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至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前這30年間，中國社會的政治運動接連不斷，涉及意識形態(tài)、各行各業(yè)，乃至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記述政治運動是涵蓋這一時段的首輪新方志記述中不能回避的一個重要課題。[1]至1998年底，全國已出版的省、地、縣首輪三級志書已達到3400余部。[2]迄今所見的學術(shù)界評論，普遍認為首輪志書對政治運動記述得不夠，其濃墨重彩地突出革命斗爭與輕描淡寫地“粗化”政治運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新方志以詳今略古為原則(以下簡稱“詳今說”)，標榜以存史、資政、教化為己任，為何對當代社會的政治運動這一社會現(xiàn)象記述不夠?如何不夠?由此應吸取什么經(jīng)驗教訓?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就是首輪修志套用了“宜粗不宜細”(以下簡稱“宜粗說”)作為記述政治運動的編纂原則。對這一情況的來龍去脈，值得作一次透析，以為后來治史修志者鑒。

一、“政治運動”的界定

政治運動是一個極具政治敏感性的題材，新方志是官志，編纂者特別強調(diào)記述政治運動的政策性、政治性。評析首輪志書對政治運動的記述，首先遇到的問題就是何謂政治運動。

1989年版《辭?！穼Α罢芜\動”釋為:“特指新中國成立后，開展的大規(guī)模的革命運動。如土地改革、鎮(zhèn)壓反革命、三反五反運動等。”[3]將政治運動定性為“革命”。10年后的1999年版《辭?！穼φ芜\動的解釋，恰恰刪去了事關(guān)性質(zhì)的“革命”二字。[4]這一定性及變化的大背景，無疑也制約著1989年至1999年這段時間修志人員對志書記述政治運動的思維定位及變化。而開始于1989年之前的首輪修志，多數(shù)完成于1999年之前，修志人員的思維定位當然是在1989年版《辭?！返恼J識之范疇內(nèi)。我們當然不能苛求修志人員的基本認識能夠大大超越這一歷史的局限。

然而，還有技術(shù)性的實際問題?！掇o海》將“政治運動”解釋為“大規(guī)模的運動”，并沒有把詞義說清楚，例如，愛國衛(wèi)生運動也是“大規(guī)模的運動”(當然也是革命的)，但顯然不是政治運動(雖然不能否認其發(fā)端帶有政治色彩)。由于對政治運動范疇認識不同，帶來了處理模式的多元化，正如黃勛拔所說，“有些運動，其主要內(nèi)容是經(jīng)濟領(lǐng)域的，由于有很強的政治性，被作為一項政治任務，并且采用一般政治運動的手段、方法，也被稱為政治運動。情況比較復雜，界定政治運動范圍有一定困難。貫徹婚姻法、禁煙禁毒、肅反審干、‘清理中內(nèi)層’、工業(yè)學大慶、農(nóng)業(yè)學大寨等等，有地方不列入政治運動，有的地方則列入”。[5]因此，有的志書將這類內(nèi)容標為“政事紀略”或“要事紀略”。這是后來讀志者應掌握的情況。

在實行一元化領(lǐng)導體制的社會中，由執(zhí)政黨著力組織開展的群眾性中心運動，很難說哪一個運動不帶有“一定的政治任務”。左開一認為:“建國后各種運動都帶有政治性群眾性特征，但運動本身的性質(zhì)狀況、規(guī)模大小、持續(xù)時間長短和影響程度等，則是有區(qū)別的。因此，不宜將所有運動都冠以政治運動頭銜，應該區(qū)分為兩大類。一類是重大政治運動。《中華人民共和國大事記》(1949—1980)(1982年6月新華出版社出版)政治類中，列有政治運動一項，包括‘三反’‘五反’運動、反右派斗爭、‘反右傾’運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文化大革命’五目。這些運動在《關(guān)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詳略不同地作了論述，特別是‘文化大革命’作為一個階段作了專題論述。據(jù)此界定政治運動是適宜的。另一類運動如土地改革、社會主義三大改造、‘大躍進’運動和農(nóng)村人民公社化運動、農(nóng)業(yè)學大寨、工業(yè)學大慶等等，雖以運動形式出現(xiàn)，但它們都屬于經(jīng)濟范疇，如果也作為政治運動納入政治部類，則歸屬不當(當然，作為黨領(lǐng)導的中心工作，又當別論);且與有關(guān)經(jīng)濟事項相脫離，也難以反映經(jīng)濟部類中生產(chǎn)關(guān)系變革，同生產(chǎn)力發(fā)展的關(guān)系。”[6]此議并未把問題說清，反而顯得有些曖昧，因為各種運動本來就都“帶有政治性群眾性特征”，既然“不宜將所有運動都冠以政治運動頭銜”，又提出運動“分為兩大類，一類是重大政治運動”，豈不是另一類是“不夠重大的政治運動”?

對“政治運動”界定不同，涉及記述的取舍。對此問題認識的不確定，反映在首輪志書中，就成為造成記述政治運動篇目設(shè)計與資料取舍各式各樣復雜紛呈的又一原因。

二、宜粗說的由來

首輪修志從一開始就確定了詳今略古，著重記述現(xiàn)代歷史和當前現(xiàn)狀，充分反映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立以來革命斗爭、社會變遷和社會主義建設(shè)的基本情況的編纂原則[7]，但在記述政治運動這一領(lǐng)域上，這一原則并未得到切實的貫徹。

首輪修志是在長期的思想禁錮和思想解放討論剛開始的特定歷史條件下啟動的，啟動之初，修志人員為了解決記述政治運動這一視為敏感而難以把握分寸的問題尋找出路和依據(jù)，理所當然地套用了鄧小平關(guān)于總結(jié)1949年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指示，具代表性的認識是:“從一九八○年開始到黨的十二大以后，中央領(lǐng)導同志從我國的全局和現(xiàn)況考慮曾多次發(fā)表講話，提出了‘宜粗不宜細’的精神，明確指出:‘對歷史問題，還是粗一點、概括一點，不要搞得太細?！貏e提出:‘關(guān)于‘文化大革命’這一部分，要寫得概括。’這些講話雖然是針對歷史(尤其是近代史和現(xiàn)代史)而言，但‘宜粗不宜細’的精神，同樣適用于修志工作……因此，在修志時，對于某些近代或當代，涉及群眾面廣、社會敏感性大的事件或人物，不宜詳述細寫?！盵8]從此，在接受“宜粗說”為記述政治運動基本的編纂原則的前提下，修志人員圍繞如何理解和運用“宜粗”原則討論不休，而又依據(jù)各自的理解自行其是。

在修志實踐操作中宜粗說與詳今說顯然存在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為了破解兩說不相矛盾的命題，論者各顯神通地提出各種各樣的理由，種種的論調(diào)中，最主要的是“例外”論和“兼容”論。

“例外”論稱:詳今略古“并不意味著一切遠的都可以略，也不意味著一切近的都必須詳。它們也有例外……古今都存在的事物，處于逐漸消亡的過程中，一般不宜詳近略遠。如階級斗爭，自從社會主義制度在我國建立起來以后，剝削階級作為階級已經(jīng)消滅，階級斗爭雖然還將在一定范圍內(nèi)長期存在，但已不再是社會的主要矛盾了。近廿多年來，我們或是將階級斗爭擴大化，或是人為地制造階級斗爭。這些歷史的資料，雖然應該通過多種途徑予以保存，但它們畢竟不是歷史發(fā)展的本質(zhì)和主流。也必須略記或留待后人去記”。[9]

“例外”論之牽強顯而易見:階級斗爭已不再是社會的主要矛盾是一種認識，二十多年間存在階級斗爭擴大化及人為的制造階級斗爭是一個史實，這兩者是兩碼事，志書應記述的是史實。再說，在“必須略寫”之外又有“或留待后人去記”的說法，則顯示了論者的不能說服自已，因此，就有把理由說得更為含混而又更為唬人的“兼容”論。

“兼容”論稱:宜粗說與詳今說“兩者既有矛盾的一面，也有統(tǒng)一的一面，而且有可能‘合二為一’地得到貫徹。這是因為無論是詳今略古還是‘宜粗不宜細’，目的都是為了促進四化建設(shè)，振興中華……如果志書上實錄詳記了某些當代發(fā)生的，但不應書的事件和人物，就會產(chǎn)生極不好的社會效果，影響干擾正常的社會秩序。所以，對這段歷史的記述一定要慎之又慎，切勿憑個人一時之喜惡，而妄下斷語，擅自取舍。為了判斷正確與錯誤，常常需要考驗的時間……我們應該允許某些人認識改正錯誤，有一個較長的過程。為了促使這些人早日轉(zhuǎn)化，志書應該與社會一樣，持配合等待的態(tài)度;但為了不造成后世追索材料的困難，筆者以為簡單地，卻又是極精確地粗略勾勒一下事件起迄和后果，還是十分必要的，而其中的經(jīng)過詳情則可暫時不寫或略述。這種記述只起‘立此存照’的‘備忘錄’作用——這是‘詳今’與‘宜粗’的辯證統(tǒng)一關(guān)系?！盵10]之所以大段引用這一論述，是因為其極具代表性地反映了當時的論者，是如何使兩個本來就不兼容的原則化為“既有矛盾的一面，也有統(tǒng)一的一面”，進而“‘合二為一’地得到貫徹”;使“某些事件和人物”，服從于先入為主的“不應書”的定論而不能“實錄詳記”，進而警戒“切勿憑個人一時之喜惡，而妄下斷語，擅自取舍”，“產(chǎn)生極不好的社會效果，影響干擾正常的社會秩序”，話說到這份上，則是大有不容異議之勢了。

這些論述極具代表性地反映了當時一些論者的邏輯，反映了正是在長期的政治運動的環(huán)境熏陶中造就的慣性思維與話語，具有一種以先入為主的論斷主宰實踐的強勢，要改變這種文風何其艱難。邏輯上的混亂，未能以理服人地真正解決認識上的問題，卻能夠為宜粗說的做法找到一種心安理得的支撐。

這種理論的“深化”還在各種研討中進行。1983年5月召開的全國縣志座談會上，如何記述政治運動成為討論的一個焦點，“明顯地存在‘主詳’與‘主略’之爭”，[11]有不同看法的“有的同志認為，1949年后的政治運動起到了左右全部社會生活，決定歷史進程的作用，簡略記述就是沒有盡到歷史的責任，也難以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修志要有膽量，只要事實準確，不應那么多的條條框框。如果只是把資料留給后人去處理，就失去了修志的意義。有的同志認為，把政治運動放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去寫，只寫事、不點名。具體寫法上，不應提宜粗不宜細，應寫全過程?！睍h紀要的結(jié)論卻是:“會議認為……在記述政治運動，特別是有關(guān)黨的挫折和失誤的記載，一定要注意從事實出發(fā)，從全局出發(fā)，從效果出發(fā)，不應憤筆妄書，授敵以柄?！薄霸趯懛ㄉ?，可采取宜粗不宜細，宜分不宜合，宜略不宜詳?shù)姆椒?。粗到把問題說清楚，細到不能損害黨的形象。至于把歷次政治運動放在大事記中記述，還是列入專志記述，各有利弊，不妨兩種方法并存，不必強求一致?！盵12]至此，宜粗說得到進一步的發(fā)展，演化為“宜粗不宜細，宜分不宜合，宜略不宜詳”的“三宜三不宜”的公式，將“粗到把問題說清楚，細到不能損害黨的形象”的論斷具體化。紀要肯定了用大事記或?qū)Ｖ居浭稣芜\動“兩種方法”，但并未提及兩者兼用，而是提出不必“強求”用專志記述政治運動，只用大事記記述政治運動的傾向是很明顯的。對“三宜三不宜”的肯定和倡導，對首輪修志的實踐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

三、宜粗說的推進

在宜粗說蔚成主流、幾成定論之時，修志界仍有異議。王復興提出:“幾年來，許多同志在文章和講話中提出，記載建國以來的歷次政治運動應遵循‘宜粗不宜細’、‘宜分不宜合’的原則。這幾乎已成定論。在此思想指導下，一些志稿對政治運動記載十分簡略，甚至僅在大事記中一提，使人無法看清運動的背景、經(jīng)過、結(jié)果和影響。我們認為，這樣記載是不合適的”。他以很大篇幅闡述理由，概括起來就是:宜粗說不符合詳近略遠的原則;不利于全面總結(jié)工作以吸取經(jīng)驗和教訓;不符合“存史”要求;與其他內(nèi)容詳略不協(xié)調(diào)。針對“粗到不損害黨的形象，細到把問題說清楚”的說法，王復興說:“這句話似乎很科學，很周到，實際上很含糊，并沒有把‘粗’和‘細’的程度說清楚，仍使人難以琢磨?！盵13]

對“粗”、“細”分寸的琢磨，是推行“宜粗”說必須解決的問題，非粗即細，不能含糊，著實讓實踐者為難，需要找出一個能夠堅決擺脫困惑于分辨粗細的出路，下述為典型一例:“有些同志認為‘粗到能說明問題，細到不損害黨的形象，不損害社會主義制度就是宜粗不宜細’。可是具體到某一個縣、某一個地區(qū)，怎樣確定‘粗’和‘細’的標準呢?又覺得棘手了。比方說《萬年縣志》對‘文化大革命’的記載，編者肯定是力圖貫徹《決議》精神，堅決維護黨的形象和不損害社會主義制度的。但出現(xiàn)了如下一些內(nèi)容:如運動初期縣里領(lǐng)導同志遭受批斗活龍活現(xiàn)的描述;造反派使用的肉刑種種及被用刑的例證記載;非正常死亡人數(shù)的統(tǒng)計等等。又如記載紅衛(wèi)兵串聯(lián)時，干部和群眾如何‘借機游山玩水’。諸如此類的內(nèi)容是‘粗’了還是‘細’了呢?萬年縣的同志肯定認為這已經(jīng)夠粗的了，而其他同志卻有些認為‘細’了。如此爭論下去，肯定還解決不了問題。因為‘粗’和‘細’是相對的”。“我們知道，新編縣志需要的是無產(chǎn)階級的實事求是的精神。而這種精神有別于封建時代的‘秉筆直書’。志家之筆，應該也必須為實現(xiàn)社會主義建設(shè)新時期我們黨的政治路線服務，為執(zhí)行和貫徹三中全會以來各項方針政策服務，如果是不利于黨的政治路線及各項方針政策的，盡管是事實也只好暫時不加記載，這不等于說假話。何況直至目前中央仍未對‘文化大革命’的每個細節(jié)作出細致的總結(jié)，我們又怎能自行其事，隨心所欲去記載呢?因此，只能概略地記述為宜……在目前情況下，歷次政治運動，特別是‘文化大革命’放在‘大事記’中簡單地概述就足夠了。[14]”在這種“中央仍未對‘文化大革命’的每個細節(jié)作出細致的總結(jié)，我們又怎能自行其事，隨心所欲去記載呢”的思維定勢下，杜絕了任何“細”的念頭，政治運動放在大事記中簡述的模式也就成為范式了。

對于等待論的詮釋似乎還不夠深刻，更有將集中記述還是分散記述政治運動上綱上線到成為事關(guān)“黨的形象”的原則問題:“為什么分散寫比集中寫為宜?……名副其實的政治運動，無非就是反右派斗爭、反右傾、‘四清’、‘文化大革命’等，而這些政治運動都有左的錯誤，‘文革’則更是登峰造極，集極左之大成。如果把這些政治運動集中在一起成章，沒有好處，有損于黨的形象?！盵15]還有將粗細之說疏理為:“一、重大的失誤既不能回避不書又不能詳細記述;二、能反映全貌的要細述，具體情節(jié)要粗略;三、同一事物中積極方面的要細述，消極方面的要粗略?！盵16]此論將記述政治運動分為“積極方面的要細述和消極方面的要粗略”，沿著宜粗說的方向是走得更遠了。

1984年6月23日至30日中國地方史志協(xié)會和《中國地方志通訊》編輯部召開新編五縣縣志學術(shù)討論會，會議對政治運動，特別是對“文化大革命”部分如何撰寫的問題展開了深入的討論。會上仍有“與會者認為，對歷次政治運動應如實記述。如對‘文化大革命’，要全盤否定就要有一定的分量，不能過簡。僅在大事記中記述局限性太大。記述政治運動應堅持實事求是的精神，不能搞客觀主義的‘秉筆直書’。對于‘三宜三不宜’的主張有重新研究的必要”。[17]會議紀要在反映眾說之后，仍傾向于原來的結(jié)論:“出席會議的大多數(shù)同志認為，對這個問題各地可根據(jù)自己的情況自行決定，不可能就任何細小問題，搞一個全國統(tǒng)一的標準;但總的來說，對歷次政治運動只宜敘其梗概，不宜寫得過細。至于是分散寫還是集中寫的問題，在不違反《決議》的前提下，各種形式都可嘗試。從目前情況看，把政治運動，特別是‘文化大革命’，放在‘大事記’中記敘較為合適?！盵18]盡管說了“在不違反《決議》的前提下，各種形式都可嘗試”，結(jié)論的傾向卻是明確的:“把記述政治運動，特別是‘文化大革命’放到‘大事記’中記敘較為合適?！边@一結(jié)論較之記述政治運動采用“專記”或“大事記”兩可說又退了一步。會上提出“有的事情寧可暫時不記，也不能在政治上出偏差”;還找到了繞開運動過程，從撥亂反正的角度去寫“文革”的路子。這些意見，對實踐的影響也是很大的。

四、宜粗說的認定

1984年是分散說與集中說爭論激烈化的一年，也是對兩說之爭的決斷起著決定作用的一年。

與理論趨向宜粗說的大勢已明同時，在實踐中仍有不少地方在按集中說行事，作出以專章記述政治運動的探索，并由此導致了嚴厲的批評:“不宜以大量篇幅集中記述。有的在‘政治編’中以五章四十節(jié)的篇幅，有的在‘社會主義革命紀略’內(nèi)用三十節(jié)的篇幅，集中地記述從當?shù)亟夥诺揭痪虐艘荒甑臍v次政治運動。這樣寫的結(jié)果，除與其他編章發(fā)生重復外，主要是:一方面新中國誕生以來，運動一個接一個(按原文注:如有的寫道‘……就在廣大干部和群眾還沒有一點喘息的時刻，“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便接踵而至……’)，而對每次運動又多是記述這樣那樣的錯誤，反映不出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和歷史發(fā)展的主流，難以體現(xiàn)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下人民當家作主，三十多年社會巨大進步的史實。另一方面集中接連地記述人民群眾、干部、知識分子和社會各階層人士，在歷次運動中所遭受的不幸，將會帶來不良的社會效果。顯然，這是不符合《決議》精神和四項基本原則的。所謂‘秉筆直書’，歷來都有其主觀目的性，都不能拋開政治而無所顧忌，我們也不能有聞必錄，有事必記。有些問題雖屬宏觀事實，但在取材和撰寫時，必須站在維護黨的利益的立場上，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分析鑒別，有所取舍……有的(將“文革”十年)寫成‘是反革命大破壞的十年，是空前浩劫的十年，是災難深重的十年’。如此等等。既不完全符合歷史的真實，也不符合《決議》的精神。所以，對于建國以來的歷次運動，應當堅持宜粗不宜細的原則，提倡《如東縣志》的寫法，不另立章節(jié)，散見于各有關(guān)編章，重大事件記入大事記?！盵19]

圍繞分散寫與集中寫的問題的爭論仍在繼續(xù)。也有人注意到只在大事記記述政治運動的不足，并意識到思想障礙其實來自修志界自身:“問題并不來自社會，而在方志界內(nèi)部?！薄啊母铩钱敶艘桓蠲舾械纳窠?jīng)，對于它的評價，不要說社會有分歧，就是修志人內(nèi)部也不一定能統(tǒng)一……我們?nèi)f年(縣)的做法是立專志記述，在政治部分設(shè)政治運動條，選輯了從清匪反霸土地改革到粉碎‘四人幫’這段歷史時期的十三次比較大的政治運動，文字量約三萬字，其中記載‘文革’的部分約八千字，對‘文革’從紅衛(wèi)兵誕生到粉碎‘四人幫’作了全面的記載。有人說:這樣集中太突出，主張分散。我們說，分在大事記里說不清楚，因為大事記一般是一句話或幾句話的，怎么能說清楚政治運動呢?就是說了，后人也不懂，有些詞匯恐怕到《辭?！防镆舱也坏降?，把這樣的文字留給后人有什么用呢?而且，把一個有頭有尾的完整的運動分得支離破碎，也顯得我們躲躲閃閃，我們說的政治運動并非都是錯誤的，錯誤的我們黨自己作了結(jié)論，早已遍告天下，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我認為，分散不如集中，以《決議》為準繩，下點工夫，努力把政治運動部分寫好。這樣反而顯示出我們共產(chǎn)黨人光明磊落，敢于依靠本身的力量正視和糾正歷史上的錯誤。我們現(xiàn)在需要研究的，不是如何回避，而是如何與《決議》保持一致，實事求是地把政治運動寫好。準確地反映歷史的真實?！盵20]

在這一年12月30日出刊的《中國地方志通訊》第6期上，登載了中國地方史志協(xié)會(該會負責中國地方指導小組日常工作)會長梁寒冰的文章，文中提出:“建國以后，黨領(lǐng)導的歷次政治運動，無一不是重大的歷史事件。地方志應根據(jù)《關(guān)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從地方的實際情況出發(fā)，把它編入‘大事記’內(nèi)。不僅易于體現(xiàn)‘宜粗不宜細’的原則，而且便于處理建國前后一些重大事件的相互連接，如土地改革運動等。歷次政治運動編入‘大事記’后，政治志可改為政法志或政事志?！盵21]隨后，1985年中指組頒發(fā)的《地方志工作暫行規(guī)定》第十一條規(guī)定:“新方志的大事記，要詳今略古，適當選擇當?shù)貧v史上的重大歷史事件記述，使讀者了解該地歷史發(fā)展的大致脈絡(luò)。關(guān)于建國以來重大政治事件的記述，要遵守宜粗不宜細的原則?！边@一原則的提出，是在大事記記述要求的條款中，無疑喻示了只在大事記中記述政治運動的意圖。宜粗說被全國修志指導機構(gòu)正式確認為志書記述政治運動的原則要求，對于這一原則的貫徹實施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五、新形勢下的爭議

粗細兩說之論爭的硝煙，并未因權(quán)威的定論和時間的推移而熄滅。進入90年代，隨著認識的撥亂反正和修志實踐的體驗，對宜粗說的爭議重起。有論者注意到:“目前，方志界在方志政治部類的記述中，關(guān)于堅持‘實事求是’與‘宜粗不宜細’的問題產(chǎn)生一些不同的看法……看來，似乎存在明顯的爭議:即‘實事求是’與‘宜粗不宜細’是一對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堅持‘宜粗不宜細’的原則就有悖于‘實事求是’”。想解決問題者還是竭力于找出調(diào)和兩者的途徑:“從‘實事求是’與‘宜粗不宜細’在方志中所占的地位來看，它們之間是領(lǐng)屬關(guān)系。”[22]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從“兼容”到“領(lǐng)屬”，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種“理論創(chuàng)新”，但是這種概念的游戲始終未能擺脫兩說不調(diào)和的窘境。

1992年10月在桂林召開的全國南片縣志稿評論會上，如何記述政治運動仍是一個討論的焦點:“一種意見主張獨立成章，以全面集中反映建國以來歷次政治運動的成績與失誤，以正確反映和總結(jié)正反兩方面的經(jīng)驗，有利于存史和借鑒;但多數(shù)同志認為:建國以來的歷次政治運動是人民政治、經(jīng)濟、文化生活中的大事，應列入大事記中，若單獨成章而不載入大事記中，則閹割了大事記的內(nèi)容，使大事記殘缺不全;若載入大事記中，則內(nèi)容重復，疊床架屋。同時，政治運動一詞，其涵與外延也欠明確，故主張不必單獨設(shè)章記述?！盵23]這一情況，反映了在大事記記述政治運動說已占主流的數(shù)年之后，宜粗說仍是困惑修志者的問題，仍在不懈地尋找出路。

于是，有人提出“既要敢闖‘禁區(qū)’，又要掌握分寸”，力求在“秉筆直書”與“宜粗不宜細”之間尋求解決問題的出路。[24]也有人在分散寫的前提下提出“精細相兼”的建議:“在《總述》中可勾畫一下本地區(qū)歷次運動的輪廓及其成績或危害與經(jīng)驗教訓;在《大事記》中可用編年體結(jié)合紀事本末體的方法，分階段記載其進程與重大事件(按原注:以上二者宜粗);在各專志中則可詳記其對本事(按原注:行)業(yè)的影響。如《教育志》記述‘文化大革命’，則可從學校管理、學制、課程、教材教法、思想政治教育與學生道德品質(zhì)、學習質(zhì)量、教師地位、師生關(guān)系、學校經(jīng)費與設(shè)備等各個方面來記述‘文革’對教育事業(yè)的損害，這些方面的記述可‘細’一些。這樣才能以令人信服的事實，證明了‘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正確結(jié)論，也達到了‘資政、教育、存史’的目的?！盵25]

上述各說還是力求在難以兼容的兩端中尋找其聯(lián)系點，擺脫不了討論的圈子，而在此一時期引人注目的是，出現(xiàn)了更為大膽的糾偏之議:“志書中的記述與黨中央對若干重大歷史問題做基本總結(jié)有不同的性質(zhì)和特點。正如《決議》對這些歷史問題的總結(jié)，不是為了反映歷史面貌，以作存史和決策參考之用;志書對這些歷史問題的記述，也不是要對黨的重大歷史問題作基本總結(jié)，給全黨和全國人民以遵循。兩者怎么可以混同起來呢?我認為‘宜粗不宜細’的原則外，還必須根據(jù)新方志的性質(zhì)和功能，全面、系統(tǒng)、深刻地反映當?shù)厝嗣裨邳h的領(lǐng)導下，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shè)所取得的偉大成就與遭受到的挫折，從而體現(xiàn)重要的歷史經(jīng)驗和社會主義發(fā)展規(guī)律。這才是新方志記述建國以來歷次政治運動的出發(fā)點。如果這個理解是正確的話，那么，我們應該糾正在‘宜粗不宜細’這個問題上的各種偏頗?！盵26]

綜上所述，首輪修志對記述政治運動的問題，有過甚多的關(guān)注和討論，“三宜”之論占了上風，但也有不同方向的思索。也因為其宜粗說的編纂原則與“存真求實”原則在實質(zhì)上的難以兼容，出版時間越往后的志書，在記述政治運動上越趨向于注重存史。但從總體上看，那些不同方向之思索和努力，已經(jīng)無法扭轉(zhuǎn)粗化政治運動記述的大勢，這才引發(fā)出社會各界尤其是學術(shù)界對此的詬病以及第二輪修志啟動之際眾所關(guān)注的補遺問題。1993年8月香港大學主辦的34屆亞洲及北非洲研究國際學術(shù)會議上，向與會中國學者提出的問題就有“這次中國大陸的新編方志為什么多數(shù)僅在‘大事記’中記述‘文化大革命’一類事件?”[27]陳橋驛說:“地方志當然應該記敘‘十年災難’，而且要記下在這場浩劫之中，地方上受損傷最嚴重的事實。假使地方志不記載‘文革’，或者與上一屆某些方志那樣，下筆唯恐及此，浮光掠影，用套話濫調(diào)，匆匆?guī)н^。新修方志不記‘文革’，或者在記載中敷衍了事，這實在是方志修纂者對當?shù)厝嗣窈妥訉O后代的嚴重失職，對于這樣的方志，則續(xù)修時應該補敘。”[28]黃勛拔指出，政治運動對國家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的發(fā)展和人民生活影響極大，“不寫清楚主要政治運動的情況，就不能說清中國1949年到1976年這個歷史時期的歷史?！盵29]“像‘文化大革命’這樣影響重大的運動，時間十年，寫幾百字怎樣能夠?qū)懬?嚴格說來，這是不負責任的。寫得太簡單，連我們這些過來人尚且看不懂，后來人怎么能看懂呢?太簡單，資料很少，借鑒、研究、教育的作用都不大?！盵30]邵燕祥指出“從我見到的有數(shù)一些樣本看，志書包羅萬象，由古及今，惟獨空缺了像‘文革’、反右、大躍進這些政治經(jīng)濟方面遍及千百萬人的群眾運動，以及三年大饑荒的情況和后果。有的輕描淡寫，一帶而過，有的則置若無睹，根本不提。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關(guān)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從未聽說明令撤銷;而上述史志刪夷史實的指導思想，明顯地背離了決議的精神，也與一個鄭重的黨正視歷史、總結(jié)經(jīng)驗的應有態(tài)度大相徑庭”。[31]這些嚴肅的批評不能不使人振聾發(fā)聵。

六、可貴的存史

必須指出，首輪的部分志書還是存下了珍貴的政治運動史料，其存史的方式，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采用較大篇幅容納資料

《增城縣志》設(shè)“‘文化大革命’與撥亂反正”卷。其第一章“文化大革命”一章九節(jié)，分解記述運動全過程，全章近2萬字。較具體地對該縣“文化大革命”進行情況作記述。

《陽江縣志》“重大政治運動紀略”編共五章:土地改革;“三反”、“五反”;反右派和反地方主義;“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四清”運動;“文化大革命”。全編約萬字，對各次運動記述較為翔實，且能夠反映一些地方特點。如“四清”運動批斗干部提出“層層剝皮，慢火煎魚”。[32]

這類設(shè)置專章并以較大篇幅記述政治運動的縣區(qū)志共有16部，占廣東省全部縣區(qū)志的17%。

(二)以典型細節(jié)說明問題

政治運動滲透到社會的各個角落，有的記述政治運動篇幅雖然不大的志書中，精心選擇了一些有典型意義的細節(jié)以反映運動的特點，反映了修志者的匠心。

《廣寧縣志·大事記》設(shè)有“要事紀略”。分為15個子目，其中1949年后12個子目，各記述一次政治運動。如“農(nóng)業(yè)學大寨”“割資本主義尾巴”，一些生產(chǎn)隊規(guī)定社員每戶養(yǎng)豬不能超過兩頭，人均養(yǎng)“三鳥”(雞、鴨、鵝)不能超過3只。[33]

《梅縣志·大事記》記述“縣委作出‘三天實現(xiàn)車子化’的部署，并派出500多名干部下鄉(xiāng)督促群眾趕制手推車，全縣群眾一哄而起，突擊制成8萬輛。但因質(zhì)量低劣，多數(shù)不能使用”。“縣委號召全縣干部群眾男的剃光頭，女的剪短發(fā)，把頭發(fā)用作肥料以‘消滅三類禾’。全縣干部職工、師生和部分農(nóng)民連日帶夜剪發(fā)”。[34]

(三)注重以數(shù)字體現(xiàn)狀況

對于政治運動的牽涉面及嚴重后果，通過列舉數(shù)字很可以說明問題。

《惠陽縣志》設(shè)“政事記略”篇。該篇“新中國”章下各次運動各別為一目，“反右傾”一目載:“據(jù)統(tǒng)計，參加整風運動的干部中，暴露的問題有40970條，其中攻擊‘三面紅旗’(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的18986條，攻擊黨的領(lǐng)導4311條，個人主義8269條，個人與黨的關(guān)系1240條，革命意志衰退220條，違法亂紀129條，腐化墮落24條，仇恨革命和黨的61條，階級仇恨33條，變天思想31條，重大政治歷史問題3條，反革命問題2條，其他問題7665條。此外企圖逃跑9人，企圖自殺13人，企圖暗殺1人，交出槍支1桿，有6人交出子彈?！盵35]

《云浮縣志》“要事紀略”記載:“1973年9月開展黨的基本路線教育，分5批進行，到1978年4月結(jié)束，全縣共斗爭‘階級敵人’1276人;批判‘搞資本主義’的重點人物545人，搞封建迷信活動的重點人物76人;清出外出搞工副業(yè)的社員3874人，‘自留人’(在家不參加集體生產(chǎn)勞動的社員)2374人;收回超量開荒地7620畝?！盵36]

(四)尊重客觀事實

社會現(xiàn)象是很復雜的，各地情況不同，有的志書注意到在記述上不套用公式，實事求是。

《廣州市白云區(qū)志》“郊區(qū)‘文化大革命’概況”一節(jié)中，述及“農(nóng)業(yè)學大寨”，“大搞農(nóng)田基本建設(shè)，先后建成李溪攔河壩、人和攔河壩、大源水庫、和龍水庫，并與花縣合作在從化良口興建總庫容近萬立方米的黃龍帶水庫。同時全面整治了排灌系統(tǒng)，大大提高了農(nóng)業(yè)的抗災能力。近郊菜田普遍用上自動噴灌系統(tǒng)和人工降雨機。同時開展蔬菜、塘魚、水果的高產(chǎn)試驗。在防蟲治蟲、推廣良種等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工業(yè)方面，郊區(qū)農(nóng)機一廠配合全區(qū)學業(yè)學大寨的步伐，開始批量生產(chǎn)工農(nóng)11型手扶拖拉機，年產(chǎn)量達8000臺，成為當時全省兩大廠家之一”。[37]

(五)翔實保留史料

在宜粗說占上風的氛圍中，仍有一些志書沖破極“左”思想的掣肘，在受到種種限制的條件下，仍然留下了一批較為翔實生動的資料。

《陽江縣志》記述大躍進中，“全縣把150多名‘右傾保守’鄉(xiāng)干部作白旗拔掉，集中在海陵鄉(xiāng)邊勞動邊反右傾，并撤換了3名鄉(xiāng)黨委副書記。從縣領(lǐng)導到基層干部大搞高產(chǎn)試驗田……平岡鄉(xiāng)黨委提出‘苦戰(zhàn)一秋，夫妻分床三個月;千帆出海，直搗龍宮要海肥’。海陵鄉(xiāng)甚至把食用海魚下田作肥料。新洲鄉(xiāng)黨委領(lǐng)導帶頭動員干部群眾剃光頭拿頭發(fā)作肥料，名曰‘剃上游頭’?！薄翱h委主要領(lǐng)導在附城鄉(xiāng)崗列高級社搞一塊2.4畝高產(chǎn)試驗田，深翻3尺，用三百籮大糞和大批綠肥作底肥，插秧用4寸×1寸的規(guī)格，由于底肥未腐熟，插下秧苗被沼氣燒死，晚稻黃熟期限又移植20多畝禾苗到試驗田，由于過密，不通風透光，要用鼓風機鼓風，用電燈代替日照，下玻璃粉作矽肥防倒伏，收割時‘放畝產(chǎn)超萬斤的衛(wèi)星’。”1959年，全縣糧食減產(chǎn)21.2%。[38]

《蕉嶺縣志·大事記》記載:“全縣3萬多人上陣，挖鐵礦，采煤炭，砍木柴。縣組織的‘勞動大軍’，開到藍坊、南磜、北磜山區(qū)，見樹就砍，大小林木全被砍光，社員稱這支‘大軍’為‘見殺大軍’”。[39](客家話“建設(shè)大軍”之諧音)記述很具特色。

上述例子，反映了首輪志書中對政治運動的記述并非一無是處。對于研究當代國史的專家，沙里淘金，還是可以有所收獲的。而這些志書能夠留下珍貴歷史鏡頭，與該志修志人員自覺的存史意識是分不開的，因而能夠在一定的程度上擺脫了宜粗說的束縛。

七、對實踐的思考

毋庸諱言，套用宜粗說的爭議和走勢，不僅直接影響著首輪志書記述政治運動的體裁形式，更直接影響著記述1949年后社會狀況的存真求實程度。以廣東省首輪縣區(qū)志為例，可見一斑。首輪修志，截至1991年4月，全國已出版了322部縣志，廣東省才出版了1部縣志，全部縣區(qū)志是在2000年基本完成的。但由于修志周期長，較晚出版的志書，啟動時間也大多在80年代中期，認識受宜粗說的影響較深。全省縣區(qū)志共93部，其中對政治運動只在《大事記》記述或分散記述的有38部，占總數(shù)的41%?？偟恼f來，只在大事記中或分散記述政治運動的內(nèi)容都很粗略;設(shè)置專門章(節(jié)、目)記述政治運動的，大多篇目亦是層次較低，記述內(nèi)容有限，不少評述不當;只有少數(shù)采用較大篇幅記述政治運動。首輪志書除了對政治運動記述不足之外，對與運動相關(guān)重要文獻的征集基本上是空白，也要盡量補遺。以“文革”為例，“文化大革命”中的大字報、小字報、表忠書、致敬電、批判書、請罪書乃至“革命”活動的照片，無一得到收錄，這些曾經(jīng)隨處可見的帶有明顯時代烙印的資料，成了恍若隔世的難得一見之物，在人們的記憶中亦日趨消失。至于1957年右派向黨進攻所持是何言論、1959年“反右傾、拔白旗”中的右傾“罪證”和“白旗”是什么，這些歷史更沒有在志書中保存下來。無論是存史、資政、教化哪一方面，都沒有起到志書應盡的歷史責任。

首輪志書在記述政治運動方面的經(jīng)驗教訓，說明了修志人的立場觀點以及思想認識，直接影響到志書的記述方法、記述內(nèi)容?！蛾P(guān)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結(jié)論》(簡稱《結(jié)論》)明確提出:“忽視錯誤、掩蓋錯誤是不允許的，這本身就是錯誤，而且將招致更多更大的錯誤?！斌w現(xiàn)《結(jié)論》論斷的全面科學，然而在修志實踐中，不少人對這段話就視而不見，說明在修志工作中清除“左”的思想影響并不容易?，F(xiàn)在回過頭來看首輪志書，凡是能夠較為真實客觀地記述政治運動的，首先是修志人員具有清醒的存真求實意識和秉筆直書的勇氣。國務院頒發(fā)的《地方志工作條例》第七條明確指出:“編纂地方志應當做到存真求實，確保質(zhì)量，全面、客觀地記述本行政區(qū)域自然、政治、經(jīng)濟、文化和社會的歷史和現(xiàn)狀?！边@種以存真求實作為志書根本的質(zhì)量標準的認識，體現(xiàn)了新方志的成熟，來之不易。

第二輪修志基本上是對首輪修志的續(xù)修，對政治運動的補遺應引起充分重視，應采取切實有效的補救措施(史學界正在興起的口述歷史，無疑有助于修志收集資料)，倘若將這一任務推給將來的志書，史實將隨著時間推移而模糊，資料收集的難度日益增大，離真實性也就距離越來越大。

今天在社會的轉(zhuǎn)型期中，復雜多變的社會現(xiàn)象，同樣需要修志人員以正確的立場和方法，全面、客觀地觀察和記述史實，同樣需要史家之長的史才、史學、史識和史德，才能使新方志不辱歷史使命。這也是回顧首輪修志這段經(jīng)歷的意義之所在。

[1]新中國的新方志編修活動是從1956年就開始，全國性的修志則自國務院科學規(guī)劃委員會地方志小組制定并向全國發(fā)出《關(guān)于新編地方志的幾點意見》而展開，由于這一階段所修的志書多未付梓，影響不大，故中國地方志指導小組將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全國性大規(guī)模修志活動稱為新中國首輪修志。

[2]郁文:《努力完成本屆修志任務，把新編地方志事業(yè)推向二十一世紀——在1998年全國地方志工作會議暨中國地方志協(xié)會常務理事會上的講話》，中國地方志指導小組辦公室選編《中國方志文獻匯編》，方志出版社1999年版136頁。

[3]《辭?！?654頁，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年版。

[4]《辭?！?下)4167頁，上海辭書出版社1999年版。

[5]黃勛拔:《方志編纂學論綱》 廣東人民出版社 2000年版 184頁。

[6]左開一《關(guān)于方志政治部類諸志編寫問題》，《中國地方志》1992年第1期。

[7]1985年4月19日中指組全體會議討論通過《新編地方志工作暫行規(guī)定》第一章第三條。方志出版社《中國方志文獻匯編》(上)1999年版274、275頁。

[8][10]袁文龍《“詳今略古”芻議》，《中國地方志通訊》1983年第2期。

[9]翟光:《試談新方志的詳略問題》，《中國地方志通訊》1983年第3期。

[11][17]諸葛計:《中國方志五十年史事錄》111、128頁，方志出版社2002年版。

[12]1983年《全國縣志座談會紀要》，載《中國方志文獻匯編》540頁。

[13]王復興《學習如東縣志》修訂本的體會，《中國地方志通訊》1984年第4、5期合刊。

[14]衛(wèi)家雄《淺談新編〈萬年縣志〉中幾個問題》，《中國地方志通訊》1984年第4、5期合刊。

[15]費黑《關(guān)于政治運動、人物編、文風等問題的幾點看法》，《中國地方志通訊》1984年第4、5期。

[16]鄭全忠(遼寧省溪縣人大辦公室)《關(guān)于縣志〈政治編〉應‘粗細適度’的芻見》，《中國地方志通訊》1984年第4、5期。

[18]《新編五縣縣志學術(shù)討論會紀要》(本刊編輯部)，《中國地方志通訊》1984年第4、5期。

[19]孫景悅:《為提高修志質(zhì)量需要注意的問題》，《中國地方志通訊》1984年第4、5期。

[20]徐斷達《淺議編纂〈萬年縣志〉中遇到的幾個問題》，《中國地方志通訊》1984年第4、5期。

[21]梁寒冰《關(guān)于編修新方志的幾點意見》，《中國地方志通訊》1984年第6期。

[22]陳文鳳《淺議“實事求是”與“宜粗不宜細”》，《中國地方志》1992年第6期。

[23]《全國南片縣志稿評議會》，《中國地方志綜覽(1949—1987)》，黃山書社1988年版135、136頁。

[24]熊耀才:《談政治綜述篇的設(shè)置》，《中國地方志》1989年第2期。

[25]唐志敬《談新方志篇目設(shè)置的科學》，《中國地方志》1988年第1期。

[26]甄炳昌:《關(guān)于建國以來歷次政治運動記述的幾個問題》，《中國地方志》1991年第4期。

[27]張仲熒《第三十四屆亞洲及北非洲研究國際學術(shù)會議參加記》，《中國地方志》1993年第6期。

[28]陳橋驛《〈中國地方志五十年史事錄〉序》第13頁，方志出版社2002年12月版。

[29][30]黃勛拔:《方志編纂學論綱》(廣東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184、189頁。

[31]邵燕祥:《獻疑三則》，《粵海風》2001年第6期。

[32]《陽江縣志》732頁，廣東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33]《廣寧縣志》58頁“大事記·要事紀略”，廣東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34]《梅縣志》53、54頁“大事記1957年”，廣東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35]《惠陽縣志》951頁，廣東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36]《云浮縣志》52—55頁，廣東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37]《廣州市白云區(qū)志》544頁，廣東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38]《陽江縣志》730、731、1017頁，廣東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39]《蕉嶺縣志》26頁“大事記·1958年”，廣東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