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蠟燭”
那是你的命,你瘦削的肩膀在皮鞭之下變成紅色,
皮鞭之下的紅色,在寒冷的天氣里燃燒,
你猶如兒童般的手搬運(yùn)著鐵塊,
搬運(yùn)著鐵塊,并把它扎成了捆,
你纖弱的裸露的腳趾踩著玻璃,
踩著玻璃和流著血的沙子。
至于我,燃燒你仿佛一根黑色的蠟燭,
燃燒仿佛一根黑色的蠟燭,不敢祈禱。
1934.2
黑色的大地
我的國土與自由的大地的潮濕土塊
全已操勞過度,特別的黑色與良好的修飾。
它們?nèi)诳諝饬魍ǘ呦蛄己玫男∑璞忱铮?/p>
正在破碎,正在組成一個合唱隊。
早春的大地黑中帶藍(lán),
而翻地是和平主義者的工作。
這條傳聞被犁開來,顯露出一千個土墩。
了解這個,分界線里有些東西是無限的。
大地是一個錯誤,一把步槍的槍托,
堅定不移,無論你跪下哀求她多少次。
她用一把衰弱的長笛磨銳我們的聽覺。
她用一把早晨的豎笛凍結(jié)我們的耳朵。
大地的肥胖外殼這么愉悅地對抗著犁鏟
猶如大草原橫陳于四月的驟變之中。
敬禮,黑色的大地,強(qiáng)壯而又機(jī)警,
一種肥沃而黑色的沉默在工作之中。
1935.4
“在異鄉(xiāng)人之家”
我經(jīng)常俯視上等的后花園——
伊萬這個更夫在那里逡巡。
工廠區(qū)里,風(fēng)自由地顫動。
圓木小徑穿過沼澤,走了很遠(yuǎn)。
黑色犁開草原邊緣的夜晚
冷卻了微小的念珠的火焰。
墻后,壞脾氣的地主跺著
他的俄羅斯套靴。
這些地板華麗而彎曲,
它們就是這一層的棺材板。
我在異鄉(xiāng)人之家睡得多么糟糕,
我自己的生活并沒有靠近我。
1935.4
“我必須活著”
我必須活著,盡管我已經(jīng)死過兩次,
洪水泛濫,把半個城鎮(zhèn)沖出了它的心。
它看起來多好,快樂,惹人注目,
大地的肥胖外殼這么愉悅地對抗著犁鏟。
大草原橫陳于四月的驟變之中——
還有天空,天空是你的米開朗琪羅。
1935.4
“沃羅涅什”
讓我走吧,放回我吧,沃羅涅什:
你將刪除我或者失去我,
你將讓我墜落或者歸還給我。
沃羅涅什,你是一個突然的念頭,沃羅涅什,你是一只
渡鴉和一把匕首。
1935.4
“我的耳機(jī)”
我的耳機(jī),我的小告密者,
我將記住那些短暫的,甜蜜的沃羅涅什的夜晚:
一個聲音尚未喝光法國香檳
和午夜里來自紅場的警報……
地鐵怎么啦?安靜,保住你的秘密,
不要詢問花蕾是否脹裂……
克里姆林宮大鐘的報時聲
就是壓縮成一個圓點(diǎn)的空間的語言。
1935.4
“紅場”
是的,我躺在大地里,我的嘴唇蠕動著,
我所說的,每個男生都會背熟:
在紅場里,大地比其他地方彎曲得更急,
“志愿者”的勞動修理著斜坡。
大地比其他地方彎曲得更急在紅場里,
它的斜坡意外而擴(kuò)展,
滾向了稻田
為了與大地上最后的奴隸活得一樣長久。
1935.4
“曼杰施塔姆大街”
這是什么大街?
曼杰施塔姆大街。
多么顯赫的名字!
不管你怎么轉(zhuǎn)動它
聽起來都是彎的,不是直的。
它里面只有一點(diǎn)直線,
它的道德不是百合的白色
所以這條大街,
說得準(zhǔn)確些,這個大坑,
就是按這個曼杰施塔姆
取的名字。
1935.4
理發(fā)店的孩子們
我們依舊非常想著生活。
蝴蝶手掌狀的中國棉花
制作的外套與短衣依舊
在蘇聯(lián)的城市之間飛來飛去。
剪刀挪向最近的傷口
依舊收集著它們栗色的賄賂,
那些適度的厚重的頭發(fā)
墜向干凈的布制的餐巾。
那里有那么多無足鳥和燕子。
彗星并沒有給我們帶來災(zāi)禍,
這些明智的紫色的墨水
用攜帶星星的尾巴書寫。
1935.5.24
“卡瑪”
Ⅰ
眼睛變黑猶如城鎮(zhèn)跪在卡瑪河邊的
橡樹樁上。
燃燒的冷杉叢,隱藏與對抗
跑進(jìn)水中重變年輕的蜘蛛網(wǎng)。
水流沖擊著一百零四把短槳,
載著我們從喀山到切爾登起起伏伏。
就這樣我航行于河上伴隨著窗邊憔悴的窗簾,
罩住窗戶的窗簾和一顆燃燒的頭顱。
我的妻子和我五個夜晚一直醒著,
五個夜晚一直醒著,她獨(dú)自對付著三個衛(wèi)兵。
Ⅱ
眼睛變黑猶如城鎮(zhèn)跪在卡瑪河邊的
橡樹樁上。
燃燒的冷杉叢,隱藏與對抗
跑進(jìn)水中重變年輕的蜘蛛網(wǎng)。
水流沖擊著一百零四把短槳,
載著我們從喀山到切爾登起起伏伏。
木料,平民堆積,灌木燒灼,
坍塌仿佛機(jī)槍開火的聲音。
他們在托博爾渡口大叫。鄂畢就在筏子邊上。
河流的里數(shù)不斷上升。
Ⅲ
我走的時候望了望針葉樹的東邊——
泛濫的卡瑪沖刷著浮標(biāo)。
我本想爬上山脊點(diǎn)起一堆篝火,
但你幾乎沒時間保護(hù)一座森林。
我本想在這里定居——你理解么?——
在人們居住的值得敬重的烏拉爾,
還有我本想保管
這個穿著厚大衣的,瘋狂而平靜的土地保險箱。
1935.4-5
詩篇
Ⅰ
我不要揮霍
靈魂的最后一個便士,在暖房培育的青年們中間,
而是投身這個世界猶如一個擁有私人土地的農(nóng)夫
進(jìn)入集體農(nóng)莊——人民是善良的。
Ⅱ
我愛紅軍的厚大衣和它的褶皺,
一直伸到了腳跟,還有簡單而光滑的袖子。
它的破口仿佛伏爾加河上一朵黑色的云。
滿滿地掛在后背和前胸,
所以沒什么可浪費(fèi)的
夏天的時候它就會卷起來。
Ⅲ
一條受罪的針腳,一項荒謬的計劃,
隔開了我們。而今懂得了這些,
我必須活著,呼吸,長大,長成布爾什維克,
而且死前我必須變成美貌
一直活躍地與一些人游戲。
Ⅳ
想象著我怎么沖過
一個十二英寸深的騷亂,來自鄂畢和托博爾的
煙囪之煙間的親愛而古老的切爾登,
還有蛆和痰以及謊言與每一樣?xùn)|西,
仿佛透明夏日黑暗之中的一只公雞。
我沒有看見指控多米諾骨牌游戲的戰(zhàn)爭的結(jié)束,
不理睬檢舉啄木鳥的輕快的敲擊聲,
我跳進(jìn)我的思想之中。
Ⅴ
還有你,莫斯科,我的姐妹,這么輕,
當(dāng)你在第一趟電車響鈴之前遭遇
你的兄弟的懸鈴木的時候——
你弱于大海,一份扔掉的沙拉
木頭的,玻璃的和牛奶的。
Ⅵ
我的國度與我交談,
糟蹋,而且叱責(zé)我,不讀我;
但是當(dāng)我長大的時候,作為一個目擊者
它立刻注意到了我,而且突然仿佛一枚透鏡
把我置于海軍部橫梁的火焰之上。
Ⅶ
我必須活著,呼吸,長大,長成布爾什維克,
以發(fā)言為工作,不聽從我的內(nèi)耳,我的伙伴。
我在北極聽著蘇維埃機(jī)器的咔咔聲。
我記得每一樣?xùn)|西,德國兄弟們的脖子,
還有這個人,這個園丁和死刑執(zhí)行人,他用
羅蕾萊的丁香木梳子裝滿自己的空閑時間。
Ⅷ
我不搶劫,我不可憐,
僅僅是徹底地被淹沒。
我的琴弦拉緊猶如《伊戈爾之歌》。
窒息之后
你聽見我的聲音,這干燥而潮濕的
黑色的耕地——我最后的武器。
1935.5-6
“恰巴耶夫”
甚至魚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從潮濕的銀幕而來的
一種交談的方式。
交談的畫面接近
我,你和我們大家。
官員們以新的體制控制
并嘲弄陡峭而彎曲的損失,
然后,緊緊咬住牙齒之間致命的煙卷,
走進(jìn)平原巨大的陰部。
一個人聽見飛機(jī)低沉的
嗡鳴聲,燒成了灰。
用英國的馬的剃刀
把海軍將領(lǐng)的臉蛋兒刮凈。
我的國度,估量著我,重畫著我。
炎熱的奴隸之土多么美麗!
恰巴耶夫的來復(fù)槍走火了。
幫忙!放開!分割!
1935.4-5
“遮住我”
遮住海洋的我,奔跑的和飛出去的我,
僅僅允許我走在遼闊的大地之上,
你完成了什么?一個絕妙的結(jié)果:
你不能阻止我抖動的嘴唇。
1935.5
“贊美一個死去的女人”
贊美一個死去的女人是可能的么?
她疏遠(yuǎn)而且有力……
一股陌生的愛的力量把她帶進(jìn)
一個暴力的,炎熱的墳?zāi)埂?/p>
她堅硬的彎眉的燕群
從墳?zāi)癸w向我
并且訴說著它們已經(jīng)躺在
寒冷的斯德哥爾摩的床上休息。
你的家庭以你曾祖父的小提琴為傲,
它在脖子上多么美麗。
你張開猩紅的嘴唇
大笑,這么意大利,這么俄羅斯。
我懷念你不快樂的記憶,
野蠻的,狗熊俱樂部,米娘。
但是在雪中風(fēng)車的輪子冬眠了,
郵差的喇叭凍僵了。
1935.6.3-1936.12.14
“圣伊薩克”
圣伊薩克仿佛死者睫毛之上的冰碴,
而貴族的道路是藍(lán)色的。
手搖風(fēng)琴手的死亡,雌熊皮的大衣,
壁爐之中異鄉(xiāng)人的木柴。
火焰,一位獵手,駕馭
一群貨車,驅(qū)散著它們。
大地,這攜帶著家具的球,飛奔而來,
而鏡子扭曲了自大狂。
樓梯平臺的混亂和霧氣。
呼吸復(fù)呼吸并且歌唱。
舒伯特穿著配有凝霜的避邪物的裘皮大衣,
走動復(fù)走動復(fù)走動。
1935.6.3
“羅馬的夜晚”
羅馬的夜晚是沉重的鑄塊:
依戀著年輕的歌德的激情:
我將為此受責(zé),但是我不會就此失去:
那是法外的生活而且它有許多的深度。
1935.6
小提琴手
它們仿佛吉普賽人的皮帶奔跑著,
追蹤著手指修長的帕格尼尼,
一個打著捷克噴嚏,另一個跳著波蘭舞,
還有一個唱著匈牙利副歌。
安慰我,用你的演奏,
用驕傲的小小的不凡之人
你的聲音寬闊猶如葉尼塞河,
用小小的波蘭女孩,你的腦袋
堆著卷發(fā)的小山,瑪麗娜·姆尼什克,
我的小提琴手,你的弓滿懷疑問。
安慰我,用栗色的肖邦
和沉思的勃拉姆斯。不,停下。
代替安慰我,用充滿力量的野蠻的巴黎,
用粉狀的,汗?jié)竦目駳g節(jié),
或者充斥著家釀啤酒的輕浮而年輕的維也納,
用指揮的燕尾服,
用煙火覆蓋的多瑙河,用急流,
還有一曲醉人的華爾茲淹沒
從棺材直到搖籃。
演奏,直到我的動脈爆裂,
演奏,用你口中一只貓的腦袋。
那里有三個魔鬼,現(xiàn)在你是第四個,
盛開的花中最后的美妙的魔鬼。
1935.4.5-1935.7
“波浪后的波浪”
波浪后的波浪跑個不停,拍碎波浪的后背,
帶著一個囚徒的渴望沖向月亮。
年輕的忠實扈從的深度,
波浪的絕不停息的首都,
突然轉(zhuǎn)向而且抽打,在沙地之中挖著一條壕溝。
然后在空中,隨著暮色參差,
在一面尚未出生的墻上顯現(xiàn)雉堞。
滿懷疑問的蘇丹的士兵們
從泡沫的樓梯上滑落,驅(qū)散浪花并且使之分離,
寒冷的閹人帶著這只盛著毒藥的杯子。
1935.6-7
“我將舉行一個煙霧繚繞的儀式”
我將舉行一個煙霧繚繞的儀式:
在這貓眼石中,在我之前的流放中,陳放著
海邊整整一個夏天的草莓;
這雙倍坦誠的紅玉髓,
還有螞蟻手足情深的瑪瑙。
但對我彌足珍貴的卻是深海
單純的士兵——灰色而野蠻
沒有一個人喜歡。
1935.7
“飛行員”
我不會把租出去的灰塵歸還大地
猶如一只覆蓋著粉末的白色蝴蝶。
我要這正在思想的身體
變成一條街道,一個國家,
在那里擁有脊椎的,燒焦的身體
將會了解自己真實的長度。
暗綠的松樹枝的哭聲,
來自井口深處的花環(huán),
延長了生命和寶貴的時光,
靠在死亡一般的機(jī)器之上——
扯著紅旗的冷杉的鐵箍,
帶著字母基本知識的茂密的花環(huán)。
最后征集的同志們繼續(xù)
在粗糙的天空之中工作,
步兵默默地走過,
肩膀上扛著來復(fù)槍的驚嘆號。
那是千里挑一的反航空母艦的武器,
還有褐色的或者藍(lán)色的眼睛,
這人,人,混亂之中走過的人
誰會為了他們繼續(xù)做下去?
1935.春夏-1936.5.30
“不,不是偏頭痛”
不,不是偏頭痛而是遞過薄荷腦的棍子——
既非藝術(shù)的煩惱,也非令人愉悅的空間之美。
生命始于波谷伴隨著一聲潮濕的,喉音的低語,
繼續(xù)伴隨著柔軟的煤油的煙霧。
后來在一所夏天的房子里生命突然發(fā)出火焰,
沒人知道為什么,用一塊木頭的綠皮綁著仿佛
一團(tuán)紫丁香的光輝。
不,不是偏頭痛而是遞過薄荷腦的棍子——
既非藝術(shù)的煩惱,也非令人愉悅的空間之美。
向前,通過彩色玻璃,斜眼,受罪,我看見
天空恫嚇著仿佛一根短棒,大地仿佛一塊微紅
的寸草不生的補(bǔ)丁……
向前,我不記得,遠(yuǎn)處的每一樣?xùn)|西似乎都已折斷,
一股輕微的瀝青的氣味,看起來還有一股敗壞的
鯨油脂的氣味……
不,不是偏頭痛而是無性空間的寒冷,
撕開紗網(wǎng)的風(fēng)嘯聲和一把碳制吉他的噪音。
193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