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是以權謀私腐化墮落

一面是捐資助學扶貧濟困

2009年，繁峙縣副檢察長穆新成落馬案成為震動山西乃至全國的典型案件，之所以典型在于穆新成一方面頭頂著“造林大王”“助學賢達”“建寺能手”“俠客”等美麗的光環(huán)，另一方面媒體上稱他為“億元巨貪”，有媒體報道穆貪了兩個億，超過了繁峙縣財政收入的一半。正是穆新成截然不同的兩面人生吸引了國人的眼球。

2009年5月5日紀檢部門對穆新成實行了“雙規(guī)”。據(jù)悉，該案目前已進入司法程序。巨貪，小貪，不久，法律自然會有公正的裁決。

借“花”獻“佛”

低調，是貪官一貫的做法，他們會竭力捂緊自己的錢袋，生怕說自己有錢，露出馬腳：但穆新成這個人個性十足的“張揚”一一有四五輛高級豪華轎車，高級住宅，合計價值上千萬元?！斗敝胖鷮W光榮榜》名單上，30位上榜者中，穆以40.9萬元的捐資排名第三。而身價在億萬的幾個當?shù)馗晃虆s排在其后，穆被尊稱為“助學賢達”?；蛟S是緣于繁峙緊鄰佛教勝地五臺山之故，繁峙大肆建寺修廟。建寺修廟需要大筆資金，穆新成一呼百應，幾百萬元，甚至幾千萬元的建寺修廟資金都能很快到位。因此，有當?shù)匕傩諔蚍Q穆“建寺能手”；他還以幾十萬元的價格在自己的家鄉(xiāng)——大東溝村承包四五千畝荒地造林……一個月工資2000元左右的科級干部，哪來的這么大的能量?有人說是因為他的“義氣”“豪爽”，而更多的人認為是他占了分管反貪的優(yōu)勢和在官場上的霸道。

好多貪官貪到錢后，藏而不露，只是自己花、家人花、情人花：而穆新成卻助學、建寺，這些舉措也許是他出于真實的善心，也許是貪污恐懼心理的驅使，以此舉來贏得社會諒解。但這種“借花獻佛”的行善舉措也是貪官們少有的，所以一定程度上助學、建寺，確實是穆的貪官生涯的一個“閃光點”。

穆事發(fā)后，不僅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同時他受助的學生也成了“斷奶的孩子”一一他們再次面臨失學的危險：穆用大量的金錢助學、建寺也成了法律界爭論的焦點：這些錢算不算貪污，如何量刑?

說起來，穆做了不少善事，但絕大部分是借“花”獻“佛”。

2004年，大東溝村準備重修被“文革”毀掉的古北臺寺，但缺乏資金。有人找到穆新成求助，穆就讓鐵礦老板白計平出資270萬。

巖頭鄉(xiāng)大東淘村距離繁峙縣城60多公里，是全縣最偏僻的小村子，該村溝深、樹多。2010年2月4日下午，56歲的唐眉鎖老人迎著寒風趕著幾頭黃牛往自家院子里走，碗口大的牛蹄踩在院子的積雪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他院子里堆了不少柴禾，家里灶火火苗舔著鍋底，鍋里煮著半鍋小米粥。他扶了扶破棉帽，慢騰騰地告訴記者，現(xiàn)在村里只有七八個老人了，且大部分是光棍。其中只有一個婦女。記者看到距該村幾公里的寺院上方的山頂上白雪皚皚，由于積雪路滑。車根本無法上到古北臺寺去。唐眉鎖老人說，古北臺寺在2007年就建成，蓋得結實。冬日來這座寺院燒香的人幾乎沒有，其他季節(jié)還行。

2010年2月2日中午，記者來到位于繁峙縣城中央的正覺寺。幾個中年婦女在后寺院的東廂房擦洗玻璃，西廂房兩個僧人在悠閑地午休，呼嚕聲此起彼伏。擦玻璃的一位大姐說，該寺院基本完工，但還沒有開光。記者看到，該寺院的壯觀程度不次于五臺山的大寺院。知情人說，2005年，繁峙縣政府出資10萬，準備吸引民間資金，重修縣城中心的“正覺寺”，不久則陷入缺乏資金的困境，成了半拉子工程：2008年初，繁峙召開老干部座談會，從政協(xié)副主席位置上退下來的李宏如認為。“拆了3年的工程修不起來。有損城市形象”，縣委書記則把此項任務交給了威信很高的李宏如。李找到穆新成，穆便給他的一群老板朋友打了招呼，白計平捐助65萬，張盛富捐助30萬……再建資金很快到位。

2002年，五臺山僧人釋常悟遇車禍一條腿骨折，穆新成給他花了4萬元治療費。

2003年，李宏如在縣城建立了一所私立中學，取名興育中學。2004年，該校為了吸引生源，他找到穆新成，希望穆能投資獎學金——“每年3萬元”，穆找到“好兄弟”白計平，白痛快地答應此事；但穆新成說“3萬里算我1萬”，最后獎學金的名字就叫“白計平一穆新成獎學金”。2004年至2007年，共捐助學校12萬元。

此外，穆新成還在自己的老家——大東淘村承包了5460畝荒山，他和村委會簽訂承包荒山100年的合同，包費是9萬元，植樹造林4000畝，“植樹大王”之譽從此得名。

繁峙關工委的秘書長張國軍介紹，穆新成人很不錯，對公益事業(yè)非常熱心，他資助了幾十名貧困學生，是全縣典型的助學賢達，他不像其他當官的，只顧自己，不顧窮人。他屈指數(shù)了幾個貧困學生，如；新華書店看門房的高翠蓮家的女兒王艷妃，一年給5000元；西義村的師美鳳，天津財經大學錄取，一年資助10000元，已連續(xù)資助3年：平魯區(qū)下水頭鄉(xiāng)南辛莊村的郭禎，也資助了3萬元……

《繁峙縣關工委扶貧助學報告》中描述：“2004-2009年，繁峙縣社會各界積極響應縣委、政府‘捐資助學’的號召，干部群眾爭獻愛心、積水成淵，私企老總樂善好施、慷慨解囊，從幾十元到上百萬的善款，開通了寒門學子成人成才的求學路，圓了特困家庭青少年的讀書夢，也溫暖了全縣老百姓的心。六年來，共籌資236.1萬元助學金，資助貧困生3485人，其中大學生388人，高中生1417人。一組簡單的數(shù)據(jù)彰顯了縣委政府‘關注民生’的公仆情懷，折射出繁峙人民‘扶危濟困’的傳統(tǒng)美德，尤其是45位賢達；捐資121.36萬元，資助貧困生1992名，其中年捐款萬元以上者11人，連續(xù)多年參與扶貧助學者17人。”更有繁峙中興礦業(yè)有限公司執(zhí)行董事長楊曉龍兩年集資120萬元(其中他個人出資70萬元)，設立“中興助學基金”：繁峙礦產品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黃衛(wèi)東出資60萬元，設立“黃衛(wèi)東助學基金”。緊隨楊曉龍、黃衛(wèi)東兩個“鐵老大”其后的便是穆新成，捐資40.9萬元排在第三，事發(fā)前他是“公仆”，也是“賢達”。而被媒體吹捧為從小一起玩大的、最有經濟實力的穆的“鐵桿弟兄”白計平只捐了2.6萬元。

在李宏如問穆錢的來路時，穆說都是“借”來的，繁峙檢察院一普通工作人員也告訴記者，穆沒有自己的實業(yè)，頂多也是在鐵礦上搭個小暗股。

正覺寺的功德碑上說，捐資修寺能積德消災。穆積極籌資修寺院，大概與此分不開，可遺憾的是：“佛”并沒有讓他消了災，反而讓他“翻了船”，這也許是穆萬萬沒有想到的。

東窗事發(fā)

2009年5月，穆新成的落馬，驚動了繁峙縣的每個角落。該縣2009年財政收入2.6個億左右，穆的涉案金額近億元(據(jù)媒體報道)，貧困縣養(yǎng)出的這個“巨貪”讓人吃驚。

繁峙縣地處山西省東北部，東與靈丘縣接壤，西與代縣交界，南與五臺縣和河北省阜平縣相連，北與應縣和渾源縣為鄰。北倚恒山，南臨五臺山，桑干河的游源滹沱河自東向西從境內流過，東西長68公里，南北寬34.82公里，總面積2367平方公里，人口26萬余人，是典型的山區(qū)縣，也是國定貧困縣。該縣礦產資源相當豐富，有金、銀、銅、鐵等27種礦產資源，其中以鐵礦、金礦聞名全省，乃至全國。穆新成的巨額財富，和當?shù)刎S富的鐵礦經濟有若干絲萬縷的聯(lián)系。粗放的礦業(yè)經濟，使得違規(guī)違法普遍盛行；貧富懸殊日益加劇，終讓礦區(qū)成為一片“官商福地”，也成了他落馬的“雷區(qū)”。

2009年5月5日上午9點，繁峙縣國土資源局，正在參加會議的穆新成突然被紀檢部門帶走。穆在縣政府小區(qū)的住宅亦被查抄：穆新成家被查抄出“5部豪華車，部部價值上百萬”。同時被“雙規(guī)”的還有穆新成的弟弟穆新民；接著，穆新成的妻子也被紀檢部門控制。

紀檢部門成立了“穆新成專案組”，地點設在繁峙縣“嘉盛倫”大酒店五層。隨后，繁峙大批科級官員和鐵礦老板遭到紀委傳喚。

據(jù)《南方都市報》消息，在2009年5月底的忻州市“兩會”上，該市紀委書記曾在繁峙分組討論會上聲稱穆新成“敲詐勒索、欺男霸女、兩條人命、黑社會保護傘”等。

2009年5月31日，穆新成的另一個“鐵弟兄”、繁峙縣安吉地村支書張勝富遭到警方通緝，緣由是涉嫌“偷逃國家巨額稅款、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非法采礦罪、非法占用農用地”等多項犯罪。張勝富也是“富鑫礦業(yè)”的老總，有自己的鐵礦及選礦廠。2010年2月2日繁峙檢察院的工作人員說，張勝富已經回到繁峙，有關部門沒收了其兩部高級轎車。

穆事發(fā)后，當?shù)罔F礦老板們也一夜間“蒸發(fā)”。

穆事發(fā)原因大致有下面版本：一是得罪了領導。因為穆的性格太“張揚”——“專打天下硬漢”，如穆酒后打了某縣委常委耳光：2007年在縣人代會上，穆獨自一人“反對繁峙公安局給各派出所下達罰款任務”：堅決反對自己的頂頭上司——繁峙縣檢察長“沒錢卻要蓋新辦公樓”的決策，還有分管反貪查大人物等。二是鐵礦老板。鐵礦老板舉報，穆向他們敲詐錢財，而且數(shù)量驚人。三是對繁峙縣寶山礦業(yè)公司尾礦庫發(fā)生潰壩事件的處置上。

今1月21日下午，山西省紀委、監(jiān)察廳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山西省2009年查辦的典型案件中，繁峙縣檢察院原副檢察長穆新成案是其中之一。

穆用贓款助學、建寺，這些款項算不算貪污，如何量刑7就此，今年2月5日下午，記者采訪了三晉律師事務所的資深律師高萬國。高說穆雖然貪污數(shù)目巨大，但他用這贓款做了不少善事，可見其主觀惡意不深，有悔改教育的余地和前景，在量刑上可適當從輕處罰。

“斷奶”之痛

2010年2月2日，繁峙新華書店門房。26歲的王國平正頂替母親高翠蓮看門房，他家簡陋的方桌上放著剩下的半盆燴萊，里面土豆唱了“主角”，其6歲不懂愁滋味的侄女正看著《喜羊羊與灰太狼》動畫片，翠蓮女兒王艷妃找同學去了，王國平是艷妃的哥哥。國平說，這個假期里，妹妹愁眉緊鎖，她為春節(jié)后的學費而發(fā)愁。自從穆出事后，她就沒有開心過，她上學期的學費也是到處借的。原來，2008年王家出了一場車禍，王艷妃的爸爸因此花了幾萬元錢仍沒逃脫死神的追逐，還欠了幾萬元的外債。當年，王艷妃考上了大同醫(yī)專中西醫(yī)結合專業(yè)，籌集不到學費。新華書店的經理樊云照知道此事后，找到穆新成，說明情況，穆爽快答應，給了王家5000元學費，并答應每年資助5000元，直到王艷妃大學畢業(yè)。

同一天，繁峙縣財政局樓里。繁城鎮(zhèn)西義村的師美風向記者訴說了她的苦衷——“爸爸1992年就因肺癌永遠地離開了我們。2006年，我以598分的成績考上了天津財經大學，當時，家人都非常著急，四處分頭借錢，但沒有任何效果，該借的因為兩個哥哥上大學都借過了。那時我大哥從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畢業(yè)后讀研；二哥正上江蘇大學，都急需要錢。繁峙中學的老師幫我找到縣關工委，關工委又找了穆新成叔叔，穆叔叔很快就答應了，每年資助我1萬元，就這樣資助了我3年，每次放假我都給他帶些天津的土特產，以表感謝，但他死活不要，只說：‘你們把書讀好了，就是報答我了?！饝獣С值轿耶厴I(yè)，不料，穆掇出事了。我時下雖然很缺錢，上學面臨困難，但我衷心希望穆叔悔過自新，重新做人，并祝他身體健康。”

在繁峙縣關工委辦公室，郭禎的叔叔郭文軍向記者講述了2006年侄兒郭禎被長安大學錄取，沒錢上學的尷尬——“郭禎父親早逝，郭禎母親是四川人，妹妹小時候就帶著她回四川了，現(xiàn)在郭禎的弟弟郭祥在老家塑州市平魯區(qū)下水頭鄉(xiāng)南辛莊村務農。郭禎12歲時就跟隨我在繁峙果園中學讀書。從小學到高中的各種費用是我出的，我也有自己的家。也有孩子。眼看郭禎報到的日子到了，但學費沒有著落，我就和班主任商量該怎么辦。熱心班主任王軍利找到關工委，經關工委搭橋。穆新成答應一年給郭禎10000元捐款，一資助就是3年，穆還親自去長安大學看了一次郭禎。穆出事了，郭禎和我都發(fā)愁他的學費了?！?/p>

穆的大力支持，以及每年3萬元的“白計平一穆新成獎學金”，曾經對李宏如的興育中學起過不小的作用，尤其是招生方面。穆的事發(fā)，讓興育中學也失去了往日的輝煌，據(jù)在職業(yè)中學代數(shù)學課的魏老師介紹，現(xiàn)在興育中學的主樓已經租給了他們職業(yè)中學，開設9個班，高三4個，高

2個，高一1個。興育中學的平房是李宏如的3個小學班，分別是四、五、六年級。

興育中學的衰敗讓70多歲的李宏如難過，穆新成的出事讓他更為傷心。據(jù)說，穆新成之父穆正榮臨終時曾托付李宏如培養(yǎng)、關照好穆新成，而今穆出事了，出大事了，這讓李覺得對不起死去的老同事穆正榮。

據(jù)大東溝村的人透漏，古北臺寺也是李老師管理下建成的?！罢稹焙蠓敝?/p>

穆新成的事發(fā)，在繁峙好似一次大的“地震”，人們往往“談穆色變”，貧困縣怎么會出現(xiàn)大貪官?政府官員大都拒絕采訪，生怕惹來麻煩。

2月2日上午，記者在108國道代縣東、西留屬至繁峙段，碰到3個農用三輪車后面拉著磁選機在沿108國道兩側吸鐵粉，該路段滿載鐵粉的大車絡繹不絕，公路兩側有好多家出售裝載機和選礦設備的。

一進繁峙縣城邊。撲八眼簾的是高高矗立著的“嘉盛倫大酒店”的廣告牌，而且是縣城東西路口各一個。三天的采訪，記者看到繁峙縣城有“三多”——高檔越野轎車多，有上百輛豐田霸道、雷克薩斯、寶馬等好車，絕大部分是掛的忻州車牌；高檔酒店多，如嘉盛倫、龍泉、天上人間等，其價位150多元到888元，根本不像貧困縣的住宿消費；此外寺院多，上了山西地圖上的有三圣市、公主寺、巖山寺還有剛落成不久的古北臺寺、正覺寺等。而前面“兩多”的助推器就是當?shù)氐闹еa業(yè)——鐵礦產業(yè)。據(jù)繁峙出版的《數(shù)說巨變》顯示，2008年全縣工業(yè)總產值23.5億元，其中納稅2000萬元以上的有華茂、富繁、中興、寶山、紫金等五大礦業(yè)。在33戶規(guī)模以上企業(yè)中，礦產品企業(yè)占26戶，占79％，因此，繁峙連續(xù)兩年被忻州市確定為全市工礦冶金園區(qū)。2008年全縣產值超5000萬元以上的企業(yè)20多家，超億元以上的企業(yè)5家，華茂、中興、寶山、紫金、金德成信。華茂、中興、寶山都為鐵礦企業(yè)。

在繁峙，鐵礦既是產業(yè)問題、經濟問題，又是社會問題和民生問題，更關系全縣的財政收入。鐵礦產權、經營關系復雜，利益牽扯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穆案發(fā)后。關閉無證鐵礦，整頓有證鐵礦成了時下的重點工作，繁峙國土局一工作人員說。

2008年，繁峙縣財政總收入是3.6265億元，是1978年的195倍，是1949年999倍。而2009年該縣財政總收入約為2.6億元，比上年少了9000多萬元?！澳率欠止芊簇澋母睓z察長，不是媒體上所說的反貪局長。穆的事發(fā)，使得我們現(xiàn)在的工作非常被動。他不僅影響了檢索院的形象，整個公檢法系統(tǒng)的形象都受影響，也一定程度上影響到全縣的財政收入?！狈敝艡z察院一工作人員說。