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我的第一本詩集的名字，我同樣以此為題寫幾段文字，獻給《滿族文學》創(chuàng)刊三十周年。

詩集是在1995年由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名字取自于當中一首詩的標題。那首詩發(fā)表在1986年第二期《滿族文學》(前身叫《杜鵑》)雜志。那是我第一首公開發(fā)表的詩。從此我的人生便涂上了詩的底色，丹東市七經(jīng)街118號那座米黃色的小樓也始終居于我精神的高地之上。

當時，一位署名“林隙”的老師還給該詩加了很長的一段評點:

似說非說，似露非露，這恐怕就是作者要著意追求的藝術氛圍。很清晰，作品的立意是明確的:一般美好的事物可以被認識，但往往不能被認識者獲取，相反，倒留下些不可名狀的記憶。作者沒有去直白地闡述它，而是在對“飄著梨花的日子”的柔情描述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雖無片言，卻無字不含。這種委婉含蓄的藝術氛圍的創(chuàng)造，正是作者對人生復雜感情把著的結果。作者寫作的才力，在這里也露出了端倪。

之所以要全文引在這里，是因為迄今為止這也許就是對我詩歌創(chuàng)作最大的鼓舞，也是對我詩歌的最高評價了。以后我在各種報刊發(fā)表詩歌百余首，也只是發(fā)表而已，并沒引起什么關注。因此我也實在有愧于編輯部諸多老師對我的精心栽培。

當時我求學于丹東師專，校址在元寶區(qū)八道溝，離《滿族文學》編輯部還不到二里地，同學中頗有些文學的發(fā)燒友，也是得了編輯老師的優(yōu)遇，便不時地到編輯部去打擾。這時候老師們總是放下手頭的工作，先和我們談一會兒，然后從頭至尾認認真真看我們呈上去的那些所謂的作品，耐心地一一給我們指點。賀業(yè)安笑起來兩眉彎彎，像佛似的;張素娥好像還是二十三四歲的大姑娘，秀麗端莊得讓我們這些毛頭小子不敢直視。我寫詩，從佟疇老師那里受益最多。要是我的哪一首有了點進步，他眼里便放出光彩，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連連叫好。為此我也激動得睡不著覺，發(fā)誓要把東西寫好。

可惜我?guī)煂．厴I(yè)后，二十多年了，和佟疇老師只有過一兩次匆忙的見面，而且我發(fā)現(xiàn):佟老師似乎已經(jīng)忘了他曾經(jīng)給過那么多幫助的后生小子了。但是他當時和以后給我的一些信件仍被我精心保存著。我后來參加遼寧師范大學本科函授時，曾選修江林教授的民間文學，江林教授在屬于他的那點有限的課時里，仍然對佟疇老師在民間文學上的貢獻做了特別介紹，讓坐在下面的我由衷地感到自豪。當然，我更喜歡讀佟老的詩，喜歡他那種傳統(tǒng)的頗具詩的特點的表達。

二

曾聽文學圈里的朋友抱怨，說在《滿族文學》上發(fā)表作品太難，而我則覺得偏得甚多。從上世紀1986年起，我已經(jīng)在上面發(fā)了50余首詩、3篇散文、4篇小說。有的稿子投給縣報不予刊用，投給《滿族文學》卻給赫然發(fā)表出來了。

出于對文學的酷愛，我在自己任教的中學，一直堅持主辦中學生文學社。對于我推薦的學生習作，多有給發(fā)表出來的，大大激發(fā)了小作者們的創(chuàng)作內(nèi)驅(qū)力。1998年，《滿族文學》第四期共發(fā)表全市10篇“杜鵑杯”學生參賽作品，我們文學社竟占了7篇。2009年第四期更以專輯的形式，一次性發(fā)表我社社員4篇散文，16首詩，并配發(fā)編者按，對我們文學社的創(chuàng)作活動給予充分的肯定。同年，經(jīng)編輯部力薦，我榮獲丹東市政府文學獎園丁獎。更值得一提的是，2005年我順利通過評審，躋身于全市15名特級教師的行列，其中文學著述幫了我很大的忙，據(jù)說這15名特級教師中我又是唯一的語文專業(yè)特級教師。

我很幸運自己在《滿族文學》得到很好的待遇。二十余年，編輯老師也換了幾茬，但每位都對我非常熱情。路地、佟疇、張安陽、王永利、王中和、張濤、張素娥、宋長江、叢黎明等。當然我也知道，他們沒有私心，他們尊重的是文學。

2009年6月，寬甸滿家寨筆會。當日程進行到第三天，全體與會者集中輔導講座時，叢黎明老師不知怎么就拿我的《羞辱》一詩當了靶子，批評得滿場皆笑。一向端莊秀雅的素娥老師也笑著說:“你這真是用《羞辱》在‘羞辱’祁頂啊!”

黎明也不理會，直到把我上交的每首詩的成敗得失都給抖落出來了，才正眼看著我，問:“怎么樣，痛快不?”

素娥老師這時也看著我說:“其實你是偏得了呀?！?/p>

結果是，我當然不敢馬虎，這五首詩我又用心做了修改和潤色，后來被一并發(fā)表在《滿族文學》第五期上。

三

眾多老師中我還想特別說說王中和老師。

1994年3月，我生活拮據(jù)。因某種變故，我主動要求從寬北的八河川中學調(diào)到了寬南毛甸子中學。每到周六周日，偌大教工宿舍就只剩下我一個人，窗外垂掛著一塊架爐筒子的鐵皮，風一吹動，整個房子哐哐響動。兩周后一位朋友邀我去他家住兩天，回來時發(fā)現(xiàn)宿舍門被撬開了，我僅有的一些生活物品被偷盜得蕩然無存。

當時我的月工資二百元左右，因為買房借錢，每月學?？廴ヒ话傥迨?，余下的剛好夠伙食費。這時候我八河川教過的一個學生大老遠跑來看望我，我正感動著，他卻話題一轉(zhuǎn)要我借給他一百五十塊錢急用，說過兩天就還。結果這位學生拿走了錢，再也影信無蹤了。

那年春天還有另一件事臨到我，沈陽《詩潮》叢書已經(jīng)把我的詩集列入出版計劃了，但要自己出印刷費。我不想放棄這個機會，于是又向一位朋友借了兩千元。

暑假，我去鄉(xiāng)里的一家木材加工廠扒樹皮，一斤給一角錢。

我的窘境被王中和老師知道了。那是1996年轉(zhuǎn)過年一個烏嘟嘟的天氣，我正給學生上晚自習，傳達室的那個老頭敲門說有我的電話，我忙跑去接，竟是王中和老師從家里打來的。他仿佛想證實一點什么似地，把我的生活和工作一一過問了，說:“這樣吧，我給你寄一點錢去，你什么時候?qū)捲Ａ?，再還給我——”

我忙編了個理由阻止了，老師說:“你說的可是真話?誰都有個困難的時候，千萬不要客氣——”

我移開話題，問寄去的幾首詩的情況，他說:“稿子正好是我看的，非常好。尤其是《教師詩人》，已經(jīng)推上去了。”接著他就把《教師詩人》的好處從頭至尾給說了一遍。我驚嘆王老師竟然把我的一首詩給背下來了。

后來去丹東開教研會，會后給中和老師打電話。中和老師卻讓我馬上去編輯部見他，結果我在編輯部一坐就是小半天。返回時，中和老師非要送我到車站不可。這樣從編輯部到車站，我倆邊走邊聊，他一再鼓勵我戰(zhàn)勝困難，振作起來，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到車站買了票，離開車還有一會兒，我們就坐在候車室繼續(xù)聊。車快開了，中和老師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說:“其實你在寫詩的同時還可以寫寫小說，試一試，回去就寫，最好寫五千字的，寫好了就直接寄給我。”我上車了，中和老師就一直站在檢票口向這邊望著;車啟動了，中和老師向我揮動著手，直到車駛出站，往旁邊一拐，再也看不見了。

這時，中和老師正任《滿族文學》主編。

我果然寫了篇小說模樣的東西寄去，很快就被通知留用了。這樣《滿族文學》1997年第一二期接連發(fā)表了我的組詩和小說。1999年《滿族文學》第五期甚至把我的另一篇小說習作《老孟大嫂》放在了頭題位置。

中和老師我是再也見不到了。猶記2006年那個凜冽的寒冬，我去丹東參加一個教研會，會后邀了于曉威在丹東大街上行走。我猛然想到應該去看看退休后的中和老師了。但曉威說中和老師今年身體不好，還在住院治療，恐怕很不方便去打擾。拗不過我，于曉威只好打電話聯(lián)系。電話是中和老師家屬接的，說中和老師身上插滿了管子，確實不便被打擾。從電話中我們期望中和老師很快就會康復的。我們怎么也沒想到:一個月后，中和老師竟永遠離開了我們!

四

丹東市七經(jīng)街那幢米黃色小樓的《滿族文學》雜志社，在商品經(jīng)濟和快餐文化“亂石穿空，驚濤拍岸”中，更像鴨綠江中的一個恢弘而亮麗的島嶼，堅守著這個邊陲重鎮(zhèn)的文化高地。它又像一個衛(wèi)星發(fā)射架，一顆顆文學之星從這里升起，閃耀當代文壇。

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應該是很多年了，《滿族文學》每出一期，編輯老師都會給我郵寄一份來?，F(xiàn)在這本刊物早已成了定期跟我會面的老朋友了，如果它偶爾遲到幾天，我就會感覺生活中少了件重要事物。雖然每期雜志上的作品我不一定篇篇都看，有時工作忙起來十天半月也沒翻動一下，但有這一本期刊放在案頭，心里總覺得交流是永恒的。它好像在時時提示著這個時代的一種文學身份，一種精神事業(yè)。

我在中學語文教學的崗位上熬煉身心二十余年，每每痛惜于現(xiàn)代語文教學離真正意義上的語文教育太遠。但有一點值得我欣慰，就是:凡我任課的班級，不管是重點班還是普通班，不管是文科班還是理科班，不管是從頭接的還是半途接的，總能在運作一段時間后，涌現(xiàn)出一批寫作上的尖子生。這些學生很容易一下子就找到感覺，并一步到位。有時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的課堂實在是按照應試教育的需要，像其他語文老師一樣講每一節(jié)語文課的，但有寫作特長的同學總能很快脫穎而出，寫出連老師都羨慕的作文來。莫非我自身存在著一個強大的文學氣場?莫非我的文學夢還要在我的學生身上實現(xiàn)?從這個意義上講，我一直都在潛意識踐行著一種文學教育，我能報答《滿族文學》的，也許只能以這個方式吧?

愿我們的事業(yè)興旺發(fā)達，祝老師們個個身體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