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過世已有兩年。那堵墻,那些房,似乎隨著外婆的離開而慢慢沒了氣息。母親總說,外婆不在了,我們還得?;赝馄偶铱纯?。
這個午后,我得閑再去,看到外婆家房子前的場地已然變小、那棵桂花樹依然開花、那棵石榴樹依然結(jié)果,卻落寞無聲;而屋前屋后的雜草卻瘋長,我的心里突然就堵得發(fā)慌。打開蝕滿斑痕的古銅色門鎖,推開門,伴著“吱咯”聲,仿佛外婆的叫喚聲又會從我身后響起。
進(jìn)去,外屋是廚房。這個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坐在長形的四角凳上,那被歲月年輪磨得渾圓的凳邊,體貼得坐上再久,也不會讓你的屁股坐出壓痕。灶炕邊,還堆著一些做飯用的柴火;靠窗的墻邊,是竹制的碗柜和一個大水缸。從前我們回到外婆家,外婆總是一邊樂呵呵地笑,一邊急急忙忙生火燒水,再泡上一杯杯茶。我不好喝茶,卻好喝外婆泡的茶。那些新制的茶葉,是外婆種,外婆摘,外婆焙的。外婆知道我怕苦,總不忘在茶水里加些白糖,一杯茶,瞬間讓滿屋飄香,那無比的甘甜融入我的體內(nèi)。
外婆睡在右側(cè)的里屋,屋里的一切布置依舊,雕花紅床、素白蚊帳、粉牡丹的被面、花鴛鴦的枕巾……亦不知用了多少年。母親和姨們曾不止一次催外婆把新的換上。外婆說,太新的東西好是好,可就是叫她睡不著覺。說著這話時,外婆干皺的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微笑,我就看見母親的眼里有晶瑩的東西在閃爍。外公過世已多年,外婆早已習(xí)慣了守著那些舊東西入眠。
陽光從房間的窗口跑了進(jìn)來,聚集到那面老式的銅鏡上,光束泛著黃,折射在地上,寂然散開。
說起外婆的房間,還有一道顯目的風(fēng)景——佛像。那高高的木柜上,立著半米高的觀音娘娘,宮殿簾、荷花燈、燭臺,還有許多供奉的糖果。外婆在的日子里,屋子里和著縷縷青煙,和著外婆用方言念的一段段經(jīng)文,還真透著幾分仙氣。只是,很多時候也苦了我們,假期里,我們幾個貪睡懶覺的表兄妹每天都會被外婆喚著早起,待大家認(rèn)真洗漱后,就跟著外婆在佛像前跪下,外婆開始誦經(jīng),一首終了再一首,直跪得我們的雙腿發(fā)麻??善婀?,年邁的外婆怎么就能堅持呢?我們這些小鬼相互使著眼神,只等起身,卻又誰也不愿先開口。
可就是這樣誠心朝拜神佛的外婆,卻在84歲時死于非命。那是一場車禍,我沒有親眼目睹,事實(shí)上作為她的兒孫們,誰也沒有親眼看見。罪魁禍?zhǔn)滋右?,車禍發(fā)生的第三天,警方聯(lián)系上了留守在村里的老實(shí)巴交的二舅舅,讓他去認(rèn)人。二舅舅一邊趕往醫(yī)院,一邊通知我母親;母親一邊趕往醫(yī)院,一邊再把消息告訴大姨和幺姨。很快,在杭州某大學(xué)任教的大舅舅也開始往家趕。沒到醫(yī)院前,我們都屏住呼吸,不敢也不愿流下眼淚。多善良多健康的外婆啊,誰忍心把她撞倒且見死不救地逃跑呢?可事實(shí)總歸是事實(shí),我們誰也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改變它。外婆走了,光頭、干瘦,病床上的她再不是我熟悉的那張臉。聽醫(yī)生說警方在把外婆送去搶救時,外婆還曾睜開過眼睛,但時間晚了,早過了最佳治療的時間。醫(yī)生后面說的話,模糊在我的耳邊。在與死神斗爭的時候,誰也沒有陪在她的身邊。我們誰也不知道那一趟外婆進(jìn)城是要往哪里走,是要上哪里去……現(xiàn)在想起來,心口仍硬生生地疼。
地上的光影已移上墻角?;剡^神,我從里屋出來,有個黑忽忽的東西突然與我搶道,定睛一看,是一只蟑螂。外婆早已不在,又能怎樣?我在廚房用舊鐵盆從水缸里舀了水,用手捧著洗起臉來,水是清澈的,想來是母親或者姨們來換過了。
“嘩嘩嘩——”后窗傳來竹林的聲響。通過窗子,可以看到那片竹林的動靜。竹林越來越茂盛,一陣山風(fēng)吹來,竹枝竹葉飄搖不停。
這個午后,我,在外婆的空房里想外婆;竹林,在沒有外婆的日子里守護(hù)著外婆的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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