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梁健為友,已逾二十年,初聞此君乃陰陽道中高手,少年出山,灑浪人間;再見則豐神俊逸,豪爽慷慨,雖稍遜燕趙壯士之雄氣,卻也具羅賓遜馬可波羅之神韻,最具特色的是他的生命有多長,青春也就有多長,私下我曾戲說他:你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詩人。海南島開拓時期,梁健任浙海實業(yè)總公司海南經(jīng)理。繁忙經(jīng)商時期,他竟飛赴杭州,包下幾輛轎車把所有朋友都帶上,繞西湖一圈,然后坐進一家酒吧,把著名的XO一瓶瓶打開,大家亂喝,當然傾國容顏也總是繞他而展,如此藐視物質,不久公司垮臺自是當然,俄而娶妻教育局長之女;俄而生子;俄而從浙江大地如水氣一般杳如黃鶴一去不返,妻急亂尋不著,憂傷且納悶,在武林廣場獨自喃喃:“君兜共存二元四,友人處又遍尋無蹤,能去哪里呢?”此一去,倏忽半年,忽一日長興縣公安局有電:長興一水田之中,一青年男子橫臥其上,已斃多日,面容腐敗,識其身材,似與安吉縣尋訪之梁健頗為相似,得訊后,其妻與保險公司老總毛先生(原安吉孝豐鎮(zhèn)委書記,我父親的安吉好友)立馬趕赴長興,認定為梁健,于是失蹤人員梁健一案乃從記錄冊上刪去,一公案了結。話分兩頭,卻道這梁健兜藏兩元四角,直奔天蒼蒼、野茫茫之新疆而去。途中無銀,便投身一煤礦深井挖煤,兩鼻孔烏黑之際卻也欣然路費已足。故昂然踏上國家之火車,終到達令他心怡的新疆大地。
又半年,某一日我忽收一明信片,片上曰:我在新疆牧羊,遍地草原一片羊,茫茫長天我一人,雖閑暇卻也寂寞,故正構思寫一百首短詩組合成的一部大詩,詩名曰:“我的國”,落款梁健,看后頗為欣然,又半月,再得一明信片曰“我已達濟南不久即可赴杭與你相見,‘我的國’已畢?!贝撕笃割^算他來,半月過去,一月過去,又無消息,一月半后早晨七點,忽有人叩門,開門,梁健也。他嘿嘿笑著,從肩挎之黃包中掏出一大疊整齊詩稿,封面赫然“我的國”。進門告曰,現(xiàn)在紹興一私立中學做書匠,校長頗為賞識。我信這點,因為半年后偶遇一人言及梁健,言他乃那所中學最優(yōu)秀之老師,并有眾多女生頗為迷戀他的授課風采,這點我也信,(因三年后有一女子與母一道竟找到我處,言及梁健,那姑娘眼中之迷離神情,實讓人感慨不已)。不久他又來杭,從此落腳杭州。也釋了眾多友人的心。聰穎莫過于梁健,不過半年,便在布燈設計上獨出風采,并獲中國燈光協(xié)會會員之資格,為省里省外好幾所體育場、舞廳及電視臺演播室設計燈光及音響調控。又過三年,路遇梁健供職之老板,言及梁健,贊許如壺口波濤,轟然不絕,并欲許之若干股份,使他更能大展拳腳。又過半年,此老板忽來我處找梁健,并告知已遍尋他父母及親朋家,均無著,我也茫然,老板心急意傷。一股非找到不可的意氣沛然于臉,問及有何因,言無因。就如此平白無故從大地消失了。其后也終無消息。
又話分兩頭,其時梁健著迷佛教,并入一寺院加入居士行列,老板找尋之際,正是梁健遍踏安徽九華山與高僧低和尚縱論佛學玄奧之時,不久又回杭,向我等展示其雙臂上烙下的兩行戒疤,并不食酒暈,我?guī)状我匀馐程糁?,均無動于衷,雖懷疑他私下或許大噴雞肉,但亦感嘆其意志之堅定。又半年,入浙江教育電視臺,忙碌于社會主義新聞事業(yè),一忙竟至四年,一日一友人來訪,問及梁健,詫然曰:“他還在教育臺嗎?看來這回收心了,不簡單。”沒想到話音未落,乃君又無故消失,不久又飄然而去,臺里幾次催他交接,均言好的,但終未見人影。
又半月,忽有一電話,言及有一家科學探險公司成立,全國第一家,副總經(jīng)理者,梁健也,專干攀巖鉆洞斗海潮之類讓人心驚膽寒之業(yè)務。某一日,相約幾友人加入其探險隊伍,鉆了桐廬一山洞,衣破五處,身留六道小傷疤出來,卻也欣然此行不俗。剛到營地,忽有當?shù)嘏?zhèn)長攜桐廬電視臺采訪,言專門來此荒山,要求與梁健公司合資開發(fā)桐廬之旅游資源,看來前景頗好,人生再世,彈知一揮間,但縱諳如此道理,真能做到灑浪人間者又有幾人?行文至此,想到我曾幾次說他思想不深,但反觀他身體力行如此,相比之下,自覺更加不堪俗庸。傳奇而來傳奇而去,梁兄一路好走。
錄詩兩首,以佐此文:
一缽即生涯,隨緣度年華。
是山皆有寺,何處不為家。
——蘇軾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六祖惠能
(2000年4月。以上據(jù)首發(fā)于浙江省教育電視臺新聞部《天線》雜志文略改。)
2003年12月補記:
從2000年4月到03年12月,又三年多如風吹過,那桐廬女鎮(zhèn)長也終于未能與梁健一同開發(fā)那大片的美好山水。而那家全國第一的科學探險公司的探險事跡卻頻頻在報上露面,閑時拿著報紙卻也很為梁健高興。這樣又半年,忽一日,探險公司老總一位著名的探險家來到我辦公室,問及梁健,我不免大詫:他不是你公司副老總嗎?老總吶言:是的,可是他走了。不見了。恩?又走了?再打電話,但終于停機。這樣梁健算是又消失了一次。又過半年,一位電視節(jié)目推銷員來電視臺推銷《中國古遺址》,并驕傲的談到,此節(jié)目乃一電視高手制作,極為可觀。問及姓名,道:梁健。梁?。『呛?,終于又找到你了,走筆至此,時間已是2002年。這樣,從02到03年,僅僅一年多,梁健又從一制片人做到了兩個部門主任的位置上。管轄著大小男女幾十號人馬。據(jù)說走馬上任的第一天,梁健宣布,每天早上八點打卡,制作間一律不準吸煙。我的天,這個紀律我的第一印象便是沖著梁健而來,但這又偏偏是梁健自己制定并身體力行??磥砹航∮钟凶兓?。
人生漫長本來指的是無聊和機械,但對于梁健來說,人生是只恐太過短暫。因為對于有如此豐富經(jīng)歷并不斷創(chuàng)造經(jīng)歷的梁健來說,明天的太陽真說不定會是完全不一樣的。
(不知以后還要補記些什么內(nèi)容,真是不可測。)
2010年1月30日說明:
梁健去世,很是突然,再看十年前文章,也是唏噓感慨。他喜歡傳奇,也喜歡虛構傳奇,他痛快喝酒,酒后寫詩,這都是我親眼所見。總體來說,梁健是個暢快生活,暢快說話的人,是一個完全生活在“現(xiàn)在時”的人,酒一喝,一高興,喜歡說話夸張和虛構些人生故事,這也是他不同于一般人的地方,以上文章中的挖煤情節(jié),就是他酒后高興時的言談。文章雖然根據(jù)他的言談這樣寫了,但具體確實還是有待考證的,這里做個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