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道
霍大道,陳州魯臺霍營人,原名銀娃,四歲時,父親受人陷害,被捕入項城縣監(jiān)獄,因無錢營救冤死獄中。后隨母親過活,家庭更加貧苦。因生活所迫,弟弟不滿周歲就被人抱走收養(yǎng),剩下母子二人討飯度日。后來母親改嫁,銀娃跑到魯臺鎮(zhèn)舅舅家求收留,不想妗母斷然拒絕。萬般無奈,他只好給財主家放牛。十歲那年,與人跑到漯河,靠扒火車賣煤掙錢糊口。
大概是去漯河的第二年,他考進了漯河丁莊高老九的“小窩班兒”,開始了演藝生涯。師傅給他取藝名霍大道,囑他要在演藝大道上永遠不停步,成為名角兒。霍大道牢記師傅教導(dǎo),起早貪黑,苦練基本功。也可能他有獨特的藝術(shù)天分,模仿力極強,學(xué)甚像甚,學(xué)誰像誰,尤其是記憶力更是超群。雖不識字,但記臺詞又快又準。一個唱本,經(jīng)師傅口傳一遍,即可排練演出。十五歲那年,他開始登臺演唱,頗得觀眾好評。有一年,丁莊“小窩班兒”在陳州太昊陵廟會唱戲,霍大道主演《斬穆成》,因其唱做俱佳,使整個廟會為之轟動。他幼時善演小生,成年后主演黑白須生。眉眼功、髯口功、水袖功、帽翅功在整個窩班中皆高人一籌。又加上他嗓音洪亮、音質(zhì)好,所以觀眾送其雅號為“夜聽五里”。據(jù)傳他的高亢拖音,一氣可在老式舞臺上唱轉(zhuǎn)三圈,使不少觀眾為之傾倒。在丁莊戲班時,每到一地,都點名要他主演。有一次在西平演出,霍大道因故未到,戲主當眾宣布戲價減少一半。第二天,大道趕到,戲主又急忙張榜恢復(fù)全價,而且場場爆滿。
令人想不到的是,霍大道技藝高超,雖為丁莊窩班兒爭得不少榮譽,但也因此惹惱了一些“同行冤家”。一天晚上,小窩班兒在周家口與人對戲,霍大道正在后臺化妝時,突遭一名歹徒槍擊。虧得那歹徒打偏了,子彈從耳邊擦過,他才幸免一死。從此,他便離開了漯河,回到了陳州老家。
當時陳州城里有一個王家班,號稱“娃娃班”。班主叫王二周,久聞霍大道大名,聽說霍大道離開了漯河回了老家,忙派人去魯臺霍營下請?zhí)?/p>
霍大道進了陳州娃娃班后,仍然掛頭牌。因為他在陳州爆響過,眾人都還記得這個“夜聽五里”。只是那時候還不知他是陳州人,現(xiàn)在榮歸故里,自然更受家鄉(xiāng)人的愛戴。那一年霍大道已二十五歲,但還未成家。娃娃班班主王二周的大女兒叫王丫丫,也是團里的頂梁柱,年方二十,長得端莊大方,與霍大道一見鐘情?;舸蟮老脒@大概就是緣分,沒想在這兒等著。若不是歹人打黑槍,自己怕是也舍不得離開丁莊戲班。這一槍打得好,想必是催我回來見丫丫的。王二周自然喜歡這門親事,當下就給二人定了終身。
可令人料想不到的是,為此卻差點兒釀成悲劇。
陳州城的駐防司令姓丁,叫丁大牙,五十大壽那天,請了戲班子祝壽,一眼就看中了在《打金枝》中飾演皇姑的王丫丫,當下就派人前來提親,要納王丫丫為五姨太。
來戲班兒提親的人不但帶來了很厚的聘禮,而且還定下了迎親的日子。抬聘禮的怕是一個班,全副武裝,帶隊的是一位姓馬的副官,手中握著匣槍,對著王二周一點一點地說:“就按丁司令說的辦,有一點兒差錯,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戲班的人一時間都嚇傻了,怔怔地互望著,連大氣都不敢出?;舸蟮澜?jīng)過打黑槍的驚恐,更是害怕。讓人想不到的是,王丫丫卻不懼,她對霍大道說:“你我由父母相許又有媒約簽訂,我就是你的人!你說怎么辦?”霍大道雖然在戲臺上能演英雄豪杰,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由于受挫折太多,像是早已沒有了反抗精神,他哭喪著臉對王丫丫說:“我也不知道怎么辦?”王丫丫望著他,很認真地說:“依我說,咱們馬上結(jié)婚,然后你帶我遠走高飛!”霍大道連忙擺手說:“不行不行!若那樣,會給班主和大伙留下禍端的!”王丫丫想想也是,又說:“這樣吧,你我拿著婚約去丁大牙那里走一趟,就說我們已經(jīng)訂婚,他晚了一步!”霍大道一聽要他去見丁大牙,臉色更白了,連連地說:“不中不中,那不是讓你我自投羅網(wǎng)嗎?弄不好,他敢一槍將我打死,留下你和他拜花堂!”王丫丫很不滿地望了霍大道一眼說:“這不中那不行,難道你就看著別人把你的媳婦奪走!”霍大道長嘆一聲,無奈地說:“我真的沒一點兒辦法!”王丫丫這才看出霍大道是個軟蛋,回首對父親說:“你怎么能將我的一生托付給這種軟骨頭?”王二周見霍大道在這么多人面前沒說一句硬話,也覺得沒面子,問霍大道說:“大道呀,你咋連舞臺上那點兒英雄氣也沒有呀?”霍大道為難地說:“大伯,這畢竟不是演戲,咱們身在狼窩,周圍全是荷槍實彈的士兵,怎能當戲演?剛才丫丫那些話簡直就和演戲的戲詞兒差不多,如果我順著竿子隨她,不但不解決實際問題,怕是只能煽起眾人的憤怒,然后再去拼命,惹來殺身之禍!事實上,現(xiàn)在最危險的只有丫丫一個人,至于我,丁大牙壓根兒不知我和丫丫的事兒,所以我也就沒什么可擔心的,人在這種時候,我認為軟一點兒比硬一點兒好,因為硬了容易引起莽撞,只有軟一點兒才能動心思,用智斗!”王丫丫白了霍大道一眼說:“你別為自己的害怕開脫,用智斗,你怎么斗?”霍大道不理丫丫,仍然問王二周說:“大伯,你以為這丁大牙最怕誰?”王二周想了想說:“我想他應(yīng)該最怕吳大帥!”霍大道點點頭說:“大伯說得對,若是吳大帥一句話,他就不敢再動丫丫的念頭兒!可惜,吳大帥在鄭州,離咱這兒太遠。再說,咱們也不認識他,他也不會替我們說話。你再想想,除去吳大帥,在陳州一帶,這丁大牙還有沒有可懼的?”王二周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怕是沒有了!”霍大道試探地問:“陳州縣長他怕不怕?”王二周說:“他是武的,縣長是文的,這年頭,是文怕武,哪有武怕文之說?”霍大道此時像已恢復(fù)了正常,沉默片刻說:“看來,這丁大牙最懼的應(yīng)該是不怕死的!”王二周不解地問:“你這話怎講?”霍大道望了眾人一眼,說:“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這個時候有個不怕死的人將丁大牙殺了,事情不就了結(jié)了!”王丫丫一聽這話,譏諷地問:“就你那膽,還敢殺丁大牙!”霍大道看了看王丫丫,正經(jīng)地說:“讓我現(xiàn)在去殺丁大牙,我的確不敢,因為他的司令部把守甚嚴,怕是我還沒到跟前就玩完了!咱不能莽撞,應(yīng)該用智慧殺掉他!但有一條,你們要聽我的指揮?!蓖跹狙静幌嘈诺貑柣舸蟮勒f:“你真的要殺丁大牙?”霍大道說:“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如果我不殺掉他,他就會搶走我媳婦,讓弟兄們瞧不起,更讓你瞧不起。那樣,還不如死了!”王丫丫一聽霍大道為自己命都不要了,很是感動,淚水當即就涌了出來,哭著對霍大道說:“剛才我是錯怪了你!但我也不想讓你為我而死,能不能有別的辦法?”霍大道說:“你要知道,現(xiàn)在已沒有人能救我們,除非你答應(yīng)去當他的五姨太!”王丫丫抹了一把淚水說:“我認死也不會從他!今生今世,除了你,我決不會再嫁二人!如果你死了,我馬上就與你一同赴黃泉!”
霍大道看王丫丫對自己忠貞不移,更是感動。他先與王二周等人說了自己的計劃,接下來又布置了一番,單等天黑以后行動。
夜戲還未開始時,那個姓馬的副官果然又來后臺催婚?;舸蟮酪皇寡凵?,幾個武功演員上前就將那副官捉了,先下了他的槍,又堵了他的嘴巴,然后扒了他身上的軍裝,將他綁了個結(jié)實,搗進了一個大戲箱里。霍大道穿上那副官的軍衣,先學(xué)著那副官走了幾步,然后又模仿那馬副官的聲音說了幾句話,問眾人說像不像。眾人都說像極了,霍大道這才與眾人告別,直去丁大牙的司令部。
那時候,丁大牙正在司令部里等候馬副官的消息,霍大道模仿馬副官的聲音喊了一聲報告,然后就佯裝匯報情況走近了丁大牙。那時候陳州還未有電,司令部里點的是美孚油燈。又加上丁大牙雙目已花,他光聽聲音很像,身影也像,卻萬沒料到自己的心腹已易了人。待他明白過來的時候,霍大道已將一把匕首扎進了他的心臟,然后又將他伏在桌子上,像是睡著了一樣。一切完畢,霍大道這才大大方方地走出司令部。
回到戲班里,臺上的戲已經(jīng)開演。他急忙將軍衣脫下,給那個馬副官穿上,然后將他押到一個背處,用手槍對著他的太陽穴摳動扳機,最后又將手槍放在他手里,制造出一個自殺的現(xiàn)場,這才悄然離去。
到了后臺,又急急化妝穿戲服,趕巧輪到他上場演出,一切做得可謂是滴水不露。
第二天一早,丁大牙被馬副官刺殺的消息不脛而走,傳說各種各樣,最有力的說法是那個馬副官與丁大牙的一個太太相好,被丁大牙發(fā)現(xiàn)。馬副官怕丁大牙報復(fù),先下手為強,殺了他的上司,然后又畏罪自殺。省城為此還派人調(diào)查,當夜守防司令部的兩個衛(wèi)兵作證說,他們親眼看見那天晚上馬副官進了司令部,自從他離開之后,再沒人去過——兇手是他無疑!
那時候,娃娃班早已去了外地演出。雖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但眾人仍是余驚未消。尤其是霍大道,更是心有余悸。他對眾人說:“如果那一天我殺不死丁大牙,回到后臺那個馬副官又在戲箱里被悶死了,我們該怎么辦?”
眾人說:“沒辦法!”
霍大道長嘆一聲說:“看來,這一切都是天意!是上神救了我們呀!”
從此,娃娃班每到一處,總是先進廟拜神。
陳天行
陳天行是陳州臨蔡人,在周口專做豬鬃生意。
據(jù)傳豬鬃加工業(yè)源于天津,大概是清道光三十年,外商開始在天津收購豬鬃,從此,就應(yīng)運而生了豬鬃加工整理工業(yè)。由于豬鬃是制刷工業(yè)的主要原料,在工業(yè)、軍事、科研上用途廣泛,很快就成為了大宗出口物質(zhì)之一。
豬鬃制銷業(yè)務(wù)屬于半手工半商業(yè)性質(zhì),一般先向山貨行購進毛料,也稱為豬鬃或毛貨,經(jīng)人工梳洗,將毛貨加工整理成純貨,按不同尺寸、色澤配成各種花色規(guī)格運銷國外。外國人對河南的豬鬃特別感興趣,據(jù)1933年版《現(xiàn)代中國實業(yè)》記載,我國豬鬃產(chǎn)量以西南各地及長江以北的豫、陜、甘等為最多,由于地區(qū)氣候差異,以及飼養(yǎng)的原因,南方鬃短細,北方鬃粗長色黑,尤其以河南產(chǎn)鬃毛為最佳,具有鬃毛油潤、富彈性、鬃身挺直、耐彎曲、耐旋回、耐高溫等特點。
清末民國初年,鄭州平漢、隴海鐵路通車后,因周家口距漯河較近,又是水陸碼頭,天津商號“公興存”便在褲襠街設(shè)一分號,專司收購當?shù)丶爸苓吙h市的豬鬃運往天津。本地人仿效天津?qū)ωi鬃的整制方法,也開始收購加工,陳天行就是這時候開始做起豬鬃生意的。
開初的時候,陳天行多是到豬市掛片收購,碰到數(shù)十斤的賣家,便為大宗買賣。后來他就在豬市不遠租了門面房,近郊農(nóng)民就開始提籃送貨,一般只有幾斤重。再后來,陳天行就雇人下鄉(xiāng)收購,到春節(jié)旺季,可收萬斤以上。那時候,經(jīng)營豬鬃的代理洋行在商丘出現(xiàn),日商的三井洋行也盯住豫東這塊寶地,也在周口安了分公司,收購棉花的同時,也大量收購豬鬃轉(zhuǎn)運。
陳天行的豬鬃加工廠在沙河北關(guān)帝廟附近,忙時雇工達幾十人,原來專供“公興存”,后來貨源增多,便將加工的半成品直接供給外商。當時外商在漢口也設(shè)有洋行,因周家口距漢口不是太遠,所收價格又高,陳天行就直接將貨運到漢口,先用船運到漯河,然后裝火車去漢口。也就是說,陳天行在經(jīng)營上,原來依靠“公興存”和日商的三井洋行,現(xiàn)在已進入了“自由王國”,和任何公司都可以有業(yè)務(wù)聯(lián)系了。為擴大經(jīng)營,他每到春節(jié),均把觸角伸到鄉(xiāng)下,與屠宰戶訂合同,必要之時,還可以提前預(yù)支現(xiàn)金。這樣一來,他就把等貨上門變成了尋貨上門訂購。這些小動作大公司是看不上眼的,但陳天行做到了。每到春節(jié)前后,他可以由原來的萬斤增收到幾萬斤,基本控制了豫東優(yōu)質(zhì)豬鬃的大部。這時候,他就開始了控制豬鬃市場,一下將價格抬了上去。
天津的“公興存”頂不住陳天行的擠兌,主動退讓,將設(shè)在周口的分號撤了。
日本的三井洋行收不來豬鬃,就只好專收棉花了。
這樣,陳天行就成了周口獨家經(jīng)營加工豬鬃的公司,由于是獨家,他開始壟斷市場,先將收購價壓了下去,但外售價不變,中間的利潤自然很豐厚,沒幾年,陳天行就進入了周口富豪行列。
人有了錢,尤其是中國人有了錢,就要建豪宅娶小老婆雇保鏢和傭人什么的,陳天行當然也不例外。他先在沙河南岸買下一處大宅院,雇了保鏢和傭人,接著就娶了個小老婆。
那一年陳天行已年過不惑,娶來的小老婆年方二十幾歲,比他小一半。娶來的女子姓冷,叫冷月涵。冷月涵的父親是個珠寶商,多少有些家底。有一次為買一幅古畫,傾其大半個家產(chǎn),不想看走了眼,買了一幅贗品,又氣又悔,覺得丟了手段,無臉見人,便尋了短見。剩下冷月涵母女無依無靠,陳天行乘虛而入,將冷姑娘娶了過來。
冷月涵自幼讀書,能詩會畫,既聰慧又漂亮,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她原來的心境很高,一心想到大城市求學(xué),然后“殺”入京城。不想家中突遭變故,理想破滅,面對現(xiàn)實,她就選擇了陳天行。
那時候陳天行雖然已年過不惑,但男人四十一朵花,又加上他氣度不凡,注意打扮,一點兒不見老相。雖是商業(yè)新貴,但給人的感覺既新潮又謙恭,看不出一點躊躇滿志目中無人的跡象。冷月涵就是被他的那股氣度所傾倒,雖是做小,也心甘情愿。
陳天行的原配是一個土財主的女兒,很賢慧,但不能撐場面。冷月涵嫁過來后,便成了陳天行的得力助手。因她知書達禮,又崇尚洋派,穿著打扮很領(lǐng)潮流,所以在大場面里很吃得開。又由于她父親過去開珠寶店時,結(jié)識了不少官員,現(xiàn)在她成了陳天行的夫人,身份高了不少,就借機跟官員們加強了聯(lián)系。她對陳天行說,生意要想再做大,光靠豬鬃不行,一定要擴大其他生意。但要想擴大經(jīng)營,離了官方的支持也不行。官商官商,商人戴了紅頂,才能富甲一方。陳天行一想也是,便信了她的話,開始辦了個珠寶店,并要冷月涵當經(jīng)理。冷月涵聘請當初給父親當大柜的宮師傅和另兩個伙計,選擇良辰吉日,敲鑼打鼓地開張了。開張之日,在周口最大的飯莊宴請周口商賈政要,再加上珠寶店是個漂亮的女經(jīng)理,一下就轟動了周口潁河兩岸。
這以后,冷月涵憑借經(jīng)理的頭銜,出入軍界、政界要員的府上,新朋舊友,很快組成了一張關(guān)系網(wǎng)。陳天行靠著這張網(wǎng),又在沙河北岸建了一個棉花廠,開始與日本的三井洋行競爭。戰(zhàn)略與當初收豬鬃一樣,把等貨上門變成尋貨上門訂購,一下就控制了周圍幾個縣的優(yōu)質(zhì)棉花的大部,這一下,惹惱了日本人。
日本人請來“天龍會”,決定要暗殺陳天行。
冷月涵得到密報,先到警察署長家送了厚禮,然后請署長陪同,與陳天行一同去了三井洋行。三井洋行的頭目叫矢野,一見警察署長親自陪陳天行夫婦來洋行,很是吃驚。他們明里是來拜訪,實是示威。陳天行說:“矢野先生,敝廠是個小廠,剛剛開張,敬請關(guān)照!”警察署長說:“陳先生辦的這個廠子,我也入了個小股。因是個新產(chǎn)業(yè),不如貴行家大業(yè)大,所以陳先生今日特來請教一二!”矢野此時已看出陳天行絕非等閑之輩,他是用最后通牒來趕三井洋行離開周口,很后悔自己下手太晚了,只好順水推船,說是總部早有撤周口分行的意思,陳先生放手干吧,這里的天下是你的!
果然,幾天后,三井洋行就撤走了安在周口的支行。
陳天行很奇怪冷月涵是如何得到密報呢?問她,她只是笑,卻不答。
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幾個月后,陳天行還是被人暗殺了。有人說是仇人所為,有人說一定還是日本三井洋行干的,警察署查了半個月,也沒找到線索。冷月涵又從上海請來私人偵探,也沒查出結(jié)果。冷月涵哭天嚎地,厚葬了陳天行。
陳天行的兒子還小,原配是個鄉(xiāng)下女人,不出世面,生意上只得全靠冷月涵。
這樣,冷月涵就當上了總經(jīng)理。
可是,隨著陳天行的命案一直未破,針對冷月涵的謠言也隨之而來。
有人說,當初賣給冷氏珠寶店假畫的人就是陳天行,冷月涵為報仇,特意委身于陳天行,為奪陳氏家產(chǎn),她派人暗殺了丈夫,先收買了警察署長,又收買了上海偵探,破案全是演戲,讓世人看賊喊捉賊……
有人說,冷月涵早已與日本人有勾結(jié),要不,她怎會能得到日本人要殺陳天行的密報,日本人為掩人耳目,故意在撤走幾個月后對陳下手。實際上,陳氏棉花廠現(xiàn)在已被日本三井洋行控股……
有人說,冷月涵未嫁之前,已有個相好,就是冷氏珠寶店大柜宮師傅的兒子,這一切全是宮師傅的兒子設(shè)計的,二人目的是要出國去歐洲發(fā)展……
眾說紛紜……
不過,冷月涵一直把陳氏生意照顧得很好,而且一生未嫁,直到中日戰(zhàn)爭爆發(fā)周口淪陷,冷月涵才隱退鄉(xiāng)里。
謠言不攻自破。
只是陳天行當年死于誰手,至今無人說得清。
陳州烙花店
烙花工藝以南陽為盛,始于清光緒年間,據(jù)野史記載,起初有人用油燈燒紅的鐵釬子在木板上烙制圖畫,受到人們的喜愛,后經(jīng)匠師加工,先烙制成筷子,后發(fā)展成烙花尺子、撣子等多種產(chǎn)品,頗受眾人歡迎。
陳州南關(guān)的羅老會,年輕時曾在南陽烙花匠師家當學(xué)徒,學(xué)成技術(shù)后,便在陳州南關(guān)開了一家店鋪,專制烙花工藝品。
當初用香油燈燒鐵釬烙制時,為防止燈火搖曳,工作時須將屋子門窗關(guān)閉。每逢夏季,工匠們因室內(nèi)悶熱,中暑患病,常常停產(chǎn)。羅師傅為解決這一困境,就將井拔涼水放在數(shù)個盆中,一個時辰一換,使室內(nèi)降溫。除此之外,他還拓寬藝術(shù)思路,從過去只能烙制簡單山水、人物等小件制品,發(fā)展成能烙制以牛郎織女、伯牙訪友、西廂記、紅樓夢等故事為圖案的坐屏、吊屏、掛屏、圍屏等大型工藝品。烙制工藝日益精巧,由粗疏而精細,由零亂而工整,由形似而逼真,色澤光潤,濃淡適度,很快成了陳州一絕。
屏風(fēng)之類多是官方和富豪之家用的,一般人家是用不起的。店堂內(nèi)擺放的多是樣品,有人前來訂貨,看中哪種樣品,簽個約,交幾個定錢,十天或半月內(nèi)交貨或送貨,一筆生意就成了。羅老會有三個兒子,在他的調(diào)教下,都成了能工巧匠。尤其是三兒子羅亮,更為出類拔萃。羅亮平常就喜愛繪畫,而且善觀察。如畫竹,雨后竹、雪后竹、春竹和夏竹的不同,他皆能在畫中展現(xiàn)。搞烙花這種工藝,不但是半個木匠,也要懂繪畫。若有靈氣,就少了匠氣。羅亮就屬于后一種。他制出的工藝品,不但做工精致,繪圖也栩栩如生。在弟兄三人中,一下就成了“領(lǐng)袖人物”。
羅老會很喜歡這個“小三兒”。
可是,一般像“小三兒”這種人物,由于聰明伶俐,干什么都會出類拔萃的。這類人為才子,是才子大多風(fēng)流,羅亮也不例外,再加上這羅亮長相不俗,頗招女人喜愛,所以,這就成了羅老會的一塊心病。
平常,羅亮有一架萊佛牌照相機,常在外照風(fēng)景,然后再根據(jù)風(fēng)景創(chuàng)作風(fēng)景畫。當然,也照人物像。那時候,陳州城里的照相機還很少,尤其是像這種手提式相機,更為稀有品種。所以,相機就成了羅亮接近女性的“媒介”。
陳州大戶白家的二小姐白媛媛和羅亮是初中同窗,最喜歡照相,所以,她就常請羅亮到府上為她拍照。先是在白府的后花園,白小姐擺出各種姿態(tài),照了洗了,不過癮,然后就發(fā)展到去戶外選景:在城湖邊,在太昊陵里的柏林中,一照就是一個上午。如此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產(chǎn)生了感情。只是對這種有傷風(fēng)化的舉動,許多人都看不慣。白家為名門大戶,羅家只是街頭串尾的手藝人,門戶懸殊,這就更讓人懷疑羅亮是以照相為名勾引了白小姐。對于這件事,羅老會一直很警惕。羅家雖然不是富豪人家,但也是遵守禮教的正經(jīng)人家??磧鹤釉较菰缴?,羅老會就覺得這樣下去肯定會對羅家不利。于是,他就開始管教羅亮。先沒收了他的照相機,然后又約法三章,不得隨便外出,最后還命令他的兩個哥哥對其嚴密監(jiān)視。羅亮怕惹老爹爹生氣,只好收了幾天心,很老實地在店里守鋪子。不想他老實了,而白小姐卻不知內(nèi)情,還是經(jīng)常派人來請羅亮。幾次相請都被羅老會以各種理由婉言拒絕了,心想白小姐也該知趣了。可令他料想不到的是,有一天鋪子剛開門,白媛媛竟親自來到了烙花店。羅老會看在白府的面子上,再不好推托,只好準許羅亮去給白小姐拍照。
那一天,羅亮直到天大黑才回來。羅老會望了兒子一眼,問:“沒出什么事吧?”羅亮不解地問:“會出什么事兒?”羅老會看兒子仍是執(zhí)迷不悟,長嘆一聲說:“你這樣和白小姐頻繁接觸,會壞掉你和她的名聲的!就是今天不出事兒,明天也會出事兒!就是明天不出事兒,后天也會出事兒!年輕人,名聲很重要。為了避免那白小姐再來找你,明兒個你就離開這里,先回老家躲一陣子,等她忘了這茬兒,你再回來守鋪子!”羅亮聽得這話,更加不解地問:“我只是給她照相,壓根兒就沒干什么出格之事,為什么讓我做賊似的躲躲藏藏?”羅老會瞪了羅亮一眼,厲聲說:“你懂什么?讓你躲你就得躲!”無奈,羅亮只好遵照父命回了鄉(xiāng)間老家。
令人料想不到的是,也就在當天夜里,一蒙面人闖進了白小姐的繡樓,將白小姐強奸了。
如此大辱,驚動白府。但為了白小姐的名聲,又不便聲張。根據(jù)分析,白府人的第一個反應(yīng)皆猜是羅亮所為。白老太爺私下請來警察署長,要他派人秘密調(diào)查羅亮當天與小姐在一起的情況。趕巧羅亮去了鄉(xiāng)下。為什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出事的當晚去了?是不是為掩人耳目?這一連串的疑問與巧合連白媛媛也信以為真,接著又提供了蒙面人的身高與胖瘦,也基本與羅亮吻合。
看來,此案非羅亮莫屬了!
警察署悄悄派人火速趕到城東羅家大灣,將正在蒙頭大睡的羅亮秘密帶回白府。
羅亮大呼冤枉!
白老太爺為保白府的聲譽,讓人喚來了羅老會,向他講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羅老會萬沒想到羅亮?xí)沙龃朔N勾當,氣極敗壞,當下就扇了兒子兩巴掌,大罵羅亮是孽種。白老太爺勸住羅老會,說:“事情已經(jīng)出來,再打也晚了!現(xiàn)在要緊的是如何處理這件事情!”羅老會歉意地說:“孽子不孝,是父母之過,一切愿聽白老爺發(fā)落!”白老太爺長嘆了一聲說:“小女自遭人凌辱之后,幾次揚言要自殺,現(xiàn)在查明案情,小女萬沒想到是你家公子所為,很是傷心!幾經(jīng)相勸,小女已止了自殺之念,只是說自己已成了羅公子的人,就非他不嫁了!我念羅公子還年輕,所干之事可能是一念之差,好在二人年齡也相當,往日交往也不錯,不如就此讓他們成親,你看如何?”羅老會自知理虧,聽白老太爺如此大度,很有些意外,忙跪地深深地給白老爺磕了一個頭,萬分感激地說:“既然白老爺不念孽子之過,我還有什么話可說?令愛不嫌羅家門頭低,屈嫁羅家,可算是我羅家的造化呀!”接著,便起身怒斥羅亮說:“白老爺如此大度,饒你不死,還將白小姐許配與你,還不快磕頭謝恩?”不想羅亮很硬氣,一口咬定此事不是自己所為,最后說:“白小姐遭此不幸,我可以娶她,只是那事兒不是我干的,這事兒一定要弄清!要不,我如何做人!”看兒子犟筋,羅老會怒火又起,大罵兒子說:“早就告誡你,你不聽,現(xiàn)在到了這一步,你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言畢,不顧羅亮一旁喊冤枉,立馬就與白老太爺定下好期,決定半月之內(nèi),白家嫁女,羅家迎親。
十多天過后,羅老會就為三兒子羅亮舉辦了隆重的婚禮。洞房花燭之夜,知內(nèi)情的人以為新娘和新郎必有一番爭吵,不料喜燭還未吹滅,二人就緊緊擁在了一起,說是熱烈慶賀他們的陰謀成功。只聽羅亮說:“什么門戶不相當,讓門戶之見見鬼去吧!”白媛媛嬌聲嗲氣地嚷道:“你別忘了,為此你還付出了強奸犯的代價!”羅亮笑道:“那怕啥!為了愛情故,一切皆可拋!再說,知情人沒幾個,過幾天回門,你為我冤案昭雪不就行了!”
二人婚后恩愛有加。后來,二人的“陰謀”被公開,竟成了陳州城一段佳話。再后來,白媛媛借助兄長的力量,結(jié)識了南京一位大員,將羅亮的烙花精品運到巴黎參加了萬國博覽會,還獲了個什么獎。從那以后,他們就遷居南京,在南京城的繁華處辦了個烙花藝術(shù)館,生意很是紅火。
責任編輯 楊慶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