白過來。揪她頭發(fā)的不是別人,正是曾萍。

        劉敏紅邊掙扎,邊憤怒地吼著,你這瘋母狗,到底想干什么?我嫁給你弟弟,又沒把自己賣給你們曾家。我跳跳舞,怎么啦?犯哪條王法啦?

        劉敏紅好不容易掙脫了曾萍的手。在一頭亂發(fā)中,也能見到劉敏紅漲成了豬肝色的臉,濃重的眼影,也全都花了,眼里充滿了血絲。她氣憤至極,一頭撞向曾萍的懷中。兩個女人“啪啪”倒在地上,抱作一團滾動著,手忙腳亂地互相撕打著。

        遠處跳舞的人群,還在繼續(xù)歡快地蹦跳著,近旁的舞者就不得不停下腳步了。人們漸漸圍攏,隨著這兩個女人打得越來越狠,觀眾才開始有了興趣。有人叫起好來,吹起了口哨。

        曾萍邊跟劉敏紅干著架,邊罵道,真是個不要臉的臭婊子,今天我弟弟剛出車,你就迫不及待的去干那丑事。你以為我弟弟好欺侮呀,你把我們曾家放在眼里了嗎?告訴你,我可忍你很久了。你要不是做得太過分,我也不會來找你算賬……

        劉敏紅一時心虛,為了堵曾萍這張臭嘴,她玩起命來,打得更狠了??墒?,她本身就嬌小,根本敵不過膀大腰圓的曾萍。曾萍只要把她的身體壓過來,劉敏紅就動彈不得了。劉敏紅自以為她在這一片是“跳舞皇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F(xiàn)在這樣子,她死的心都有了。臉面丟盡了,索性就讓曾萍打死自己算了。劉敏紅把心一橫,也跟曾萍一樣罵罵咧咧,不依不饒。曾萍罵她什么,她就回罵曾萍什么。

        圍觀的人看得興致盎然,又是鼓掌,又是喝彩,連連叫著,打得好打得好。城管的人終于來了,把這兩個女人扯開??墒?,她們還在暗傳拳腳。城管的人生氣了,怎么,看我是城管的,瞧不起呀!你們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那好,叫110吧,你們到派出所蹲一晚去?兩個女人這才徹底停止了撕扯。

        第二天凌晨四點,艾湘梅就徹底清醒,再也睡不著了。

        艾湘梅索性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腦子跟漿糊似的,胸口憋悶得慌。她決定出去走走,透透氣。

        艾湘梅走到白馬湖畔廣場,看見一些人正在鍛煉。有人打太極,有人繼續(xù)著昨晚的交際舞。不過,跳舞的人已經(jīng)不同了。早晨跳舞的大都不及晚上跳舞的年輕。艾湘梅看著這群老頭、老太婆們,抬著僵硬的胳臂,僵硬的腿腳,像木偶一樣晃動著。舞者倒是樂在其中,不禁讓艾湘梅看著若有所思。

        這時,一個瘦高的老頭走到艾湘梅面前。這老頭干部模樣,也像知識分子,如果不禿頂,還算得上帥氣。他笑盈盈地對艾湘梅說,能請你跳支舞嗎?

        艾湘梅很是猶豫。眼前這個男人深情款款,很有些風度,她還沒來得及下決心拒絕,這個老頭就順勢上前一步,摟住了艾湘梅的腰。

        艾湘梅年輕的時候很喜歡文藝,曾經(jīng)還是廠文藝宣傳隊的。就是到了三四十歲,她這朵廠花也還是很紅的。廠里搞活動,跳交際舞,她是跳得最好的。在廠區(qū)內(nèi)外,不少會跳交際舞的帥小伙兒,都搶著做她的舞伴。不過,艾湘梅有二十年沒跳舞了。已經(jīng)是六十歲的老太太了,再跳起舞來,成什么樣子了?艾湘梅不敢想??墒?,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在跳了,那舞步,只要舞伴一帶,她就會。那個老頭邊跳著邊樂呵呵的,對艾湘梅的舞姿贊不絕口。

        艾湘梅的感覺也不錯,越跳越起勁了,她仿佛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旋轉(zhuǎn)呀,扭胯呀,挽花呀,什么動作都做出來了,做得還是那么輕盈,那么優(yōu)美。每支舞曲艾湘梅都沒落掉,跳了一早上。老頭像發(fā)現(xiàn)了寶貝,高興地對艾湘梅說,我一看你這人的氣質(zhì),就不一樣。你經(jīng)常跳吧?都在哪里跳呀?

        我二十年沒跳過舞了,今天是頭一回。艾湘梅不冷不熱地回答。

        老頭看著艾湘梅,目光灼灼的。老頭又感嘆說,我本來是有搭檔的,今天她有事不能來,我本想也不來的,這里的人哪,都有自己固定的舞伴,我來這兒,肯定要打單,怎么跳呀!可是呢,我又習慣每天一大早就出門了,不出門還真憋得慌……幸虧遇上你呀,我真幸運……你明天還來嗎?咱們還約在這里跳吧!

        那你的舞伴怎么辦?艾湘梅問。那老頭只笑笑,沒回答。

        晨練的人都散場了,倆人也該分手了,老頭意猶未盡,便說,我請你吃早點吧!就在前邊不遠,有家餛飩店,蠻好的,我常去。

        艾湘梅頗感意外,愣愣的,不知如何回答人家。艾湘梅這種清高而寡歡的氣質(zhì),讓這個老頭更加興奮,他更加堅定地邀請艾湘梅,說,去吧,我今天可真要謝謝你做我的舞伴呢。

        艾湘梅這才笑笑,跟著這老頭去了。

        這里的餛飩像魚兒,圓圓的頭白嫩嫩,但又微微透出一團粉紅色的肉餡兒;頭下是皮薄得透明的尾身,全浮在一碗湯水里。餛飩的作料,都是由顧客自己來放的。大案板上一字排開七八只大碗,里邊全是不同的作料。每樣作料,艾湘梅都舀了兩大勺。餛飩?cè)肟诨瑵?,輕輕一咬餛飩里那一點點肉星子餡兒,濃郁的滋味差點兒使艾湘梅暈過去。艾湘梅好久沒吃過餛飩了,她不僅把這碗餛飩一口氣吃完,連同碗里所有的作料和湯水,也都吃得干干凈凈。

        老頭看艾湘梅這種吃法,都傻眼了。于是,他問艾湘梅,要不要再來一碗?艾湘梅遲疑著,老頭就已經(jīng)叫老板再上一碗了,艾湘梅沒有客氣,她又照樣吃得干干凈凈。

        老頭奇怪,不禁勸道,也沒必要把剁辣椒和油湯都吃掉,這對胃不太好。

        我喜歡吃。艾湘梅說著,有一暈淺淺的笑。

        老頭作了自我介紹,他自稱是水利局的一名小干部,退休了,兩年前死了老伴。老頭看了看艾湘梅,便問,妹子還不到五十吧?

        艾湘梅不禁笑起來,覺得這老頭說話也太夸張。她說,我今年都滿六十歲了。

        那你的老伴兒呢,不陪你出來鍛煉?

        艾湘梅覺得肚子脹痛起來,打了個輕嗝兒。她說,我那老頭子失蹤了,失蹤有十年了。

        噢?老頭感到詫異。艾湘梅突然覺得鼻子里有股酸辣勁兒沖上來,惹得眼圈都紅了。不過,她還是強忍著淚。一大把年紀了,還這么容易感傷,艾湘梅覺得自己可笑。

        吃完早飯,走出早餐店,兩個老人又一同走了段路,才分手。分手時,老頭伸出一只手來。艾湘梅這回沒遲疑,也伸出手,握進老頭粗大的手中,老頭捏著她的手,她感到某種異樣??吹嚼项^的眼神不大對勁。她抿了抿嘴,不說什么,心里卻存著什么。

        艾湘梅一回到家,就直奔廁所,又拉又吐。

        艾湘梅拉的、吐的實在太多,恐怕不光早上那兩碗餛飩,就連同昨天吃的也一并拉、吐干凈了。艾湘梅一連跑了無數(shù)趟廁所,跑得腿都軟了。盡管已經(jīng)暈暈乎乎的了,可是那個老頭在他們最后分手時,把她的手握住的感覺,就像一只蚊蠅在叮咬她的心,艾湘梅感到惡心極了。

        艾湘梅覺得自己無地自容,老了老了,竟然晚節(jié)不保。不至于為了兩碗餛飩,就把自己的老臉賣了吧!可是,還是賣了。那個人是什么德性呀,真吃不了虧!艾湘梅憤懣地想著,他以為我會跟他搞?我不會跟他搞……我怎么會?我怎么這么倒霉?這世道怎么這么亂?都知道我兒媳是個什么貨色,在外邊野,勾搭男人。自己的男人滿足不了她,她就理直氣壯地在外邊亂搞。嗯,她本來就是個騷貨,年輕是這樣,老了也會是這樣??晌野婷纺?,艾湘梅不是劉敏紅!我是個老工人,是個良家婦女。丈夫失蹤十年了,十年來我不曾出去散過一次心,跳過一回舞,更不會做出找野男人這種荒唐事??墒乾F(xiàn)在算怎么回事?

        艾湘梅又吐了,吐出來,身體好受些,心里卻仍然不能釋懷。她越想越難受,越想越把事情想得復雜了,她鉆進了細如發(fā)絲又擰巴的思緒里,一根筋地折磨著自己的良心。

        她開始哭起來,越哭越傷心,埋起頭來全身直打哆嗦,哭聲越來越響。哭累了,她抬起頭,頭上是一片暈眩。她喘了口氣,又笑起來,笑得也是全身直打哆嗦。她笑得不能自已,仰天長笑,笑得喘不過氣來。接著,她又哭,又吐,又笑,又拉。她沒有喝酒,沒有醉,卻真像是醉了。她的整個身心像被揪起來,無形的利器直擊她的五臟六腑。那種疼痛,竟讓艾湘梅感到快意。

        艾湘梅撲倒在床上,扯著被單。肚子已經(jīng)空空的,連膽汁都吐出來了。可是,腹內(nèi)好像有臺絞肉機,絞得疼痛難忍。只要還剩下一口氣,艾湘梅也要哭,也要喊。老頭子呀,你滿意了吧!你報復我報復夠了吧!你回來吧!你就是死了,也該讓我知道呀!你離家的時候,兜里就揣著二十五塊錢,你能走多遠呀?你為什么不帶我走?你恨我?我不過是埋怨了你幾句,你就這么恨我?這么傷害我?傷害了我十年呀!

        艾湘梅哭呀,叫呀!十年來,壓在她心底里的話,一睜眼醒來,就在腦海里不斷嘮叨的話,這些話,像天天轉(zhuǎn)動的磨盤,不停地磨著她的心。艾湘梅的聲音沙啞了,她已氣若游絲??伤龥]有停嘴,一直在說。艾湘梅再也沒法沉默了,到死,她都要說……

        艾湘梅在心底里發(fā)誓,永遠也不去白馬湖畔了。想到這兒,她的情緒才稍稍安定下來。

        艾湘梅一大早去白馬湖畔廣場散心的時候,劉敏紅去了菜市場趕早市。

        劉敏紅一晚上也沒睡好,大清早就醒了。她把昨天在白馬湖畔跟曾萍打架的事,又思來想去了好一陣。劉敏紅最終覺得,還是得罪不起曾萍這個大姑子。

        昨天下午,老公曾凱剛出車,劉敏紅就跟她的相好去開房了。那個時候,難道曾萍跟蹤自己了?劉敏紅想到這里,驚出一身汗來。劉敏紅前腳出了賓館,曾萍就有可能后腳進賓館去搜集證據(jù)了。幸虧自己什么東西也沒落在賓館,幸虧自己一向仔細……可曾萍是個刁是非的婆娘,不能小看了她。

        于是,劉敏紅長嘆一口氣,去早市買了一條肥肥的魚,直接拎到曾萍的家里。曾萍不搭理劉敏紅,劉敏紅只好低聲下氣地賠不是,對曾萍說,大姑子,你原諒我吧,我下回不做了……

        曾萍沒好氣地說,你把魚拿走,我不要你這臟東西。你要是別人,我繞著道走,也不管你這破事。可你偏偏是我弟媳,我總不能就這么眼巴巴地看著你給我弟弟戴綠帽子吧!我知道你擔心什么,哼,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曾凱的。我還沒蠢到那份兒上。我瞞著你的丑事,是心疼我弟弟。曾凱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了,去年他大病了一場,為了省錢,為了掙錢養(yǎng)你和孩子,他把命都搭上了。你知道胃穿孔有多疼嗎?他連夜在高速公路上跑運輸,有多危險嗎?你還有沒有良心呀你?曾萍說得淚眼汪汪的。

        劉敏紅也哭得一塌糊涂,她覺得委屈,可是有苦倒不出。就算她能說出自己的苦來,也未必能在大姑子面前說得通。這時,手機鈴聲打斷了她們悲傷的情緒。劉敏紅從口袋里掏出小靈通,聽到她娘急切的聲音,劉敏紅的娘在電話里喊著,敏呀,曾一昨晚上沒回來,我今天去學校找他,老師說他曠課好多天了。他是不是回家了?

        劉敏紅的兒子曾一剛上初中,曾一平時都住外公、外婆家,因為離學校近。劉敏紅聽說兒子不見了,一下子慌了神,沖著小靈通吼道,你們怎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

        劉敏紅掛了電話,就要起身去找兒子,誰知腿一軟,重重地跌倒在地。劉敏紅一時情緒更亂了,哭嚎起來,叫道,我的兒呀!劉敏紅努力了好幾下,還是爬不起來。曾萍忙拉起劉敏紅,說,你這是干什么,又沒死人……

        失蹤了,全失蹤了……你的兒子,我的兒子,天哪,老天爺?shù)膱髴?yīng)呀……劉敏紅不管不顧了,撕心裂肺地哭起來。曾萍聽不得這個,忙叫劉敏紅閉嘴。

        你胡說什么?我兒子沒失蹤,他是去他爹那兒了。曾萍的話音剛落,又響起一片座機電話的鈴聲。曾萍想,可能是弟弟打來的,兒子有消息了。曾萍顧不上劉敏紅,就跑去接電話了。這時,劉敏紅似乎長了些力氣,踉踉蹌蹌跑出去了。

        曾萍拿起電話,只聽到一聲“娘呀”,曾萍的心立刻融化了。她嗆出淚來,喊著,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呀,你出去也不告訴我一聲。你快回來,別待在你爹那兒了。

        誰說我在爹那兒啦?我在武當山,我要學武術(shù),不上學了。娘呀,給我匯五千塊錢,有三千塊錢的學費,還有兩千塊錢的住宿費。我以為不要學費的呢,現(xiàn)在我口袋里只有五十塊錢了。你快點兒匯過來。

        你快點兒回來,你給我回來……母親的呼喚,對于一個剛長成的小男子漢,一點兒威力都沒有,這種聲音,只會招來他的厭惡。衛(wèi)佳不耐煩地說,我的學習成績反正上不去了,我已經(jīng)決定了,要把武術(shù)學好,要是學不好,我就不回來了。

        你給我回來,否則,我死給你看。曾萍已經(jīng)完全沒有理智了,她真有死的決心??墒牵瑑鹤尤话堰@當回事,他比他娘還要狠。他說,好,你不匯錢過來,先死的就是你兒子。衛(wèi)佳說完,就把電話撂了。曾萍愣了好半天,動彈的力氣也沒了,連黑眼珠子都成了死灰色。

        曾萍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想到兒子就算從她這里拿不到錢,也會向他爹要的。他爹什么都會滿足他。如果這樣,兒子的心肯定就會偏向他爹了。自己含辛茹苦喂養(yǎng)大的兒子,豈不是在一夜之間就被前夫搶走了?真是白眼狼,給錢就是爹和娘呀!偏偏曾萍沒有錢。

        曾萍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天,估摸著曾凱回家了。曾萍趕緊去找弟弟,想跟他商量衛(wèi)佳的事。曾萍在曾凱的家門口碰到了弟弟,曾凱正要出門。他跟曾萍說,姐呀,你的事先緩緩,我得馬上去救人呀!

        怎么啦?曾萍問。

        曾一打電游,都玩得昏死過去了。他現(xiàn)在在醫(yī)院,我得趕緊交錢去,否則人家醫(yī)院不肯上藥。

        那你快去,快去吧!曾萍忙讓了道,曾凱按著自己的胃,歪著身子,快步走了。

        曾萍走上大街,她感到恍惚,茫然地看著街景。人多、車多,人和車都在趕路,各不相讓,都要直奔自己的目的地。可是,曾萍的目的地在哪兒?她要去哪兒?她想去哪兒?她要過日子,日子里卻沒有爹,沒有娘,弟弟有他的事要忙,兒子甩手走了,老公更是不可靠,早沒影兒了。這就是現(xiàn)實,像夢魘。

        就在人都無處走,車也擠不開道兒的時候,從不遠處傳來吹吹打打的聲音,一陣鞭炮在一鍋粥的人群里爆響,火星子和濃煙,攪得人心驚肉跳。這輛制造熱鬧的大貨車,撞進了曾萍的視野。車尾上掛著死者儀容的大照片,再也難從曾萍的目光里拔出來。

        照片里的人,曾萍一眼就認出來了。他是爹的宿敵,那個姓陳的。陳蕓生死了!曾萍不知哪兒憋悶的一股氣,躥到了頭頂,曾萍的心,像地震,像海嘯。她的怒火迸涌而出。

        因為前方堵車,貨車正好停在曾萍面前。真是天意啊!曾萍飛快地跑到貨車的車頭前,使勁砸著車門。車上下來一個人,與曾萍怒目相視。曾萍認得,那人是陳蕓生的大兒子。

        你要干什么?陳家大公子沖著擋路的曾萍吼著,好狗還不擋道呢。

        你爹死了是不是?你爹死了?曾萍吼著,樂著。坐在貨車里的陳家人,全都緊張地看著她。

        曾萍擋在車頭前,喊,我爹被你爹逼走了,弄得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我爹是死是活。陳蕓生這個老東西,他有什么資格死后還搞得這么熱鬧?我要把他的臭名聲好好宣揚宣揚。不是都說惡有惡報,善有善報嗎?他憑什么壽終正寢?他憑什么有兒有女的為他送終?我爹是個多善良的人呀,被陳蕓生這幫老奸巨猾的人逼得走投無路?,F(xiàn)在我爹呢,他到哪里去了?你們把我爹找回來……

        貨車上又下來幾個人,對曾萍開始是勸。可是,曾萍哪聽得進去,越說越瘋起來,情緒激動得嚇人。她掄拳揮臂,不管不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大鬧。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送葬的貨車走不了,后邊的車也別想走。于是,后邊一長串車都在鳴笛,弄得震天響。陳家?guī)讉€大小伙子要把曾萍架走,曾萍豁出去了,又是腳踹,又是腿蹬,讓人近不了她的身。陳家人急壞了,要拉她。大伙兒沒拉動她,反被她的手指甲劃傷了胳臂。

        交警趕來,看到這情形,就對曾萍說,你別再鬧了,讓車過去。你還這樣,我們可要法辦了。你這是犯法,有意影響交通秩序,懂不懂。

        不懂,我什么也不懂,你把我爹找回來我就走。他們逼得我爹離家出走,他們家的老頭子使壞,叫我爹下崗沒活路。為什么他們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我們家就不行?

        又僵持了一段時間,曾萍還是毫不讓步。

        這時,曾萍感到無數(shù)堅硬的皮鞋頭,踢到她的心窩上。她正要反抗,突然又有一只手拽住她后腦勺上的頭發(fā),向堅硬的瀝青地面狠勁砸去。曾萍稍有遲疑,索性任由著額頭重重向地面撞擊。強烈的震蕩,讓曾萍一時間懵了。她被迅速推向路邊,就像一片輕輕的落葉。她感到自己的身子被無數(shù)雙手推動著,她像在浪濤里起伏著,然后被拋向漆黑的深淵。熱血從曾萍的額頭上噴涌,她還在不停地哭。只是,哭得不再如先前那么響亮了。

        曾老太走出家門的第三天,她還在外頭游蕩。餓了就站在小吃鋪子前,總有人會遞給她一點兒吃的。曾老太的眼珠子,呆滯的時間越來越久。她對于白天和黑夜的概念,也越來越模糊不清。

        曾老太的記憶,像蠶食一樣迅速地減退。她不記得兒子失蹤前跟她說過的話了,不記得自己還有兒媳婦和孫子、孫女,重孫子們了。自然,她更不記得回家的路。她連自己的名字也忘了。有時候,曾老太會突然驚悸。于是,她不停地念著“曾保國”,直到心跳平穩(wěn)。有時,她也不知道曾保國是什么??墒?,她告訴自己,一定要記住這個名字。

        有人問她,你要去哪兒?她回答,曾保國。有人問她,你住哪兒呀?家里有什么人呀?她也回答,曾保國。人家無論怎么跟她說話,她也只是一味地叫著——曾保國。

        曾老太大小便失禁了,也不知道。她拉了一天的屎尿,全積在褲襠里了。她只知道走,要走,不能停下。

        曾老太走進山里,天空飄起了雪花??匆娨涣兴驮彡犖?,她便追趕著。曾老太想,那里也許有曾保國。

        可是,她終究是趕不上人家的,眼看著送葬隊伍在天地一線中就要不見了。她一個趔趄,滾落到山溝里。厚厚的雪,掩蓋了她。

        十天后,人們才發(fā)現(xiàn)曾老太。那時,雪已融化,艷陽高照。只見她一身濕漉漉的,黑乎乎地躺在山溝里。未免太讓這春光如海的時節(jié)掃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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