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記

阿 華

初春記

從天堂躍入人間

彈性的水有著精確的計算

與身邊太陽的光芒相比

它的純凈里加入了些風的重量

有時候，這流水也暗含著

猜測，打探，確認

在河流拐彎的地方

先是猶豫，然后才是一瀉千里

轉瞬即逝

我已不記得，春天賦予這田野

多少明亮和開闊

但我卻知道，種子在地下膨脹

樹木的枝丫天天向上

我熟悉這樣的心花怒放

現(xiàn)在，憂傷還沒有籠罩它

這是憂傷

友人和我談起他們的故鄉(xiāng)

江岸開闊，水流舒暢

岸邊的樹木蔥郁蒼茫

而他們那渾然天成的小鎮(zhèn)

原始，古樸

但有見過大世面的不動聲色

我能理解他們的驕傲

每個人都會夸耀自己的故鄉(xiāng)

而我，除了一些大而無當?shù)母拍?/p>

什么都沒有:虛妄，矯情

孤陋寡聞，一生都沒有離開故鄉(xiāng)

作為一個浪漫主義者

我是有節(jié)制力的

談話中，從不涉及

興建中的發(fā)電站，青江邊的化工廠

但這并不意味著

我就可以底氣十足地

談起身邊的九龍灣和母豬河

人類的貪欲以及鼠時光

讓我們再也回不到兒時

暢快淋漓的幸福時光

這是憂傷，但沒法安慰

看海

古 箏

看海

對于海，你始終是匆忙的

不速之客。沒有任何一條大海能記住

你曾不止一次來過。你來了，只為吹吹海風

扔掉鞋子，像孩子一樣在沙灘上

自由歡跑

你離去——

猶如沙灘上一串新生的腳印——

被海水不經(jīng)意抹去

總千里迢迢趕去看?！?/p>

看海的時間很短，趕路的時間則很長

寬與窄

二十年前，到處都是低矮的平屋

彎曲的小街窄巷，叫賣馬頭牌冰棍的吆喝聲

在夏天，從村頭貫穿村尾

二十年后，柏油路越來越寬，高架橋橫跨南北

出租車司機卻抱怨:

車越來越難開了

樓房長高了，屋子寬敞了，家電多了，

夫妻間的感情卻窄了

做父親的語重心長，交代即將出嫁的愛女:

婚前要睜大眼睛，婚后就睜一只，閉一只

初幻

紅 土

油菜花

要忍住花

忍住田畝

忍住她們一朵一朵地被打開

這還不夠

要忍住小劑量的風

忍住咳嗽

忍住內(nèi)心的污點和缺陷

這樣還是不夠

還要忍住渾身的戰(zhàn)抖和美忍住體內(nèi)的傷寒

我這么說，你是不是已經(jīng)明白

一個愛美的人

不忍說出的愛和她心生的

憐惜和悔意

環(huán)城路，或中年

有些暗。沒有陽光

也沒有燈光。像中年的雀斑

環(huán)城路上的槐樹又在長高

密集的葉子青紫，近似失真

我喜歡碩大的露珠低伏在葉片上有些

小貪婪。小情欲。

也喜歡夕陽?？梢源┍∩?/p>

也可以捉一蒲扇反復搖晃于樹下

其實現(xiàn)在也好:我說好，就好——

陽光從頭到腳照亮我容不得

你分辨

花事

李 速

花事

它折斷了自己

我是說，被我所期待，前程最炫目的

那一朵

那花開到失衡，因而斷枝?；ㄌ崆罢蹟嗔俗约?/p>

原本有限的花期

——而我的半開路上的百合，我的理解了透明的約束

柔軟瓶頸的百合，它們齊生著纖弱也孿生著智慧

的小綠枝。

炫目者必早亡，并沒有聲音這樣說

是花不懂得自己，是否過于貪心攝取水

又開得，過于用力。

雛菊

那一天她是不巧落單的旅人

闖入你虛掩門庭的禁區(qū)，只為打量

近處的異域

她真正的失誤

是臨走時，不曾繞路被你精心隱匿滄海的

布局——

她看到了智慧與謀略的潘多拉盒子

她打開了，你的潘多拉盒子，看到緘默處

無限莊重地鋪墊古老青苔的地面

橫陳一枝溫柔呼救的雛菊

她一如年幼，總是被意味深遠的事故吸引

她抱走事故，并對這效忠于人的貌美親信

連夜交付秘密半生的心事。這當然

也包括她的愛情——

相忘

王鳳英

相忘

什么時候呵我寫會那個字

忘記真的很難

像年齡被窖藏 即使不能發(fā)酵

像酒缸打翻了

即使馥郁撲騰到這里和那里

我 趁宿睡未醒

試著 用力擠壓記憶

一次又一次

夢在夢里都累了 跳著小腳喊疼

只好 拄著一路疲憊

喊你的名字

我以為心已碳化

再也擰不出一滴眼淚

弄酸時間里的心事

心事 恐怕會長滿皺紋

用淡然安放你緘默的回望

想看看鮮紅的回憶如何對接

驀然發(fā)現(xiàn)

摁住了心跳 懷念卻瘋狂皴裂

一個“想”字 追殺到了骨頭里

鏡

離開想念 還能走多遠

即便手還相牽

握緊彼此手心里的承諾

其實 距離心并不太遠

只需一個電話 等待就結束了

采一朵小花兒 算是一個借口

是什么讓我們寧可焦灼等待

言不由衷

寧可每天破譯星座的暗喻

讓自己從火回到冰 從冰汽化成火

我們都丟失了名字

只好用它的姓氏 嚼碎到鏡子里

紙月亮

高 璨

一只鐘表

一只掛在墻上的鐘表

低頭，它的腳下有一只大水缸

孤獨是漂浮在水面的

鐘表隱綽曲影子

時光扭曲了

它擺了擺越來越纖細的腰肢

像在水中哭泣

孤獨就是墻上那只鐘表的目光

它不斷向下瞧

孤獨的羽毛日漸豐滿

直到可以自如飛翔

孤獨在屋中盤旋

它也渴望自由

它從窗口飛出去

遠遠的，不再回頭

墻上的鐘表，面朝下

徑直落入水缸

黑夜

夜走得深了

靜寂亦如一只小鐘表

在啃食自己走過的樓梯

燈越來越亮了

就像許多只大蝙蝠

手拉手擋在我的窗外

夜色像困倦的黑頭發(fā)

越來越散亂卻愈發(fā)黑了

我總希望在夜色開始渲染時

就沉沉睡去

希望生活像悠閑睡得一樣自在

實際卻如同夜色的畫卷

最后只是令人失望的一大片深黑

我關燈睡去

它滿意地拿筆蘸墨

點上最后一滴

風的朗讀

申 林

寂靜

陷入你的懷抱

突然聞到芨芨草的味道

也像乳香

可我覺得草香更真切

你從太陽的肩膀落下

又從月亮的笑臉上走下來

帶著從不說話的黑色嘴巴

用禪定的沉默點化生靈

然后把一切放空

你用虛空的草

編織新的家

草簾 草席 還有掃帚

我拿起一把 清掃夢的灰塵

還有牛舍羊圈以及飛馳的馬

那是虛空的放大鏡啊

童年變大 世界變大

你放牧了我的時間和流水

唯有一片芨芨草

還在一如既往地瘋長著

抓起一把

我悄悄告訴你芨芨草的故事

我仿佛看到 你也長大

風的朗讀

不需要任何理由

風在田野的朗讀

足以抵過五十二度的燒酒

醉了也醒著

色彩是配樂

柳條的長發(fā)是輕飚的旋律

春天 中了風的毒

云朵，羊群和我

肖志遠

云朵，羊群和我

死一般空寂的高原，云朵在舞蹈

圍在柵欄里的羊，像一群最忠實的觀眾

它們記住了這樣的一個午后，一片片云朵

以漫天的姿勢飄過。它們的眼神如此深情

如此的憂傷，像渴望肥美的水草般

把這個酷暑一遍又一遍地啃傷

而我，就站在空蕩蕩的村莊里

聽著羊群撕心裂肺的蠻叫聲

一門心思地數(shù)著天上的云朵

就連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是什么樣的原因

也讓我成了羊群和云朵最忠實的觀眾

原諒我

原諒我，就要原諒我的一生

原諒我死如灰燼的心

一棵大樹也有倒的時候，它倒下了

我們就用那些細枝末葉來燒熱

我們的炕頭，再將主干肢解成一根根有用的

木頭

就如同你把我想成一棵樹

只要不腐朽，就可以讓你取暖

也可以做成你想要的家什

比如衣櫥，可以擺放你的衣服

比如一把小木椅，可以在黃昏的時候坐著熟睡

比如一只箱子，能藏進你一生的秘密

再比如一副棺材，你逃避不了這樣的話題

但是，請原諒我吧，我終究不是一棵樹

就是倒下了，也不能為你做些什么

因為在他曾經(jīng)站立的時候

也不曾給予你什么

原諒我，就原諒我的一生

原諒我死如灰燼的心

角落

臥 夫

角落

望了一眼窗外的雪

我想起了廢墟

想起一條必由之路

想起草叢里的蚊子

以及樹的眼睛

呵!季節(jié)里面如此紛雜

有的地方花紅柳綠

有的地方大雪封門

就這樣吧 讓我們在想念中

撫養(yǎng)自己

永遠 別把這個世界腐蝕

否則石頭也會流淚 流血

或者苦笑

那么多的角落 那么多手

連我行走的時候都受到了影響

想象你的甜蜜

我想象著你的甜蜜

然后把雪踩響

只想聽聽與你相關的聲音

像不像敵人

雪是好雪

可能生不逢時

我們所需要的年代

因為都不相信來世

人們始終都以吃飯為主

把些馨香放飛于空氣中

任其隨風而去

下雪的時候

我們都將穿上輕盈的羽衣

這個世界的私處

通常是偽造的命題

真怕用力過猛

把一種思想折斷

不如度一次假

看看能否拾到金子

返鄉(xiāng)

雪豐谷

返鄉(xiāng)

你進門時，一朵白云

碰巧掛住飛翹的屋檐

就像你把那頂繡滿陽光的草帽

掛回三十年前的衣架上

風在田埂間疾走

鄉(xiāng)親們圍坐過來，七嘴八舌

如同一樹炸開的石榴

好濃好濃的鄉(xiāng)音呀

比地窖里的酒還黏糊

你的乳名就這樣被端上了桌面

熱騰騰的臉膛

瞬間蒸發(fā)了幾兩愁緒

你頻頻舉杯，搶著發(fā)言

后悔當初走得太急

后悔當年沒娶穗兒

如今生米已經(jīng)煮成了熟飯

穗兒的眼淚也煲出了鹽

你用酩酊大醉的手

指了指自己的滿頭白發(fā)

硬說那就是炊煙

晚秋

秋更深了。樹木蛻皮變臉

人也忙著把衣添

那些成長起來的細節(jié)

在樹杈里，儲備了原創(chuàng)之經(jīng)驗

對你而言，印象再強烈

無非是些粗枝大葉

年輪依舊在轉動

假如身上馱著一輛老爺車

它還能跑多遠

一只小松鼠

忐忑著，如同一顆過冬的心

你已成熟，并不急于祈愿

只是簡單地揮揮手

落葉一樣，作別秋天

三月出發(fā)

孫建峰

三月出發(fā)

你張開雙臂

像一片美麗的帆

引我駛入那條刻骨銘心的河流

那是月光最動人的時刻

風以感性的語言表達體香

和所有美好的景物

美麗從三月出發(fā)

在夜色中航行

而我也像傳說中那位詩人

頃刻間 才華橫溢

懷想

當美麗只剩下神話

我默默寫下一行行詩歌

懷想三月 等待輪回

而你正在另一個鳥巢棲居

打磨 受傷的畫皮

準備狩獵的鮮花

懷想三月 回望遙遠的美麗

今夜我注定淚流滿面

為那個沉睡的影子

和再也無法喚醒的往事

鄉(xiāng)村的夜

若 川

鄉(xiāng)村的夜

鄉(xiāng)村的白天和夜晚

有著不同的質(zhì)地

這事可以去問任何一個農(nóng)人

白天的喧囂

像在心里撒了一把麥糠

忙活一天而又一無所獲

夜晚的沉寂

會把一個村莊壓迫成墳場

狗和雞們

絆倒在破敗的門后

只是聆聽著，絕不隨便插話

像一群諳熟政治的選民

不知過了多久

一個夜游的人

掙脫了俯睡的婆娘

像個鬼一樣

在村頭的橋墩上坐了半夜

夜露正濃

他拖著忽短忽長的影子

站在村口

吐出一口哈氣

立即讓狗們警惕起來

鄉(xiāng)村

村里房頂架著天線的人家

孩子們都去了南方

他們關門的聲音

比過去大了很多

在電視上，他們看到了

肥白的外國人

在野地里像狗那樣撒著歡兒

坐在地頭上，啃著骨頭

喝著不夠度數(shù)的酒

如果他們知道

這些鬼佬衣帽的某處

記著自己閨女的工號

這振奮人心的喜訊

會跑遍幾個村子

有一天，我將從這里離去

賈海心

有一天，我將從這里離去

有一天，我將從這里離去

撥開蛛網(wǎng)一樣的

苦悶、勞累、疼痛和嘆息

像一片疲倦的落葉

返回入秋的大地

那時只有風陪伴著我

夜空干凈，群星明亮如洗

我被月光照著

靜寂的228工業(yè)區(qū)，嬰兒一樣

熟睡在夜色里

我將沿著熟悉的廠房、街道、菜市場

緩步輕移。把我恨過的地方

重新再愛一遍

那時我已平靜下來

原諒了生活，也原諒了自己

一場雨覆蓋一場雨

整整一個上午，一場雨立足未穩(wěn)

便被另一場雨覆蓋

像工業(yè)區(qū)的轟鳴，遮蔽著

無法鋪開的靜寂

像寬大的風，從遠方飛來

一陣陣卷走了

花朵，和青澀的果實

像十五年來，生活的波浪

一遍遍拍打著

我的青春和沉重的肉體

整整一個上午，一場雨立足未穩(wěn)

便被另一場雨覆蓋

轟鳴的工業(yè)區(qū)，一片恍惚、迷離……

責任編輯 谷 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