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在我18歲那年邂逅的。毫無征兆。悄無聲息。一眼便認出他是我生命中一直尋尋覓覓的那個人。那個對的人。
他會穿干凈的白襯衫,否則就是整潔得一絲不茍的黑色西服。不帶任何修飾。不粘膩。不拖拉。就如我和他之間一樣簡單。他有無比深邃的雙眸,那雙如豹子一樣犀利的眸子里面總是起著大片大片的霧,讓人看不清,也摸不著。他的眼神包含了他的一切思想?;虮В螂[忍,或幸福。我無法一眼就看清楚他的眼神正如我無法看透他的心。他永遠要比我高明。
他一直都比我高明的多。
他永遠都跑在我的前面,不近不遠。我卻永遠沒辦法抓住他。他也從來不會等我。我摔倒的時候他也不會過來攙扶我,而是站在原地叫我自己勇敢地站起來。而我終于成功的時候,他臉上幸福的表情比我還要多。我不能讀懂他,他卻完全了解我。我永遠要比他慢半拍。我還在為安妮寶貝書中的情節(jié)暗暗落淚的時候,他卻讀完了米蘭·昆德拉所有的著作。我還在沖著雀巢咖啡的時候,他卻能夠告訴我哪種品牌哪個年份的紅酒更醇正更美妙。我還在和小時候一樣任性撒嬌無理取鬧的時候,他卻能夠理性地分析所有的問題,卻能安排規(guī)劃好自己的將來了。于是我在他面前常常自卑。
我自卑。因為我的粗俗鄙陋軟弱無能。而他是個天使。潔白的羽毛。他有修長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比女孩子的還要好看。他長長的睫毛上偶爾沾上的淚珠會讓人心碎。他有卡其色的軟軟的帶著檸檬草香味的頭發(fā),它們在陽光下是那么溫暖干燥,讓人忍不住想觸摸。他掌心的紋路分明而清晰,右手的掌心里有一顆朱砂痣。那是我的至愛。最完美的是他的側臉的弧線,像天邊那道飛機云的弧線。優(yōu)美的姿態(tài)。難以忘懷。
我們常常對話。我們赤著腳,背靠著背坐在干凈的木質地板上。我的手邊有一杯摩卡,而他喝的是一杯純正的藍山。我告訴他我一天的經(jīng)歷,我的愉快,或者不愉快。我很軟弱,我很恐懼外面的世界,我總是受傷。我只有在面對他的時候才能夠感覺到舒服與自然,沒有任何防備與偽裝。我也不可能在他面前有任何隱瞞和欺騙。他總是靜靜地聽我發(fā)牢騷,有時沉默,有時冒出一兩句我早已爛熟的話。哪怕就是這樣,也會讓我心里好過很多??吹剿业奈蜔澜y(tǒng)統(tǒng)都會消失。
有時我們都不需要言語。我會坐在花園的秋千上翻著一本時裝雜志。而他安靜地靠在墻邊逗狗。我就那樣一直歪著腦袋看著他,看著午后的陽光不偏不倚剛剛好灑在他半個臉上,把他精致的臉龐映襯得更加無懈可擊。有時我會忍不住咯咯地笑出聲來,這時他會抬起頭對我微微笑然后繼續(xù)玩著他的狗。當月亮爬上來的時候,我們會肩并肩平躺在我們的榻榻米上。我們的房間里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因此月光灑滿了我們整間屋子,灑滿了我和他的身體。僅此而已。那是因為我們更無法承受失去時的那份生命之輕。這樣的相愛方式讓我們彼此都愜意極了。
事實上,他是個可悲的完美主義者。他愛攝影愛音樂愛繪畫愛電影愛文學愛旅行,愛著一切浪漫的奢侈的不切實際的東西。愛著所有我愛的東西。因此我們總是這樣合拍。是的,我們愛的這些小資的生活情調需要付出大量金錢的代價,所以我們常常在意大利餐廳喝完一杯88元的咖啡后發(fā)現(xiàn)只能坐公交車回家。并且用泡面來填飽可憐的肚子。我們是這樣可笑又可悲。
他是病態(tài)的,我常??匆娝诨▓@里尋找小昆蟲,然后把它們裝在塑料瓶里。然后蓋上瓶蓋裝滿水,讓它們逐一被水淹死。有時他會邪惡地笑,有時會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他心情大好或不好時會捉來小昆蟲肢解它們,他說看見它們黃綠色的血液翻涌而出時心底有一種莫名的快感也翻涌而來。他說當他拔下他們的翅膀或者雙腿時聽到的那一聲脆響仿佛是自己骨骼里的聲音,那么疼痛又那么親近。我看著他,并沒有詫異,我知道他只會和我一個人說這些,他在外面是個完美地無可挑剔的男人,只有我看到他的脆弱和病態(tài),但我并不介意,這并不妨礙我對他的愛,相反,我會更加覺得眼前這個男子的可愛。無可替代。
他很挑剔。太酸的太辣的食物他都拒絕。他和女孩子一樣喜歡吃甜食。然而他永遠都不會發(fā)胖。他常和我說在他小的時候每當他哭鬧的時候,他媽媽只要給他一顆糖或者一小塊蛋糕,他立刻就停止哭泣了。他對甜的東西天生有一種依賴感。很奇怪的。于是我每次經(jīng)過BREAK TALK的時候都會記得給他帶一塊提拉米蘇。他很愛吃那個??此澙返某韵辔乙矔M足地微笑。然后幫他擦掉嘴邊的巧克力渣。
他的左手手腕處有三道疤痕。那是他曾經(jīng)自殺的證據(jù)。曾經(jīng)的他黑暗脆弱又隱忍。他的骨子里有太多陰柔的東西。讓我不自覺地想靠近他。疼惜他。他自殺過三次。原因竟然是過度思考。每當他深入思考一個問題就會變得狂躁焦慮和絕望,所以他就選擇了自殺。這個決絕的男子啊,讓我沒有辦法丟下他不管他。我也離不開他。因為我看見我自己的手腕上分明也有一道傷疤。
我和他如影隨形了近四個春夏秋冬。我們可以說上一整天的話都不覺得累,我們也會好幾天都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累的時候知道對方就是自己的家。
他只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只是我身體里面的一個洞。只是另一個我。另一個更完美也更病態(tài)的我。我能感覺到他的存在。有時隱約有時強烈,我覺得我們是戀人又好似一個人。我能在其他男人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卻永遠沒有人能像他一樣完美又悲哀。所以我永遠沒有辦法在現(xiàn)實世界中得到理想的愛情,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所以寧缺毋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