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聽容祖兒的《小小》，突然頗有感觸。一翻歌詞，方文山作詞。我笑了，也只有他，才能將那些遺落人間的我們，在某一時刻喚醒，接著又在他的文字中催眠、迷失、沉醉。

然后我看見他在時光的屏風后，狡黠而老成地笑。像我們小時候，苦心策劃的惡作劇成功了一樣。

“我的心里從此住了一個人，曾經(jīng)模樣小小的我們，那年你坐小小的板凳，缺牙的你發(fā)音并不準……”時光是位含蓄的長者，委婉地講述早已被我們忘記的童年往事。當我們認真地聆聽時，事隔多年后的恍然大悟，仿佛似驟然清醒后的一聲聲嘆息，在心底悵然、回旋，掀起陣陣漣漪。

小時候姨媽是最疼愛我的。在媽媽出差的日子，我過得依然很好。每到我過生日，她總是忘不了送給我頗有紀念意義的禮物，還喜歡愛憐地看著我的手說：“要好好愛惜這雙手哦，馨兒的手將來要戴上鉆戒一定很漂亮。等你長大了，姨媽要送你最漂亮的戒指?！毕袷锹殬I(yè)習慣，在珠寶店工作的姨媽，對我的手總是贊賞有加。類似的話，年復(fù)一年，很少間斷。

今年中秋團圓，大人們聊起他們兒時的趣事，笑聲不斷，也吸引我湊過去聽，那些曾經(jīng)發(fā)生在上一代人身上的往事，在我這個“90后”聽起來，簡直有些不可思議。最意想不到的是，我無意間聽到的一個動人的故事，居然是發(fā)生在姨媽身上的有關(guān)“愛手情結(jié)的”。

母親說，姨媽小時候又高又瘦顯得有些營養(yǎng)不良，性格老實單純還很膽小。那時的家庭一般都有幾個孩子，大人們工作忙，沒時間照顧兒女，只好讓大的帶小的，姨媽是家里的老大，照顧妹妹的事自然責無旁貸。有一次，因為沒有看好妹妹們，惹了點麻煩，被父親訓了她一頓，便獨自跑到樓下的一個沙坑旁，那里常年都有些小孩兒在那兒玩，是孩子們天然的“游樂場”。那天姨媽邊哭邊玩起沙來，而她的身邊也有一個與她差不多大的一個小男孩，小男孩看她滿臉淚痕，就用手絹幫她擦臉。姨媽心里的委曲頓時消了一大半，便和小男孩你一塊，我一堆地玩起沙堆游戲來。孩童的友誼開始得是如此簡單、率真，時間在兩人爽朗的笑聲中悄悄溜走，直到傍晚時分，姨媽才戀戀不舍地告別了沙堆，也告別了小男孩。

本以為故事就這樣結(jié)束，豈料，這才剛剛開始。

沒過多久，姨媽又因為弄丟了父母給她買東西的兩塊錢，不敢回家，又來到了沙堆旁，恰巧那個小男孩也在沙堆附近，看見姨媽一臉不高興，便拉著她繼續(xù)他們的“沙坑之約”，兩人玩得不亦樂乎。

原來小男孩是本廠家屬區(qū)一個大院里的孩子，幾乎每天下午都來這兒玩耍。那個時代的孩子，盡管生活單調(diào)，但孩童的天性依然讓他們能找到快樂的方式，不乏擁有比今天的我們更多一些那種更貼近本性的簡單的快樂。

母親說，她依舊記得那天下午黃昏時分，姐姐飛快地從院子外跑回來，臉頰緋紅，一臉興奮地舉起手來“炫耀”的樣子。她注意到姐姐的手上，多了一個草編的指環(huán)，妹妹們跳著搶，可她轉(zhuǎn)著圈就是不給。那編得有些粗糙的指環(huán)，帶給了兒時的姨媽怎樣的驚喜，母親至今記憶猶新。

后來呢?我問姨媽。她表情淡然，風輕云淡地地了一句：“他說讓我不要難過，等他將來長大了，要娶我當妻子?！闭f完這句，是轉(zhuǎn)瞬即逝的一笑。笑容里透著一絲調(diào)侃，還有淡淡的，不易令人察覺的傷感。

時間將她與他初生的棱角，都磨去了，那時的天真無邪，與幼稚單純，就輕易地成了許多年后一句不經(jīng)意的玩笑話。這是多么的無奈!

姨媽說，那個小男孩一直對她很好，只要她受了委曲，或是被誰欺負，他總是會站出來，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讓她忘卻膽怯，拋下煩惱，快樂滿心。那無意的善舉盡管幼稚，卻是姨媽在漫長的童年中，最好的療傷。

小小的他在每次“過家家”時，都要信誓旦旦地說要娶她。還用沙坑里的沙堆起一個門，指著這個門笑著對她說，過了這個門，你就是我的妻子了。那一臉稚氣的模樣，她一直沒有忘記。

不知是任性，還是內(nèi)心深處下意識的排斥、或膽怯，她與他嬉鬧著，斗著嘴，并未過那道門。

這仿佛是一個預(yù)兆，又仿佛是一個結(jié)局，或者說是起點，此后的他們越走越遠。

就在這次沒過多久，外公就帶著一家人搬家了。搬到了離市區(qū)不遠的近郊，為了方便孩子上學。

母親說，她一直記得那天走的時候，姨媽坐在車上一直往后車窗望，一直哭，一直哭。

而她印象中那個同樣瘦小的男孩，一直跟在車窗后，沖著他們擺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大聲說些什么，她聽不清也記不得了，那天風太大，吹散了離別。

此后，姨媽再也沒見過那個小男孩。只是聽說他后來到外地工作去了，很少回老家。最近幾年才結(jié)婚，人已到中年，才安定下來。姨媽說，其實新家離原來的家并不遠，遠的只是彼此的緣份吧。

我不知道當年的那個小男孩是否還會有這段同樣深刻而銘心的記憶，只是我一直知道，這么多年，當初離別的那場大風，一直未吹散姨媽那份關(guān)于童年不多卻寶貴的記憶，以及他從未長大的身影。那圈時間無意為幼時的他們劃起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在姨媽之后四十多年生涯中，泛了很多年。

只是不知不覺，當初小小的他們，怎么就那么輕易地老去了呢?

那個草編的戒指，它一直都在啊。

方文山的那首《小小》又在耳邊響起，心，又陷入一陣沉默。我終于知道，那種感覺叫一一似曾相識。

“回憶像個說書的人／用充滿鄉(xiāng)音的口吻／跳過水坑／繞過小村／等相遇的緣分／你用泥巴捏一座城／說將來要娶我進門／轉(zhuǎn)過身／過幾次門／虛擲青春／小小的誓言還不穩(wěn)／小小的淚水還在撐／稚嫩的唇／在說離分／小小的我傻傻等……”

姨媽說：每一個人在年少時期都有一個或朦朧或清晰的愿望，有人或者沒有人能夠?qū)崿F(xiàn)，遺留下的，有的叫遺憾，有的叫夢想。

說到這兒，姨媽問我：你的夢想呢?

我說：我的夢想，就是把你們經(jīng)歷過的事，全都寫下來。

那時花開

舊時繁花看故里，忽聞稚子笑惹人。

—題記

還記得那些兒時的場景嗎?

那天翻看照片，翻到一張兩歲時候的我，在公園中偷偷聞花香的照片。那時的我可愛至極：穿著泛舊的灰藍色毛衣，淺淺的頭發(fā)，蓋不住大大的腦門，揚起的眉毛下，一雙大而圓的眼睛，正四下張望，偵察“敵情”，生怕被后面跟來的大人發(fā)現(xiàn)了。趁著沒人，向那朵開得最好的菊花湊了上去，用力一吸，那頓感愜意的表情卻留在了照片之外。當然，那是媽媽抓住了那寶貴的一瞬間，才給我留下這精彩的畫面和無盡的遐想。否則事隔多年后的我，也許無法想起那時短暫的快樂與滿足，無法重溫曾經(jīng)那個單純的自己。

你想像過了許多年后的自己嗎?或忙碌奔波、或年輕有為，穿梭于繁華都市的車水馬龍之間，當華燈初上的時候，面對外面的燈紅酒綠，身心難感一陣疲憊、寂寥。喧鬧過后，這個時候的你是否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小小的你依偎在父母懷中，撒嬌稚嫩笑靨?你還有那時簡單純真的愿望嗎?

很多時候，長大后的我們總是喜歡迷失，常常需要自我拯救。當浮華褪去，留下赤裸裸的傷痕和背叛，遍體鱗傷的我們是否會記得當初意氣風發(fā)時，執(zhí)意要離開的那個溫馨的家，那個無條件為我們隨時開放的避風港，那個大得足以裝下我們所有的委曲和不滿，在接受我們的發(fā)泄后，默默地安撫我們的港灣?

又或者那時的我們運氣并沒有這么好，沒有那么春風得意的人生境遇，也沒有剩下那么富足的青春供我們繼續(xù)消耗，有的只是一顆經(jīng)歷失敗與傷痛后歸復(fù)平常的心。云淡風輕的灑脫，閑云野鶴般的心境，妄想著就這樣逃離眼前的俗世，回歸自然，回歸平靜。

而這時候，家就理所當然地成了我們慵懶、渙散、放松的場所，將自己的不得志全部詮釋進去。因為，只有這里，可以容納我們的肆意妄為，不食人間煙火。

曾幾何時，我們考慮過家的感受?我們只顧著自己的舒適安逸，卻忽略了最該重視的東西。因為它的包容與忍讓，我們學會了我行我素，學會了傷害，學會了任性。

這都是因為那么容忍我們的它，是那樣地不計較。那無邊的寬懷，一度寵壞了我們，卻又更深深地教育了我們。只是無知的我們，往往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的時間才能醒來，而光陰不再，家，已老去。

其實很多時候，當我們只有在被別人傷害之后，才會體會到當初身為“別人”的我們，有多么幼稚，多么可恥。

而往往被我們傷害的對象，卻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們的家。

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無論你有多么失意，無論你有多么成功，請都別將這種情緒帶入家中，那個原本就屬于你的地方，也需要最真實的你，那應(yīng)該是一個單純善良，心態(tài)平和的原來的自己。

仿佛我們，初來乍到這個世界上時，最原始的模樣。

就仿佛是多年前的我們，去聞那朵菊花香，悄然享受的時刻，被大人的一聲“咔嚓”聲，忽然驚醒—樣。

而多年后的我，透過時光的影集去捕捉兒時的點點滴滴時，在忽然響起的稚嫩童聲中，漸漸沉默。

責任編輯：楊琴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